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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第58部分阅读

    。他还在霍川地区少年队时,就来这里参加过两次秋训,也是在这里,他被选拔到省少年足球队;十八岁那年,他还被借调到临时组建的康城钢铁集团足球队,参加了工业部在太原组织的一次全国钢铁企业的运动会,并且为钢铁集团拿回来一座冠军的奖杯。他还记得,在庆功会上,集团公司的党组书记对他们几个从省上借调过来的队员说,要是他们愿意,等他们退役之后,完全可以到集团公司工作;书记当场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到时候只要一个电话,他就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这位党组书记说话算话,省足球队解散时,的确是有几个老队员找到他,也有那么两三个愿意把户口迁出省城的队员,最后是去了康城钢铁集团。

    然而他一点也不喜欢康平。康平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无数巨大而高耸的烟囱,烟囱口昼夜不停地冒着滚滚黑烟;这些黑烟让康平的空气也污浊不堪,无论走到哪里,总能闻到一股呛人的煤烟味。城市里的道路是灰蓬蓬的,楼房是灰蓬的,连道路两旁绿化带里的树叶上都落满灰尘。而清澈的康江从这里开始就变得浑浊;在城市北边,康江主河道竟然呈现出泾渭分明的六七种颜色,黄的黑的红的白的……就是看不见清亮的江水。据下游的人说,某些河段甚至都没有鱼虾,江里的水也不敢用来浇地。唉,众多的重工业企业为康平经济带来飞速发展的同时,也极大地污染了当地的环境……

    可是眼前的这几根烟囱却让他感到惊奇一一烟囱口吐出来的不再是黑烟,竟然是白烟;烟柱也不是翻翻滚滚扶摇而上,而是随风而动渐飘渐远渐散渐淡,他甚至可以透过薄薄的烟雾看见蔚蓝色的天空。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康平的重工业都搬迁了?车过康江时,他还特意隔着车窗留意了一下桥下的江水。浑浊的江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离桥不远的江心就停着两三艘小船,桥边的水泥堤坝上还坐着几个人在悠闲地垂钓;在江水两岸,都是看见大片大片的绿色……

    这一切都让他惊异地张大了嘴。

    康平的重工业企业真的搬迁了?

    他很快就回忆起省电视里曾经播出的一个专题片,好象就是介绍康平当地政府下决心花大力气整治工业污染的;据说治理的成效斐然。可惜的是专题片里充满了对当地政府的讴歌和颂扬,还夹杂着大量的人物访问,过度的称赞和过多的采访让整个节目看上去缺乏必要的可信度,至少高劲松就不相信电视里的康平就是真实的康平,而那些鲜花盛开绿草成茵的片段,也被他理所当然地认定是电视台剪辑盗用的影像资料。

    看来他又错了。就象他不知道高速公路已经连通了霍川和省城一样,他也不清楚康平这两年的变化……

    不久他就在一望无垠的绿色里睡着了。

    直到有人轻轻地摇晃他的肩膀,他才从睡梦里醒过来。

    客车已经停下了,车厢里也走得只剩他一个旅客。

    摇醒他的人是这辆客车的司机。司机师傅笑着告诉他,省城已经到了;要是他想坐这车再回霍川也可以,不过,他得先去买车票。

    高劲松不好意思地对师傅笑了笑,赶紧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旅行包和那坛子酱。他还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好,夹克衫内兜里的信封并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什么闪失。他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有了这些钱,他完全没必要再在省城逗留,待他把手里捎带的大酱给老师送过去,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沿海地方寻找机会碰碰运气。至于具体的目的地,他还是没有个清晰的思路。他已经决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老天爷来决定一一广东福建浙江上海,他能买到去什么地方的火车票,他就去什么地方!管它哩,反正到哪里他都是人生地不熟,那就让一切都从头开始吧!

    他挎着包拎着罐子,迈开一双长腿,走下了客车,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很快他就混杂在出站的人群中。

    城南长途汽车站,不,不能再这样称呼它了,自从它迁移到如今的位置,就有了一个响亮的新名字,城南客运中心;不过它还是象以往那样的纷乱、嘈杂和热闹。宽阔的六车道大马路上车流穿梭飞驰,便车道上自行车来去如梭,街道上拥挤着进出车站的旅客,他们拎着提着拖着扛着各种各样的大小包裹,行色匆忙;一家店铺门口立起一个黑色的大音箱,喇叭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

    “我的爱你离我而去,

    我的爱你离我远去,

    我的爱你何时才会再回来……”

    男歌手声嘶力竭的吼叫让人根本不敢在店铺门前停留,一些人忍受不住噪音,无法从店铺前经过,只好稍微绕点路拐到便道上,等离店铺远一点再重新回到街道上。骑自行车的人只好皱起眉头给行人让路;这样一来,原本还算畅通的便道也变得不方便起来,一辆拉货的三轮车还因为避让行人,不小心把旁边的两辆自行车挤倒在隔离便道和快车道的绿化带里,于是一场纠纷就此无法避免地产生了。更多的自行车被迫停下来;一些骑车人看见便道被阻断,就自作聪明地把自行车骑进快车道。这虽然不会造成交通事故,但毫无疑问,这样做会带来交通隐患。不久,两辆警察的摩托车就闪着警灯到达现场……

    高劲松就在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看着整件事的发生。

    他在等七十一路公交车。

    站台上拥挤着很多人。这个公交车站是个大的公交枢纽,有十几条线路的公交车从这里经过,把客运中心出来的旅客分散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几乎每隔两分钟,就有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前停下来,下来几个人,然后再搭载走一些人,可站台上等车的人却不会有明显的减少。等车的人自发地抱成一团,把公交车的专用车道给侵占了一截。没办法,从客运中心出来的大多数人都在这里等车,附近的居民或者临时在附近办事的人也在这里等车,狭小的站台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不少人就只好站到公交车道上。

    在交警的调解下,马路对面便车道的小纠纷很快就得到解决,引发这场纠纷的店铺多半也受到警告,教人着恼的噪音马上就消失了。高劲松看见,一个警察在店铺前挥了挥手,两个男人就赶紧把大喇叭搬进了屋,一个女人还站在警察身边,很委屈地说着什么话一一看来她是想博取警察的同情。警察很不耐烦地又挥了挥手,大概是告诉她,以后不允许再这样做,然后两个警察就跨上摩托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警察的话还是很有威信,至少在高劲松登上七十一路公交车离开时,那家店铺也没敢再把大喇叭搬出来。

    当公交车售票员询问他到什么地方时,他掏出两块钱买了一张到小关庙的车票。他想,现在时间还比较早,他可以先到小关庙附近寻个便宜的小旅社写好房间,把自己的行李先寄存好,再收拾下,然后再把带来的大酱给沈指导送过去。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是外表还是神态,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但是他还是希望不让两位老人知道他过去大半年的糟糕光景,所以他决定在见他们之前,自己先“梳洗打扮”一番。而且他一年多时间没见过师傅和师母,只提一罐大酱显然不合礼数,他还得顺路给他们买点水果,还有奶粉什么的营养品。他预计买这些要花费两三百来块钱。在他原来的打算里,刨出这笔开销之后,他最近一段时间都会非常拮据,他也做好吃苦的准备,可是大姐临走给他预备两千块钱,就让他未来的日子里充满了阳光,如今看来,他已经不需要再滞留在省城打短工攒钱了。他打算在今天去探望过启蒙教练之后,明天一早就去火车站买火车票……

    他不禁又伸手去摸了摸胸口的夹克衣内兜。

    他的胳膊立刻僵住了,脸色也变得异常阴暗。

    上衣内兜里那个厚实的信封不在了!

    不仅是信封不见了,他揣在内兜里的五百块钱同样不见了!

    他马上在腰上摸了一圈。他的夹克衫下摆是收腰的,要是信封不小心从衣兜里滑落出来,不可能掉落到地上!他也没把衣衫敞开过!但是装钱的信封不在了!

    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被可恶的小偷光顾了!

    可小偷是在什么时候从他身上把钱偷走的?

    他阴沉着脸,眯缝着眼睛,紧咬着牙关,拼命地回想从走出客运中心再到登上七十一路公交车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他下长途汽车时信封还在,这一点确凿无疑;从客运中心到公交车站这一路上他没和人有过接触;在公交站台上也不可能一一他身量那么高,平常人很难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从他上衣内兜里掏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登上七十一路的那一刻!

    这辆七十一路公交车到站时,为了抢夺车上的几个空座位,个人在公交车门口挤作了一团,人人都想第一个上车,人人都不愿意把第一个上车的机会让给别人。他看见车门口有些拥挤,还特意站在原地等他们分出个先后顺序。好象就是那时有人在背后推过他一把。难道就是那个在背后推自己的家伙?他立刻就排除了这个可能。他当时扭头扫了那家伙一眼,记得那满脸急相拼命向前挤的家伙猴一般精瘦,起码矮自己一个半头,即使是自己让他来摸自己的衣兜,那家伙也绝对没有从自己上衣内兜里掏东西的可能!

    还能有谁?

    他上车之后就一直站在这里,前后左右都不和人挨靠,小偷也不可能有作案的机会。

    他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快上车时,刚刚上车的一个家伙匆匆忙忙地又要下车,还在车门口把他撞了一下……就是那个上了车又下车的家伙!自己上车,他下车,位置上的优势就抵消了他身高上的优势,再加上那莫名其妙的一撞一一那家伙肯定是趁那一撞的工夫从自己衣兜里掏走了钱!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是大姐专门为他筹措来的钱啊!就这样被小偷给偷去了!他恼恨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他更恨该死的小偷,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小偷!因为懊悔和愤怒,他把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上的一条条肌肉鼓鼓楞楞地凸起,他甚至能感到肌肉在抽搐。他攥紧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不仅五个指头的关节都泛起了可怕的青灰色,连胳膊都在痉挛和颤抖。

    要是该死的小偷现在敢出现他面前,他发誓,他绝对要拆掉小偷身上的每一块骨头!他保证,他绝对要让那家伙记住这一天!永远记住这一时刻!他要让小偷只要再想起这个“偷”字,就会畏惧得浑身发抖!一一不!他不需要小偷畏惧他,他只要小偷去死!

    但是他只能把自己对小偷的无穷诅咒埋在心底……

    他甚至连那家伙的面孔都没看清楚啊!这人海茫茫的,教他去哪里寻回他的钱!

    他麻木地站在车厢里,呆呆地注视着车窗前划过的一切,街道、车辆、行人、车站……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看见。难以言喻的痛苦自责正在一波接一波地袭扰他。滔天巨浪一道道地掀起,又一道道地悴然倒下。在破碎的浪花中,他看见大姐带着关怀和忧伤的憔悴面容。

    他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他旁边的人都同情地望着他。他们都看得出来,眼前的年轻人正经历着一场巨大的痛苦;这痛苦的来势是如此的猛烈,以至于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公交车座椅的靠背,都开始扭曲和破裂一一那可是用申请了国家专利的硬质塑料做的呀!

    在为他的可怕遭遇而伤感的同时,他们也感到一些好奇,这年轻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他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

    第五章(04)

    小关庙是省城火车站邻近处一大片城乡混合区域的统称。就象绝大多数其他城市的城乡结合部一样,这里也是省城有名的“脏乱差”地区,即使每年都有有关部门的“专项整治”,可情况并没有太多的改善,往往是整治时期大见成效,治安状况和卫生条件都迅速好转,但是整治活动结束后不久,这里就很快恢复到往日的肮脏和杂乱,治安案件层出不穷,恶性刑事案件也时有发生。相关部门对此根本就拿不出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前段时间,曾经有两位市人大代表提议,把小关庙地区重新规划建设,完善基础配套设施和政府基层组织。可这个看着很不错的提案刚刚拿出来,就遭到一片反对声一一不实际!首先,市政府没钱,“三横三纵通两江”的城市改造计划已经让财政焦头烂额,政府实在是拿不出钱来投到小关庙的项目上;其次,小关庙范围内的几个居民小区里,居住着大量前几年城市扩建时迁移的“农转非”人口,他们对当初的拆迁补偿政策一直深怀不满,对政府的拆迁行为也多有不理解和诋毁,而且小关庙附近的大量廉价出租房就是他们赖以维生的基本手段,要是冒冒失失地在这一片区域大动干戈,侵犯了他们的利益,闹出了事情谁来负责?市政府“双文明建设优秀单位”的牌子还要不要了?其三,小关庙地区的政府基层组织本来就结构健全,关键是有谁愿意去收拾那里的烂摊子?有谁敢打包票能收拾那里的烂摊子?其四,……

    面对如此多的具体问题,两个市人大代表只好偃旗息鼓,他们的提案也随之被束之高阁。于是小关庙依旧在纷乱和热闹中,继续扮演着它“城乡结合部”的角色。

    当然两位人大代表的提案还是为小关庙带来一些变化,比如主要街道的路面都重新铺垫了一回,在交通状况繁忙事故多发的几个路口都设置了红绿灯,警察也加大了在这里巡逻的密度……总之,这些早就该做的事情还是为小关庙附近居民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好处,最明显的变化是,大白天在街面上基本上看不到不三不四的人到处逛荡。

    就是在这种与以前不一样的氛围里,高劲松在小关庙公交车站下了车。

    他还沉浸中自己的苦难中,精神也倍感疲惫,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只是略微有些奇怪,怎么自己下车之后,竟然没看见举着各种旅店招牌的人来向自己兜揽生意?他记得,前年差不多时间他来过这里,当时围在他身边的人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他在站台上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让自己昏乱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然后就挎着旅行包拎着陶土罐子,凭着模糊的记忆走进了一条肮脏的小巷。

    他很快就穿出小巷,来到另外一条街道上。

    他在小巷和街道的交汇处停住脚步。

    和他刚才下车时的街道不一样,眼前的街道要狭窄许多,也要纷乱许多。街道两旁都是大大小小门脸肮脏的店铺,道路两旁的三轮车停得一辆紧挨着一辆。三轮车上拉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和水果,还有鲜活的鱼虾和被草绳绑着腿脚的活鸡活鸭。道路也坑坑洼洼,黑乎乎湿溻溻的地面似乎从来就没干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味,鸡鸭散发的臭味和水果的清甜气息还有卤肉的香味混杂在一起……

    看来他走错了地方一一这里是个农贸市场。

    不过他还是在路边看见了一家旅社。街道的斜对面还有一家。他分别到两家看上去就和街道一样的肮脏和纷乱的旅店询问了一下,价钱都不便宜,住一晚上通铺要五块钱,双人间是三十块。

    他毫不犹豫地返回了大马路。

    顺着大街走出一站路,他找到一家看着比较象样的旅馆。这里的通铺是八块,双人间四十五,虽然比刚才的地方要贵了差不多一倍,但是胜在干净清爽。他决定要个通铺。他想,他不可能马上就能寻到工作,身上的钱一定要省着花用;而且,即便他找到工作也不可能马上就领到工资,他必须让自己坚持到在发工资的时候……

    在缴纳房钱的时候,他顺口问老板娘,这里能不能洗澡,还有,他随身的行李能不能寄存?

    老板娘撇着嘴说,旅店里的公用卫生间可以洗澡,但是他们不供应热水,要是他想洗澡,尽可以去路对面的澡堂;至于小件物品可以在旅店里寄存,也不另外收费,不过旅客的贵重物品最好是自己保管,因为丢失了他们也不管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