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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41部分阅读

    那晚上,还让他撞上过。

    “我凭什么不喊?只当是攀上了高枝儿,谁想骑上匹瞎骆驼!真是露多大的脸现多大的眼呀!”他心里说不出地委屈。作为吟贵人身边太监,他本指望跟着她步步高升,没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为了保住荣庆,竟然不顾下面十几条性命。因此她不说,他可得说。

    “那是你自找的,又不是我让你来我身边当差的。”

    “要是您实在不肯说,那只好我给您出首去。”

    “小回回!你……你不能这样。”她急了。

    “我也是逼到绝路上了,你变鬼也别怨我!”他无奈地说。

    “你打算怎么说?”她克制着内心的恐慌,想从他嘴里套话,然后再拿主意对付他。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他闷闷地看一眼她。

    “那好吧。赶到老佛爷问我,我就说全是你给安排的。咱们俩就一根线上的蚂蚱,黄泉路上就做个伴儿。”她为了救荣庆,突然想出个主意,反咬小回回一一口。

    “你,你想反咬一口?”他心里一惊,从地上站起。

    “咬不咬在我,信不信在老佛爷!”她冷冷地望着他。

    “我说吟姑娘,你也够狠的。”

    “挤到地儿了,我也没办法。你变成鬼也别怨我。”

    “就是我不出首,你也活不了啊!”他盯着她脸上的冷冷的笑容,知道她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只要不牵连他,我全认了。”她语气平和地说。

    “那……那您也不会牵连我吧?”他试探地问。

    “想洗干净?”

    “我,我本是好意,你不能害我啊,”

    “那你想个法儿,给他递个信儿,让他赶紧躲躲,只要他没事,你就没事儿,要不……”

    “您说,我这会儿出得去吗?”他无奈地说。他听出她后面没说出来的意思,分明在威胁他。

    “你自个儿掂量吧!”她说完靠在椅子上再也不说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要不帮我,我就拖你一块儿下水。

    为了救下面十几条人命,更为了救自己,小回回终于找到了荣庆舅老爷,乾清侍卫恩海,将这石破惊天的消息告诉了他,让他连夜通知荣庆赶快逃命。恩海起初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当他回过神,知道吟儿原来怀的荣庆的儿子时,舌头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再也说不出话来。

    “还愣着干嘛?人命关天啊!”小回回丢下一句话匆匆走了。恩海一屁股坐在乾清门边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脑袋,两眼瞪着院子里白花花的大太阳,心里苦涩不堪地大叫:庆儿庆儿!你祖上究竟作了什么大孽,生下你这个惹祸的孽种,一次比一次闹得大啊!

    当荣庆从二舅那儿得知吟儿生下的儿子死了,这孩子不是皇上的种,是他作的孽,他顿时吓呆了。

    他躲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连夜逃离京城,一边扳着手指头细细算了一遍。可不,按吟儿怀胎十一个月计算,这儿子正好是他的。那一晚上的欢情,种下这个孽种,一想他错怪了吟儿和皇上,特别想到是他亲手害了自己的血骨,心里头那颗血淋淋的玩意儿像点着了一把火,在胸腔里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靠着炕沿坐在地下,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滚烫的血沿着他脖子往上爬,由下颔、耳根一路咝咝叫着爬上他额头,令他太阳岤上的青筋急跳,脑壳疼得像要炸裂开,不可能啊,我怎么会害死我自己的亲骨肉?

    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那天,他的确去了景仁宫,悄悄找到了小太子爷住的暖阁。他从后门爬上房梁,点起一支迷魂香吹进屋里,几名宫女顿时迷迷盹盹睁不开眼,一个个趴在那儿睡着了。他从怀里取出那团剧毒的棉球,刚走到男婴躺着的床边,突然脚下蹿过一只大黑猫。他本能地一闪身,手上的校恨球失手抛在孩子的小床上。他正想上前捡起棉球,顺势往婴儿嘴边一抹,了结了那个生命。不料门外的太监听见屋里有响动,一边吃喝一边跑进来。

    他急忙溜到屏风后面。太监一进门便叫醒了宫女。要不是他们以为那只黑猫搞的鬼,他准让人发现了。趁着众人打猫的乱劲儿,他迅速溜出后门,一阵风地跑了。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只剧毒的棉球没沾上孩子。再说这种毒药也不会像舅老爷所说,孩子过了一整天之后,在半夜里毫无痛苦地死了。话又说回来,会不会婴儿的小手碰上了棉球,然后又不知什么时候吮他的小手,这样悲剧才拖到了深夜发生。

    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脑子越乱,怎么解释似乎都不尽合理。如果他是凶手,孩子的死况不对。如果他不是凶手,为什么偏偏孩子在他去的那天出了事,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更为神秘的刺客?

    有人敲门,他本能地从地下站起,问是谁,外面没有回应。他觉得奇怪,抽开门栓,却不见门外有人。他正疑惑,小格格突然一跃而起,伸手搂住他脖子。原来她敲了门,身体贴在门外的廊柱上,他一拉门,柱子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小格格双手吊着他脖子转了一圈,不等双脚落地,便高兴地叫开了,说她阿玛想等新王府一建好,就给他俩办喜事。

    “咦,你怎么呐?不高兴?”小格格盯着他,觉得他神色不对。

    “高兴,高兴。谁个说不高兴啊?”

    “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格格,你先回去,我有点儿急事要办?”他接着她肩膀,好言好语地哄着她,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歉意,这不,他刚下决心跟她结婚了,又犯了这么大的事,就是能结婚,他也不敢连累她啊。

    “不说什么事,我不走。”她不满在看他一眼,脸紧贴在他结实的前胸,“我早瞧出来了,你这几天一直躲着我。要不我爸都说你了,念完经你就打和尚了。”

    “银柳儿!这些年,我对不住你……”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她抚摸着他胸口,想起那天他抱着她上了床,想着他给她一个男人所能给的一切,心里涌出一片柔情和羞涩,“庆哥,这回不一样,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扔下我一走了之啊!”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别误会………他喃喃地说,将她搂得更紧。嘴上否认。心里却说不出地惶然。这次他不但要抛下她远走高飞,恐怕连家里人也要栽进去。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不孝子孙。他在外害外面人,在家害家里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小格格跟他在一起是个祸,相反,她离开他才是福。

    “庆哥,我跟你说了,你要是扔下我,我就不活了。”

    “不不,你要活,好好活,你是个好人,人好心善,真要说起来,是我配不上你。”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听。说正经的,结婚的事怎么说?”

    “听你的。我听你的。”

    “那好。说定了,今晚上你去拜我阿爸。”她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定了定了。”他边说边将她送到门边。

    “你怎么老往外轰我呀?”

    他见小格格不肯走,只得骗她,说他一身臭汗,要洗个澡。小格格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故意开玩笑地说,怕啥,我帮你洗。他慌了,连声说让人看见不好,并指着床上取出的衣服,他真的要洗澡,要不晚上怎么见瑞王爷。

    小格格想了想,说好吧,晚上她在家里等他,走到门边,她又走回来,问他那瓶鹤顶红藏在哪儿了。前些天,他答应一定娶她,为了不发生意外,让她将那瓶剧毒的鹤顶红交给他保管。她起初不肯,最后还是交给他了。她当然不知道他用了这种玩意儿去宫中害人。她让他将鹤顶红还给她,他慌忙说不能给她,等结婚那天再还给她。她笑笑,最后还是走了。

    小格格一走,荣庆立即整好东西,趁着天色还早,跟谁也没打招呼悄悄从后院走了。

    荣庆来到城外他把兄弟无六的住处。元六的地址是茶水章告诉他的,巧的是茶水章也上这儿来了,他俩正坐在院子里,围着一张小方桌喝酒。原来茶水章为人老实,从不生事,这些年在陵园干的不错,加上崔玉贵被慈禧撵出宫,李莲英一手遮天,念及旧情,关照他上了年纪,将他从城外调回宫中。在敬事房做外差。他刚接到调令,便上元六这儿喝酒,也算庆祝一下。

    见到荣庆,茶水章和元六自然非常高兴,一定要他坐下一块儿喝酒。他想了想,毫不推让地在这间小破院的方桌边坐下。他深知这一走,天各一方,怕是再没机会见面了。他这次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谁也帮不了他,小格格也帮不了他,所以他决定今晚上连夜赶到天津,躲进洋人的租界,然后从那儿乘大轮去日本,永远离开脚下这片黄土地。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元六前一阵子在镖局做事,四处闯荡,因为眼下不太平,这个行当越来越不好做,所以辞了工,与茶水章的外甥女英英结了婚,在城外安了家。正说着英儿回来了,见到荣庆,她脸上有些不自然,毕竟两人有过那么一档子事。荣庆见英英老了许多,心里顿生感慨。英英招呼过荣庆,说菜太少了,转身进屋去替他们再做几样菜。

    人生真快啊,从武昌那会儿分手到现在,一转眼三年多了。当时散了,这会儿居然又齐了,但这次他这一走,可是出国啊,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朋友们如此,更何况吟儿,所以一想到这儿,心里便说不出的无奈和茫然。

    “你为什么不去找我?”荣庆问元六,“要不是章公公,我也找不到你这儿啊!”

    “这不怨他,你官复原职那会儿,我不让他找你。”茶水章替外甥女婿说。其实元六对荣庆与瑞王家的小格格订婚有看法,觉得他不该投靠皇上的敌人,也不该忘了吟儿。

    “这会儿你也许用得着朋友了?”凭着多年闯荡的经验,元六一眼便瞧出他又出事了,要不上他这来,带着一大包衣服和杂物于什么。加上他来之前,茶水章已经听到一些有关吟儿的风声,说不定跟他有关系。

    “唉,又轮我唱《文昭关》了。”果然如元六所预料,荣庆神色黯然地低下脑袋。

    “京里呆不住了?”元六问。

    “我这一走,怕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茶水章问。虽说他听到一些风声,但没想到这久严重,心想再闹还能比武昌出的事大。

    “反正这事儿闹大了,不走不行了。”

    “说上哪儿,哥哥送你。”元六仗义地说,还是当年的老脾“送倒不用了。我……我就是放心不下吟儿。”

    “你不是早就跟小格格那个了,还记挂着她呢?”元六不明所以地问。

    “说吧,有什么事跟我说。这不,我又调回宫中了。”茶水章说。

    “不不,”荣庆看一眼茶水章,连连摇摇头说,“不能再连累你了。你好不容易熬过来了……”

    “不必顾虑,有什么尽管说。”

    “舅舅!您?……”元六望着茶水章,心想您老就别多事了。茶水章明白元六意思,只是想到当初荣庆中因为自己带着皇上的血诏,才将他拖下水的,这会儿他有了难处,他不能袖手旁观。

    “说,凭我这把老骨头,带信还是捎话?”茶水章仗义地。

    “这……”荣庆张大嘴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让他告诉吟儿,说是他害死了自己骨肉,还是说他没来得及下手?显然不能。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可说呢。

    “说呀,还发什么愣啊?”茶水章急了。元六一见这架势,不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借口说进屋拿酒,抽身走了。

    瞅着茶水章一天比一天老去的那张瘦脸,以及他那瘦削的双肩,似乎风一吹就会散了架,荣庆心里说不出的怜悯。过去,他在宫中救过吟儿,后来又暗中保护过他和吟儿,其实他早知道他俩的事,只不过装作不知道,无论在哪儿,直至他们出了宫,这位守口如瓶的老太监也没问过他一个字。这会儿,当自己就要远渡重洋,他为了冒险替他办事,才追问他。

    “说吧。这会儿没其他人。”茶水章低声说。

    “章公公!我……我给您磕头了!”荣庆心头一热,双膝长跪,不等他磕头,茶水章拉着他双手,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

    “您千万别介。当不起,我当不起。跟你这么说吧,咱家给主子磕了一辈子头,你是正三品侍卫,又在旗,按说也是我主子,这可是折我的阳寿啊!要不,我也给您跪下。”

    茶水章这一跪,荣庆没辙了,只得拉着对方,两人一块儿站起。茶水章催着他,他本来就心烦意乱,被他一逼,更不知说什么好。

    为了能和吟儿在一起,他这些年来,可以说机关算尽。他历经了常人没有历经的事,吃了常人没吃的苦,提着脑袋给皇上送密诏,与茶水章一起南下假冒皇上,西行路上又冒着洋人的枪炮追上皇上的车队。总之,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最后他还是失败了。这还不说,为了他一夜情怀,吟儿怀孕,儿子不知是死在他还是其他人手中,更严峻的是既然宫中已经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底细,即便他能逃走,皇太后也不会饶过吟儿?

    这一切都是命,人是抗不过命的,他早就该认了这个命。他偏不,所以才闹到这个下场。要是他和小格格结合了,吟儿也许真的会成为皇上的宠妃,放着两人大好的前程不要,偏要往绝路上走,现在让他给吟儿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呀,他终于想明了这个理,声泪俱下地对茶水章说:“你让她千万保重,叫她忘了我,永远忘掉。告诉她,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回来了。就说我对不住她!她的深情,她的厚意,这辈子没法还了,来世再当牛做马报答她……要是她能放出宫外,你让她找个好人家……只要人老实本分就行了。”

    第三十章 灾星

    吟儿被打入冷宫,茶水章来看她,被人当场抓住。为了折磨吟儿,慈禧下令吟儿嫁给茶水章,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吟儿一心想死,但被茶水章的真诚所感动,在无望的等待中活下来……

    吟儿坐在草垫上,双手抱膝靠在墙根下,两眼望着窗口,窗上钉着厚厚的木条,透过木条间的缝隙,可以看到秋日那一片黄昏的天空。

    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像只干瘪的茄子塞在肺叶和肋骨之间,浸泡在无比沮丧无比酸楚的苦水里。无病无灾的,事先没有任何迹象,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说没就没了。到底孩子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说害死的,房间里成天有人看着,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老佛爷下令将景仁宫里的奴才全押进空房,要让他们招认,结果也没问出任何名堂。说病死的也说不通,因为连太医都说不出得的什么病。

    儿子死了不说,荣庆也被牵累。这都怨她,因为儿子的死悲伤过度,以至精神恍惚胡言乱语,让慈禧知道了儿子的生父的真相。听说荣庆逃跑了,他父亲被抓进大牢,他们全家也被赶出北京,连他舅老爷恩海也罢了宫中的差事,削职为民。她哥哥要不是因为抽大烟,眼看快死的人,也跑不了蹲大牢。总之,这一下牵连了许多人,至于眼下荣庆究竟跑到哪儿,她不知道,也许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的目光离开窗口,不情愿地落在对面墙上,望着斑驳脱落的石灰墙面上,珍主子在上面刻下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印子,那是珍妃关在这儿时,为了记下她在这儿渡过的日子所做的记号,珍主子住在这座北三所平房里长达二年,她作为伺候珍主子的宫女,前后陪她在这儿渡过了大半年。没想珍主子死了,这会儿却轮到她关进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按理说,她作为宫女身分,本应该关进宗人府空房等候老佛爷处置。由于慈禧原以为她怀的孩子是光绪的,虽说未正式册封她为贵人,但她已经住进了景仁宫,如果一下子将她送进空房,等于自己打自己耳光,让别人看笑话。

    她不比珍妃,没人伺候她,所以门上一直上了锁,每日有太监上这儿送三顿饭,除此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偶尔小回回来看看她,因为名义上,小回回仍是她身边的太监,加上这事儿是他向慈禧报告的。

    望着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