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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恋处第2部分阅读

    不喜,我能理解,因为我也厌恶我所处的时代,不比喆给出的理由少。至少没有木心先生笔下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人快乐,我们没有甘苦与共。所以穿过纸墨的脉络,我愿意寻他的足迹,并接受了他多少偏执的愤怒,他没得选择,至少逃避都没地儿可去,就这一点,我能包容。

    第九节 不安分

    其实,我不需要幻想,他的文字就是不错的向导,那个时代的画面历历在目。刚从压抑中试图感受五花八门的彷徨与亢奋,在个体存在感要萌芽的不确定中,像个神经病,冲击了个别清醒的人,因为,可以肆意吹拂的风还是微茫的,只从南海边上开了一小口的窗缝里胆怯地拂进一丝飞过大西洋的潮气。喆眼中,着清一色白衬衫蓝裤子的守道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不惧这些过眼云烟的身外之物,他想清除的是他心里不愿再收纳的“偏见”,可是,偏见是现实,他必然无能为力。

    幸好不是所有人的眼光都会囿于刻舟求剑的魔咒中,即便时代偶尔扮成看不见的绊脚石,捉弄那些赋性灵慧的人,让多数无辜的围观者成了一场闹剧的帮佣,所有沉默的大多数在喆的心里一文不值,想来雁枝是另类的,她不是资源的浪费,不是占位的躯壳,她是喆心中的灯塔,有没有情爱,喆的黑眼睛都会追向雁枝的方向,那个光芒点燃着喆的灵魂。

    我心里脑子里都是念着的喆,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太困了,周围的吵杂声像娘胎里潺潺流动的羊水,让我睡得很安稳。我不在乎那群疯子要闹哪样?还打不打算消停一会儿?我玩够了,就这样把自己安顿了。有人给我盖了一个毛巾被,我睁眼睛使劲儿看了,还是没认出是谁。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我渴醒,起来找水喝。费了好大劲儿,才走出地板上人挨着人摆出来的“华容道”,就怕踩到哪位的致命处,还好这个时候老天眷顾我,没失误。

    喝完水,我就完全清醒了。眼及之处,清清楚楚,宽敞的客厅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忍者四龟。陈念在靠左的最边上,他脸冲外,对着沙发上睡得正甜蜜的丹丹。小胖的头顶着大娃的侧腰,一个t字型占了好大的空间,两个人似乎在梦里比试谁的呼噜更响。离我最近的是王庆,他是高尔的学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蜷着身体背对着我霸占的沙发,睡得好秀气。

    我没看见高尔跟夏子,我本能地想到了电影里第三只眼窥窗所见的香艳画面,其实,我并不那么好奇,可是总想发现点儿什么,来安慰破晓前驿动的心。犹豫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向高尔的卧室走近,他的房门关得严实,不是目测的结果,我鬼使神差地轻轻拧转过门把,里面上了暗锁。

    我好像突然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心理包袱似的,转身回走时,身心都健康了很多。只是意料之外撞鬼,王庆站在我身后,差点没吓死我。对上他眼睛的时候,我有一阵恍惚,感觉他的瞳孔是发绿的,要是再露两颗獠牙,不是我吃了他,就是我把自己吃掉,害怕的感觉太可怕了,逼急了真想倒地一了百了。

    我不会奢望王庆动一丝一毫怜香惜玉的念头,我呢也没有娇喘微微、弱柳扶风的姿态,想想自己做出来的样子,都是不合身份的,当然不必示范了。但有一刹那,我有让人误解的细节动作,吓得真要扶墙逃避了。王庆是搭把手,一下子扶正了我,他的善举立刻消融了我心里的恨意。把刚刚要吃掉他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我对王庆有过非分之想,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不知道,因我没有付诸行动,只是闷马蚤地在心窝窝里活动了两下,而且,与他相处时我掩饰得很好,脸都没红过。所以,这是不存在的秘密。主要是缘分的问题,他并没给我太长的相思期,没几个月人家就有女朋友了,我自然要悬崖勒马,一剪刀结束了单恋。

    王庆说他也是渴醒的,我半信半疑。没见他喝水,直接拿了两听啤酒,邀我到院子里看日出。我从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没理由拒绝他。借门灯的亮,外面深蓝的银白色上泼上了一层豆黄|色的光晕,突然觉得,看什么都是暧昧的。他找了一处干净的水泥台子坐下,还给我留了个位置,我故意搬来一个儿童塑料椅,对着他坐。他帮我启开啤酒,递给我,我们隔空碰了碰。

    第十节 呛声

    他一气儿灌了大半罐啤酒,喉咙一紧一松,像咕儿呱儿咕儿呱儿的青蛙在鼓气。过足瘾之后,掏出烟,抽出一支给我,自己也叼了一支在嘴里。我接过烟,放鼻尖下闻了闻,装出很享受的样子,随即又把那支烟还给了他。他很自然地收回,又很随意地说,“学抽烟没坏处,可以解闷,还可以思考人生。”

    我也漫不经心地回,“也没好处,不容易怀孕,嘴巴还臭。”

    他叼着烟,兜着齿,撇嘴不以为然地笑,“有人要你对他负责了?”

    他这么问,我确实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想学女汉子的彪悍,结果适得其反,应变能力又差,不能淡定从容,惶急之下,感觉自己又呆又蠢,直愣愣地对他娇羞凝望,还羞红了脸,就差给他一个小粉拳了。这实在不是我的本来面目,孤男寡女也不过是个表象,从内到外的稳若泰山心如止水才是我的风格,突然无法把控自己了,这是不正常的。我有些恼羞成怒,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自信风趣的血格本来是满的,一失态,人就白痴了,我就在心底里劈头盖脸地凶自己。等我反应回常态,发现王庆正在看北京黑夜里难得可见的寥寥晨星呢。他根本没在乎我那么丰富的心理动态。

    太久的沉默让我极不舒服,我没话找话。

    “你觉得思考人生重要,还是娶妻生子重要?”我自以为很风趣地问王庆。

    他弹了弹烟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要说你你重要呢。”

    我的脑子瞬间要炸了,他这算是表白吗?不可能,我的神经触须至少有四五百天没朝他探视过,他对我的淡然与无视更不用去求解,本能且自然的反应就是真相,天地为证,我哪有自作多情的空隙可钻。

    他耍我玩呢。我这回要给他表演表演什么叫成熟老练,看我空床两个春秋,想瓦解我对真爱的纯洁感与忠诚度了,他实在是低估了我这个对手。

    “王庆,你别对我想东想西的,没戏!我男朋友爱吃醋,我不想让他难过。他练过,有正宗的肱二头肌,而且,他还是思想家,刚研究完施瓦辛格,最近在研究尼采。”人一旦认真了,话就多了,怯也就露了,底也就朝天了。

    王庆一脸的坏笑,就像动物园里笼子外给猴子扔臭鞋的看客,等着我出洋相。

    我又沉不住气了,问他,“干嘛不说话?”

    他白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被你家爷吓着了。你说,我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那你家爷不抽烟,明显是为了造人把思想抛弃了。这种肤浅的男人你也喜欢?白竹,你别饥不择食啊。被女人改变的男人,那能叫爷们儿吗?可悲可叹可怜可恨啊。”

    “你可怜别人,是因为不知道有人也可怜你。女人不是单一一种,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不是说了吗?聪明的女人跟她男人在一起,就是放风筝,握着风筝的线,让他拥抱蓝天好了。只要不让思想家的精神偏离主干道,不要忘记了回家的路,其它不关女人的事儿。我没想改变任何人,想也是白想,我手里也不拿鞭子,你看我家爷为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他的想法,让你看不惯了,那只能说是我的魅力,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你想说你是露。莎乐美还是林徽因?我怎么觉得你像顾城呢。”王庆跟女人也要斤斤计较的德行被我看透了。他这番借代,让我有些气恼。

    “错,你让我高攀这些可爱的人是错的,我根本谁都不像。另外,他们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吗?你的问题就在于你明知鸡蛋里没骨头,偏要挑出来让人瞧,虚张声势,完全是在找存在感,结果你自己捉襟见肘了。”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啊,我们口吐唾沫,你们口吐莲花。姐姐,咱不说了,我投降。要不我现在就脱了衣服,用干净的行尸走肉对你致敬。”

    王庆要缓和气氛,他没想到我反应这么激烈,他或许认定了我是不解风情的假正经。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只能就坡下驴,呵呵傻笑了几声。轻佻地回他,“少来,我吃素很多年了。别说白肉红肉,就是唐僧肉面前我有自控力。”我说完这些,管它是啤酒还是马尿,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火大了,必须控制险情,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绷着的脸终于松弛了一些。

    第十一节 吃庆丰包子的早晨

    “咦,白竹,你说,刚刚我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怎么就让你火了?”王庆用难辨真伪的率真,以脑残的糖衣炮弹回击我,试图把我拉回到了可能回归和谐的轨道上,但并不想让自己显得软弱狼狈。

    “我火了吗?我没火呀。是你先对我家爷点了无名火,这才让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你一个大男人,不应该那么敏感,跌份儿。”我想说的话说出来,没憋着,气消了,内心欢畅得很。

    没想到王庆趁我不防备,离了他的座位,躬身向前倾,顺势偷袭,捏了我的鼻子一下,然后笑嘻嘻地复位,说,“你家爷让我嫉妒了。”

    我矜持大方的形象在若明若暗的凌晨时分摇摇欲坠,恐怕毁于一旦,他这是在公然调戏良家妇女,我思绪凌乱了,我要是不给王庆一点颜色,就太对不起喆了。我清醒得不合时宜,给自己泼冷水,怎么突然想到了喆,之前被老皇历里供着的偶像骗出房门时,倒是干干净净地把人家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现实与理想的距离,便是隔着一道想象的墙。多么精彩的后续,都是我后来回想的马后炮。所以还原现实里的我,只能尴尬地僵坐着,没有一点锐气了,最后还是用啤酒救驾,咕咚咕咚把剩的一点底儿喝得精光,然后原谅了所有的好与不好。王庆的恶作剧也到此为止,之后就没再逗我玩,我该谢他老人家。

    王庆没问我为何要站在高尔的卧房门外,我也没把它当成可谈的正事来提,彼此心照不宣地避让求问与回话时的尴尬,说不出的顾虑与多心。之后,我们聊了没多久,气氛实在不对,我说我还想睡个回笼觉,便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逃也似地回了屋子。

    回到我的宝沙发上闭眼睛等王庆进来,没想,第二个“早安”闯进我的耳朵里时,天已大亮。昨夜的妖魔鬼怪都现回了人形,醒着围坐在大方桌上,正在吃王庆买回来了庆丰包子。随后我知道,王庆被我晾那儿之后,他一个人出去裸奔了,说把一个清早扫大街的环卫工人吓得直蹦高。他是这么说的,大家都不信,不过我看了他一眼,他得意地摆出自以为傲的pose,我就信了。

    吃过饭,我嘴巴一抹,离了座,又霸占住了宝座,还多了一样电视遥控器。早前,我已宣告了天下,鄙人与懒为伍,有得坐,绝不站着,人生宣言便是“把懒字坐穿”。大家都是成熟的成年人,看我对自己先下手的份儿上,就都别跟我计较了。这真叫我尝到了“人至贱则无敌”的甜头,别人七手八脚收拾杯盘狼藉的战场时,我就那么大脸地碍人眼地坐着,谁都没搭理我,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夏子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以前我俩关系挺好的,至少我以为。我不看别人的脸色,但我暗地留意着她的情绪变化。她在客厅里转悠,来来回回搞得神神秘秘,别人不问,她也不说。知道她在到处找发夹时,连卫生间都懒得去,能憋就憋的我,还挪动屁股,在沙发上帮她找了好一会儿。她依旧无视我,神情淡漠,冷得像冰棍。

    “在客厅找什么玩意儿?在卧室才对么。”琴不离手的小胖,低着头调琴弦,冒出这样一句话。我觉得,小胖最爱的是调弦,弹琴不过是附带的小动作。

    夏子的脸刷地变了,像烧红的烙铁,大娃见机起哄,其他人都变得异常雀跃,七嘴八舌地附和,“对呀,在卧室。。。肯定在卧室。。。”他们在隐晦地暗示昨晚夏子与高尔同床共枕的今日头条。

    对此,夏子并不反感。她竟然冲我笑了一下,把我惊得没反应过来。她把笑脸收回去了,我才一副怕得罪夏小姐的谄媚相回敬她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夏子一如既往地不在乎,她对小胖说话,笑容盈面,那叫甜美,完全是嗔怪的口气,“玩你的琴,得了。哪儿都有你。”

    第十二节 夏子的将军棋

    突然,高尔的声音从关着门的卫生间传来,凶巴巴地嚷叫,赖赖叽叽的语气,透着一股受便秘困扰的烦躁。

    “你们他妈的,瞎嘚啵什么呢,昨晚马尿喝大了,老子能干啥,扯淡,别毁我名誉啊。”

    高尔不解释还好,他这一说,更添了戏剧的气氛,整个客厅炸开了锅。丹丹心直口快,替高尔说话,她说,“这个可以不行”她愿意以自身的经验来证明,陈念听了,就在丹丹的脑门上轻弹了一个脑瓜崩儿,惩罚丹丹口无遮拦,乱说话像个十足的傻媳妇儿。我又偷偷瞄了一眼夏子,她的红脸蛋冷却后变成了墨绿色。她扔下一句“你们真无聊”,就跑去卧室找她的发夹去了。毫无疑问,她在那儿找到了发夹。

    我倒是希望夏子真能把自己变成高夏氏,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俩看着里外都很登对。可是,事实上,这事儿我管不着,我也没立场指手画脚。只是,夏子可能不这么想我,她大概觉得我才是妖孽,是他们爱情的绊脚石。我相信我的直觉。

    其他人都决定继续在高尔家白吃白喝,度完周末,再哪来回哪儿去。只有我一个人,过了中午就撤了。夏子把我送到便于打车的路口。我没忍性,沉默着憋了一会儿,终究没丁点儿城府地把心里话抖落出来了。我直接问夏子,“我哪儿得罪你了吗?你对我好像有意见。”

    夏子也够爽快,挑眼皮横了我一眼,小下巴一扬,进入备战状态,轻摇着脑袋不紧不慢地说,“高尔喜欢你,你很享受吧?”

    “哎,你什么话,我享受?享什么受?我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你知道我喜欢高尔,对吧!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夏子没给我回话的机会,她给我头顶扣上一坨屎,解气了,一扭头人就走了。我愣在原地,好几辆空载的出租车从我面前开了过去,我的思绪散乱,无法集中,意兴阑珊,简单招手的动作都做不好。后来,我终于坐上了出租车,被迫在运动中清醒,捋顺了我跟夏子的对话,就越想越气了。心口堵得慌,讨厌夏子对我的误解与偏见,更有千万个理由诘责高尔,都有拨打他的电话,臭骂他一通的冲动。司机师傅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把我莽撞危险的愤怒之火浇灭了。老师傅是个好人,还是位智者,我猜他是从车内的后视镜看到了我这张凶神恶煞的模样。

    没到家门口,我就让司机停了车。还有两站地的路,我想自己走走,好好梳理高尔、夏子跟我的关系,顺便在路边摊上吃一碗酿皮。

    天热,街上人却很多,但都躲在有遮阳伞的阴凉处消暑了。这年头,物价疯涨,但薪水还是十年前的薪水,别说空调打不起,就是风扇成日成宿地开着也是承受不起的,想凉快就往大街上溜达,看别人跟自己一样香汗淋漓,心理安慰,也不会觉得那么难受难过,要么去大商场,要不往银行邮局里蹭凉快,反正,家里能少待还是少待。当然,不差钱的,跟缺钱的,或许都还有其他的觉悟,少浪费能源,保护自然环境,这些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我说我要好好想想今天的烦心事儿,结果东瞅瞅西望望,忘性倒是不错,烦恼一扫而空。

    在小摊前停住,吃酿皮成了延续欢乐的方式。坐我对面的是两个女孩儿,一人正打着电话,直播俩人的对白,如此亲密的中伤语言,似乎跟男朋友吵架的猜测比较合理,只见她一边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