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律》
前路茫茫
炙日曝晒着大地，平时热闹的村子，现在如此安静。田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人们都去河边洗澡消暑了。没有谁经得起这烈日的灼烧。热浪一阵一阵滚起，一颗参天大树顶着炎炎烈日在热风中摇动。在大片绿荫下似乎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小孩，眼睛紧闭，浓密的睫毛随着微风飘动，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此起彼伏，安详宁静。即使这么热的天也穿着白锦厚衣，一尘不染，仿佛才从北国归来。忽然风开始刮的猛烈起来，打破了宁静。落叶在风中乱舞，扑打着小孩的脸。连田间的水稻都被吹的连根拔起，细小的枝桠都被吹折。人们慌忙从河中卷着衣服跑回了家。没有谁注意到了平时经过的树下有一个小孩。小孩也好似陷入了永远的沉睡中。刮的狂野的风也不能把小孩吹醒。
逐渐风小了，才看清不知何时树下多出了个老婆婆。
“浮生……浮生……别睡了……风大了，一会儿着凉”
连狂风都不能吹醒的小孩却在听到一次又一次的呼唤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透着微润的光。
“浮生，你醒啦！”眼前是一个从没见过的老婆婆，正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小孩想要张口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想要坐起来，刺骨钻心的痛在浑身莫名而起，从手腕一直疼痛蔓延到脚踝，那种痛还侵入到了心脏，疼到喘不过气，发不出声。
痛到咬破了嘴皮，却也流不出一滴泪，说不出一个字。“婆婆在这里。不痛了……”婆婆把眼前颤抖蜷缩成一团的小孩紧紧揽在怀中，
“不痛了……”风好像又大了起来，把沙土吹了起来，漫天黄沙。
等到风停天净后，树下的两人却忽的不见了……
“呜！呜！呜……”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被五花大绑在床头，嘴里还被塞着一个大红苹果，清秀乖巧的小脸被憋的通红，水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气恼。双脚踢着床头，脚腕上的银铃镯清脆作响。
“浮生……”一个年迈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坐在女孩对面叹息道。没想到个子这么小的小女孩这么能折腾。一年前，爬树偷鸟蛋结果不小心掉下来摔伤了腿，半年前，烧别人家的鸡窝差一点烧到自己的头发，三个月前，不会水却去和别的小孩打水仗还差点溺死，现在居然还私自出村说要去……抓妖怪！难道她不知道最近村边妖怪很多吗？要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怎么越是要教导她谦顺懂礼，她还偏偏这么顽皮。老婆婆望着浮生一直感叹一边摇头自己的教导无方。
浮生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边嚼边说，“婆婆，你别生气了。我不过是想出去求师抓妖怪而已呀！最近村边妖怪这么多，婆婆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也是想学成以后帮婆婆你分担……”“浮生，你还小。一个人外出拜师太危险了，这件事情等你长大以后再说吧。”婆婆安慰浮生道，轻抚着手中的拐杖。婆婆是村子里的巫女，驱妖祭祀村里的人都来找婆婆帮忙，可是最近村子旁的妖怪越来越多了，婆婆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她害怕将来有一天婆婆应付不了那些妖怪，她这么做也是想帮婆婆保护村子里的村民呀！只是顺便……顺便去外面玩一下，只是顺便！绝对不是羡慕其他小孩可以出村，也绝对不是向往他们口中的外面的好玩的世界，不过现在婆婆不同意，自己只好另想办法了。
“可是七儿也马上要去拜师了，她的年纪还比我小一岁了。”浮生一边应付着婆婆的话一边偷偷的从袖里掏出一把小刀麻利的割着绑着自己的麻绳，要快一点，一会时间错过了。“七儿和你不一样。她天资聪颖，颇通灵性，是来相助灭妖的道长亲选去拜师修炼的。唉，浮生你要是有七儿的一半乖巧，不要这么调皮捣蛋就好了。”婆婆说着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七儿也说了我可以和她一起去长乐仙山拜师，她会和道长说的。”“不行！你不能出去拜师。特别是去长乐！”婆婆眉间开始有些温怒。
“我知道了，婆婆……”浮生低下头，她还没有见过婆婆生这么大的气了，为什么特别不能去长乐，七儿能去为什么她不能去，不管怎样她还有别的办法。“浮生，婆婆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先呆在这里不要出去给我惹麻烦了。”婆婆脸色变得缓和，杵着拐杖走出了房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看看婆婆你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孙女。”浮生挣脱掉割破的麻绳，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应该是寅时了，糯米快来，一会儿迟了。”一只圆溜的花栗鼠从床下蹦了出来，吱吱吱的叫着费劲爬上浮生的肩头。“哈哈，糯米你该减肥了，看来我要饿你几天了。”浮生摸了摸糯米的鼻子，糯米听了浮生的话身体不免颤栗了几下。“骗你的啦！”浮生朝糯米做了个鬼脸，一跃翻出窗子。“吱吱吱！”糯米紧紧抓住浮生肩头衣服。
浮生轻巧的翻身一跃从屋檐落到了地上，侧身躲在墙后，看着婆婆左顾右盼了几下见四周无人，快步村外一片罕见人迹的树林里。婆婆每个月这天都要外出去见什么人，她已经观察很久了，可是每次都要跟丢，这次一定要成功，看看婆婆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浮生偷偷的紧跟婆婆身后走进一片幽暗的树林中。“我听说浮生想要出去拜师……”一个黑衣人躲在树荫下，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听语气对婆婆十分的恭敬。“对，可是她绝对不能外出。”婆婆语气严厉，有一种训斥人的味道。“那……要不要我看着她……”
浮生听到这里不免打了一个冷战，这个黑衣人是谁，不像是村子里的人，婆婆会要他跟着自己吗？那自己的计划更实施不了了，还是赶快回家为好。浮生心里有些担心害怕自己想私自离家拜师的计划被识破，快步狂奔到家。
“婆婆，不是浮生不敬孝道。而是想替婆婆早些分担，分担婆婆肩上的重担婆婆要理解浮生，请婆婆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浮生学有所成后一定会回来报答婆婆的。”浮生提了提肩上的包裹，把一封信放在木桌上，信心满满的对糯米说：“糯米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被婆婆和那个黑衣人发现可走不了。”糯米顺从的爬上浮生的肩头并吱吱吱的叫着。才一眨眼的功夫屋里的小女孩和花栗鼠就随风不见了。
浮生正乐滋滋的走在出村的路上，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却不知道自己洋洋得意从婆婆那里偷学的三脚猫功夫在外界根本不值一提。
“宗政浮生！”一团黑影忽然闪在浮生面前。“婆婆！”浮生像偷吃了糖果的小孩一样连忙跪在地上。糟了，被婆婆发现了，这下子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出村了。“浮生你说，我们宗政一族的第一禁忌是什么。”虽然有月光的照耀但还是看不清婆婆的脸色，浮生不知道婆婆生气到了什么地步，但听见婆婆语气平和 ，便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宗政第一禁忌，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的姓氏。婆婆，浮生知道错了，浮生跟你回去就是了。别生气了婆婆，浮生领罚一个月不吃肉就是了……”
只听一声轻笑而过，婆婆笑着把浮生从地上拉起来。“浮生，婆婆不是那种古板的人。婆婆想好了，你要出去拜师就去吧！婆婆不会再阻拦你，不过这外面的世界危险重重，你要去拜师就去醉天上仙吧。他隐居于世，门下弟子不多，又法力高深，相信他会好好教导你的。”“真的吗？太好了！婆婆谢谢你！”浮生一激动就冲上去抱住了婆婆。“不过……浮生你一定要记住宗政禁忌不要轻易向别人透露你的姓氏，还有……千万别去长乐……”浮生顺从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在琢磨为什么婆婆转变的这么快？是因为那个黑衣人吗？为什么不能去长乐？浮生低下了眼眸，是因为自己忘记的十年里发生了什么吗？婆婆从来都不提自己
十岁之前的事情，看来也要出去之后慢慢打听了……自己的身世……
“浮生，这是通天镜，你拿好。一路上可保你不被小妖小魔为难。”婆婆说着从袖里掏出一面做工精致的小铜镜塞到浮生手里。自己还是知道浮生在偷偷的学自己的法术的，虽然才一星半点，但是无师自通说明浮生还是很有天赋的，如果不是那天自己把浮生支去干活，恐怕从长乐来驱妖的人看中的就不是七儿了……只是这么出去闯荡只靠浮生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应付得了，真是操心呀。“婆婆……”浮生不管再怎么眼拙也看出来这是婆婆每次驱妖时用的通天镜，婆婆给了她，那婆婆怎么驱妖呀。“别担心，在你心目中婆婆驱妖必须要靠通天镜的吗？好生拿着吧，你这么贪玩别给我丢了就好了！”婆婆像是看出了浮生的担心和犹豫不决，抚着浮生的额发。
“你放心吧！婆婆，这样就不会丢了！”浮生从包裹里抽出一根细绳，穿过通天镜上原有的孔，小心翼翼的系在颈上。“浮生，你此路定会凶险，你……还要去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婆婆轻轻的拍了拍浮生衣服上的灰，极力掩藏眼中忧虑。“我不后悔！”浮生回答的铿锵有力，信心满满的样子，眼中的期待的光芒与婆婆的忧虑成对比。“好吧……”婆婆看着眼前这个比两年前高出许多的女孩，清晰的眼瞳在苍老年迈的脸上有些格格不入，眼底的心疼却好像掩饰了什么。“婆婆照顾好自己，等浮生回来……”浮生抱着婆婆，轻轻的嗅着婆婆衣服身上的皂角香，怕等今后许久闻不见这熟悉的味道了。“浮生，你走吧。”婆婆把包袱递给浮生，最后抚了抚浮生的额头，为什么？浮生看不清婆婆眼中的感情，可是在那深处好像还藏着什么，她一直看不透。
“婆婆……”浮生望着婆婆离去的背影，轻轻喃道。有时候会觉得婆婆很奇怪，从小对她的严格要求，难得流露出的温柔似乎也和其他婆婆对她的慈爱不一样，连每次笑中都带着一丝愁绪，虽然浮生现在还小，但还是看得出。现在连道别也是自己先走了，但不管怎样她是养育了自己十二载的婆婆，最疼爱自己的婆婆，自己最在乎的婆婆……“吱吱！”糯米用自己的小头蹭着浮生。“好啦，我知道还有糯米你。”浮生挠了挠糯米的下巴，背着包袱渐渐远去。脚下细碎的铃声也渐渐远去。
“舍不得吗？看你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黑衣人坐在树下，怀抱着剑，轻笑着问面前的人。“华逸……”一只年迈满是皱纹的手把自己更加衰老的脸撕扯下来，丑陋面皮下的脸让黑衣人眼角一抽，低下了头，似乎被震惊了一下。“怎么？太久没见到本座的真颜……忘了本座是谁，说话就不知道分寸了吗？”“华逸不敢。”黑衣人十分恭敬，起身半跪在地上。“起来吧。华逸，都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又怎么会怪你。”褪下外面的麻布衣袍，明明是苍老妇人的打扮，但是白色里衣遮挡着的身材确如同男子一般。
拿过华逸递来的衣袍，转身换上的瞬间，白色的银发变成墨黑长瀑，佝偻的身躯变得削瘦挺拔，理好衣领口，“婆婆”转身望着华逸，月光缓缓流淌在“她”的脸上，精致深邃的凤眼里藏的是什么很是让华逸捉摸不透，他自认为跟随他很多年了是在他身边最了解他的人，可是在很多时候还是看不透他……这张风华绝代的脸下藏着的是什么，他猜忌不透，他也不敢去猜忌。“如果不是莲都那里出了事必须要我回去平息，我是不会让她独自外出的，毕竟这样对我无利，而且还可能功亏一篑。”
“昆琢，这是浮生给你的信在屋里发现的。”华逸拿出一封信递给宗政昆琢。昆琢淡淡的看了一眼，把信收入袖中。“你真的不和浮生好好道别一下吗？现在追过去还来的及。这次回去恐怕就再难相聚了。”虽然浮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但是他也在暗处看她长大了两岁，心中的感情居然也有些不舍。看着昆琢褪妆后的冷淡不易近人，不由得感叹不能怪他，虽然一人鼎立在最高处，虽然时常有笑容，但是只身一人水深火热这么多年，怎么不会用荆棘来保护自己，笑也不是真心的高兴而是掩饰自己的一种武器，因人演戏早就是家常便饭，想要他的真情实感比想要他的命都难。“走吧，晚回去事情恐怕就不好收拾了。”“昆琢！两载的时间，难道你……”“华逸，走吧。”宗政一晃身就不见了踪影，华逸只得低下了头随宗政离开。
这个华逸，这么多年了，也随他见识过不少人情是非了，怎么还是这么感性。宗政昆琢轻轻扬起了嘴角，这一笑要是换在繁闹集市不知要倾倒多少豆蔻少女了。明明知道自己因利做事，无利则弃，自己在浮生身上可花了不少心思，不知道是利还是害。华逸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消失的那十年去了哪里，舍不得吗？知道会重聚的话，那当然是舍得的……回头望向月颠下的远处小小的身影，想起浮生信上歪歪扭扭的鬼画符不由得又笑出了声，看来下次再见到她要让她好好练字了……
“啊切！”浮生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今天似乎有点冷呢，出门时应该多穿一点……
要出村子只能走百鬼林了，村口夜间就会被妖魔霸占，吃掉过往的行人。浮生想着偷偷从村里那些小孩子口中的话。“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只是听过妖怪的恶行，但是也是一身冷汗。百鬼林是一片竹林里的坟地，大家都说那里最近晚上就会听见凄惨的哭声。可惜她浮生天不怕地不怕，就害怕鬼。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刚刚才答应婆婆现在就打退堂鼓，那今后村里的黄毛小孩都会笑话自己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样边走边想，越想也觉得后怕，不经意恍见前方有一袭白衣长发飘扬的影子。“鬼————呀！”浮生颤抖的尖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是老天对她临走时偷吃了厨房里包子的报应吗？
“是我啦！浮生，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呀？”女鬼把长发撩起，露出一张可爱的女孩脸。“七儿，原来是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鬼。”浮生的面色渐渐缓和，糯米也被吓得不轻不过是被浮生的尖叫吓得。七儿也要前去拜师，不过她就比自己幸运多了。几个月前被来降妖的道长相中，过几天就启程去拜师，不用像自己跋山涉水这么辛苦。七儿天赋比常人高出不少，又聪明伶俐。在村里她和自己的关系最好，不过七儿这么晚还在这里，应该是为拜师做准备练功吧。
“我要去拜醉天上仙为师。”“醉天上仙！那可是四上仙之一呀！”七儿满脸的惊讶和不相信。是吗？说实话，这样茫茫然答应婆婆去拜师好像太草率了些吧。去哪儿找醉天上仙，自己好像没问婆婆耶。但是是自己执意要去的！不能后悔了。“醉天上仙，仙界四上仙之一。常年隐居于世，”七儿喃喃道。“浮生你想拜醉天上仙为师，不如跟我一起去长乐吧。长乐可是仙界第一门派，修仙人都想去的修炼之处，门下弟子八千，掌门可是众仙之顶，四上仙之首的长乐上仙陆子封。虽然不可能拜长乐上仙为师。但是在长乐门下做一个小弟子，也是能混温饱的。总比拜醉天上仙为师好吧，浮生，那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我们一起去长乐吧！”
“可是……婆婆让我去找醉天上仙……我还是去拜醉天上仙为师比较好吧。”婆婆让她千万别去长乐一定有婆婆她自己的道理，还是去醉天好了。“那好吧，浮生你一定要小心。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还能相聚……浮生，一路走好……”七儿嘟着嘴走到浮生前紧握着她的手。“七儿，你也要保重自己呀。”七儿还是那么温柔，担心着她，不过不知道这一别后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你说是不是呀，糯米。”浮生冲糯米做了个鬼脸，把糯米吓得又躲了起来。浮生告别了七儿，慢慢走出了村子，踏进了百鬼林。
奇异的光亮在百鬼林里显得百倍恐怖。周围一片黑漆漆的。不时传来野狼的孤嚎和猫头鹰的尖叫。“不要遇见鬼，不要遇见鬼。”浮生嘴上不断念叨。小小的身躯在莫大的树林几乎是一步一步的挪动的。
“嘶————”一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