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日落紫禁城 > 日落紫禁城第11部分阅读

日落紫禁城第11部分阅读

    佛堂烧纸去了?”慈禧问着吟儿,口气平和,不但吟儿没想到,连李莲英也觉着奇怪。

    “奴婢错了,奴婢有罪!”

    “你烧给谁呀?”慈禧明知故问。

    “回老佛爷话,奴婢想给秀子姑姑送个行。”

    “我早说了,谁也不许再提秀子!你没长耳朵吗?”

    “所以奴婢才偷偷去烧的……”

    “大胆!”李莲英打断吟儿的话,“偷着就行了?你是成心抗旨。”

    吟儿被他一吼,慌忙吓得截住话头。

    “怎么不说话?”慈禧不满地看一眼李莲英。

    “奴婢不敢说……”

    “为什么?”

    “回老佛爷话,奴婢昨晚上梦见了秀子。”吟儿明知慈禧态度再好,自己也逃不了必死的命运,心里反倒不那么乱了。想起茶水章说慈禧一向很迷信,也许秀子托梦给她,是让她转告老佛爷。因为秀子死得太冤了。既然说不说都是死,那还不如说给慈禧听听,让慈禧知道她是受秀子之托才烧纸钱的。

    “哦,有这种事?”慈禧心头一颤,因为昨天夜里她也梦见了秀子。她本来就非常迷信,加上心里对秀子的死有些内疚,醒后耿耿于怀,现在听说吟儿也梦见秀子,心里顿时暗暗紧张起来。

    李莲英本来想训斥吟儿胡说,看见慈禧一脸认真地追问吟儿,要她说出梦中的情景,只得忍住。

    吟儿说她梦见自己正在寝殿替慈禧值夜,靠在墙边坐在地上,突然一阵阴风吹进,罩着黑纱的油灯忽明忽暗。她正疑惑,迷迷糊糊中觉着窗户外头有个人影儿,不等她问是谁,那人影居然穿过墙进了屋里,她仔细一看,原来是秀子,她穿着那天出嫁的一身红旗袍,一边轻声叫着她名字,让她别害怕。

    “我问秀子,您走道儿怎么没声儿啊?她说她不是走来的,是飘来的,因为她怕惊动了老佛爷睡觉,”吟儿说到这儿,见慈禧脸上隐现出竭力克制的恐惧,便收住口不再往下说。

    慈禧心里有些慌乱。昨晚上她也梦见秀子一身新娘打扮,真的见鬼了!她情不自禁地看了眼黑乎乎的窗棂,本想让吟儿别说了,但又忍不住好奇心,硬着头皮让吟儿往下说。李莲英不知慈禧的心事,更不知她昨晚上居然也梦到秀子,但听吟儿说得活灵活现,想起自己在这事儿中做了手脚,心里自然有些胆怯,但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但然的神态。

    “我让秀子出去,别惊动了老佛爷睡觉。秀子不肯走,要我答应她一件事才肯走。我说无论什么事,只要能办到一定替她办。秀子说她自小没了家,宫中就是她家,求我替她烧点纸钱。我说宫中不让烧纸钱。她说没事,她生前老佛爷疼她,奴才自会托梦给老佛爷的……”

    “别说了!你想编着法儿哄我。”慈禧突然沉下脸打断吟儿,让李莲英将吟儿赶快带走。

    “那是梦,梦是反的,不是真事儿!”吟儿被太监们带走后,李莲英慌忙安慰慈禧。慈禧沉默着不说话,心里拿定主意,无论吟儿骗她还是没骗她,反正不能饶了她,不能因此而坏了皇家的大法。尽管慈禧骨子里非常迷信,但明面上从不在别人面前,也不让别人在自己面前谈鬼神之类的邪说,否则正不压邪,皇家的威严往哪儿放?她信鬼神,但坚信自己是神让她投胎下凡的,成为世上万人之上的皇太后,难道能因为小小一名宫女的胡说八道而退缩。即便说的是真话,她也不怕,她是当今皇母,岂能怕什么鬼怪!

    小回回带人将吟儿再次送到茶水房隔壁的库房关起来:。

    吟儿没被慈禧当场赐死,也没让人押送到宗人府空房关起来,是因为慈禧没有想好是以白绫绞死,还是让人乱棍打死,然后赐口棺材抬到她家,就说她病死的,这样不但保住她的名声,也好让她家里人心里好受些。

    茶水章按上面传下的话,替吟儿送了一碗莲子汤。

    又冷又饿的吟儿双手捧着热腾腾的汤碗,一口气喝干了。她连声谢谢着茶水章,说了刚才慈禧审问她的情况。她告诉茶水章,说老佛爷听说秀子托梦给她,问了她许多话,还说慈禧态度很好,说话也挺和气。

    “章叔!老佛爷没让他们把我关进空房,会不会老佛爷因为秀子托梦的缘故,饶了我一条命?”

    “这……”茶水章一时被吟儿问住。面对她可怜的侥幸,他不敢将事情说穿,因为事情与她想像得正好相反。按这儿的规矩,如果她被送进空房,她也许能多活几天,甚至有可能捡回一条小命。眼下慈禧没有送她到宗人府空房,又让他给她送汤水,这意味着她大限己到,这碗汤在宫中称为“送命汤”,就像狱中砍头的罪犯临死前送上一顿酒菜,因此她肯定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章叔!为啥不说话?”

    他一直很喜欢吟儿为人,此刻不仅没法救她,连真话也不敢告诉她,想到这儿他心里有说不出地痛楚。他没在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却再次劝她有什么话要传到外面,这会儿就跟他说,并问她认不认字,如果她能写张便条就更好,他一定替她带出去。

    吟儿见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再次提起给外面捎话的事,心里便直犯疑惑。她两眼瞪着茶水章,竭力在他脸上寻找着某种答案。当她见对方紧锁双眉,一脸苦涩的笑,眼睛一碰到她眼神便躲开,立即意识到情况严重。想起倩儿的死便是在宫中发生的,相反,秀姑姑送进了空房,没几天又送回来,最后嫁到宫外,在瑞王家自尽身亡。前思后想,她立即明白了茶水章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心里像一口滚开的油锅起来。

    从茶水章的神情以及他又一次让自己留话来看,她肯定难逃一死。人间阴界,互不相通,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荣庆和家里人了,包括那个不争气的哥哥,眼前这场悲剧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原先她非常恨她哥,特别刚进宫时,后来慢慢地不那么恨了,此刻面临即将到来的厄运,心里反倒一点恨意都没了。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随秀姑姑一起离开这个人世,除了荣庆,她最不放心的是母亲,因此应该给哥哥留几句话,让他不要再赌钱,与嫂子一起好好孝敬母亲,这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至于荣庆那边留什么话,她怎么也想不出。让他忘掉自己,再娶个女人,这不是实话。但眼下不说这些话,又能说什么?想来想去,她觉着说什么也不合适,于是从头上拔下老佛爷赏给她的玉簪,递给茶水章,没等开口说话,眼泪便刷刷地往下淌。

    茶水章接过她手中的佩玉,连声劝她别哭,说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慢慢说,他一定会帮她将这块玉簪送到宫外,交给她想交的人。一听他说时间不多,吟儿哭得更凶。他再三安慰她,她才忍住哭泣,趴在地下,不顾茶水章阻拦,一连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章叔!我求您想法儿上承德府禁军大营找到荣庆……将佩玉交给他,就说我对不住他。”听说这人不在京城,茶水章心里立即犯起难来。他不想知道玉管是老佛爷赏给她的,却想知道她跟荣庆什么关系,但要将这玩意儿送到承德府那人手中,这就不比在京城里,他兄弟多,四处一打听便能办到。

    “吟儿,有些事按说我不该问。可承德禁军大营上万人,这位荣军爷究竟在哪个营,属哪儿管,你说出来我也好托人去找。”

    “听说……他好像在健锐营。属承德护军大营管。”

    “左营还是右营?”他追问。

    吟儿摇摇头,再也说不出更多的线索。正在这时,宗人府慎刑司的太监来了,其中一位首领太监与茶水章是老熟人。他将茶水章叫到一边,问他送过汤水没有。茶水章说送过了。首领当场让人将吟儿手脚捆住,等着上面发话立即用刑。首领走后,特意留下两名小太监守在门边。吟儿一见这架势,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两眼瞪着黑乎乎的窗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送走吟儿,已经晚上九点,按平时习惯,一向准时就寝的慈禧应该上床了,但此刻慎刑司的人在后边等着她发话,只要她一发话就要对吟儿用刑了。尽管她已经拿定主意要吟儿死,按说现在就可以传话,不知为什么却一直没发话。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年轻时她绝不会这样犹豫,该发的话早就发了,她迟迟不发话,其中主要原因是因为她与吟儿同时梦见秀子,这仅仅是巧合吗她烦躁不安地在静室里走来走去,脑子里时时浮现出昨晚的梦境。比起吟儿,她的梦简单得多。秀子身穿新衣向她不停地磕头。她问秀子,你不是死了,怎么又回来了,秀子笑笑说她舍不得老佛爷,所以回来给她磕头。奇怪的是吟儿梦中所见,秀子也是一身新娘打扮,有些话说得也差不多,当真是秀子托梦让吟儿烧香的?

    突然窗榻上传出吱溜一声响动。她吓了一跳,猛然转身盯着窗根,昏黄的灯影投射在窗纸上,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她静静听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到观音菩萨前,刚想点一支香,身后再次发出一声怪响。她慌忙跑到窗边,仔细查看了一阵,然后站在窗边喃喃地说:“秀子!你别吓唬我……你好好走吧。吟儿也给你烧了纸,就算她替我送你了。”

    窗外的风声骤然而起,贴着屋檐发出一片尖利的呼啸。她本能地后退一步,嘴里喃喃不停地说:“吟儿只怕得陪着你去了。我不是不想饶她,是祖宗的规矩我改不了哇。”这时窗外的风声更猛,好像夏天暴风雨来临前,大殿的地砖都在这吓人的响声中微微震动。邪了门!眼下已经初冬,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秀子鬼魂在作怪。想到这儿,她本能地在脸上做出威严状,仿佛秀子就站在她面前。

    “秀子,你快走!我是太后,我可不怕你。”她挥动着衣袖,一边说一边从窗口向后退去。奇怪的事发生了,她话音刚刚落下不久,外面的风声戛然而止,她走到红木隔架边,拿起一串佛珠,嘴里喃喃念叨着,仍不住想着刚才那阵怪风。一方面她觉得秀子当真有孝心,一见她发威便不作祟了,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让她嫁了个废人。

    慈禧正站在那儿发愣,身后传来殿门吱呀的响动。她心里一惊,以为秀子从门外进来了,脱口叫了声“谁?”随着门帘挑起,茶水章笑呵呵地走进,双手端着茶盘,给慈禧请跪安。

    “奴才章德顺参见老佛爷。”

    “你……你来做什么?”慈禧惊魂未定地盯着茶水章。

    茶水章慌忙说小回回上那边叫他来这儿请茶。她这才想起是自己传他来敬茶的。其实她并不想喝茶,只是不过借这个机会跟他说说话,一来她心情烦乱,二来茶水章后天便要和平儿一块离开储秀宫,去养心殿那边当差了,从此御茶房就要换新人了,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他。

    茶水章早在外屋沏好热茶,将茶放到茶几边,双手捧着盖碗递到慈禧手中,慈禧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这是四川巡抚进贡的八宝茶。今年还是头回伺候您用呢。”茶水章深知慈禧一向严格遵守作息时间,这么晚她还不睡觉,一定是为吟儿和秀子的事心情大坏。

    “知道了。下去吧。”她叫茶水章来本想跟他说说话,不知为什么,见了他面又不想说了。

    “喳!”茶水章请了跪安,侧着身子向门边退去。他刚走到门边,慈禧叫住他。他连忙转身站住,一边说:“奴才伺候老佛爷。”

    “吟儿押在你那儿?”慈禧问。

    “回老佛爷话,她就押在寿茶房边的库房里。”

    “章德顺,你听清了,这是她自个找死,不是谁跟她过不去。”

    “喳。”

    “你回去告诉她,她死了我好好发送她。”

    “喳。”

    “你怎么还不走?”

    “奴才想讨老佛爷个话儿。”

    “你要是给吟儿讲情,那算白饶一回儿!”

    “老佛爷!奴才怎么敢。后天奴才就得离开您身边,今晚上是奴才最后一次侍候您,我才想问问,今天是先朝孝贞显皇后的祭日。佛堂上供,寿茶房是不是也得供茶汤?”茶水章知道慈禧心里想饶了吟儿,只是祖宗规矩放在那儿谁也不敢动。尽管慈禧在宫中向来说一不二,但对这方面一向不敢越轨,就连早上起床晚上睡觉这类小事也不马虎,所以她一向早上五点起身,晚上九点必定上床。这就是她当政多年,这方面的口碑一向很好的缘故。他嘴上不说替吟儿说情,其实来这儿之前就想到今儿是孝贞皇后的祭日,如果慈禧想饶了吟儿,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果然如他所料,慈禧显得非常意外,因为这种对先人的祭祈非常繁杂,全都由宗人府属下的礼司通知有关部门。先朝孝贞显皇后祭日算不上什么大事,因此慈禧对此不知道一点儿也不奇怪。

    “什么什么?你说是谁的祭日?”

    “道光老祖宗的孝贞显皇后啊。”

    “日子没错儿吧?”慈禧心中不由一动。

    “佛堂里供着列祖列宗二十位皇后主子的神像,奴才都记着日子呢。”

    “供,当然得供,就供四川的八宝茶!”慈禧暗暗高兴,她终于找到机会饶吟儿一命。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其说饶吟儿一命,不如说替秀子还了一个愿,应了她托梦给自己的缘分。

    “老佛爷!奴才该走了。”茶水章见慈禧被自己说动了,心里暗暗替吟儿庆幸,总算帮她捡回一条命。

    “章德顺!后天你就要上皇上那边了。”慈禧心里感激对方替自己解了一个难,但脸上不动声色,问起他去光绪身边当差的事。

    “老佛爷,其实奴才跟炉子汤罐混熟了,让奴才去那边管那么多事儿,又要指派别的奴才,实在是勉为其难啊!”想到今儿是自己最后一次替慈禧敬茶,今后到了皇上那边,一切又得从头开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你这人好也好在这儿,要说没出息也在这儿。你想想,总不能让你一辈子烧水熬汤吧,你进宫二十多年,一直是个内廷八品,你这一去,在万岁爷身边当上宫监督领侍,一下子升为正六品,这有什么不好?以后那边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李莲英,他这人主意多,凡事多问问他。”

    “奴才遵旨,凡事一定多多请教李总管。”茶水章听出弦外之音,似乎慈禧将他放到皇上身边,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敢多问,请了跪安后便一路回到茶水房。

    茶水章走后,慈禧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开。特别是经过刚才的一阵怪风,令她非常紧张,嘴上说不怕,心里其实多少有些害怕。这样一来,她找到由头饶了吟儿,也还了秀子一个心愿,她走到观音菩萨像前插上一根线香,然后双手合掌,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不一会儿李莲英挑起门帘走进,他给慈禧请了跪安后,低声告诉她,说宗人府慎刑司的人在外面等着给吟儿用刑,请老佛爷发落。

    “发什么落?吟儿照旧当差。”

    “老佛爷!这……这祖宗的……”李莲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碍不着规矩!吟儿今天就是给老祖宗烧纸呢!”慈禧不紧不慢地说,心里头对他老大不乐意。她一向就不愿意让别人牵着她鼻子走,加上瑞王家的事,因此对他催自己发话本能地生出一种反感。

    “她给老祖宗烧纸钱,奴才怎么不知道?”李莲英永远也摸不透这位储秀宫说一不二的女主人的脾气,眨巴着眼睛想了一圈,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硬着头皮问。

    “不知道?找明白人打听去。差事越当越回去了!”慈禧看他一眼,故意不说显孝贞皇后祭日的事。看见他一脸的愕然,她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对于奴才,哪怕像李莲英这种最贴心的奴才,也不能让他完全摸透自己。不用说这种大事,就连吃饭喝茶这类小事,面对几十盘美味佳肴,她从不说哪样菜好,再喜欢吃的菜至多吃两口,决不会动第三筷子。再爱喝的茶,也得五天轮一回,到了期就得换另一种茶。否则,你的好恶一旦让奴才掌握得清清楚楚,总有一天可能被人利用,成为你的弱点。因此让奴才知道你一些心思,却永远不能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