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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下)第4部分阅读

    商量讨论!再有上回斩龙角那种事发生,我会很生气!”不能只有她保证自己会乖乖的,他这个前科累累的家伙,也得发发誓什么的。

    “我龙角都断了,还能再斩第二次吗?你这不是白问?”

    “我就是怕你再斩个手呀脚的——”

    “我不会,真的,我会好好爱惜我的手呀脚的。”他学她方才的口吻和认真表情,胸脯拍得啪啪有声,倒是延维没忘记他的内伤,马上伸手阻止他。

    “你忘了你的龙鳞有破损哦?!”她没好气瞪他。

    他浅笑,揽她的手劲加重一些,将她搂得更紧,在他胸口那方天地,填着、嵌着。

    “说不饿,看见满桌饭菜,嘴还是跟着馋起来,常大娘手艺超好,你没尝过太可惜了。”狻猊挟颗水煎饺子,喂她吃一颗,自己也吃,一盘约莫十来颗的酥香煎饺,没一会功夫,便吃个精光。

    饿不饿在其次,她许久不曾与人同桌共食,这样一边吃嚼,一边聊着芝麻小小事,一边又有人挟嫩肉挟鲜菇喂热汤,要你多吃一些,要你别挑食,要你再来一口……

    真好。

    饭好似特别香,青菜特别清脆甘甜,教人胃口大开。

    并非刀工繁复的珍馐异撰,滋味仍然无比鲜美。

    当他咬破芋泥炸丸,她分不清,是酥脆炸丸里头的淡紫色甜泥,教她口舌生津,抑是他品尝食物时的好看模样,引人食欲大开……她索讨了他咬过的半边芋泥炸丸要吃,而她也得逞了。

    芋泥的滋味,在她嘴里漫开。

    外酥内软,又香又甜。

    “这么好吃呀?表情都憨了呢。”他取笑她,指腹抹去她唇上油亮。

    “……我不是没吃过人类煮的食物,但我记忆中,明明很普通,吃不出任何好滋味。我每回吃,几乎尝个一两口,就不愿再动筷子了,反正也不是非吃不可,所以到现在,我完全想不起来,我吃过什么玩意儿……可是这桌上的饭菜,真的很不同,一口一口忍不住……”是煮食之人厨技有落差,而她运气总不好,老挑到难吃的饭菜或食铺?

    “你根本是一边吃饭,一边拿我当配菜,才觉得这顿饭吃来美味可口吧。”狻猊脸不红气不喘道。

    她狐疑觑他,他笑笑解释那么说的理由:

    “不信?叫郭强或谁谁谁上来陪你用膳,你就你能比较出两者差异。”

    光想到与全然不熟的面孔同桌,嫌恶感立刻表现在她艳艳脸蛋上,她想也不想,马上摇头拒绝。

    她咬箸,嗓音含糊,仍对他的说辞存疑:

    “光看着你,就会觉得一桌饭菜好吃?这种话听来,真匪夷所思……”她还是不相信。

    “哪会?我前几次吃到常大婶的芋泥炸丸,虽觉不差,但也没今天嘴馋,想再多吃一两颗呢。”他目光深邃,黑瞳炯炯,映着他凝视他时的认真表情,他故作恍然大悟,又咬一口芋丸,另外一半,塞到她嘴里,俊朗轻笑:“果然,一边吃饭,一边拿你当配菜,让人食欲大振。”

    原来,有这番感受的,不单仅止她,就连他也……

    身旁之人,影响心境甚剧。

    让人心甜的彼此,相偎相伴,教粗茶淡饭也更胜麟肝凤髓。

    日子,平平顺顺溜走,朴实平凡中又很安逸,不是头一回游历的人界陆路,却有她意料之外的新奇好玩。

    前几日,还笼罩在西海龙王随时会出现的阴霾下,无论做任何事都绑手绑脚,快乐也跟着对半打折。

    但一天天过去,恐惧,像是庸人自扰,别说是西海龙王,连条小鱼小虾亦没个影儿,时间一长,她也渐渐松懈。

    她和狻猊,是珍珠阁内最不负责的当家主子,也是最肥硕的两只米虫。

    阁里开门做生意,勤快招揽客人时,他们光明正大走出阁门,去玩去逛去踩大街,众人嚷嚷要喝他们的喜酒,又是叮嘱又是拜托他们,出门采买些喜宴必需品回来,别净想着玩乐。

    结果白天出门、晚上返归,两人手上、怀里全是吃喝玩乐之物,哪有半项跟婚事有关?

    两人对婚事的态度,仿佛无关紧要,看进阁里众人眼中,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年纪稍长的老仆,希望热闹办场婚宴,让左右邻居沾沾喜,见五爷完成终生大事,他们才觉安心,接下来好催促新人,快快生出下一代的小主子,传承下去珍珠阁事业。

    年纪轻些的婢仆,倒有另番见解,认为五爷和新夫人对婚事视之无谓,八成暗地里有旁人无法明白的感情盲点,才不赶着给新夫人正式名分。

    至于两位当事人,纯粹对人类繁琐的婚丧喜庆,懒得多加了解。

    成亲与否,不代表一生恩爱,他们不吃人类这套,身上没有驮负太多道德枷锁,爱和不爱,对他们是如此简单的事,让不让人知道,请不请大家喝杯喜酒,都不会影响它的发生,他们自然懒散以对。

    延维亦非一般姑娘,提及婚事便娇柔羞涩,她不稀罕珍珠阁里的“陌生人们”给予什么新婚祝贺,明明是两个人的私事,他们插个啥嘴呀?!

    要吃吃喝喝,不会叫桌丰盛饭菜,大伙儿围过去坐满,吃个痛快不就得了,巧立啥名目嘛!

    其余人越是啰啰唆唆,只让她觉得烦。

    “他们出自一番好意,我们就顺从他们一次吧。”狻猊在被架去丈量红蟒袍尺寸时,苦笑对她说,要她也甘愿点,凤冠霞帔、朱罗绣衣同样等着她呢。

    今日预定好的游湖行程,被全盘打乱,延维无法像狻猊拥有和善好脸色,她绷着脸,不笑的神情,异常冷艳。

    裁衣师傅对她的热络赞美,夸她身形秾纤合度,她一丁点也不开心,自始至终不吭半声,任由她们翻来转去,又是量肩又是圈腰的,只盼快些结束恼人无趣的繁复杂事。

    好不容易裁衣师傅写齐所需的尺寸,应允将以最快速度赶制后便先行离去,延维才松口气,裙摆一撩,匆匆跨出厅门。

    “没见过有人要成亲,脸还这么臭,一副心不甘情不愿。”

    “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能嫁给五爷哩!”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后小婢女自以为声音压得够低了,也认为延维走远,不可能听见她们的背后窃语。

    “要不是亲眼看过五爷待她好,她刚才对赵师傅爱理不理的模样,我会以为她根本是被逼着嫁五爷吧。”

    珍珠阁里的丫鬟,个个视延维如侵入者,莫名出现,莫名成为五爷的妻,莫名当了她们的新夫人,谁服气呀!

    于是私底下,总爱批评两句,藉以平息芳心破碎的失恋心痛。

    “五爷也很奇怪,看似很疼爱她,可迟迟不给她名分,对于婚事,好似有也行,没有亦无妨,金晶她们说,五爷没成亲的打算,是给总管催上架的。”

    “……说不定五爷早先与她办过简单的迎娶,只是我们不知情罢了。”

    “没有哦,刘伶私下推敲过,也从总管口中问出来,没这回事呢。”

    她们巴不得五爷无心于新夫人,最好是一时新鲜,热头过了,婚事快快告吹,把她们英挺俊俏的五爷还给她们,就算她们没机会成为他的夫人,远远恋慕他也很好。

    除了私心,延维的不善交际、不会做人,没有一张甜嘴,不懂讨好阁里上上下下,更加深她们对延维的不满。

    “如此看来,五爷根本不想娶她吧……总管他们太多事了,何必逼着五爷,与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呀……”心痛死了。

    “哼。”延维冷嗤,当她们是疯狗乱乱呔,这些小女孩的敌意从何而来,她很明白,但她无暇去管,心里唯一在意的,是赶紧将同样被当成玩偶丈量身躯尺寸的狻猊给救出来,两人再一块去游湖!

    眼前远远廊下,又有三个小丫头交头接耳,捂着粉嫩唇儿,咭咭偷笑,看见她时的眼神,都带有相仿的妒意,隐藏功力不够高深,她一眼就看穿,不过她习惯被人嫉妒及排挤,所以完全不难过,更不会搁在心上。

    第九章

    气她,讨厌她,说她坏话,她又不会少块肉。

    当三名丫鬟正面迎来,三人没忘表面恭敬,一个个软软福身,朝她行礼。

    “夫人,您找五爷吗?他在珍珠阁大厅,您朝那儿去,就能看见他呢。”中央的那位,笑容可爱迷人,可甜孜孜的嗓里,恶意浓浓。

    延维很熟悉,因为她自己做坏事时,嗓音也是特别娇、特别嫩。

    吃人的兽,往往拥有魁人的嗲嗲音色。

    哼,她延维不是被吓大的,这几个丫头,八成就是知道狻猊在阁里大厅,正被哪几个貌美女客给团团围住,也要她亲眼去看看“她家夫君”有多受欢迎,待其他姑娘亦同等的温柔,最好她自个儿能认清现实,自觉配不上他,半夜趁四下无人,羞愧地收拾包袱离开……

    是怎样?她破坏太多他人恋情,所以天理报应,现在轮到别人来坏她恩爱吗?

    偏偏她延维不是这种货色,小丫头们的伎俩她见多了,玩得比她们更阴狠,啥也吓不倒她,就算她正巧来到大厅,撞见某女客佯装绊到裙摆,跌进狻猊怀里,紧紧缠抱,她都不觉得有何关系,只除了——

    林樱花。

    她几乎快忘了,这一个让狻猊首次对她冷颜以待的娇柔姑娘。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告诫过她,不许招惹她。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在她最危急时现身,救她于禽兽魔爪之下,英雄救美,抱她脱离险境。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不辞辛苦,勤跑人界,就为她手上一炷烟香。

    她延维,谁都不怕。

    除了林樱花。

    那个正跌进狻猊怀里,一脸笨拙窘红,双腮因而更显鲜嫩的纤弱女子。

    “抱、抱歉……”林樱花匆匆由狻猊怀中退开,脸上红潮迟迟未退,对自己的拙态很是懊恼。

    “别慌,先请坐。”狻猊温柔浅笑。“你想买条珍珠项链,送予令堂当寿辰之礼?”

    “嗯,我娘素来喜爱珍珠阁的饰物,去年我送她一对耳饰,她很开心,所以……我想找能与那对耳饰相配的珠炼。”腮间窘红,好不容易才慢慢消散,林樱花不再手忙脚乱,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极了听训的小粉娃,娇悄可爱。

    “郭强,去取那串七十六颗金珠的链子来。”

    “……咦?我尚未提及我先前买的耳饰,正是金色真珠……”林樱花对此巧合颇为意外,狻猊仅是笑,没多解释。

    “五爷,请。”郭强递来锦盒。

    盒里一串珠圆色润的美丽珠贝,罕见的金泽,一颗颗饱满浑……圆,大小近乎无异,珠数又如此之多,价位肯定不低。

    狻猊将锦盒放到林樱花面前。

    “这串真珠,与你送令堂的耳饰,是否相仿?”

    “是,大小和色泽,几乎一样,好漂亮……”

    “这是东海珠蚌所产之珠,寻常颜色是|乳|白及淡黄,越是深海,真珠色泽越深,或许与海水温度差异攸关,百来颗蚌中,能寻出一颗澄金色真珠,已属难得,珠体虽小,小得精巧别致,佩戴起来贵气却不显俗气。”

    林樱花很是喜爱,一瞧再瞧。

    “那就带这条珠炼,我让人替你包起来?”狻猊口吻像个地道商人。

    “可……我还没问它要卖多少?”林樱心里拿捏的数目字,就怕不足以买下它。

    “珍珠阁这几日正好在促销,你一定买得起。”狻猊报了个数目,一旁郭强心痛抽息。

    太便宜太便宜太便宜了——连一成都不到呀!五爷!促销不是这样促的呀呀呀,这是半买半相送……

    “这链子,竟只比我买的耳饰稍贵一些些?”林樱花举绢掩口,秀秀气气发捂住她的吃惊诧异。真珠数目多了一倍不止,售价却反常低廉……

    “你买的正是时候,下回再来,它不一定是这数字了。”

    “……好,就买它。”林樱花在狻猊的荐销下,螓首轻颔。

    “郭强,包起来。”

    锦盒交到痛心疾首的郭强手上,要他好生处理。

    如果内伤是可以现形的,狻猊一定能看到郭强此刻狂吐着鲜血吧。

    “……我第一次见到珍珠阁的当家,您比我想象中年轻……”林樱花接过狻猊斟来的一碗香茶时,轻声开口:“这么问……有些失礼,但,我从方才便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您?”就是因为看见他的容颜,那仿佛魂牵梦萦中熟悉的音容,她才会一时恍神,被裙摆绊跤,狼狈跌进他怀里。

    林樱花觉得狻猊眼熟。

    不,不只眼熟,连他的声音,他的身形,她皆仿似相识……

    可如此出色之人,她应该不会忘,若见过,决计不可能忘的……

    “没有吧。”狻猊摇头。

    他消去过林樱花的记忆,那一段下嫁王富贵的记忆,她当然见过他,是他将她抱离新房,带回林府,但她不该记得。

    “那……抱歉,是我错认了。”林樱花又脸红了,脸皮薄薄嫩嫩,藏不住心思,螓首低垂,好半晌,只敢注视着绞紧丝绢的柔荑。

    “五爷,好了。”郭强幽幽返回,手里锦盒以红绣绢包妥,系上红流苏,送礼相当体面。郭强脸上苦哈哈,想到这串真珠的卖价,他都快泪流满面了。

    “林姑娘有需要再过来,我让郭总管算你便宜些。”

    “嗯,谢谢龙老板。”林樱花临走前,再三顾盼,仍悄觑狻猊,想忆起对他的熟稔感究竟从何而来,直至被郭强送到阁门外,才难舍地坐进轿子,由家仆抬回府去。

    “上回那对真珠耳饰,已经卖得够赔本了,这次这条链子,根本是送她了嘛!”

    客人一走,郭强马上在狻猊耳边哇哇大叫。

    “为何每回林府姑娘来,五爷都特别优待她?!林府家境很不错呀,敢踏进珍珠阁,钱囊里,定是装个饱饱的,您替她省什么呀?!……您都不知道,您吩咐卖她的价钱,之后也有两三位夫人上门,指名要林夫人同款的东西,问了价,指控我们卖林夫人便宜,卖她们却贵上四五倍,我们很难做人耶……”

    “好了好了,区区几颗便宜东西,值得你在我耳边叨叨念念吗?”狻猊打断郭强的说教,一脸很不受教。

    “便、便宜东西?!”郭强失声怪叫。

    狻猊口中的“便宜东西”,一颗能换算成几百块芝麻大饼他到底知不知道?!

    “若林姑娘再来,同样给她优待,任何东西都不许超过五十两,听见没?”狻猊拍上郭强的肩,一副“这话题就如此打住啰”的行径。

    “五爷——”五、五十两?!郭强又在吐血了——

    延维没有再靠过去,站在雕镂精致的花拱后头,将一切看进眼里。

    “什么嘛,狻猊对林樱花的态度虽好,也仅止于此,给了她便宜的珠炼售价,替她倒了杯茶,其余啥都没有呀,短短几句对应,维持着淡而有礼罢了,我才不会为此吃醋哩,那些坏丫头打的主意,没能刺激到我……”

    延维自我安慰地想着,心里的啧声,不由得低低溜出唇间,近乎无声,只剩双唇轻蠕:

    “相较起来,狻猊为我做的才叫多呢,又是对抗西海龙王,又是硬闯西海,连龙角都为我而断,林樱花算什么?”

    如此想来,女人愚昧的骄傲,油然而生,她告诉自己,她与林樱花,在狻猊心中的重量,天差地别,他可没有为林樱花拼上过性命!

    另一道声音,冷冷嗤哼。

    不值得骄傲!

    若非你,他何须对抗西海龙王?何须冒险闯西海?又何须自断龙子视之如命的珍贵龙角?!

    你还好意思沾沾自喜?

    要是换成林樱花,他岂会受伤,沦落至此?!

    林樱花多好,娇娇柔柔的,一看便是个乖巧温驯的女娃儿,不会惹事生非,不会处处闯祸,说不定狻猊心里正这么想着……

    不,或许他没想,是她自己不争气,在这上头认输。

    她输给林樱花,输给她的温婉可人,输给她的乖巧娴静,输给她对狻猊的安全无害。

    明明她延维是胜者,但她开心不起来,她的胜利,来自于她让狻猊付出了更多代价,这念头,竟教她自惭形秽。

    他喜欢的人,要是林樱花的话,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现在仍是龙骸城里,风流倜傥的五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