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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第64部分阅读

    ……

    第五章(11)(上)

    这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星期六。

    从清晨开始,雨就连绵不断地刷刷下着,天地间的所有物事都被笼罩在薄薄的水雾中。雨时密时疏,一直没有断头。大团大团的乌云被风驱赶着,从南方的天际乌压压地向北边漫过去。离球队宿舍不远处的酒店主楼,因为空气里的尘埃被雨水荡涤的缘故,轮廓看起来无比的清晰。主楼最低的几层现在已经被淡淡的白色雨雾包裹起来,偶尔在主楼前稍停即去的小车,也在雾气中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场被人们盼望已久的雨水,它可以有效缓解已经在省城肆虐半个月的高温酷暑天气。不过对很少的一些人来说,它又来得太不是时候。

    新时代足球俱乐部的所有人,都厌恶这场来之不易的雨水。唉,这雨正好趁了珠海南方那些人的心意,他们正瞌睡哩,老天爷就给他们送来枕头。呸!珠海南方算是美气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烧的高香,竟然能在客场踢上水球!

    吃早饭的时候,无论是队员还是俱乐部工作人员,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很阴郁。小小的餐厅里飘荡着压抑的气氛。为了调动队员们的情绪,从来就没什么形象的守门员教练还特意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黄|色小笑话,可和他同一张餐桌的人都没反应,只有临桌几个年轻队员干笑了几声,听上去倒象只是为了给守门员捧场,而不是因为他讲的笑话。

    靠门边坐着的高劲松也听到了笑话,但是他毫无表情,只是默默地吃着早饭。他旁边的张迟连笑话都没去听,正抓着个啃掉一半的鸡蛋,和桌对面的迟郁文小声地说着话。

    “……你想啊,那些话能随便说吗?队员上场不上场,关键要看平日训练的态度和训练的水平。水平不忙说它,就说你最近的态度吧,你觉得你的态度端正吗?”

    看起来张迟正在教训迟郁文,或者说他正在开导迟郁文。

    迟郁文这几天正在闹情绪。他是今年夏天时从武汉雅枫转会到新时代的。经过几场比赛的熟悉和磨合,他原本已经坐稳球队主力右边前卫的位置,可在上个月的一场比赛里因为恶意犯规吃了张红牌,不仅导致球队输球,还被足协追加两场停赛,让主教练郑昌盛大光其火,从那以后,迟郁文就再没上过场。因为这事,他在私下里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话竟然传到郑指导的耳朵里,于是这一场他连比赛的大名单都没能进。

    “……就算你有委屈,你也可以找我说啊,或者和关老大陈哥他们说吧?即便你觉得和我们说这些不合适,也可以找教练找俱乐部呀,怎么能把那些话在俱乐部里乱言传呢?”

    张迟说得口干舌燥,可迟郁文木着个脸,头也不抬地只顾把吃食朝嘴里填思。

    高劲松已经吃罢了早饭,看看外面雨下得正紧,风夹着雨水把餐厅三面的玻璃窗砸得啪啪直响,只好先在餐厅里坐一会儿,等雨劲过去再走。

    他把几乎没落下什么吃食的餐盘推到一边,从兜里掏了颗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上了。他知道抽烟的习惯不好,会延误他的身体恢复,这也是队医再三叮嘱的事情,可他现在还戒不掉,尤其是当他有心事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点上一颗一一唉,这都是他在卧床养伤期间落下的坏毛病。

    他烧着烟,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张迟一个劲地朝他递眼色。手机轻松阅读:wαp整理

    首先是他的官司就要水落石出了,下周一第三次开庭时就会有个分晓,遗憾的是,因为他们无法提供最重要的人证和物证,法院最后的判决结果很可能就是华隆商场的法律顾问预料的那样,他和商场一起败诉,然后赔偿原告的各种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他现在已经不太关心官司的输赢了,生活已经给他上了重要的一课,让他深刻地理解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真正含义;他也不会因为判决结果而怨恨法官,因为在官司的进程中,他已经知道法律讲的不是人情,而是证据。他现在担心的就是最后的赔偿金额,还有就是他需要赔多少。根据律师们的经验,赔偿的金额肯定不会象小偷们要求的那样多,可也不会太少一一二三十万总是要赔的;虽然这笔钱商场出大头,但是他作为第一被告,至少会负担赔偿金额的四分之一,或许是三分之一……

    这就是说,他至少要赔小偷们十万啊。问题是,他现在去哪里寻这么多钱?

    朋友熟人那里转借是不可能的,他现在还欠着他们的钱,一分钱都还没还过,即便别人愿意借给他,他也张不开这个嘴。

    从俱乐部的财务借钱更不现实。先不说以他的身份能不能借到这么一大笔钱,就算他有资格让孙峻山单独批条子,财务上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一一俱乐部根本就没钱!

    在来新时代之前,他绝对不敢想象,堂堂一个甲b的职业足球俱乐部竟然会没有钱,可事实就摆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俱乐部至今还拖欠着队员们三个月的工资,比赛奖金出场费还有训练的补贴以及各种津贴也有拖欠,象关铭山他们这些老队员,个个手里都有好几张俱乐部开的白条,多的十数万,少的万……比如今天就是甲b比赛日,按惯例球队昨天就该在市区里住下,那里离比赛场地近,交通条件也方便,可就为了节省开支,球队要等到中午才会离开通惠大酒店。球队长期住在通惠大酒店也是缺钱造成的,只有通惠大酒店才愿意让球队赊帐住宿吃喝,而且一赊就是六个月……

    随着他在俱乐部里呆的日子渐长,他才慢慢了解到新时代缺钱的原因。缺钱并不是因为经营不善一一和绝大多数职业俱乐部一样,球队根本没有经营的传统,主要依靠大股东输血;也不是因为球队成绩差强人意一一没有钱自然就谈不上成绩,在缺人缺钱的情况下,郑昌盛还能顽强地让球队在降级区外盘旋,足见老教练的执教能力;而是因为俱乐部的大股东出了问题。至于大股东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眼下还不清楚,俱乐部里倒是传得风一股雨一股的,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从他的角度来看,即便俱乐部再缺钱,也没有亏待他。是啊,作为莫名其妙的“主教练行政助理”,他应该每月都领到一千七百块钱的工资和差不多同样数额的乱七八糟的补贴,然而他每月领到的仅仅是工资,其余部分都在俱乐部财务上挂着帐,可这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一一这几乎是他做保安时收入的三倍!而且他还可以在教练和队医的指导下做恢复性训练,他们会依照他身体的即时状况和恢复的进度,不断调整训练的方向和强度;他们不仅热心地替他安排计划,还不收他一分钱,也不要他的礼物,最多就是吃他两根烟,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感谢人家。唉,俱乐部哪里是没有亏待他呀,这简直就是在优待他啊!

    他想,要是他还能再回到球场上,要是他还能踢球,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奉献给球队!只有这样做才能报答他们对他的恩惠!

    可惜他还不能踢球,因此上他即便想报答这些好心人,他也力不从心。他知道,对他来说,再回到球场上只是一个渺茫的愿望;虽然他的身体状况一直在好转,但事实上,直到现在队医都无法确定他还能不能重新回到球场上……

    他是多么想帮球队一把呀,尤其是在球队风雨重重的节骨眼上一一球队距离降级区只有两分,也许今天下午的比赛结束之后,球队就会陷入保级的泥潭。很难想象,一支内忧外困的球队能保级成功,更难想象的是,要是真正遭遇到降级厄运的话,新时代俱乐部还会不会继续存在下去……

    张迟把劝解的话都翻来覆去说几遍了,迟郁文就是不搭理他,使眼色高劲松又无动于衷,只好借着扒拉鸡蛋皮的机会,用胳膊肘捅了高劲松一下。

    高劲松这才把思绪拉回到眼前。他看了看木着脸一言不发的迟郁文,又看看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神情的张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可能去开导迟郁文。迟郁文吃红牌连累球队丢掉三分,事后既不向队友道歉又不向教练认错,被郑指导赶出主力阵容是必须也是必然的事情!这和他们俩的友谊无关!但是他现在要做点什么事来转移两个人的注意力。要是张迟下不台的话,事情可能会闹得更大。

    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纸片,翻检出一张来铺在桌面上,又叫过旁边一个年轻队员周至栋,给他们俩讲解他昨天晚上才发现的情况。

    他昨天晚上看珠海南方的比赛录象,无意中注意到他们的主力中卫很年轻,然后他还特意在球队的资料室里查阅了所有关于珠海南方的报道,终于弄清楚,这名中卫才二十二岁。那篇报道他也带了一份复印件。他从那叠纸片里找出复印件,交给张迟。

    “……防守稳健,制空能力强,长传球处理上佳,接连几场……”张迟把复印件上勾勒出红色记号的字句小声读了一遍,眨巴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这上面没提他处理球是不是果断。”高劲松说。

    张迟脱口就是一句粗话。他觉得自己被高劲松戏耍了。连旁边的周至栋都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望着高劲松。谁都知道,后卫,尤其是中卫,处理球果断是最基本的素质,难道高劲松不能踢球了,就连这一条也忘记了?写文章的记者嫌费事没写而已,值得这样看重?

    “我特意看过几场录象,那中卫身体条件好,脚下活挺细,还干过两次在禁区前调戏对手的事,视野也宽敞,估计他以前不是踢中卫的……”

    哟嗬!还有这样的好事?

    张迟和周至栋立刻就来了精神,把两张纸片看了又看。张迟对高劲松捕捉比赛细节的功底深有信心,问道:“你确定他喜欢卖弄脚法?”

    “不是每场都会这样做。不过俱乐部找到的五场比赛里,其中两场都有过这种事,还有一场他吃过黄牌,就是因为处理球不果断最后只好用犯规来阻止对手……”

    五场比赛就犯了三次同样的毛病,这就够了。对于张迟这种机会主义前锋来说,只用给他一次机会,说不定他就能干点大名堂出来!

    还有一张纸片上是专门给边后卫周至栋的提示。

    珠海南方的十六号队员在场上的位置是右边前卫,他在带球遇阻时,有个习惯性动作,总喜欢把球停在原地然后身体向前作势虚冲,假如他接连两次从球的右侧虚扑,那说明他接下来很可能选择向禁区前沿突破,要是他在皮球左右都虚扑一次,那么他带球下底的可能性更大……

    “不会吧?这么夸张?”周至栋抓着纸片使劲挠头。比赛的细节捕捉都做到这份上,别人还怎么踢?“这样……不等于说他自己凑到枪口上么?”

    张迟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说:“想好事吧?还凑你抢口上?你知道他的习惯也不见得能跟上节奏!”他咧了嘴乐呵呵地说,“不过你要是能接连坏他两三回事,估计他这场比赛也就废了,再没有比瞧见底牌更叫人恼火的事情了,哈哈!”

    估计想着同样好事的张迟没能把握好手上的力量,周至栋哎哟地叫了一声。他一面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一面盯着纸片看,似乎要把纸上每一个字都掰碎了吃进肚子,嘴里还问:“这是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动作?在突破啊防守呀或者射门的时候,都有习惯动作?”

    第五章(11)(下)

    “差不多吧。”高劲松说。大部分球员在做技术动作时都有点小习惯;当然也有一小部分球员没有特别突出的习惯,所以他们的技术动作总让人觉得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连他们的对手都会感到敬佩和服气,媒体和球迷自然也会给这些球员很高的评价,称他们为球星或者准球星。

    “……大迟哥,”周至栋缩着脖子问道,“大迟哥射门的时候有什么习惯?”

    张迟立刻又是一巴掌:“你吃熊心豹子胆了,敢找我的死|岤!找死还差不多!”

    高劲松笑着悠悠地说道:“他射门前,总喜欢把目光从皮球溜到球门……”张迟射门时很不自信,两年前他就知道了,这种前锋防守起来轻而易举,只消让自己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以内,他射门的决心就会消退许多,只要他稍有犹豫,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正抓着周至栋手指头使劲掰的张迟目瞪口呆。这话他几年前听人说过,说话的人是他当时的教练,原话记不清楚了,但是内容一模一样,教练也说,要是他不敢肯定自己和球门的相对位置的话,他永远都只是一个三流前锋。这么多年来,教练的话就象诅咒一样跟随着他,他在球场上也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唯一的辉煌和荣誉就是前年在乙级联赛里拿了个金靴……

    他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瘫坐在椅子里。他想起来了,前年穿金靴时,高劲松就在他身后,当时还没感觉到有什么差别,直到刚才高劲松一句话说破他的习惯之前,他都没意识到有什么区别,可现在看来背后的队友是谁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很大……

    可惜劲松不能踢了。他伤感地想到这一点。他曾经问过队医,高劲松到底还有没有可能踢球,队医除了摇头就是叹息,说出来的话也是模棱两可: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恢复起来需要漫长的时间,而时间最容易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也许在他重新回到球场之前,他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再说俱乐部境况艰难前途未卜,能不能给他提供一个持续的恢复环境,谁也说不清楚……

    周至栋揉着手指头,问高劲松:“那你哩,你有什么习惯?”他倒是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只是没有留意到高劲松突然黯淡下去的脸色。

    张迟强笑着说道:“他的习惯就是自己能不跑就不跑,让别人替他跑……”

    高劲松挤出抹笑容,给迷惑的周至栋解释:“我短途冲刺速度慢,所以喜欢传球,尤其是远距离传球。”

    “你以前踢中锋的,怎么还喜欢传球?是助攻吧?”周至栋更是迷茫。在他的印象里,高劲松是中锋,一个中锋喜欢传球?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是屁的中锋。”张迟笑着揭了高劲松的老底。“前年咱们球队刚组建时,他是顶着左前卫的名号进来的。第一场踢的是右前卫吧?第二场是后腰,第三场还是第四场没上,然后就是中卫,再接着前腰,最后一场还是中卫,到了武汉雅枫竟然摇身一变成中锋了一一程德兴枉称个‘程伯乐’,眼睛都瞎了,把你当中锋使!”说到程德兴他就来气。遭他娘的!不是程德兴混帐,劲松怎么可能落到今天的光景!“他还好意思腆个脸到处夸耀自己执教多少年,给国家队培养了多少人!什么玩意!”他恨恨地啐了口唾沫。

    周至栋还是第一次听说高劲松的事,他兴奋地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能踢那么多位置?你到底是踢什么位置的?”看高劲松不说话,就去拉扯旁边一直不吭气的迟郁文。“小迟哥,你和劲松以前就在武汉雅枫,他踢什么位置,你知道不?”

    迟郁文叹口气,说道:“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除了守门员,什么位置都能踢。”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高劲松一眼,又补充道:“要不是……嘿,他要是能留在武汉雅枫,说不定这会儿都戴上队长袖标了,哪能轮到庄宪魏鸿林在雅枫抖威风。”

    “老魏和庄宪的水平都挺高。”高劲松沉默了一下,说道,“尤其是老魏,能入选国家队,说明他……”

    “说明个屁!”迟郁文愤愤地打断他的话。“不是程德兴天天给国家队教练组打电话,他凭什么能进国家队?是他防守好,还是他组织调度强?就会天天围着程德兴转,扯根鸡毛就当令箭!我要是有他这份拍马屁的本事,也能进国家队!”

    高劲松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迟郁文被武汉雅枫扫地出门,就是在球场上和魏鸿林起了争执。两人的口角从球场上一直闹到球场下,还在更衣室里干了一架,结果他被程德兴打入冷宫,魏鸿林却什么事都没有。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守门员教练就招呼大家先回宿舍休息,集合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