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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倚天屠龙记第4部分阅读

   到得午后,张无忌随着杜氏夫妇,各自挑了一担干柴,往少林寺走去。他头 戴斗笠,腰插短斧,赤足穿一双麻鞋,三个人中,独有他挑的一担柴最大。赵敏 站在门边,微笑着目送他远去。

    杜氏夫妇故意走得甚慢,气喘吁吁的,到了少林寺外的山亭之中,便放下柴 担歇力。山亭中有两名僧人坐着闲谈,见到三人也不以为意。

    易三娘除下包头的粗布,抹了抹汗,又伸手过去替张无忌抹汗,说道∶「乖 孩子,累了么?」

    张无忌初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她言语之中颇蓄深情,不像是故意做作,不 禁望了她一眼。只见她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知她是念及自己被谢逊所杀了的 那个孩子,但见她情致缠绵的凝视自己,似乎盼望自己答话,不由得心下不忍, 便道∶「妈,我不累。你老人家累了。」他一声「妈」叫出口,想起自己母亲, 不禁伤感。易三娘听他叫了一声「妈」,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假意用包头巾擦 汗,擦的却是泪水。

    杜百当站起身来,挑了担柴,左手一挥,便走出了山亭,他虽听不见两人的 对答,也知老妻触景生情,怀念起了亡儿,说不定露出破绽,给那两个僧人瞧破 了机关。

    张无忌走将过去,在易三娘柴担上取下两捆干柴,放在自己柴担之上,道∶ 「妈,咱们走罢。」

    易三娘见他如此体贴,心想∶「我那孩子今日若在世上,比这少年年纪大得 多了,我孙儿也抱了几个啦。」一时怔怔的不能移步,眼见张无忌挑担走出山亭, 这才跟着走出,心情激动之下,脚下不禁有些蹒跚。

    张无忌回过身来伸手相扶,心想∶「要是我妈妈此刻尚在人世,我能这么扶 她一把……」

    一名僧人道∶「这少年倒是孝顺,可算难得。」另一名僧人道∶「婆婆,你 这柴是挑到寺里去卖的么?这几日方丈下了法旨,不让外人进寺,你别去罢。」

    易三娘好生失望,心想∶「少林寺果然防周密,那是不易混进去了。」杜 百当走出数丈后,见他二人不即跟来,便停步相候。

    另一名僧人道∶「这一家乡下人母慈子孝,咱们就行个方便。师弟,你带他 们从后门进香积厨去,监寺若是知道了,便说是来惯卖柴的乡人,料也无妨。」

    那僧人答道∶「是,监寺不让外人入寺,那是防备闲杂人等。这些忠厚老实 的乡人,何必断了他们生计?」于是领着杜氏夫妇和张无忌,转到后门进寺,将 三担干柴挑到厨房,自有管香积厨的僧人算了柴钱。

    易三娘道∶「我们有上好的大白菜,我叫阿牛明儿送几斤来,那是不用钱的, 送给师傅们尝新。」

    引她来的那僧人笑道∶「从明儿起你不能再来了。监寺知道,怪罪下来,我 们可担代不起。」

    管香积厨的僧人向张无忌打量了几眼,忽道∶「端阳前后,寺中要多上千馀 位客人,挑水劈柴的,说甚么也忙不过来。这个兄弟倒生得健旺,你来帮忙两个 月,算五钱银子一个月的工钱给你如何?」

    易三娘大喜,忙道∶「那再好也没有了,阿牛在家里也没甚么要紧事做,就 在寺里听师傅们差遣打杂,赚几两银子帮补帮补,也是好的。」

    张无忌一想不妥∶「少林寺中不少人识得我,偶尔来厨房走走,那还罢了, 在寺中一住两月,非给人认了出来不可。」说道∶「妈,我媳妇儿……」

    易三娘心想这等天赐良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忙道∶「你媳妇儿好好在家 中,还怕你妈亏待了她吗?你在这儿,听师傅们话,不可偷懒,妈和你媳妇过得 几天便来探你。这么大的小子,离开妈一天也不成,你还要妈喂奶把尿不成?」

    说着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眼光中充满慈爱之色。

    那管香积厨的僧人已烦恼多日,料想端阳大会前后,天下英雄聚会,这饭菜 茶水实是难以对付。监寺虽已增拨了不少人手到香积厨来先行习练,但这些和尚 不是习于参禅清修便是钻研武功,厨房的粗笨杂务谁都不肯去干,被监寺委派到 了那是无可奈何,但在厨房中大模大样,瞪眼的多,做事的少。此时倒还罢了, 一待宾客云集,那就糟糕之极。他见张无忌诚勤恳,一心一意想留他下来,不 住的劝说。

    张无忌心想∶「我日间只在厨房,料来也见不到寺中高手,晚上相机寻访义 父下落,倒也方便。」但仍是故意装着踌躇,待那引他入寺的僧人也从旁相劝, 这才勉强答应,说道∶「师父,最好你一个月能给我六钱银子,我五钱银子给我 妈,一钱银子给我媳妇买花布……」

    管香积厨的僧人呵呵地笑道∶「咱们一言为定,六钱就是六钱。」

    易三娘又叮嘱了几句后,这才同了杜百当慢慢下山。张无忌追将出去,道∶ 「妈,我媳妇儿请你多照看。」

    易三娘道∶「我理会得,你放心便是。」

    张无忌在厨房中劈柴搬炭、烧火挑水,忙了个不亦乐乎,他故意在搬炭之时 满脸涂得黑黑地,再加上头发蓬松,水缸中一照,当真是谁也认不出来了。当晚 他便与众火工一起睡在香积厨旁的小屋之中。他知少林寺中卧虎藏龙,往往火工 之中也有身怀绝技之人,是以处处小心,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

    如此过了七、八日,易三娘带着赵敏来探望了他两次。他做事勤力,从早到 晚,甚么粗工都做,管香积厨的僧人固然欢喜,旁的火工也均与他相处和睦。他 不敢探问,只是竖起耳朵,从各人闲谈之中寻找线索,心想定然有人送饭去给义 父,只须着落在送饭的人身上,便可访到义父被囚的所在,哪知耐心等了数日, 竟瞧不出半点端倪,听不到丝毫讯息。

    到得第九日晚间,他睡到半夜,忽听得半里外隐隐有呼喝之声,于是悄悄起 来,见四下无人知觉,便即展开轻功,循声赶去,听声音来自寺左的树林之中, 纵身跃上一株大树,查明树后草中无人隐伏,这才从此树跃至彼树,逐渐移近。

    这时林中兵刃相交,已有数人斗在一起。他隐身树后,但见刀光纵横,剑影 闪动,六个人分成两边在相斗。那三个使剑的便是青海三剑,布开正反五行的 「假三才阵」,守得甚是紧密,在旁相攻的是三个僧人,各使戒刀,破阵直进。 拆了二、三十招,「噗」的一声响,青海三剑中一人中刀倒地。假三才阵一破, 馀下二人更加不是对手,更拆数招,一人「啊」的一声惨呼,被砍毙命,听声音 是那矮胖子马法通。馀下一人右臂带伤,兀自死战。

    一名僧人低声喝道∶「且住!」三把戒刀将他团团围住,却不再攻。

    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道∶「你青海玉真观和我少林派向来无怨无仇,何故夤 夜来犯?」

    青海三剑中馀下那人乃是邵鹤,惨然道∶「我师兄弟三人既然败阵,只怨自 己学艺不精,更有甚么好问?」

    那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你们是为谢逊而来,还是为了想得屠龙刀?嘿嘿, 没听说谢逊曾杀过玉真观中人,谅必是为了宝刀啦。只凭这么点儿玩艺,就想来 闯荡少林寺么?少林寺领袖武林千馀年,没想到竟给人如此小看了。」

    邵鹤乘他说得高兴,「刷」的一剑,中锋直进。那僧人急忙闪避,终于慢了 一步,剑中左肩。旁边二僧双刀齐下,邵鹤登时身首异处。

    三名僧人一言不发,提起青海三剑的尸身,快步便向寺中走去。张无忌正想 跟随前去瞧个究竟,忽听得右前方长草之中有人轻轻呼吸,暗道∶「好险!原来 尚有埋伏。」

    当下静伏不动,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得草中有人轻轻击掌二下,远处有人 击掌相应,只见前后左右六名僧人长身而起,或持禅杖,或挺刀剑,散作扇形回 入寺中。

    张无忌待那六僧走远,才回到小屋,同睡的众火工兀自沉睡不醒。他心下暗 叹∶「若非亲眼得见,怎知在这片刻之间,三条好汉已死于非命。」自经此役, 他知少林寺防周密,迥非寻常,更多加了一分小心。

    又过数日,已是四月中旬,天气渐热,离端阳节一天近似一天。他想∶「我 在香积厨中干这粗活,终难探知义父的所在,今晚须得冒险往各处查察。」这晚 他睡到三更时分,悄悄出来,纵身上了屋顶,躲在屋脊之石,身形甫定,便见两 条人影自南而北,轻飘飘掠过,僧袍鼓风,戒刀映月,正是寺中的巡查僧人。

    待二僧过去,向前纵了数丈,瓦面上脚步声响,又有二僧纵跃而过,但见群 僧此来彼去,穿梭相似,巡查严密无比,只怕皇宫内院也有所不及。他见了这等 情景,料知若再前往,定被发觉,只得废然而返。

    挨过三日,这一晚雷声大作,下起大雨来了。张无忌大喜,暗道∶「天助我 也!」但见那雨越下越大,四下里一片漆黑,他闪身走向前殿,心想道∶「罗汉 堂、达摩堂、般若院、方丈精舍这四处,最是少林寺的根本要地,我逐一探将过 去。」只是少林寺中屋宇重重,实不知何处是罗汉堂、何处是般若院。

    他躲躲闪闪的信步而行,来到一片竹林,见前面一间小舍,窗中透出灯光。 这时他全身早已湿透,黄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手上,一滴滴的反弹出去。他欺到 小舍的窗下,只听得里面有人说话,正是方丈空闻大师的声音。

    只听他说道∶「为了这金毛狮王,一个月来少林寺已杀了二十三人,多造杀 孽,实非我佛慈悲之意。明教光明左使杨逍、右使遥、白眉魔王殷天正、青翼 蝠王韦一笑,先后遣使来寺,求我放过谢逊……」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下喜慰∶「原来我外公和杨左使等已得讯息,曾派人来 过。」

    只听空闻续道∶「本寺虽加推托,但明教岂肯就此罢休?那张教主武功出神 入化,始终不见现身,只怕暗中更有图谋。我和空智师弟等蒙他相救,欠过人家 的恩情,倘若他亲自来求,我等如何对答?此事当真难处。师弟、师侄,你二位 有何高见?」

    一个苍老阴沉的声音轻轻咳杖一声,张无忌听在耳里,心头大震,立知便是 改名圆真的成昆。这人张无忌从未和他对面交谈,但当日光明顶上隔看布袋听他 述说往事,隔着岩石听他呼喝,他的口音却听得熟了,在这一瞬之间,心头蓦地 里想起了小昭,只感到一阵甜蜜,一阵酸楚。

    只听圆真说道∶「谢逊由三位太师叔看守,自是万无一失。此次英雄大会关 涉我少林派千百年的兴衰荣辱,魔教的一些小恩小怨,方丈师叔也不必挂怀。何 况万安寺之事,是魔教暗中勾结了朝廷来和六大门派为难,方丈师叔难道不知道 么?」

    空闻奇道∶「怎地是明教勾结朝廷?」

    圆真道∶「明教张教主本要和峨嵋派掌门人周姑娘结亲,在成婚之日,汝阳 王的郡主娘娘突然携同那姓张的小子出走,此事轰传江湖,方丈师叔必有所闻。」

    空闻道∶「不错,听说过这回事。」

    圆真道∶「那郡主娘娘手下,有一个得力部属,叫做苦头陀,两位师叔在万 安寺中想必会过。」

    空智在万安寺高塔之中,被赵敏勒逼显示武功,曾大受苦头陀的折辱,当时 内力全失,无可反抗,此时犹有馀愤,说道∶「哼,此间大事一了,我倒要再上 大都,找这苦头陀会会。」

    圆真道∶「两位师叔,可知这头陀是谁?」

    空智道∶「这苦头陀所知甚博,似乎各家各派的武功均有涉猎,却看不出他 的门道来。」

    圆真道∶「苦头陀便是魔教的光明右使遥。」

    空闻和空智齐声道∶「此话当真?」语中甚是惊诧。圆真道∶「圆真焉敢欺 瞒师叔?端阳节他若胆敢前来本寺,两位师叔一见便知。」

    空智沉吟道∶「如此说来,张无忌和那郡主确是暗中勾结,由郡主出面擒了 六大门派中的首领人物,再由张无忌卖好救人。」

    圆真道∶「十有八九,便是如此。」

    空闻却道∶「我见那张教主忠厚侠义,似乎不是这等样人,咱们可不能错怪 了好人。」

    圆真道∶「方丈师叔明鉴,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谢逊是张无忌的义 父,又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魔教自会不顾一切的图谋相救,到得屠狮大会 之中,一切自有分晓。」

    接着三人商议如何接待宾客、如何抵挡敌人劫夺谢逊,又盘算各门派中有哪 些好手。圆真力图挑动各派互斗,待得数败俱伤之后,少林派再出而收卞异刺虎 之利,压服各派,名正言顺的掌管屠龙刀,杀了谢逊祭奠空见。

    空闻力持郑重,既不多伤人命,得罪武林同道,又似乎对明教不敢轻侮。 空智却似意在两可,说道∶「第一要紧之事,说来说去,还是如何迫使谢逊在端 阳节前吐露屠龙刀之所在,否则这次屠狮大会变得无声无息,反而折了本派的威 望。」

    空闻道∶「师弟所言极是。咱们须得在会中扬刀立威,说道这武林至尊的屠 龙宝刀已归本派掌管,那时本派号令天下,那就莫敢不从了。」

    空智道∶「好,就是如此。圆真,你再设法去跟谢逊谈谈,劝他交出宝刀, 咱们便饶他一命。」

    圆真道∶「是!谨遵两位师叔吩咐。」脚步之声轻响,圆真走了出来。

    张无忌心下大喜,但知这三位少林僧武功极高,只要稍有响动,立时便被查 觉,若是三人一齐出手,自己只怕难以取胜,最多不过是自谋脱身,要救义父, 却是千难万难了。当下屏息不动。

    只见圆真瘦长的身形向北而行,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急雨打在伞上淅沥作 响。张无忌待他走出十数丈,这才轻轻移步,跟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