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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媳第11部分阅读

    “倒真是素来委屈了你俩,回头我同老夫人提了,让你们重回荣安居当差。”说着就越过二人,往内室走去。

    闻声而来的紫芝忙抢前开门,余光不由打量起跪着的人。

    碧好和碧婵面色惨白,匍匐着转身就冲那抹直挺纤细的身影求道:“大奶奶,请您不要赶奴等离开……”

    景晨并未转身,径自入内。

    “将账本都搁到左边的次间,收拾下我等会就过去。”

    安浓安宜得了指令,立即屈身退下。

    紫芝便斟了热茶随旁伺候。

    隔着轻薄的门帘,依稀能见到门外跪着的两个身影,有低泣似抽噎的声音传入。景晨若无其事的抿茶,没有深究那坠子从何而得,亦未主动打听,似乎只是小事一桩,连处置都不会有。

    如此惬意的姿态,紫芝观之迷惘。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同吹拨茶叶的嘘声,须臾,安浓安宜进屋回禀又退下。景晨斜靠在蹙绣桃花椅枕上,雍容中透着风华,目光微眯,似是养神。

    紫芝便时不时地望向门外,她和紫萍幼时亦在荣安居当差,与碧好二人有些交往。若非后来大老爷屋里出了那事,大夫人刺激过度对大爷……老夫人亦不会为晴空院换人。

    隐约的依稀有女子认错求饶的声音响在耳旁。

    大奶奶没有出言,却也未往隔间去翻账,必然是有所在意,想要处理的。

    进了晴空院的门,便是大爷和奶奶的人。且不说回荣安居可还有居身之所,偏是老夫人处亦不好交代。紫芝替她们着急,犹豫半晌提了裙摆就跪在炕前,求情道:“奶奶开恩,恕了碧好和碧婵吧。”

    微憩的人缓缓睁开美目,似有惊讶地俯视着脚边,不疾不徐地说道:“又没做错事,跪下做什么?起来。”

    声音不大,却自有威慑的力量。

    紫芝连辩解的话都敢多言便起了身,前倾言道:“奶奶,大姨娘来向您请安。”

    景晨便觑了眼她,不动神色的探究,院里的人团结帮衬是好事,却也有不佳的影响。若全心全意为主子办事,自是乐见的场景;可如果几人犯错有难,旁人为她们善后,那错者终是不知悔改。

    “哦?何时来的?”

    “回奶奶话,您才出院子就到的。大姨娘还玩笑着和奴婢们说了会子话,称来的可是不巧,想伺候奶奶都错过了时候。当时大爷还在书房,奴婢和紫萍伺候着,碧好她们则陪着大姨娘。”

    景晨便不禁正视起紫芝,原道她亦是个婉转、巧心思的人儿。没有明着为碧婵等脱罪,便只是主动告知自己好奇之事。她是想自己分析,强调是大姨娘到来,而并非她们主动去谄媚哪个主子?

    景晨没有反应,只问道:“爷可是仍在书房?”

    若还在院子里,这儿的动静怕是又惊动了他。

    察觉主子眉头微蹙,紫芝摇头,恭敬地答道:“方才平丘从外进来,神色急急地回禀了番,爷便与他出府去了。”顿了顿,添道:“不久前二姑娘过来,似是要寻奶奶商议下月祭祖的事,候了会您未归,便唤了紫萍姐过去帮忙,称是先准备着些,待之后一并给您过目。”

    二姑娘张罗祭祖的事?

    这等大事,老夫人却是放到一未出阁的姑子手上?

    不禁想起上回宋妈妈说二姑娘能言多干,八岁起就与大姑娘共理府事,这几年独自安排,妥当精明。老夫人格外倚重,府里很多事都交由她置办。景晨倒是好奇,按理说耿氏是大夫人,老夫人又这般偏爱大爷,怎么不见她打理府事的?便是将家权给了自己,仍旧是让二夫人辅佐,着实怪异。

    不过,这倒是能看出,老夫人待三夫人虽表面慈祥和蔼,但丝毫不给实权。

    “我知晓了。”想来,回头她还得去趟二姑娘的汀兰阁。

    紫芝的目光便又投向门外。

    “去让她们起身,跪在门口像什么话?”景晨轻言轻语。

    紫芝更见好奇,“奶奶您不怪她们了?”

    景晨则好笑出声,“这东西是她们自个的,摔了砸了我不过就叹了声可惜,何时责怪过了?你且让她们退下,否则旁人瞧了,还以为我这主母如何严厉、不通人情呢?”这话到后面,便越提高了音调。

    紫芝拿捏不准主子心思,却仍不忘为她们问上一声:“奶奶,那老夫人处……”

    “你倒是个热心的。”景晨笑着望她,眉目温和。

    “奴婢多嘴。”

    摆了摆手,景晨懒懒轻道:“出去吧。”

    在外跪了未有多久,却觉得这心都提到了嗓子口,碧好碧婵听得内室传出奶奶允起身的吩咐,面色仍旧不敢有丝毫放缓。泪痕密布的容颜上透着懊悔,碧婵手心里都起了热汗,待瞧见紫芝掀帘走出,还不等展颜复又听得里间的人淡淡的语音传来,“你们原就是祖母屋里的人,不比新进府的,不熟悉规矩礼仪,切莫再有下次!”

    居然就这般饶过了她们?

    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奶奶自过门至现在,从来都是治家甚严。跟前哪个婢子犯了错,能够轻饶的?

    紫芝的内心不由更亲和了几分。

    碧好碧婵相视而望,最后垂头。大奶奶这话,却也是警告!先提及老夫人,暗示这是念及长者,没有追究不过是她的孝顺,而后文提及新婢才是当真厉害的。

    如若再犯,便是要送至引教妈妈处学规矩了!

    二人心里共有一个念想:这个大奶奶,果真是个人物。

    隔着门帘福身谢了恩,才用帕子抹了眼泪退下。

    紫芝便候在门外,心中揣度,大奶奶即便不问,但心底都是极清楚的吧?

    景晨歇了会,想要去书房寻本关于珠心算的书籍,但又觉得大爷不在有些不妥,他好似待书房特别在意,平常都不允人进出。起身转至隔壁的次间,翻阅起老夫人标记过的账本。

    她看得仔细,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然景晨却并不觉得疲累,反倒是越发起了兴致,觉得这个行业,并不似从前外人诉说j诈耍阴。不得不承认,君府的生意能做得这般大,声誉和诚心真的格外重要。便是有些交易,是本铺主动提出想撤约,但都会给对方或多或少的弥补,不影响今后再次合作。许是老夫人有意让自己学习了解,账目旁都特地注解了小字交代。

    正看得兴致颇浓时,紫芝通传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奶奶,二姨娘来了。”

    朱氏?那个华美却又低调的女子。

    景晨总觉得她不似表面般简单,可她偏就是规规矩矩、甚为守礼,教人挑不出错。朱氏没有大姨娘暗下谋划存心惹是生非的念头,亦不似三姨娘般娇弱让人见之就心生怜惜。在自己跟前,向来不殷勤亦不笨拙,很会藏匿内心想法;在大爷跟前,也不会媚眼流波故意引人注目,争宠算计。

    平淡似深潭中的碧水,积滞而不流动,墨守成规的令人忽视。

    此刻主动过来,却是何意?

    让人请进来,景晨自案桌前坐起,瞧着对方毕恭毕敬的行礼请安,听她格外谨慎的声音在屋里流传,“婢妾特地过来伺候奶奶,随侍在旁。”说着似担忧对方多想,敛目添道:“这是婢妾的职责,还请奶奶莫要嫌弃。”

    规矩并不是今朝才有,早前就交代过不必让她们时时留侍,怎的朱氏此刻就突然起了这层心思?

    景晨仔细端倪了她许久,最后转眸,望向桌上的那叠账本。

    来的如此之巧?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怯于亲近

    三位姨娘中,独朱氏给人的印象最为浅淡。景晨听说过,未大婚前,大爷每月去她屋里的次数便寥寥无几,她却从未抱怨生过任何不满。卑恭至极,亦不同余氏、宋氏亲近,只静静地生活在府中的某处。

    没有交集、没有动静的女子,存在感极低,却往往最不该是能忽视的对象。

    朱氏想留,便让她留。

    景晨与她说了会话便重新坐回桌案前,取了空白的簿本做记录,学习老夫人的处事方法。朱氏未曾主动靠近,总保持着距离,只是目光时不时地瞟去,待察觉到清风卷起的珠帘作响,那账簿页面“沙沙”不停翻动,便急急轻步走至红棱雕花长窗前,半掩窗扇。

    每隔个时刻,景晨手旁的茶盏便会换上热茶,朱氏服侍地尽心,并未有发出半分干扰的动静。

    这种女子,善解人意并不似无趣呆闷之人,可是添香的佳选。

    大爷怎的会不愿亲近?

    老夫人给的账簿皆是有关金钗玉环等账目,数额颇大,起伏亦不小。因为初次上手,临走前景晨还讨要了前几个月的账簿,这样对比助于学习。她无师自通的能力向来极强,虽说后面的复杂看不通彻,但基本的交易银钱往来并不费力。

    年轻女子心性难免浮躁,朱氏没有想到大奶奶竟是能半个下午都没有起身,总是低眉专注,默记书写。察觉对方有些疲倦,便走至西墙处的核桃木剑腿平头案前,白皙娇嫩的手打开藏香料雕桃花的黑漆小盒,目光触及旁边的金珐琅九桃薰炉,方欲将香块放入,便听得微倦的声吟传来:“不必焚香。”

    朱氏转身,瞬时就对上案前目光熠熠的景晨,轻语着解释道:“奶奶,焚香提神。”

    景晨莞尔,言辞淡淡地回道:“香味弥漫,蛊人心智。”话中,竟是带着浓浓的惆怅。

    大奶奶的语气……可是有意的?

    朱氏忙合上盒盖,提步往前便低头说道:“婢妾只是见奶奶忙了许久,许是该歇会了。”眸带不安地觑去,“奶奶可是饿了,婢妾吩咐人送些点心来吧?”

    景晨微微摇头,“不必了。”

    朱氏的身子便不知不觉接近了些,触及景晨自作笔录的行字间,笑了就说道:“奶奶的字写得真好。”

    “你读过书?”

    豢养以待赠人的女子有很多种,或是从小调教,亦或是临时挑选。景晨不知晓朱氏的过去到底如何,此刻见她能认字,自是反射般询问。说到底,大爷的三房妾室,唯有大姨娘余氏身世清白,虽说为小家碧玉,但比朱氏和宋氏到底高了一等。

    “回奶奶话,婢妾幼时祖父曾教过些许。”

    “哦?”景晨眸光微亮,女子无才便是德,朱氏幼年学文识字,想是有些出身。此刻沦落至被你赠我送的美妾,亦不知是如何心境了。

    不知为何,景晨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瞅得有些乏累,索性就搁下了手中的细笔,端起银白点朱流霞的茶盏,景晨呷了口便问道:“可知自己是哪里人?”

    却是同她话起了家常。

    朱氏倒是未有惊讶,平静地启唇回道:“婢妾祖籍京都。”

    “京都……可是繁华。”景晨语气复杂。

    那是锢了她一生的地方。

    朱氏则以为奶奶是未有去过,故而才心生憧憬,便接话道:“不怕奶奶笑话,婢妾亦从未进过京。”

    景晨微讶,片刻才恢复常色。是了是了,她过去也必是个颠沛流离的可怜人。忆起京都,总难忘曾经在定远侯府芳华园里的岁月。

    犹记得那年冬日,白雪纷飞,她费尽心思欲要逃离,最后却失去了至亲。

    唯此,天地间独她一人,再无依仗。

    那是她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同命运挣扎,也是上辈子所为中最后悔的事!

    可饶是端木侯府冷漠无情,然她的记忆却独独全留在那儿,入宫后的记忆零碎不堪,沉重地令她喘不过气,亦不愿触及。站起身走至窗前,推开往外,敞阔的天地间,翠绿枝头,嫣红缀紫,好不繁华热闹。

    “你且先回去吧。”

    似乎感觉到了景晨身上的冷肃,朱氏颔首退下。

    今日且已相陪,足够。

    葱白的纤指搭在红漆窗栏上,景晨的唇角浮现冷嘲。原来印在她记忆深处的,仍然还是那个欲离不得而反对自己逼迫无情的定远侯府。眨了眨眼,有恨有怨、有悲有哀,却又真真舍弃不了!

    后/宫中没有了自己,端木家族可还有再将女儿送进禁苑?

    便是心底,竟是隐隐仍有着不甘,那个生她养她育她毁她的地方,让她们十八个姐妹不惜生命自相残杀的家族,早就深深倾入内心,成为她灵魂的牢笼。

    圆润粉白的秀指用力,在红漆木栏上留下浅浅刮痕。纵使景晨再不愿接受承认,然那已是不容辩驳的事实:端木家族,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因谋反之罪而被新帝株连九族。

    凄美的笑容绽放,透着无比的悲痛。

    后世若此,她的所有俨然笑话。

    大爷回屋,听闻妻子在次间里看了整个下午的账本,忙提步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入目的便是素装婀娜的身影半倚在窗前,低挽起的松髻发丝被风卷动,绕在她纤白的颈中,缱绻缠绕。那侧立的佳影不知为何,偏就是给人种寂寥的感觉,专注深邃的让人步子生沉。

    桌案上的账簿仍在翻页,晚风尤带凉意。

    她却好似贪简的女孩,如此单薄,任由清风拂动。

    想什么能这般痴迷?浑然没了素日的灵敏。

    许是惧于这种静谧,大爷刻意重声地走上前,含笑而柔地唤道:“涟儿。”

    因动静回神的景晨转首,却因他的称呼而僵在原处。

    这个称谓,提醒着她:自己只是替身!

    前世眼见就得的名分,莫名失去;今生,可能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幻想?

    不做楚景涟的替身,亦不做楚景晨的替身。

    却又贪图现时的安稳。

    眸尾处讥讽一闪而过,痴人说梦,她便不该有这等起念。命运、人生,何曾眷恋过自己?

    妻子的神情掩得极快,却仍被总细盯着她的大爷察觉,心口微滞。她的讥讽,可是在暗嘲自己?回想起清晨在荣安居帘后听着的谈话,她总是这般贤惠大度,无欲无求般的自处着。

    直至这刻,大爷终于想通了几日来缠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他的妻子不是无波无澜,而是从不曾表现在他的面前。

    譬如方才,她倚在窗边深思的场景,那眉宇间哀愁难遮的表情,是他面前从未有过,亦不曾会有的。大爷不知晓妻子在那站了多久,猜不透她的心思,甚至不敢确定对方如此芳态,是否因为宋氏有孕的消息。

    心底生出莫名的无奈。

    景晨被他盯得心中不自在,身子却慢慢迎近,惯常的柔语响起:“爷回府了?可要换身衣裳,许是不久祖母处就该传饭了。”

    永远不变的声调与内容。

    大爷不答反问,转走至案桌前,盯着上方的隽秀小字,蓦然观察起妻子,最终含笑道:“想不到你的字写得如此雅美,幼年练过书法吧?”笔锋成熟,不似短时内能够练出的。

    景晨答得模棱两可,“早前学了段时日,妾字陋文浅,让爷笑话了。”

    “你太谦虚。”

    大爷便拿起簿子前后翻阅,不时抬眸觑向妻子,目露欣赏,“这种累积法,是谁教你的?”

    景晨便有些不好意思,低回道:“妾身贪懒,省事寻简自己琢磨的。”

    “倒是极好。”低头,复又继续往下。

    很多都是君府处事的手法,下面便是她自己引申的想法,许是因为她惯常的谨慎,旁边都注明的因由及可能带来的效应。若是遇着太过新意的点子,她旁边则小小点了个疑问,似乎便是等待长者审查。

    小半日的成果,并未有多少,却字字精简,透彻新颖,令人深想或暗赞。明明从前亦曾遇到过诸类麻烦困处,也曾捉摸过法子,但她总能从独特的角度出发,让人生出恍然的心境。

    她的思维、分析,别具一新!

    这种赞赏的目光,景晨并不陌生,甚至早已勾不起任何涟漪。还未完全从方才的沉凝中走出,她亦没有想要说明的欲想,故只静静地立在原处。

    屋里光线不足,她轻声点燃了灯烛。

    橘黄|色的烛光跳曳,大爷复又查看起摊在身前的账本,有她用朱砂小心点明的地方,便格外用心。起初老夫人提出让妻子帮着打理这些,大爷原未有抱多少希望,现在才真发觉果真是低看了她。

    这妇人不止府事有方,便连这等大事,亦格外有天赋。

    “妾身若有不对,还请爷能指出。”

    大爷便招她近身,拉过她说道:“晚时咱们再谈这账事,你自己莫要累着了。”

    “是。”

    妻子如此平静,大爷不知怎么就觉得自惭形愧,内心起了陌生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