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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孀第66部分阅读

    此刻,她觉得面前的人,比她还命苦。于是,青霞便掏出自己用以养老地钱,分散给他们。

    在青霞正要穿过另一条街巷时,忽然碰到了开封难民所的所长赵惜。在得知赵惜所长是为难民所经费而奔走时,青霞立即回到身后的汽车上,从她的包袱里掏出五千元大洋(此事被刊载在一九二二年七月九日的《新中州报》上)。

    青霞给开封难民所捐助五千元大洋之后,坐上汽车,继续北上回娘家。可当路过繁华的街道时,却发现一个瘦弱而单薄的小女孩,正坐在商店的门,孤苦无依的东张西望,张嘴向过往行人乞求着什么。小女孩的面前,还放了一个盛满鲜花的花蓝。

    青霞知道,这是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可是,那女孩子东张西望的迫切神情,实在是让可能性怜。于是,青霞又让开车的三哥停下车。

    青霞下车,走近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子,却听到她正在唱着凄凉的卖花歌:“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手提花蓝上市场。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卖花卖花声声唱。

    花儿虽美,花儿虽香,无人来买,怎么办呀!满满

    空空钱囊,如何回去见爹娘……”

    青霞急忙摸身上,却发现已身无分文,于是,她又急忙奔进汽车,在她的包袱里一阵急乱寻找摸索,却发现,她给自己留下地所有钱,在发散给偏僻陋巷里的腌脏穷人之后,在刚才已全部捐助给开封难民所了。

    此时此刻,青霞第一次尝到了想帮助人却没钱帮助的痛苦滋味。于是,她只得面红耳赤地向两位哥哥伸出了求助之手。

    两位哥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一声,只得下车,出钱将卖花小女孩的鲜花,全部买了下来。

    青霞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上汽车。

    青霞回到安阳马府,回到生身母亲居住的院落,她的母亲呼延,早已站在院落门口,等候多时了。看到女儿青霞,急忙迎了上去。

    一阵风吹过,似乎能把青霞给掠倒,她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急忙站稳,凄绝而艰难地走上前,虚弱而苍白地冲母亲微微一笑,扑进了母亲怀里。

    青霞抬起头,凄绝而幸福地冲母亲微微一笑,在母亲的抚慰之下,怔怔地望着母亲身后的那个院落。

    院落依然如旧:葡萄藤错纵交横地盘起的藤蔓棚,棚下的石桌、石凳依在,只是缺少了给予母亲幸福地父亲。所以,它们都显得那么孤独而凄凉。

    因为没有了父亲,这个家,这个马府,还有母亲的幸福,都随着父亲的不在而消失了,随着父亲的不在,哥哥们的肩上有了各自负担和重量,也真正品尝到了世间炎凉,人情冷暖,父亲是这个家里所有人的幸福,尽管他不曾躬身送给每个人幸福,他的存在对于每个人来说就是幸福和安全

    有时候,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家的楼阁便摇摇欲坠,楼阁里地人便慌恐害怕,没有了安全感,

    青霞忽然想起了丈夫,想起了那个孤傲的清俊男人,那个目视一切的男人,那个任性孤傲的男人,那个靠大烟维持生命的躯壳。仅仅是具躯壳,却能使楼阁里的人安全稳定,使楼阁完整无缺,没有他,楼阁里瞬间冰冷起来,凄凉起来,寂寞起来。仅仅是具躯壳,刘氏族人便不敢欺凌自己,便不敢寡分自己。

    唉!一个楼阁的原始顶梁柱一旦倒塌,再好的栋梁都无法代替,无法给予这个楼阁里的人那种原有的安全,那种原有地幸福,那种原有的天伦之乐。

    青霞在母亲地爱抚之下,慢慢走进了当年景物依旧的院落。

    二:

    一年之后的春夜,青霞午夜梦醒,一个人躺在黑暗之中,郁闷和思念突然涌满她的胸腔,一阵阵连绵不断地剧痛在她胸腔中撕烈开来,前尘往事如落雪一样,纷纷涌过来,清晰而混乱的一幅一幅画面,不断从夜色中浮出,在青霞周围铺展蔓延。

    青霞又仿佛看到了她地新婚之夜,丈夫掀起她的红盖头那一刹那地惊喜,仿佛看到了钟端倒在血泊之中,仿佛看到了丈夫临终之前抓着她的手地恐慌和绝望,仿佛看到了她被大娘逼迫着裹小脚时的日夜啼哭,仿佛看到了祖母临终之前地僵硬面孔……。

    就这样,青霞老是处于无穷的幻觉之中,她的周围,不断有华丽的色泽涌现,又不断消失。钟端和耀德的亡灵,不断恍惚地在她面前出现。他们在她耳边,一会儿说话,一会儿微笑,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邀请她回到从前,回到过去去。

    于是,从前的那些往事,便破空而来,席卷吞噬着她的思维和记忆,欢乐的童年,慈祥尊贵的祖母,俊美的母亲,爱她胜似生母的大娘,牵挂疼爱她的父亲,新婚之夜的丈夫,倒在血泊中的钟端,婆婆和丈夫的葬礼,刘氏族人的凶恶和丑陋……,过去的一切如轰隆隆坍塌的楼阁,青霞忽然觉得自己正站在天际的辉煌废墟之中,绝望,孤独而寂寞。

    青霞的眼前,不断出大团大团华丽的色泽,父亲,丈夫和钟端地面孔轮翻在华丽的色泽里绽放又消失。她生命中三个重要的男人,牵挂着她的心,那三个男人至死也牵挂着她。她仿佛看到多年不见的父亲从远方归来,依然年轻俊雅;她仿佛听到年轻的父亲在轻轻呼唤她的||乳|名:“七丫!七丫!七丫……”

    听到父亲的呼唤,青霞立时意识到了死亡,可她却没有丝毫的害怕了恐惧。因为她知道,人从来世上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还要回到那里去。现在,自己终于结束了这一切,结束了少年地憧憬,结束了青壮年的奔腾和纷争,生命正在枯萎,正在静静地消亡,正在悄悄地回去。怪不得丈夫刘耀德临死之前,不住地说“走”这个字,原来人来世上,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她当时实在不理解丈夫所面临的心境呀!

    此时此刻,青霞惊喜地发现,死亡的过程竟如此的美妙,那种一了百了的无牵无挂,那种即将入土为安的沉寂,那种回望世间滚滚红尘、看众生悲欢离合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冷静……这一切,竟如此地妙不可言。

    青霞突然明白,丈夫离世的时候,之所以恋恋不舍,之所以恐惧害怕,皆因为有所牵挂:牵挂自己,牵挂刘家的店铺和家业。而现在的自己呢!此时面对死亡,之所以如此平静,如此坦然,皆是因为自己无牵无挂。

    唉!就死就死吧!反正自己无愧于这个人世,无愧于这个人世上所有与自己打交道的人。

    于是,青霞在父亲的轻声呼唤之中,幸福而快乐地奔向了父亲。

    也知过了多长时间,黑暗中的呼延氏,慢慢睁开了睡醒后干涩的双眼。可她却听不到每天这个时辰女儿那要命的咳嗽。奇怪呀!难道说女儿痊愈了,就是痊愈也不能痊愈的这么突然,又这么彻底呀,连一丝半点地咳嗽气儿都没有了。

    于是,呼延氏带着醒来后的隔夜疲倦,用沙哑而干涩地声音,轻声慢语地呼唤着女儿:“七丫!七丫!七丫……”

    可不管呼延氏如何呼唤,回应她的始终只有凝固般的寂静。

    屋里一片

    没有一点声息。呼延氏慢慢伸出双手,试探着去抚:现女儿的一双手全部裸露在被子外边。她一阵隐隐的心疼,试着将女儿地双手放回被子里,却发现女儿的胳膊已经僵硬,她怎么也不能活动自如地将它放回被子里。

    不祥地预感如同闪电般的从她体内驰速穿过,此时此刻地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睡醒后的困倦立即消失,她激灵一下坐起,双手发疯般地去抚摸女儿地脸颊和身体,却恐慌地发现被窝里的女儿身上,有着与这个季节不相付的温度——冰冷。

    呼延氏怎么也不相信,不相信女儿就这么平静地离她而去,而就在她的身边,却没有留下一言半语。

    她不相信,也许躺在黑暗中的女儿在与她开玩笑,因为女儿从小就淘气。

    呼延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女儿的面容,想看到女儿因为不敢出气而憋得满面通红的样子,想看到女儿因恐吓她成功而强忍住笑的辛苦姿态。

    她慌手慌脚地下床,摸到了蜡烛,因为心慌激动,费了好长时间才将蜡烛点燃,当她颤抖的手端着蜡烛照过去,浓黄的烛光里,呼延氏没有看到想像的一幕。

    呼延氏看到女儿的面容苍白,清瘦,迟暮,但却端庄。脸上是如同雕塑般凝固的微笑,像落日后的一抹余霞,好像她很幸福地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了,可又怕亲人悲伤难过,在灵魂离开身体的一刹那,便将这个幸福的微笑,凝固在端庄而迟暮的脸上。

    女儿好像要告诉所有看到她这个微笑的人,她的灵魂很幸福快活,她没有死,只是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了,

    一瞬间,呼延氏的世界天塌地陷了,轰隆隆的坍塌声如炸雷一样击荡着她的五脏六腑,每一根神经。

    几十年前,夫君马瑶的离世已经让她的世界天塌地陷了。不过,那时她有女儿七丫,有希望。可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一滴滴滚汤、流淌的烛泪,巴答巴答滴在呼延氏的手上,也滴到她冰冷的心上。于是,她慢慢地转过僵硬的身体,想把蜡烛放到烛台上,可她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整个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僵硬,灵魂仿佛凝固了一样,只有隐隐约约地一点主意识,还让她记得,这个世界已经天塌地陷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蜡烛从呼延氏的僵硬的手里滑出来,“啪”一下摔在地上,息灭了,清冷的屋里又是一片漆黑,呼延氏的世界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天塌地陷的轰隆声震击着她的灵魂,于是,呼延氏崩溃了,怎么也站立不稳的她,便随着天塌地陷的轰隆声,慢慢地倒了下去。

    也知过了多长时间,当呼延氏恢复意的时候,是听到女儿地呼唤声:“娘亲!娘亲!娘亲……”

    黑暗中的她睁开双眼,却发现周围是刺眼的明亮,十岁的七丫头扎双吉,身穿镶着金牙子的紫红色对襟小祅,笑迎迎地站面她面前,甜蜜而幸福地喊着她娘亲。而在不远处,她的天,她的世界,她日思夜想的夫君马瑶,正站在万丈霞光中,正微笑着望着她们母女俩。

    于是,呼延氏也幸福地笑了。

    当鲜红的朝阳,喷薄而出后,当灿烂浓郁地朝霞,将整个世界都覆盖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