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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22部分阅读


    想到皇上要对老佛爷下手,吟儿心里顿时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不知为什么,她骨子里对老佛爷有种说不清的好感,觉得她跟她之间有一种缘分。特别那天在颐和园,老佛爷说了有关她当初进宫时的情况,那一只小小的毽子,令她更加确信这是一种命中注定的联系。在眼下的矛盾中,她将老佛爷比做自己母亲,将珍妃比做她嫂子,将皇上比做她哥哥。尽管这里头人物角色并不完全相同,但都是一家人,珍主子是慈禧的儿媳妇,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顺着这层人物关系往下想,她便会情不自禁地像在家中站在母亲的一边那样,站在慈禧的立场上。这一比,她立即觉得珍主子是个从中使坏的人,因为她的缘故,光绪和慈禧娘儿俩硬是闹掰了,正如她嫂子,搅得母亲与哥哥不和,所以她本能地同情起老佛爷。

    “吟儿!”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她一听便知道是珍主子,慌忙从床上下了地,心想天还没亮透,她来这儿做什么?吟儿开了房门,将珍主子迎进。

    “珍主子!”吟儿紧张地眨巴着两眼,心想她一定是为了昨晚上的事来找自己的。

    “吵醒你了?”珍主子笑盈盈地走进,在下房窗边站住。

    果然如吟儿猜测的那样,珍妃的确是为了昨晚上的事来这儿找她的。昨晚上吟儿离开后,珍妃埋怨光绪不该当吟儿面写密诏。起初光绪并不以为然,当珍妃告诉他荣庆的情诗便是写给她的,她要是不识字,荣庆能让人捎信给她?光绪被珍妃问住,这时他才觉得问题严重。两人商量了一阵子,决定天亮后由珍妃出面找她,根据现场实际情况作出对策,有必要时先发制人,打出荣庆这张牌。

    “你识字不?”珍妃突然问吟儿。

    “主子!什么意思?……”吟儿愣住,心里说不出的慌乱。

    “没什么意思,你只管说实话。”

    “自小跟阿玛学了一点,识字不多。”吟儿稳住神,不慌不忙地说。

    “昨晚上,皇上给人写的诏书你都瞧见了!”

    “这……”

    “说,瞧见没有?”珍妃紧紧追逼。

    “字是认出几个,但连不到一块儿,更看不出什么意思……”吟儿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她看出皇上诏书上写的什么意思。

    “你也用不着害怕,就是看出什么意思,那也没什么。”珍妃在吟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回主子话,奴才真的看不懂……”

    “吟儿!别装糊涂了,真要像你说的,不认识几个字,荣侍卫能给你写情诗?”珍妃打断她。

    “珍主子!我……”吟儿见珍妃提到荣庆,立即张口结舌,嗑嗑巴巴他说道,“要说奴才一点儿也看不出,那是骗人的,要说全看明白,那更是哄人的瞎话儿。”

    “这倒是大实话。”珍妃点点头,显然对吟儿的回答比较满意。看得出,她一下子点到了吟儿的要害,于是她在这上头做起文章来,“我再问你一句实话,你是否真心爱荣侍卫?”

    “……”碰到了要害处,吟儿吓得不敢吭声。

    “别害怕,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皇上上次已经饶了荣庆,不会再追究这件事,而且皇上许下诺言,说等到哪一天荣侍卫立了功,皇上将为你们主婚,你信不信?”珍妃细声细语问道。

    吟儿心头一热,感激地点了点头。

    “你等着吧,好事儿就快来了。”珍妃笑笑说。

    “珍主子,您意思是?……”吟儿听出对方话中有话,想问又不敢问,不问又不甘心,变着法儿绕了弯问道。

    “你想不想早点儿出宫,早点儿回家?”珍妃索性挑明了,为的是在这个紧要关头抓住她的心。

    “我还差好几年呢。”

    “那不全在皇上一句话吗?”

    “就怕老佛爷那边不答应呀。”吟儿试探地说。

    “老佛爷一时半时也不会再回紫禁城了。”

    “那……”吟儿心里一惊,故意装糊涂,“那她也不能总住颐和园呀。”

    “这你就甭打听了,听信儿吧!”珍妃自信已经将吟儿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心,善意地一笑,转身要离开。吟儿儿突然叫住她。

    “珍主子!”

    “什么事?”

    “奴才谢主子大恩!”吟儿突然跪下,给珍妃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吟儿毕竟不是当时初入宫,她知道这种时候磕头不仅是表示自己的感激,同时也是向珍妃表白自己对她的效忠。珍妃在准备离开这儿前,故意迟疑了一会儿,这会儿便是看吟儿的反应,当吟儿跪地谢恩时,她心里的疑团才完全散去,伸手将对方从地下拉起。

    吟儿趴在地下送走珍妃,身子像一摊软泥瘫在地下,半天回不过神。一方面她为自己有可能与荣庆早日团圆感到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是建立在皇上对老佛爷胜利的基础上,心情顿时变得灰暗。她留心到珍主子刚才说的,老佛爷可能再也不回紫禁城了,这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上要对老佛爷下手了。想到这儿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惧,她渴望与荣庆在一起,在这个世上,他是她心中唯一的爱人,对她来说,他比任何人更重要,但这并不等于为了他,她将置世上所有公理于不顾。她要活下去,别人也要活,她有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别人也有别人活下去的理由啊!

    想来想去,她不知该怎么办。

    光绪连夜写好了密诏,本想直接召荣庆进宫,让他带出紫禁城,立即交与军机处章京谭嗣同,然后与谭嗣同一块去找袁世凯,但第二天一大早,光绪便发现情况不对。他刚从珍妃处回到养心殿不久,只见乾清门内外增加了人手,过去瞅着眼熟的侍卫也换了人,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思忖了半晌,最后不动声色地传瑞王进殿,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起天津阅兵的事。瑞王连忙向光绪报告,说下月初三天津阅兵等项事宜,全部安排好了。光绪随意问了一些情况,瑞王一一作了回答。最后光绪装作极为随便的样子,问起他去天津谁给他当贴身卫土,瑞王连忙说他已经给皇上挑好了人选。

    光绪装作非常关心的样子问,贴身卫士是什么人?瑞王告诉光绪,人选是蓝翎侍卫荣庆。光绪一听故意皱起眉头:“你说那个写歪诗的卫士?朕刚刚罚过他不久,他会不会嫉恨在心?”瑞王心里本来就有鬼,一见光绪对荣庆不放心,立即上前替对方打包票。

    “皇上放心,奴才敢以身家性命担保!”瑞王见光绪仍有疑虑,唯恐他不肯让荣庆随行,这样他精心安排的计划便会落空,“皇上罚了他,那是他罪有应得,后来皇上饶了他,他应该带罪立功才是。为此奴才找荣卫士谈过,他一再表示要带罪立功,所以奴才才敢安排他随驾左右。”

    “那好吧,将此人带上来。”光绪作出一副非常勉强的样子,让瑞王宣召荣庆上殿。

    荣庆没进殿之前,已经发觉不对劲儿,不但宫里宫外加派了人手,就连神武门也里三层外三层站满新调来的卫士。他跪在地上,向光绪请了跪安,趁着他抬头的一瞬间向皇上丢了个眼色。“荣庆!”光绪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问,“你写了歪诗满处乱扔,朕罚了你,你服不服?”

    “奴才知罪。”荣庆一听光绪提起这档子事,立即明白怎么怎么回事。瑞王没想光绪又提起这件事,慌忙替荣庆辩解。

    “回皇上的话,那件事奴才已然查清,他那首诗是写给奴才小女的!”瑞王抢着替荣庆解释。

    “什么?荣庆,你给瑞亲王的小格格写情诗!”光绪听了冷冷一笑,心想这个瑞王确实是个草包,他自以为聪明,想用这种小聪明来骗自己,其实他早已被自己装进了套子里。

    “奴才斗胆了。”荣庆顺着光绪的话头往下说。

    “荣庆!”光绪故意不以为然地说,“格格是什么身分?你是什么身分?你还想高攀这门亲事吗?”

    “小女和荣庆两情相许,已经订了婚姻。”瑞王越说越出格,连儿女亲家的事都一古脑儿兜出来。

    “噢,你是把你的乘龙快婿派给朕了?”光绪故作惊讶。

    “皇上要是看不上他,奴才再另挑。”瑞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为了避嫌,立即表示除了荣庆还可以换上其他人。

    “瑞亲王的姑爷,朕还能不放心。”光绪装出一副很买瑞王情面的样子,一边在心里思索着怎样才能将他写的密诏交给荣庆,让他带到宫外,亲手交给袁世凯。他突然急中生智,连忙问起手枪的事:“荣庆!记得朕还赏过你一把手枪吧?”

    “荣庆随身佩戴,从没有离过身。”

    “带来了吗?”

    “回皇上话,带来了。”

    “让朕看看。”

    “喳!”

    荣庆当即卸下枪,跪在地下,双手捧给光绪。光绪接过手枪,问对方装了子弹没有?听对方说没装子弹,他便伏在案桌前,拆下枪管仔细玩赏着,一边作出虚心请教荣庆的样子。其实这把枪光绪早已玩得很熟,他只不过借故拖延时间,麻痹瑞王,瞅机会将密诏交给荣庆带出宫外而已。

    尽管瑞王是个粗心人,但他对慈禧交办的事比什么都认真,荣庆走到哪儿他盯到哪儿,不让光绪有任何下手的机会。光绪看出瑞王的心事,让荣庆免礼平身,让他在陈列架前随意走走看看,挑出一件他心爱的陈列品,在他去天津前赐给他。与此同时,光绪特意将瑞王叫到身边,跟他大谈手枪的性能和构造。这样一来,果然引起瑞王警惕。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光绪说话,眼光却死死盯着荣庆,光绪看出他心不在焉,顿时火了,将他一通臭骂,然后将他扔在一边,对站在不远处的荣庆说枪口都熏黑了,他一定打过不少枪了。荣庆立即回答说:“奴才基本练到弹无虚发了。”

    “好啊!”光绪一语双关地,“这一回,朕天津之行的生死安危,就全交给你了。”

    “皇上请放宽心,奴才只要有一口气儿,保皇上安然元恙!”荣庆听出对方话中有话,也向对方表白了自己的决心。

    “皇上,您把荣庆当成刘备的赵子龙,施公的黄天霸!”瑞王在一旁见他们一问一答,心里急得不行,没话找话地说。光绪张口大笑,连声说他讲得好。他这一笑,逗得荣庆也笑了。瑞王原本是装出来的笑,见他们都笑,也跟着开怀大笑,其实光绪为什么笑,荣庆笑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觉得这时皇上和荣庆都在笑,他要是不笑就难免让人生疑了。

    光绪大笑过后,突然叫了声:“荣庆接枪,”将手枪抛还给对方,荣庆利落地接住手枪,将手枪插在腰间。光绪在荣庆和瑞王临离开之前,突然下旨,着蓝翎侍卫荣庆升为乾清门侍卫,官居三品,赏戴二品顶戴,外加黄马褂,光绪说完,当即让太监捧来托盘,托盘里放着二品官帽。官服和黄马褂。

    荣庆当下谢了皇上大恩后,跟着瑞王回到值房。瑞王眼瞅着身穿黄马褂、戴插有双眼花翎官帽的荣庆,阴阳怪气他说:“咱们皇上,还真看上你了。”荣庆赶忙说:“那还不是王爷的保举。”

    “少跟我来这一套。”瑞王突然变脸,指着对方那件黄马褂,“黄马褂给我脱下来!”

    “王爷!您干嘛呀?”

    “脱!让你脱就脱。”瑞王满脸怒气地。荣庆愣了一会儿,一边脱掉黄马褂,一边嘟嘟喃喃他说脱就脱,瑞王沉下脸,让他将黄马褂送到他手里,这时荣庆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老东西不放心他。看见瑞王仔细地检查着那件黄马褂,荣庆心里不由得一惊,万一皇上的密诏就藏在那件新衣里怎么办?他沉下心来,不露声色地等待着,心里早已拿定主意,要是瑞王从里面摸到那件要害的东西,他唯有开枪先打死对方。

    瑞王将荣庆的新衣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通通检查了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但瑞王仍不甘心,又让荣庆交出头上的顶戴。荣庆气呼呼地把帽子摘了给他,任瑞王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半天。

    “王爷!”荣庆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嘴上却故作轻松地说,“您找什么呢?里外三新,还没长虱子呢。”

    “荣庆,我可是为你好。”瑞王什么也没找到,终于放下心来,“我怕他塞给你什么‘衣带诏’,那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么衣带诏?”荣庆故意装傻。

    “荣庆!你听着,我可不是冲你来的。从今儿个起,从这会儿起,咱们可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了!过了下月初三,该有的就全有了。”瑞王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低声安抚着荣庆。

    荣庆回到家里,一方面不得不佩服瑞王的精明,但他的举止却引发了荣庆的思虑。他认定皇上当着瑞王的面将他叫到养心殿,其中肯定大有文章,但他仔细检查了衣服和帽子,却和瑞王一样一无所获。他呆呆地坐在书桌边出神,习惯性地取出腰下的手枪,将压在枪膛里的子弹退出来,突然发现枪膛里有东西堵在里头。

    他连忙找到一个挖耳勺,从枪管里挖出来一个卷得紧紧的白绢。荣庆心里一惊,慌忙关上房门,然后回到书桌边慢慢展开那薄薄的白绢,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不用置疑,这一定是皇上的密诏。记得光绪将手枪抛还给他的同时,说过“这一回,朕的生死安危,就全交给你了。”接着,他又在白绢的边角上找到了一行光绪皇上的亲笔小字:“速送谭嗣同,晓谕袁世凯。”荣庆激动地抓起手枪,将退下的子弹重新压上膛,然后藏好密诏,佩上枪勿匆出了家门。

    荣庆是个有心人。为了防止意外,他早就摸清了谭嗣同的住处,连他哪天当班哪天不当班也搞得清清楚楚,所以见到皇上的密诏,他一分钟也没犹豫。离了家门便向谭嗣同的住处北街胡同的湖南浏阳会馆匆匆赶去。

    荣庆脚下的步子急,心里比脚步更急。

    “荣庆!荣公子!”小格格多远就叫他。她依然是一身男装,身穿长袍,手中摇着一把纸扇,神色显得很潇洒,一见荣庆,她格外调皮,一边笑一边跟他开玩笑,“荣公子,给您道喜啦!”

    “小格格?”荣庆非常意外,他越是急,越是见了鬼,什么人不来挡他的道,偏偏让银柳撞上了。他心里非常着急,脸上却不敢有半点怠慢。别说现在她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就不是,冲着她那火暴脾气,他也不敢得罪她。

    “还认识呀?我当你狗眼看人低,升个芝麻官儿就凡人不理了呢。”小格格怎么看怎么觉得荣庆顺眼,但嘴上却故意跟他开玩笑。

    “瞧你说的。”荣庆看小格格一眼,觉得她这一身男装比她女儿装还要好看。想到这儿,他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他抽身要走,小格格拖住他。

    “这么急,上哪儿去?”

    “我,我找个人。”

    “找谁呀?”

    “你又不认识!”

    “男的女的?”

    “什么?”荣庆愣了片刻,没想到对方会冒出这个问题。

    “找女的,得去八大胡同。您得往北拐呀。”

    “我去找个亲戚。”

    “我陪你一块儿去。”

    “那……那像什么样儿啊?”

    “怎么哪!”小格格抖抖衣服,“八大祥的料子,哪点不像样儿?哪点丢你人了?我早瞧出来了,你小子存心躲着我!”

    “我没有!实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忙的我脚丫子朝天。”荣庆连忙向她解释。

    “我可没看出来,”小格格冷笑笑:“什么亲戚?别是你那个小妞妞儿又还阳了吧?”

    “甭瞎说!”

    “当我不知道,想骗我?”小格格上下打量着荣庆,“红顶子,黄马褂儿。你一不骑马,二不坐轿,连个底下人都不带,你说你找谁去?”

    “格格儿!”荣庆知道跟她不能来硬的,立即陪着笑脸,好言好语哄着她说,“看你说的,这不没影儿的事吗?我们老爷子烧的慌,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