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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动第2部分阅读

    面庞一半陷在骑楼下,一半被外头的路灯打亮,半明半暗的清俊面孔,透着阴柔美。

    她扬起小巧的下巴,没有回应,仅是浅笑盈盈相对,但却遮不住瞳底的幽暗与面容上那淡淡的难为情和犹豫不决——她就怕还不够他的人情。

    她身上一样是上次那套白色衬衫和米白色及膝鱼尾裙,但站在背着街道的骑楼下,线条柔美的肩臂在招牌灯混着街灯的光芒中显得更纤薄,透着一种柔弱感。偏偏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着顽固的脾性,并不容易说服。

    “你觉得我这么做很唐突吗?还是担心我别有企图?”他淡淡一哂。

    徐晴安稍一抬睫,柔目微微瞠大,她眼底有着讶然。“不、不是。”

    “那么,为了活下去,接受别人一点帮助并没什么。有哪个人没受过别人的恩情?将来有机会再还不就好了?”

    他发现她有对美丽的眼睛,眼型不大,但眼神澄净如水,波光流转间总有一股韵味。“你很少开口向人寻求帮助吧?是人性太现实,让你开不了口吗?”他注视她的眸光微闪,洞悉她的心理。

    他何尝不曾见识过人性的无情?当年那些亲友,得知父亲欠酒店一大笔债后,哪个不是急着与他们撇清关系?

    他一语道破她心思,让她心口莫名发软。她是寻求过亲友的帮忙,但谁愿意理会她?碰了几次钉子下来,她已习惯独自承受和面对,不再开口寻求协助,毕竟那只会换来更多的难堪。

    她不过第三次与这男人碰面,他却将她看得彻底,他是当真明白她的感受,那她何不接受他的建议?

    “我——”她抿了唇,细密贝齿轻咬住下唇,寻思几秒,她才讷讷开口:“我没卖过我的画,我不知道怎么卖你才好。”

    见她软了态度,他长吁口气。“随性就好,我看了喜欢就带走,这样好吗?”

    她想了想,轻点了下头。

    “拿着吧。”他把两张千元纸钞交到她手中,见她接过,他睨了她一眼,语带调侃:“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钱会咬人。”

    她愣了两秒,微觉尴尬,静静牵唇而笑。

    乍见那浅淡却媚力十足的笑,他黑眸眯了眯。几次见她,总是轻垂脸蛋,秀致的眼眉染上愁思,不是不笑,而是笑得疏离客气,像现在这样单纯因情绪而生的笑容,是他第一次看见。

    每一双眼睛,每一个笑容的背后,一定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有他的过去,她必然也有她的故事,她没开口说,他并非感受不出她背后的故事是怎样的沉重与晦暗;他不知道她的故事里,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但他却知道,他与她是同类,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灵魂。

    *

    “黎医师,我先下班了。”晚班的护士站在门敞开的诊间外头,探头看着还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欲走还留。

    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眼帘掀动时,黎础又才察觉门边的一道阴影,他目光扫了过去,略有疑惑:“你不是要下班吗?怎么还站在那里?”

    “要下班啊,我是想告诉你,有个女人在外面坐了好久,好像七点多就坐在那里了,问她是不是要挂号,她又说不是,只说等你忙完她会进来找你。”护士小姐停顿了下,又说:“我想我要是不告诉你,等等我关门下班,你又直接上楼的话,她要怎么找你啊?所以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他长指一顿,眉间淡刻浅痕。“女人?”

    “是啊,看起来很年轻,搞不好还只是大学生。”晚班护士又说。

    像大学生的年轻女人?他抿唇默思,自己何时有这样的女性朋友了?片刻,一张模样文秀柔弱的脸蛋在脑中闪现,他退开椅子,大步走出诊间。白色长袍随着他交错的步伐,在摆动间带了些淡淡消毒水味。

    他在玻璃大门后停住。年轻女人就坐在骑楼的木制长椅上,低垂着颈项,她双手搁在裙面上,指尖轻拧着,像在为难着。

    拉开大门,风铃声当当响起,女人动也没动,仍是垂着脸蛋。

    “徐小姐。”他走出诊所大门,在她面前站定。

    眼底蓦然映入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随即是男人厚实的低嗓,徐晴安抬起脸。

    “你妹妹呢?”他语调徐缓,目光从她尖瘦的下巴慢慢挪移至她那对总是轻覆柔光的眼眸,沉静地看着她。

    “以安在家里。”她静谧的语调尽是压抑。

    “要带我去挑你的作品了?”上回面包店巧遇,他好说歹说才让她收下他的好意,他当下开口要过去挑画,目的除了不让她拿了那两千元而对他愧疚外,也想去看看她的家庭环境,但她却支支吾吾老半天,怎么样也没有意思要让他过去她家。

    现在主动上门来,可是想通了?

    第2章(2)

    她怔了下,摇摇头。

    她的继父,抓着以安胁迫她,开口要钱去赌,她没钱,被逼着出门借,她并不想再做这种事,那只会让她继父愈陷愈深,也只会让她身上的债务愈背愈多。

    可是,继父威胁着要把以安卖给他一个赌友,他说他那名赌友有些变态,对年纪小的女生特别有兴趣,他没钱翻本,只好卖了以安换现金。

    以安才几岁?要卖给男人?她即使再怎么不想借钱让他在赌桌上挥霍掉,却也无从选择了。

    她不能让以安被卖掉。

    她不想来麻烦眼前这个男人,却还是找上他了。她在街头反复犹豫,最终还是踩着步伐往这里来,因为除了他,她还能找谁?她甚至可笑地发现,在这种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刻,她竟只能想到他。

    他如此热心,一定会答应帮她的吧?!

    搁在裙面上的双手拧了拧,她缓缓起身,视线对上他的。“黎医师,我——”她蓦地停顿,轻垂长睫,细密贝齿在唇瓣上轻咬出淡淡齿痕。

    “你想说什么?”他看出了她的为难。

    深深呼吸,她鼓起勇气。“黎医师,我能跟你借钱吗?我会还,一定会还!”她那双柔润的秀瞳有着渴切,他头一回见到她有这样的眸光。

    他毫不考虑便问:“你想借多少?”看得出来她来这之前定是挣扎良久,否则不会呆坐在外头等他。

    “二十万。”

    “二十万?”他眉峰一动,诧然地望住她。

    她眸光敛下,柔嗓透着难为情。“嗯,我知道二十万很多,可是……可是我找不到人帮我,你能不能——”

    “你先告诉我你的用途。”她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用……途?”她扬睫,对上他深沉精锐的眸光。是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识过,却忘了先想理由。

    他看着她闪动的眼眸。“二十万不是小数目,我总该知道你借这么多钱要做什么吧?!”

    “我有需要!”她顿了下,又说:“我必须用到这么多钱,如果黎医师怕我不还钱的话,我可以签借据给你,这样你也比较有保障。”

    “我不要借据,也不怕你不还钱,我只想知道你需要二十万做什么?”他倾近面庞,俯视她,那黑眸专注得像要看进她心里去似的。

    “我——”她退了一步,跌坐回椅上。仰着脸蛋看他,柔眸轻荡恳求。“黎医师,我真的需要这笔钱,请你再帮我这一次,拜托你。我一领到薪水,一定先拿来还你,上次欠你挂号费,还有两千元,这些我都记得,你别——”

    “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是要你保证你会还,我是要知道你一口气要二十万做什么?你开口向我借,我总要知道这二十万你会拿去哪里,如果你是打算做什么违法的事,我也要借你这笔钱吗?那我不成了帮凶了?”他逼近的体魄透着热度,含着消毒水味的气息包围了她。

    她眼睫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菱唇微微掀动之后又抿直了。

    见她犹豫后仍没开口的打算,他别开目光,视线落在一处,默思着。

    会对这对姐妹留心,无非是因为她们身上不明的伤处,虽然她有看似完美的理由,但他也有他的能力与经验能判断,一个女孩开口就要二十万,令人匪夷所思。

    再者,上回她明明答应他要将作品卖给他,他的用意无非是想走进她家,看看她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生活环境,为何会三番两次狼狈出现在他面前,但她却没了消息。他在意的不是付了两千元却没有拿到任何作品,他要的是解开她这道谜。

    当年,若有人愿意及时帮他一把,他和他唯一的亲生妹妹,就不会落得分离的下场,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不想再看见相同的错误。

    他想帮她,只是因为在她身上见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那是一种怎么样也控制不了的情绪,也许帮了她,他的那份遗憾就能减少一点,偏偏这女人顽固得让他有些恼了。

    吁口气后,他转过微沉的面庞,直勾勾看着她。“徐小姐,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他美丽的黑眸,紧锁住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

    她眼眸缓缓睁大,眼球表面浮现一层淡薄水气。她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后像是接受了他的拒绝似的,她脸色黯淡,缓缓垂眸,不再看他,那神色竟透着听天由命的认分。

    真要这么固执?他眉一低,薄唇抿了抿,转身准备离去,蓦地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袍像被轻扯住般,他顿足,慢慢转过身躯,就见徐晴安抓着他的白袍下摆。

    见他面带薄怒地转身,像是打算拂袖离去,她心一惊,不多想就伸手拉住他的白袍。没办法了,眼前除了他,她还能找谁?

    她微昂脸蛋,湿润的眼眸对上他沉凝的目光。“黎医师,拜托你,我真的需要这二十万,没有二十万,以安会被卖掉。”

    说完的同时,像找到出口宣泄般,在他愕视下,她的眼尾渗出眼泪。

    *

    她的生父爱上了别的女人,和那女人组了新家庭,高二那年,她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以安的父亲。初时生活还可以,但渐渐才发现她继父有酗酒和赌博的恶习,他原先工作还正常时,最多就是发发酒疯,但因上班时间也喝得醉醺醺而被解雇后,工作四处碰壁的他开始拿家人出气。

    喝醉了就是吵闹,赌输了便回家找她母亲拿钱,要是拿不到钱,她母亲就得承受一顿打骂。那时以安还在她母亲肚子里,为了以安,她母亲忍气吞声,总希望让两个女儿能有个完整家庭,想不到这男人愈陷愈深,彷佛一天不喝不赌,就会要他命似的。

    每次跟她的母亲伸手拿钱时,都说是为了翻本,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他说他真翻本了,她的母亲不堪长期的折磨,抛下她和小妹妹,离家后音讯全无。

    此后,她和同母异父的妹妹相依为命,却也开始了遭受继父暴力相对的惶恐生活。

    母亲的离家让继父变本加厉,她一个人靠着教画画的收入养家之外,还得应付继父毫无节制的金钱索求。拿得到钱时,他待她们姐妹也算差强人意,但赌债愈积愈多,当她的收入再也不堪他挥霍时,姐妹俩变成了出气的对象。

    她的继父甚至三番两次到她工作的幼儿园或安亲班领走她的薪水,她的生活如何不陷入困顿?她的继父在外头不知欠了多少赌债,她也遇过看似黑道份子上家门讨债,这就是她总不愿让外人知道她家正确地址的原因,她怕要债的找上门来。

    这是她的家庭背景,他终于套出了这些不堪。

    他看了眼号志灯,侧首看着她。“下一条路口左转?”她陷在黑暗的脸容,仍能让他就着外头探进的路灯微光,看见她长睫上闪动的泪光。

    徐晴安抬眼看了看,淡淡应了声。

    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子转入左边街道。

    不是他狡猾,非得用这样半带威胁的方式逼她说出那二十万的用处,只是她一味地隐忍,只会让恶人软土深掘,事情永远没办法解决。

    “第一次见到你和以安,以安下巴那伤口是怎么来的?”他以条件交换,她说出真相他才愿意借出二十万,她应该是毫无办法想了,终究妥协。方才她已坦承她的家庭状况,现在,他要进一步求证。“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继父动手的?”

    徐晴安抿了抿唇。“叔叔拿不到钱,不高兴,推了我一把,以安站在我身后,她被我撞到,整个人弹出去撞到桌角。”

    “你眼窝的伤口怎么来的?”

    “他打了我的脸,我想应该是他的指甲划到的。”她只记得脸颊一面热辣,后来照镜子时才知道原来有一道小小伤口。

    “身上的颜料呢?”他追问得仔细,一件件记上心头。

    “那时我在教以安用水彩,叔叔一生气,什么都能拿来攻击,他把颜料倒进我洗笔用的小水桶,整桶往我身上泼。”她语声淡淡,巨细靡遗道出。

    她知道他不是想探究她隐私,他恐怕是早猜到她的家庭背景,只是需要她的证实罢了。然而,他知道这些想做什么?

    无论他想做什么,对她而言都不要紧了,眼前重要的是以安,只要他愿意借她钱,她不介意让他了解她的家庭。

    “那上次以安手臂被美工刀划伤的事?”

    “叔叔在我这里拿不到钱,闹自杀,动作太大,划到以安。”

    他应了声,看了看前方路况,暂时岔开话题。“一直往下走吗?”

    “过下一个路口就是了。”她轻咬唇,看着他被外头探进车内的灯光打亮的侧脸。“黎医师,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可以——”

    “你放心。”他打断她的话。车子在红灯前停住,他修长指节轻敲方向盘,像在考虑什么。片刻,他侧过面庞,对上她的水眸。“我保证以安不会被带走。”

    闻言,她眼眸微微弯了。“黎医师,谢谢,我一定——”

    “好了,别再谢了,你们姐妹俩别时常让我见到身上哪里有伤就好。”他轻踩油门,问道:“我车该停哪里?”

    “不好意思,要请你停路边,我家没有地方停车。”她语气透着薄薄的卑微,并非个性如此,而是一旦面对一个与自己差距甚大的对象时,人的心理层面,很难不受其影响,不一定是卑微,是一种怕怠慢了对方,或是委屈了对方的情绪。

    他找到了一个停车位,让她先下车后,他将车子妥当切进。一下车,就见她站在车尾处等候,他走了过去。

    “黎医师,要请你走几步路了。”见他走了过来,她一面说,纤瘦身影随即转进一条小巷。

    第3章(1)

    他一面随着她走,一面看了看周遭环境。

    诊所离这并不远,过三条街就到,骑车和步行也许会更方便,而他竟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区矮房子,房子外观老旧又不起眼,看得出来其中几栋已重新装修过,其余的,外观上并未有多大差别。

    他目光淡扫间,不意掠过前头那相当骨感的身影。她穿了件纯白色,及小腿肚的长裙,脚踩一双白色布鞋,略急的行进间,裙摆在她腿肚间交错,乍看像朵花,有一种不刻意张扬的美感。

    视线略往上提,淡粉色的薄棉长t恤下仍能看见她甚窄的腰线,像是稍一使力就要折断了……这女人到底是有没有在吃饭,每次见她,他都很想问问她怎么能把自己瘦成这样?他视线再上移时,女人陡然停步,转过身来看着他。

    “黎医师,到了。”徐晴安领着他置身小巷底。她身后屋子的大门敞开,电视机的声音从里头透出,还夹杂了叫骂声,她一急,想转身进屋,却被他一把拉住。

    “黎医师?”她困惑地看着他。

    “我来处理。”他浓眉沉了沉,握着她的手腕,安静地踏入屋里。

    一进屋,入眼的画面让他黑眸一缩,冷却成寒冰。

    他看见衣服半敞的男人靠坐在木椅上看着电视,双脚跨上前头的长形木桌,木桌上立了两个玻璃酒瓶,以安就跪在他脚边剥着花生壳。她口中被塞入一块布,啜泣让她身躯一颤一颤的,发上还有几个剥开的花生壳垂挂着。

    才想出声,身旁女人却等不及他处理,拨开他的手就冲上前去。

    “叔叔!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以安?”徐晴安又惊慌又心痛地嚷着,双手还来不及碰到妹妹,发觉有人影靠近的陈父迅速起身,一把拉住以安,另一只手随即抓起桌上的空酒瓶,横在胸前,作势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