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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潮漫漫第4部分阅读

    年咏霞点点头。“那就表示秋汛已过,可以着手清理家园啦。”

    他面无表情地应了声,跟着扯动缰绳,问也不问一句,便在众目睽睽下挟走那瞎眼姑娘。这行径虽与强盗掳人相差不远,可望着杂花大马渐行渐远的背影,年家三位姑娘你瞧着我、我觑着你,可没谁敢追上去要他“留人再走”。

    幽幽叹息在方寸间散漫开来,短短时间,凤祥兰一颗心经历了好几个转折——

    由原先的恼怒、幽怨、赌气,然后是错愕、不解,到得最后,却是一阵软热,也徒留这一阵软热,迅雷不及掩耳又无声无息地窜向她的四肢百骸,就算有怒、有怨,这一时分,恐怕也全消融殆尽了。

    唉,她就在他的臂弯里呵……

    马匹轻快扬蹄,将她一次又一次轻轻撞进他的胸膛,去听那强而有力的心跳,顺其自然的,她藕臂移向他的腰,先是扯着他的衣衫,又趁着一次颠簸,索性将他抱住,十指在他腰后交握。

    他身躯明显一僵,却是不动声色,仍稳健地策着跨下骏马。

    凤祥兰忍不住轻颤,心田翻涌着、滚烫着、腾嚣着。

    此时此刻,她多想抬起眼睫,光明正大地凝视他,去瞧清那藏在冷峻背后的深邃情绪,去仔细描绘出那对深眸中若有似无的情意。

    她多想、多想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静静地与他相凝。

    突然间,马蹄缓下速度,轻快小跑改而慢踱,然后整个停顿下来。

    “冷吗?”他垂首问。

    凤祥兰摇着头,香颊在他怀中来回蹭着,这亲昵的小动作自然而然地在他左胸引起一阵马蚤动。

    想要深吸口气平息体内的躁动,却怕她察觉,费了番气力硬是强忍下来,年永劲抿了抿干唇,声音异常沙哑——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怎像抓住浮木般紧抱住他?!姑娘家的发丝传来缕缕的清雅香气,她的身体如此柔软,肌肤彷佛透着蜜味,随着风频频钻进鼻腔,教他不想闻也难。

    她仍是摇头,跟着抬起脸容,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她的眸光在他唇边停驻,轻眨了眨。

    “永劲……我能看看你吗?”

    他一怔,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的丽容。原以为她仍为方才的冲突而心里不畅快,此时听那柔嗓轻荡,他左胸莫名一紧。

    见他无语,一双柔腻小手已悄悄地抚上他的脸。

    “你……”一时间,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仅能像根木头直挺挺的,动也没动。

    她的指尖带着隐隐香气,滑过他的挺鼻和唇瓣,在他刚毅的下颚停顿了会儿,又缓缓移过他略微削瘦的颊,先是抚摸他的耳、他两鬓微卷的发,再轻柔地滑向他的眼窝,细细描绘着那两道浓眉,和他饱满的宽额。

    “永劲,我好久没能看你了……”自她“失明”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抚触、探索他的五官轮廓。

    她微微笑着,眸光始终只能在他薄唇和下颚处游移,不敢与他凝相望,吐气如兰地柔叹——

    “你长得跟我脑海里所记得的一模一样,还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英俊……永劲,你瞧我的模样……我生得美吗?”

    年永劲胸口涨得发痛,不太敢放纵地吞吐气息,又教她突兀地一问,峻颜好不自在,麦肤竟透出淡淡赭色。

    “你不出声,那是表示我……我生得不美吗?”她再问,小脸黯淡下来,净是失意。

    “不是。”话急冲而出,他随即怔然,不过已不及收回,就见那雪容扬得更高,重新覆上光彩,笑花陡绽——

    “永劲,那你的意思是指……我生得还算好看了?是不是?”

    那对眼眸尽管美丽、尽管动人,却是盲的、瞧不见的……他静思着,心窝有股灼烫,不知觉间,五官软化下来,换他深邃地端详起她那张美颜,不管他眼底无意间流泄出什么,反正她瞧不见,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了。”老天,他为什么这么瞧她?那深黝的双瞳宛如波潮轻掀的夜海,在月华中闪耀着烁烁波光,轻起轻伏,挟着情潮漫漫涌来……她真喜爱他这么瞧她,静静的,不说一句话。

    喉头微紧,一股想哭的冲动陡然而生,想也未想,她再次扑进他怀里,紧拥住他的腰,将透红的小脸埋在他胸口,轻言若梦——

    “永劲……永劲……我真想用双眼瞧清你现下的模样,想得心痛……永劲,倘若有那么一天,教我双目重见光明,再也不必靠着双手摸索,要旁人来照顾,我想,我可以跟你去看山、看水,一块遨游五湖四海,永劲……到得那时,请你、请你别再讨厌我的眼了,好吗?”她藕臂略略用力,将他抱得更牢,轻喃:“可以吗?永劲……”

    年永劲浑身一震。

    他讨厌她的眼。

    那是好些年前,他对她说过的一句恶毒言语,那时,她的眸光灵动有神,顾盼之间有着女儿家的活泼娇俏,不似人间之品。

    他讨厌她的眼。

    是吗?

    是吗?

    可望着她迷蒙的雾眸,犹带情怀,似能言语,教他自然地忆起过去种种,此一时分,他竟是全然分不清,那般的厌恶是否曾经存在。

    第六章 几番狂心付琴音

    一年后。

    这下给人指条活路的老天爷也起了菩萨心肠,在接连两年秋汛大洪,这一年的秋天光灿烂,开封城郊与西北湖畔枫红醉人,尤其是在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照映得满处佳色。

    中秋刚过,农事正值忙碌时候,去年大洪席卷,到底留下唯一好处,便是带来更加肥沃的泥壤,教今秋作物大大丰收。

    待田地收割完了,草木渐黄,第一场冬雪终于飘然而至,片片宛若鹅毛,瑞雪足庆丰年。

    年关已至,虽天寒地冻的,开封十字大街的气氛倒较寻常时候热闹,且不说两旁店家,一些摊头除贩卖一般吃食和日常用品外,已有小贩看准时机,批些年节不可或缺的小玩意儿来做买卖,更有当街替人写起春联、画吉祥画的,就连腊八粥、年糕、发糕等等应景食物,也全都摆出来叫卖兜售。

    年节气氛持续着,直到过了元宵佳节,十字大街依然人来人往,热闹久久未消。

    一顶软呢小轿好不容易越过人潮,在大街的永丰客栈门前停将下来,此时天犹飘着轻雪,一路行来,已在蓝色轿顶覆了层淡白。

    “小姐,咱们到啦。”随行在旁的丫鬟倾向前,忙替主子掀开布帘子。

    “嗯。”里头的姑娘弯身而出,一抹秀色盈盈立在寒天中,那柔软裘袍将她里得温暖,黑发如瀑、如云,一张雪容更显晶莹。

    “小姐小心,地有些滑呢。”丫鬟提点着,主仆俩才步上客栈阶梯,里边已有人迎将出来。

    “绿袖丫头,你不肯待在大宅院落里烤火喝茶,却偏偏拖着你祥兰主子出来吹风受冻吗?”这人腰围圆胖,方头大耳,生得极是福态,正是这客栈的王子年永丰。

    闻言,绿袖跺了跺脚,好下服气地道:“天地良心哪,丰少爷,咱儿哪作得了主,还不是小姐,她片刻也按捺不住,心心念念全是那张劳什子筝琴。”

    年永丰呵呵笑,习惯性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如此说来,是我错怪你啦。”

    “可不是?咱儿冤得很咧。”道完,她竟皱皱鼻头,打了两、三个喷嚏。

    凤祥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脸容微偏,终于启口:“永丰,还是进客栈再谈吧,要是绿袖得了伤风,那我可就罪过了,怎对得起她家的贵哥?”

    “小姐啊——”绿袖羞得满脸通红,同她今日身上的桃红冬衣甚是搭配。她和贵哥成亲刚过月余,脸皮还生嫩得很呢。

    年永丰抚着肚腹哈哈大笑,随即领着她们往里头去,还让跑堂小二招呼抬轿的四名家丁入内取暖,吃些热茶糕点。

    客栈的大堂场面开阔,生意兴隆,顺着阶梯往二楼去,却是辟作七、八间雅轩,各有其名,空间隐密。

    年永丰领着她们主仆两人进入“碧池轩”,底下的人已将香茶、香果和各色点心送来,摆了满满一桌。

    尚未落坐,凤祥兰启唇便问:“永丰,那把二十一弦筝呢?”她不顾天冷,眼巴巴地来到这儿,说到底,就为了一张琴,那是年永丰托一位好友,又透过几层关系,才从制琴的老师傅手里购得的。

    年永丰笑叹了声。“原想晚些再让人送回年家大宅给你,哪知道你这般心急,竟自个儿赶来啦。好歹也坐下来喝杯茶,陪我聊聊,别一开口就提那张琴。”

    她双颊微嫣,有些不好意思了,让绿袖扶着坐下后,倒轻快地道:“我是怕你忙,想拿了琴就回大宅去,省得耽搁了你。”

    “唉唉,连谢都甭谢了吗?”

    “谢是自然要谢的。”她眉开眼笑,“待我练好新曲,再来弹琴答谢。”

    年永丰搔头大笑。“哇啊,那可真有耳福啦。”

    随即,他立起身,状似平常地对着绿袖道:“我带祥兰儿瞧那张琴去,绿袖,麻烦你到楼下去,要伙计们打包二十笼糕点,待会儿你和祥兰儿回大宅一块儿带回去,分给底下人吃。”

    “丰少爷说这什么话哪?有得吃就不麻烦啦。”绿袖用力点头,笑嘻嘻的,一溜烟便下楼去了。

    雅轩中只剩下两人,年永丰步近,跟着轻托起凤祥兰的手肘,将她带往一扇玉屏风后头。

    原以为他要直接取出筝琴,却听见他道——

    “祥兰儿,现下,我教你听一段话,你静静听便好,可别出声。”

    “啊?”她尚不明白,没留意他动了哪里的机关,面前的石墙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道窄门。

    “永丰……出了什么事?”此一时际,她着实佩服起自己“视若无睹”的功力,几年下来,真是越磨越精了。

    年永丰将她带到那道窄门口,放低声音道:“你前头是间小密室,有洞眼可以瞧见另一间雅轩,你瞧不见不打紧,把耳朵贴上墙,多少能听见些什么,我太胖,挤不进去,你自个儿去吧,记着,尽量别出声。”

    凤祥兰怔了怔,永丰这性子她也略知一、二,虽是牲畜无害的弥勒圆脸,心里拐的弯可不比她少,他的永丰客栈会出现这样的密室,倒不足为奇,奇的是,他竟特意支开绿袖,要她亲自去弄清什么。

    旺盛的好奇心抓紧她胸房,摸索着进入,果真找到他所说的洞眼。

    此时,年永丰已回到屏风外,从容地喝着他的香茶,任由凤祥兰去探索、去发掘。

    见仅剩自己一个,她放下顾忌,把眼睛凑近那个小洞孔,心里正嘲笑着这偷窥行径实在有失光明正大,唔……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姑娘啦,但一颗心仍跳得飞快,都快冲出喉头了。

    然而,在瞧清另一边雅轩中端坐的男子后,她气息猛然一顿,双颊发热,竟有些晕眩。

    是永劲?!

    不只他一个,还多了位貌美的姑娘,与他隔着红杉小桌对坐着。

    她认得那姑娘。几日前,她和永澜游龙亭园时,在结冰的池畔见过她。这姑娘姓姚,闺名娇娇,是城西大户姚来发的掌上明珠。

    当时,这位娇娇姑娘还扯了她一把,没让在冰池上嬉闹的孩童撞伤她,后来,见那姑娘和永澜之间似乎起了误会,她想帮忙开解,永劲却也到来,硬将自己带走。

    她知道永劲与她是相识的,那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唤他“永劲哥哥”,传进耳里,她表面装成无所谓的模样,喉头却隐隐泛着酸气。

    仔细想想,他向来冷峻,没招惹过什么桃花,这还是头一遭教她尝到醋味儿。

    抵在石墙上的小手紧张得握成了拳头,她眼眸眨也未眨,竖起耳朵倾听。

    红杉桌上的小菜已被动过,看来,对坐的男女应已相谈过片刻。此时,姚娇娇率真地灌了杯酒,娇声清脆地问——

    “永劲哥哥,你觉得我美吗?”

    年永劲瞄了她的笑颜一眼,平静地颔首。“你外貌生得很好。”

    贴在洞孔的丽瞳瞇了瞇,凤祥兰不禁咬唇。

    她心窝轻揪一阵,既苦又闷啊……他吝于称赞自己的容貌,总教她问了又问,却仍惜字如金,可瞧他对别家姑娘倒是大方得紧,随口便是好话了?

    就听姚娇娇咯咯笑着,双颊薄嫣,又道:“那一日,你在河道上出手救了我阿爹,打跑了那些想抢咱们家商货的坏人,我爹和我心里很是感念,永劲哥哥,我挺喜欢你,和你谈话好生投机,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那张严峻脸庞微现缓和之色,径自斟了酒,嗓音略沉——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你已对饮七、八杯酒,话也说过好半晌,自然是喜欢你的。”

    姚娇娇用力点头,俏润的下巴扬起。“既是这般,永劲哥哥……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的求亲?”

    嗄?!

    求、求亲?!

    他亲口说了,他喜欢人家姑娘,姑娘大大方方地响应了,竟是同他……同他求亲?!

    头晕、目眩,薄薄细汗渗盈一额,凤祥兰气息变得沉重,秀额无力地抵上石墙,让那冰凉稍稍镇压脑中窜生的疼痛。

    呼……于事无补的,仍是痛呀……

    她甩掉耳中嗡鸣声响,强提起精神,那对坐的一双男女却变得模糊了,浸在水雾里,她揉揉眼,才明白是眼瞳蒙了泪。

    年永劲先是饮了杯酒,并未立即回答姚娇娇的话,两道目光缓缓移向墙面,沉吟着,不知是否错觉,总感到有谁正监视着雅轩中的一切。

    “永劲哥哥?”姚娇娇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去。“怎么了?”

    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甩甩头,收回注目。“没事。”

    “那你答不答应我的求亲啊?”她又追问。

    年永劲内心不由得苦笑。这姚家姑娘行事作风大胆坦率,自始至终,把求亲当作游戏一般,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对女儿家的闺誉也不在乎,半点也下忸怩。他是喜欢她,拿她当妹子看,如同对待年家那些同等辈分的大小姑娘一般,全是手足情谊……

    浓眉忽地一拧,一张雪容毫无预警地在脑中浮现,唇瓣如樱,常是别具深意地笑,眉目如画,那对秀瞳似有言语,她瞧不见一切,却也教他瞧不透她。

    他对她,亦是手足情谊。是的,便是如此,再多也就没了……他眉心顿成峰峦,有些恼怒自己竟在说服自己。

    见他沉吟不语,姚娇娇却笑了——

    “永劲哥哥,我今儿个突然提亲,是该给你一些时候想想,我也不急呀,待你仔细思量过,作了决定再告诉我也成,我会好有耐性地等着。”她挥了挥,娇声又道:“来来来,咱们喝酒吃菜,呵呵,永丰客栈独酿的『锦江红』果然下错,较我爹年前从江南带回来的陈年女儿红还要顺喉哩。”

    年永劲一语不发,静静与她对饮起来。

    墙后,那水眸敛下,凤祥兰不瞧了,双腿有些发软,她蹲坐在原地片刻,用衣袖擦净小脸,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扶墙撑起身躯,蹒珊地步出小小密室。

    年永丰已候在那儿,扶住她的手,大袖轻挥激活了机关,那道墙再次合上,平滑无痕。

    见她双颊淡红,隐有泪痕,他挑眉,却不动声色地淡笑。

    “这密室是我特意打造的,天知、地知、我知,如今再加上一个你知,这秘密可千千万万不能泄漏出去,要不,往后没人敢上咱们客栈的雅轩谈要事啦。”

    “永劲他、他……”凤祥兰试着宁下心神,“为什么要我听?”

    那无害的圆脸闪过狡狯之色,语气倒轻松写意——

    “祥兰儿,你心里不是喜欢咱们永劲吗?这些年过去,有眼睛的都瞧出来啦,要你去听,当然想你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呵呵……”

    她芳心陡震,热意直冲脑门,也再次漫向双眼。

    是吗?计量斟酌着,一年又过一年,她的情意原已如此明显,旁人已然明了,偏他一个不能领悟吗?

    到底哪里出了错?还是情这玩意儿,总要曲曲折折、错综复杂、若有似无的,才教人懂得珍惜?

    她思绪凌乱,没个明白处。

    年永丰在一旁又道:“瞧,祥兰儿,我待你多好,我也不要你报答,往后你与永劲成亲,等他正式接了『年家太极』十九代掌门之职,就帮我在他耳边多咬咬,将年家各地营运的总帐拨给永昌管着,别再拿来荼毒我啦……祥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