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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天国第35部分阅读

劳他跑这一趟。

    叶易安自是逊谢不已,笑言自己身为文运蹭蹬的不第举子能有机会为国子学五经博士效劳,实是荣幸之至,或许因此沾了文气,下科能一举振作也未可知。

    客套了几句后,两人又将话题转到了文人所好之上,说话的场所也从书房转到了草庐外榆荫下的石几处,正说时,脚步声响,却是那虚可端着一应煎茶的器具走了过来。

    叶易安也不看他,顾自继续笑言道:“博士你得意的早,自然难以体味我等困顿科场的煎熬,若只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奈何一人科举便身负一家之望,纵然想放手时又谈何容易?”

    李博士接过茶具边忙活着煮茶,边笑看着叶易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兴致盎然的样子。

    虚可虽然依旧无言,但其注意力始终着落在叶易安身上,显然对这样一个突然从李博士身边冒出来的人仍然心存疑虑。

    这厮好重的疑心!

    叶易安见状索性更不去看他,笑着讲起了襄州科举场中的一件轶事。说本乡有一士人杜羔累举不中,再一次落第后将归家时,其妻刘氏寄诗嘲讽。诗云:

    良人白白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以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

    那杜羔遭遇妻子如此奚落,恰如当年说秦不成的苏秦,不仅没有灰心,反倒愈发刻苦攻读,终于一举高中,喜报传来,全家无比高兴,其妻又寄一诗。

    此时,李博士已经忙完,静候红泥小炉上的煮茶三沸,见叶易安停住了话头,出言催问,“这刘氏又写的什么诗?”

    见李博士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叶易安笑过之后才将诗句说了出来: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处楼?

    李博士听完,以手抚掌大笑出声,“这刘氏虽然市侩可鄙,倒还有几分才情”

    笑过之后,李博士继而一叹,“及第全胜十政官,金汤镀了出长安。马头渐入襄州郭,为极时人洗眼看!一朝金榜题名,世人当即刮目相看,科举能带来如此荣耀,也怪不得士人们痴迷了”

    叶易安微微转身,侧对虚可幽幽一声长叹,点头声道:“博士一语道破人心,可谓说尽了似我这般不第举子的心酸,欲中则文运不济,欲舍又心有不甘,哎,难哪!”

    “你才弱冠之龄,不过荒废了一科,何至于如此?”李博士笑着嗔怪了叶易安一句后接续问道:“你读书如何?可能静得了,入得心?”

    “读书倒还好,只是颇有怪癖”

    “哦,说来听听”

    眼见虚可一言不发,却对自己的说话极其留意,叶易安心中愈发冷笑。一个方外道人真会对科举读书之事感兴趣?这厮却赖着不走,分明是想从自己的说话中加以窥探真伪。

    “譬如我读史喜在雪夜,以莹玄鉴;读子喜伴月,以寄远神;读《山海经》等喜依疏花瘦竹,以收无垠之游而约飘渺之论;读马蚤喜空山悲号;读赋喜纵水狂呼;读歌诗必要歌童按拍;至于读鬼神杂录则喜烧烛破幽,总之怪癖甚多”

    李博士听完再度抚掌叹息,“你倒是个能知书中真趣的,可惜,书读的过杂反倒离科举愈发的远了。”

    叶易安点头应和,心下却是不以为意,从跟随师父叶天问读书以来,目的就只在借以解除山居寂寞,何曾想过要中什么科举?目的不同,读书的选择自然也就不同。

    孰料那李博士却当了真,边将红泥小炉上堪堪三沸的茶瓯取下分花点茶,边顾自言道:“吾观你言辞可采,人物亦称风流,所具才情若就此荒废未免可惜。罢了,你我今日偶遇也属缘法,老朽山居正有闲暇,你若愿意可常来此间,且看数载之后能不能还你一个金榜题名”

    李博士此言一出,不仅是那虚可脸色促变,叶易安亦是瞠目结舌。

    这也太……怎么会这样?

    然则当前之情势却已容不得叶易安拒绝,李博士言语中的收徒之意已异常明显,试问天下间有哪个落弟举子面对这等机会时会加以拒绝?

    刚才他不惜花费如此之多的口舌说及科举与读书之事,固然有难得与纯文人面谈时的快意,但这个因素只是微不足道,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打消虚可对他身份的疑虑,从而将自己在虚可面前隐藏起来。

    前面费了这么大劲,现在若要突然做出大反常之事,岂非前功尽弃?

    怪只怪刚才为掩饰身份用力太过,现在生生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心思难言,但叶易安脸上却是一副闻言大喜的模样,当即便要向李博士行谒师之礼。

    李博士居然没拦!

    其人原本有些随意的坐姿也改为端肃挺直,就此生受了叶易安的师礼,礼罢,这老先生还将腰间佩珂上系着的一枚玉玦给了叶易安做见面礼,一并加了一通训话,就此硬生生坐死了师徒位份。

    礼罢站起身来的叶易安一边恭听李博士的训话,心中却是苦笑不已,他绝非抗拒这次拜师,相反能拜这样一位朝廷认可的大儒为师他亦为之心喜。只是他何曾要科举?偏偏李博士就是冲此来的。

    这后面的戏……没法唱啊!

    苦也,苦也!

    一切再随机应变吧!

    心中发苦的叶易安瞥眼看向虚可,却见此前一直不言少动,恍若不存在一般的虚可此时之脸色比他更苦,分明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坐在那里一副全身发痒的样子。

    不知为何,看到虚可这番模样后,叶易安心下莫名为之一畅,顿感爽快了不少。

    由此脑海中灵光一闪,若能趁此机会跟随李博士系统学习一回文字学的治学之道……

    念头转到这里时,叶易安心中那一点苦意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趟长安真是来的太对了!

    名份既定,心情大好的李博士侧过身去面向虚可,“道兄与我比邻而居,以后少不得要多见小徒,你可要对他多照拂些”

    随着李博士的话,心思灵动的叶易安顿时上前似模似样的给虚可行了一礼。

    虚可素来就是一副病怏怏模样,随着他这一礼,观其脸色简直就是病入膏肓,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时节,叶易安的心情真是想坏都坏不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心战

    虽然拜师的过程还远没有结束,譬如叶易安还需给李博士进呈师礼等,但毕竟双方名份已定,再次坐下来吃茶时气氛比之刚才又有了不同。

    不知不觉间,李博士已然端起了师父的架子,言辞亦无刚才那般温煦可亲,全身上下满满的都是师道尊严——国子学中那个严厉的老师又回来了。

    叶易安虽然也知道这才是时下身为老师者的常态,但心里终归还是有些别扭,这么正儿八经的老师跟此前另一位师父叶天问比起来真是风格差异太大,也难免他现在有些不适应。

    问话中见叶易安并无随他长住山林的打算,李博士颇感遗憾,但也未做勉强,只是着他每十日上山一次检查课业,一并还开列了一份书单,并据此布置了学习任务。

    叶易安恭谨而受,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李博士亲手煮的这一瓯煎茶已然罄尽,天色也已黑了下来。

    见状,叶易安便起身辞行,李博士见留他不住也索罢了,只是叮嘱下山时务必小心,这十日间不得荒嬉,否则检查课业时断不会留情,那伴随他多年的戒尺正是为尔所设。

    终南山中,叶易安一人独行,初始时他曾有意驱动缩地成寸术法,丹力都已流转时蓦然心头一动,将此想法舍弃,依旧步行下山。

    夜风轻寒,夜月皎皎,皎洁的月光中叶易安缓步而行于终南名山,在一片清幽寂静中油然感受到久违的闲适之情。

    的确是久违了!

    上次有这样的心情与感受还是六年多前,人在雾隐山小谷时的旧事了吧。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光如水,转眼六年多就已过去了。

    这六年……嘿,不堪回首……

    叶易安不想坏了自入长安以来难得的好心情,好意趣,拂手之间将已然浮现的回忆尽数散去,应和着脚下轻松的步伐与月光,闲吟起王摩诘那首正合当下况味的名作《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一首绝句刚刚吟罢,叶易安闲静如水的心湖中突如狂风漫卷,刹那间风起云涌。

    他被人盯上了!

    不知是那人故意,还是叶易安的感应太过于敏锐,总之,几乎与适才最后一句歌诗出口同步,他清清楚楚感应到自己被人给死死盯住了。

    这种突然而来的感应如此森冷,恰如身后跟着一条不知何时便会暴起噬人的恶狼,这恶狼紧随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虽然仍未曾暴起,但其在月光下泠泠泛着寒光的利齿与齿间垂涎而下的口液却如历历在目,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时刻盯着项背要害处的眼睛几已清晰可见。

    刹那间,叶易安背部的肌肤陡然绷紧,狂风漫卷的心湖深处涌起一股强烈之极的冲动——想要驭出裂天斩鬼刀,回身将这毒蛇般窥伺之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荒山野岭之中,这种被人窥伺的感觉绝不好受,心绪持续绷紧以及随之带来的紧张压力如黑云压城般狂荡而起,反过来又进一步推高了心绪的紧绷状态。

    明知其在,却又不能回身观看,这种未知恰恰正是人心生发恐怖的根源。

    此时此刻,若论及叶易安的感受,不啻于正在经历一场让修行者最为恐惧惊悚的劫法。

    饶是如此,叶易安仍然极力压抑住心湖中涌起的躁烈冲动,极力抚平心绪的同时不仅没有回头,而且以绝大坚韧之毅力保持着身形乃至步幅都与此前毫无分别。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这突然而起的感应如此森冷,虽然玄奥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叶易安已然清晰无比的确定,这一切的根源只在虚可,身后那个不知隐身于何地窥伺着他的虚可。

    这厮委实是太多疑了,自己此前做了那么多功夫居然仍未打消他的疑虑!

    感应来的如此突然而强烈,毫无疑问是虚可刻意为之的结果——投石问路,这厮想的就是借此逼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虚可这番投石试探把握的非常精妙,若是修行者必然能感应到,反之若只是人间世中一个普通落第书生的话,却又必然感应不到,最多只会觉得山间夜风更寒了几分而已。

    总是一副病怏怏模样的虚可分明对他的出现疑虑难消,却又因为《蛹蝶秘法》的特异性难以探查清楚,由是,才会有了此刻这一幕。

    只要叶易安反应稍慢,又或是因为忍受不了心绪持续绷紧带来的如山压力与恐惧而回头,那他此前在李博士结庐中所做的一切身份掩饰都将前功尽弃,紧随其后更将迎来虚可早已蓄势待发的雷霆攻击。

    忍字头上一把刀,但当此之时,对叶易安最有利的却只能是忍,这是一次起于无端,发于无形,双方甚至连面都不会碰的斗法。

    一次心之战争!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似乎虚可根本就不曾出现过,叶易安迈着与适才几无差别的步伐继续山行而下,口中接续吟起了王摩诘另一首更为应景的名作《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名山月夜,葛袍飘飘,这晴朗的诵诗声愈发为清幽静谧的环境点染了几分诗意,行走其间的叶易安俨然便是一位好慕山水而不惜乘兴夜游的士子,山风松影之中自有浓浓的风流书卷气息。

    在这望之飘然出尘的风仪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弦已然绷紧到几乎就要骤然断裂的地步,心神的消耗更是不啻于正在经历一场生死大斗法。

    就在刚才《终南山》吟至半途时,全身最为脆弱的颈项处突然强烈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耳边甚至隐隐听到了风刃破空而来的急袭声。

    终于,这场心之战争到达了最为激烈的,虚可已然图穷匕见,驱动术法凝风为刀,以此无形之刃疾攻向叶易安的颈项。

    此刀虽然观之无形,但若论锋锐之盛,绝不输于世间任何名器。

    以此锋锐加于颈项之脆弱血肉,二者甫一交接的刹那,便是叶易安人头旋飞之时。

    回头……还是不回?

    丹力护盾驱动……还是不驱动?

    那一刻,叶易安心神还在做着激烈的分析挣扎,身体却因本能迸发出强烈到几乎无可遏制的冲动。

    回首一望的冲动!即刻闪避的冲动!

    理智的权衡煎熬与身体本能冲动之间猝然爆发的矛盾如雷云风暴炸响在心湖深处,心神所受之冲撞让叶易安瞬间眼前发黑。

    这一击实在太重!

    终究还是黑狱锻炼出的坚韧意志占了上风,叶易安没有回头,没有闪避,亦没有驱动丹力护盾。

    既已入局这场心之战争,既已在这场豪赌中押下了赌注,那就落子无悔,拼着生死搏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结果……他赌赢了!

    虚可以术法化出的风刃电闪而来,疾速而定,堪堪就定在距离叶易安颈项间肌肤一纸之隔处。

    此刻,叶易安生与死的距离就只有一纸之隔。

    恰也就在这时,叶易安口中吐出了最后一句“隔水问樵夫”而后抬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拍在后颈上,“怪哉!这时节山中怎么就有了蚊子,咄咄怪哉!”

    随着他的抬手,风刃应势消解,重新化为山间清风。

    喃喃自语声中,叶易安继续向下,口中复又漫吟起另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诗,飘逸依旧,疏狂依旧。

    恰如来之无形,这场险恶到叶易安几欲吐血的心之战争结束的也毫无端倪,弹指之间,风刃化碎,森冷的寒意也骤然消失,天地间复归于月白风轻。

    叶易安感应到的一切异常都消失了,漫天而来让人浑欲窒息的压力瞬间退的干干净净,直到这时,他额头才沁出了一片早已生发出却又被生生压住的细汗。

    将几欲脱口而出的那口长气再压回去,叶易安恍若全无所感般曼声吟唱着走下了注定让其再难忘怀的终南山,直到第二天当其经过麟德门站在朱雀大街熙熙攘攘的街头时,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继而,便在这人来人往的朱雀街头,叶易安嘴角露出一缕傲然笑意。

    尽管过程惊心动魄,一度生死一线,但到这时他终于可以说一句,在这场无相无形的诡异心战中他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赢了!

    更为重要的是经此一役,由虚可至慎的举动已足以让他判定,虚可对李博士刻意的接近与鼓动背后,必定隐藏着深沉的用心。

    再考虑到那些文字学的书籍与资料,这份用心十足十与云文有关。

    而以虚可如此谨慎的心性却能挑中李博士,虽然不知其缘由何在,但是叶易安隐隐之间有了一个明悟——或许,曾于许公达身上断掉的那根线就此无心插柳的重又接上了。

    虚可——李博士——叶易安,初入长安,实是无心之间遭遇的一件事情发展到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些刻在龟甲兽骨之上,比之铜器铭文更早的上古文字要不要告知李博士?若要告知,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才不至于引起虚可的怀疑?

    此外,以后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与虚可相处?这极有可能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啊。

    一路想着这些,叶易安到了虚相昨日给他的那个地址处。

    这是一处占地不大,但内部却极清新雅致的小居所,想来或许是虚相在城中置办下用以出宫后方便的产业也未可知。

    宅子内有一对老夫妻负责打理,叶易安报上姓名后就被迎了进去,住处饮食的安排也很快就布置的妥帖,且让叶易安极为满意。

    直到下午暮色四合时分,虚相才从外边进来,开口问及叶易安今天逛了些什么地方,看了什么景致。又说明天一早就该到经堂报到了。

    察其说话并不知自己昨夜未归之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