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长雪歌 > 长雪歌第6部分阅读

长雪歌第6部分阅读

    她没回答,左手猛力一拉,调转马头,向一家邸店狂奔而去。

    雪域与长陵之交的邸店,拥满了来自各处的商人旅人,他们到时,已经只剩下一间客房。

    霍祈风还在为只有一间客房烦恼,宁芜歌已经从他袖间取出一锭银子抛给掌柜,拿了门牌,上楼而去。

    他跟在她后面,却在房门前停下。

    “进来。”她总是果决不容忤逆。

    霍祈风将心一横,抬腿走了进去,一进门,便是她脱下皮裘的纤瘦身影:“邸店下面,要中原人的衣服。”

    他二话不说,转头便离开去给宁芜歌拿衣服,不一会儿就上来了。

    “给我换。”

    他的脑海中“轰”的一声响,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震撼,但这一句,还是让他心神荡漾。

    “我受伤了。”

    他才反应过来,是她受伤的缘故。

    走上前去,他替她换下湿衣服,始终没有抬头,开始的时候动作还是十分的笨拙,但当他不小心触到她的伤口,引起她的战栗后,他还是强逼自己睁开眼睛,小心而快速地给她换上干衣服。

    刚换完衣,她披上皮裘,兀自走出房间下楼去。他没有跟着,胸膛中心跳如小鹿,脑海中尽是她雪一般的肌肤。霍祈风砸自己一拳,然后关上了门,快速给自己换下湿衣服。

    一阵清冽的风从门口吹来,宁芜歌左手提着两壶雪莲酿:“喝酒。”

    她没有用酒杯,用牙齿将壶塞咬开之后,直接灌了下去。

    霍祈风也打开酒壶,浅啜一口,这酒虽清香扑鼻,却烧下肺腑去,灼灼地疼。他也不顾,豪气地饮下一大口,就如她那般无知无觉。

    两个人就相对着饮酒,不,应当是拼着酒,相对无言,唯有酒的香气烈烈得像火般烧了一室。

    火炉中的火烧得很旺,她忽然站起来,将壶中剩下的酒倒入炉中,烧得刺啦刺啦的响,然后,回过头来,摇摇空了的酒壶,向霍祈风咧嘴一笑,像个顽皮的小姑娘:“你看,没有酒了。”

    霍祈风沉溺在她明艳的笑颜中,那一瞬,时间停驻。

    第五十三章:燕舞三千影凌乱,举杯邀月泪翻

    第五十三章:燕舞三千影凌乱,举杯邀月泪翻飞

    从未见她这样笑过,无拘无束,清爽素净。她眉心一点朱砂艳丽得触目惊心,肤如白雪,目若点漆,一绺头发松松地垮下来,柔顺地垮在瘦削的肩上,如诗,如画。

    霍祈风痴痴地望着她,仿佛眼前是因为一时贪杯失察坠入凡间的仙子,直教人想伸出手去拉住她,怕一个恍惚间她已逃离凡尘:“雪主,你醉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他自己脸上的红晕比她更红一分,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

    宁芜歌眉眼弯弯,笑出两弯新月来:“谁说我醉了?狄桑,你个傻小子。哈哈……”她手中酒壶悬悬,随着她转身,娇嗔,晃晃摇摇。

    霍祈风看到宁芜歌已经醉得不行,还是走上前去,也不计较她那句“傻小子”,正打算将她扶上床去,却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宁芜歌指着定在了原地:“不许过来……呃……我要跳舞……别拦着我……呃……我要跳舞……”她葱根般的玉指在半空中晃啊晃,与她的步伐一样虚浮。

    他很想上去拥住她,眼前的人儿如斯憔悴,瓷娃娃般易碎。她说她要跳舞是么?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天池丛畔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妖娆妩媚,一回眸一顾盼,都夺人呼吸不容思考——那一夜雪山上篝火旁,他见到了此生最美的画面——她翩然起舞,状若飞天,于白雪皑皑中一袭红衣骤起骤合,睥睨众生芸芸,恍惚人世沧沧。

    那一夜成了他此生最美的回忆,他震撼于她那宣明殿上一跪一拜,孤绝如她冷傲如她,竟然为了他跪下求那时的雪域之主,他双手被缚,看不见她低头那一瞬的神情模样,却将那道身影刻在心上永生不忘……第四次了,如果说前三次是偶然,那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救了他一条命。那夜她带他到天池洗净他一身尘土一背鞭伤,适逢月圆,她如孤狼仰望夜空,脱下厚重皮裘,着红色霓裳,于雪山之巅,一舞倾世。

    那一夜之后,他对她,便是死心塌地不死不休。只是,离开天池那一刻,她冷漠开口,要他今后再也不要踏足天池寸土。他低头应允,守诺至今——从那刻起,他也彻彻底底接受了另一个身份——狄桑——只是她的狄桑。

    刹那间恍惚,三年岁月翩然轻擦,眼前她还在,只是不复当年那番彻骨寒。宁芜歌摇摇晃晃起舞,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围着小圆桌绕着圈,很是欢喜很是快乐,似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霍祈风静静看着这样的宁芜歌,只觉得她的绝望在这样柔美的曲调中,来势汹汹,浸染他每一寸思绪:芜歌,你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

    突然宁芜歌扑到霍祈风的怀中,像一只顽皮的小兔偷袭成功,仰起头冲霍祈风蜜蜜地一笑,脸上泛着两朵红云:“狄桑,你知不知道,今日又是月圆啊?”

    “知道。”

    “打开窗子好不好?我想看看月亮……”她清丽的双瞳盈满可怜兮兮的请求,任何男人看到都不会说出拒绝的话。在霍祈风愣怔的瞬间,宁芜歌撅起红唇,孩子般摇着霍祈风的手臂,“打开窗子,不然我生气了。”

    他一时失笑,拿这样的宁芜歌毫无办法。左手臂弯中环着她,还当心着她肩上的伤,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用右手拨开窗。

    一轮满月毫无预示地闯进来,悠悠月华凝成丝线,绕转在似水荡涤过的空气中,纤尘不染。

    宁芜歌将头探出窗外,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忽然飞快转身,冲向圆桌,抢过还残余着茶水的杯子,对着窗外的明月轻轻一晃:“月亮!来啊……来啊,我请你喝酒……”她的声音那么宏亮那么清澈,可是越说,声音越小,声调越低。她左手举杯对着月亮,然后,一松,杯子落地,转身,将头埋进霍祈风的胸膛,任由泪水冲破河堤,奔腾而下。

    霍祈风轻轻拍着她的肩,像哄着一个受伤的孩子,听凭她的泪水浸透他的里衣,感受着胸膛,由暖到凉复暖,无止无休般。

    “狄桑,我……呃……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呃……我讲完之前……你不准睡着……”宁芜歌说话断断续续,有些吐字不清,但一个字,一个字,都敲进霍祈风的心里。

    他无奈苦笑:有你在,我怎能入眠?

    一个转身,将宁芜歌抱起,放到床上。

    “别走。”就在霍祈风将宁芜歌放下,俯下身去将为她脱鞋的时候,宁芜歌拉住了他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的楚楚可怜,“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怕……”

    他震惊地看着宁芜歌,马上想起无心无爱的她,杀伐决断的她,万人之上的她,冷若冰霜的她……独独没有,这样的她——这样无助凄惶的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她抱住,她也不挣扎,任他轻拥着,甚至拉着他,要他上床来。然后,他和衣斜靠在床沿,胸前枕着她的脑袋,她微眯着眼,似睡非睡。

    “你知道吗?从前有一个小姑娘,从小就很丑,很丑,因为她脸上有好大一块疤。在她很小的时候,总是见不到她爹,但她娘很爱很爱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身边只有她娘和老奶奶……花园里的花开了,蝴蝶飞来,飞去……直到有一天,她被带到一栋大房子里,房子好大啊,台阶高高的,就像走好多好多年,都走不完一样……但是有娘牵着,小姑娘还是走完了,她好高兴,挣开娘的手,走向很亮很亮的大厅,可是,却被飞过来的石子砸伤了眼睛。后来她知道,朝她丢石子的,是她的堂哥,堂哥家里有好多好多钱啊,堂哥身后有好多好多人啊……可是那些人都不会说话,堂哥骂她踢她威胁她的时候,那些人都不能说话啊……后来,还有堂姐们……她被吊在树上,被丢下水里……绳子勒进肉的疼,好多年后,她还记得。她掉进水里的时候,听见好多人笑,水好冰,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却被堂哥身后的一个人拉起来了……这些她都没有告诉她娘,因为怕娘担心……”

    宁芜歌微微侧脑袋,继续道:“她好怕那个大房子,每次知道要去,都会躲在角落里悄悄哭,但每次娘一来,看到的都是笑得很开心的她,因为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哭完了,拿手扇一扇,眼泪会干得快一点。娘问起来的时候,她会回答揉眼睛了,所以变成小兔子……娘就笑了……她也笑得很开心很开心……直到那个被叫做爹的人带回来一个女人……她随着娘离开了小院子……她们东躲西藏,但她还是很幸福,因为娘在身边,清晨起来,见到的是娘美美的脸,白天吃饭,尝到的是娘香香的饭,晚上睡觉,摸着的是娘软软的手……后来,她和娘终于没有一分盘缠,娘带她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娘给她摘野菜,吃起来也很香……后来娘病了,娘说她快死了,不知道拿小姑娘怎么办……小姑娘说要和娘一起死,娘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从那天起,她开始自己打兔子、采野菜……好冷……好冷……走不动了……”

    “然后……呵呵……然后……那个人就来了……他带着她和娘走……娘还是走了……但她有他了……”宁芜歌一脸幸福沉醉,满足的神情让人心疼。

    宁芜歌悠悠接上:“他呀,神一样的他呀……笑起来天地都变色了,没有比他更耀眼的了。他的光芒太闪耀了,在他身边,她忘记了自己很丑,因为除了注视他,她再干不了其他的事了……他也有好多好多钱,够她吃一辈子的糖葫芦了……到后来,他好像也喜欢上她了……”她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中,幸福得无法自拔,几乎就要溺死在那已逝的温柔中。

    突然,她抬起头来,明星般的眼睛盈盈地望着神色复杂的霍祈风:“你说……他这么好,他们为什么非要他死呢……我想尽了所有办法,真的,所有办法,啊……呜呜……真的……我真的想过了所有办法……他还是死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她揪住霍祈风胸前的衣衫,狠狠地逼问:“为什么要他死在我面前?为什么我爱的人通通要死在我面前?我到底是什么啊?要死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霍祈风面色一沉,环抱着宁芜歌的手臂一紧。

    “不过……也快了。”她悠悠吐出这一句,震得霍祈风肌体生寒:“你说什么?!”他又震惊又恐慌地问她。

    她眼神迷醉,深深看他:“我说,我马上就又可以见到长笑了。”温柔一笑,她眉眼中是难掩的喜悦:“再等一下下,杀完那些人,就好。”

    霍祈风心脏几乎停跳:你给自己的归宿,竟是死么?

    我,不,许。

    第五十四章:人生必不若初见,悲罢画扇听清

    第五十四章:人生必不若初见,悲罢画扇听清笳

    须晴日,光晕微暖,泉水铮铮然,叮咚有琴声,得佳偶,白日放歌,风流无暇。

    “雪主。”时间仿佛凝住,过了一生一世那般漫长,他许久开口,“狄桑给你倒杯茶。”

    宁芜歌忽然起身脱离霍祈风的怀抱,转过来,纤长的手覆上霍祈风的俊颜,温柔而迷恋地拂过他的眉角、鼻梁,落在微微紫红的唇上,轻轻勾勒红唇的轮廓。

    突然,她将自己的唇就这样堵上去了,叫人措手不及,像一匹饥饿狂野的小狼,敛去了獠牙,只剩下孤寂烧出的绝望——她向他索取,想要一丝光一点暖般,不断加深,加深。

    霍祈风的星眸霍然睁大,双手悬在半空中,将落未落。

    宁芜歌的手揽上他的脖子,雪的香气泛着酒香,沁入他的鼻翼。雪莲酿的后劲很足,他脸上也烧起两团红云,每一口呼吸,都是极致的惶惑与享受——若这是梦,不醒可好?

    “长笑——”她目光迷离,定定地看着他,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脸来,这一声似叹似歌,却如一声惊雷炸响在他的耳

    畔。

    他如同一头发狂的兽,一个翻身将宁芜歌压下,反客为主地在她的身上攻城略地,可是就在他扯下宁芜歌上衣,眼前是她雪般白净的肌肤时,却被她满脸的泪痕阻止了下面的动作:她在哭,无声无息地哭,仿佛这三年来没流出来的泪水,今夜要像决堤的洪水般冲肆而出。

    心,紧紧一抽,分不清是悲是痛。

    “睡吧。”他将所有狂风暴雨化作云淡风轻,骤然回到原点。

    就在他即将起身,想用被褥将她裹好时,宁芜歌的脸上忽然红光大盛,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眉头深锁,现在在边境,茫茫雪域,到哪儿去找大夫?上次在长陵皇宫,最后一颗碧雪丹也给她服下了。

    宁芜歌咳得将身子蜷成一团,试图让咳嗽缓些,可是只是徒增身体不住的颤抖罢了。

    那声声咳嗽从她的口中撕心裂肺般咆哮挣出,她的小脸蜷成一团,都是病态的红,不断从她口中溢出,恍恍惚惚间,他听到的是:“水……水……”

    发狂般向桌子冲去,却发现杯中最后残余的一点水都被她刚刚邀月共饮去了,霍祈风转身就要下楼给她找水,这个时候又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宁芜歌几乎要把整个肺给咳出来。霍祈风几乎被这种心疼感折磨疯了,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自己的手臂狠狠一划,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是触目惊心的红。他似乎不知道疼痛般,眉头都不皱一下,毅然向床上咳得死去活来的宁芜歌走去,容色不变地将自己的手臂伸到她的嘴边

    鲜红的血液从宁芜歌的嘴角漏下,她的意识已经迷离,却像孩童吮吸一般,贪婪地吮吸着这腥甜的液体。霍祈风将她揽在臂弯中,手抚着她的额头,为她拨开额前散乱的刘海,微紫的薄唇吻在她的发心:“芜歌……”

    宁芜歌喝完血后,终于睡去了,只是梦中的那一两声呢喃,仍叫人心碎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生出冷冷的孤独来。

    夜半窗外清笳想起,凄凄然,如泣如诉。

    第五十五章:关外荒草映残照,腔内红心跃怿

    第五十五章:关外荒草映残照,腔内红心跃怿愉

    “雪主……”霍祈风望着悠悠转醒的宁芜歌,刚毅的眉眼中尽是温柔,“来,喝口水。”

    这水是他清晨下去取的,那是她已睡熟,他动作轻盈像只灵巧的猫,生怕惊醒了她。还没等她醒过来,茶已凉,他又想着给她把茶热热,便就着火炉给她烤烤,终于有些温温的暖意了,他不禁轻轻笑起来。

    宁芜歌抬头看看手里拿着茶杯的他,倾过身子去喝茶,浅浅啜着,看得他确是满满的欢欣。

    喝完茶,她清丽的双瞳幽幽地凝视着他:“你的手怎么回事?”扫到他左手上的包扎的白色绷带,她语气淡淡。

    “没什么,不小心划伤了。”

    宁芜歌也不说话,兀自下床,披上外衣,对身后的他道:“走吧,回长陵。”

    他信步跟上,一如这三年来一样,默契非常。临出邸店门,他叫住宁芜歌,将白色的包裹递上:“雪主,路上吃吧。”

    宁芜歌打开还泛着热气的包裹,是白色的包子,做工不是很精巧,但是,在这关口的邸店中,根本就不会有这样做工精细的面点在,只有粗糙的干粮和干肉,很明显,这是霍祈风起早自己做的。她看了看,也没说话,塞到嘴里就咬起来,咬得很慢,却一下一下非常有力。

    “雪主,上马吧。”马只有一匹,虽然这三年里两人遇敌时也曾共骑,但与她贴得如此近,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宁芜歌二话不说,一个华丽轻盈的翻身上了马,霍祈风紧随其后,二人策马而行。

    “昨晚,你都听到了吧。”她的声音无忧无怨,恍如初醒的精灵,不悲不喜。

    坐在她身后的霍祈风一言不发。

    “还有些故事,将来我再和你说。”

    那种感觉,复杂,难以明说,是喜是惊是无措。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来,还带着她的体香,温温的,递到他眼前,他用不牵缰绳的左手拿过,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莹莹的包子,形状丑丑的。

    蓦地,红了眼眶。

    塞外的夕照,总是这样孤旷,血一般,叫人难忘。

    血红的落照,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五十六章:暗潮汹涌宫闱玉,波澜微漾楼阁

    第五十六章:暗潮汹涌宫闱玉,波澜微漾楼阁花

    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层肃穆,一步,一层荣华。

    慈阳宫的金銮宝座上,夏皇提笔批落朱红,听着禁军统领白翎的汇报,一言不发。

    “陛下,黑衣人血洗乌驹街后,挟持芳华郡主不知去向。”

    “退下吧。”他低低下令,在白翎退出之后,用手抚额:皇弟,你若回来,知道女儿遭人挟持,不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