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十年沉渊 > 十年沉渊第13部分阅读

十年沉渊第13部分阅读

他还未作出反应,电光火石之间,城楼上的卓王孙扬手探向谢开言背后,抽出另外两箭。似乎只是掠起一点微风,飞扬起谢开言的一缕发丝,令谢开言侧头去看,卓王孙已经射出了第二道箭。

    这次的金银两箭有了前番一次的辅助,钉翻一名意图扶起大头领身形的亲兵,畅快无阻地扎进大头领背脊。大头领闷哼一声,四肢垂落,众多随从扑上来,拼死将他拖进阵列中,阻断了卓王孙的箭路。

    城楼距护城河外狄容所立之地有二十丈开外,卓王孙扣弦两次,箭无虚发,招式刁钻,无可避及,强大的功力令人骇然。谢开言见卓王孙已折损了狄容气焰,轻身跃向背后门楼,朗声道:“迎敌!”顿时垛口处、箭台上万箭齐发,如飞蝗一般扑向前方。

    狄容部落听闻大头领落马中箭,阵列里起了一些马蚤乱,副指挥在人群中呼喝:“大头领下令攻城!”听指挥使这么一说,众人像是惊醒一般,扬起武器呼喝向前。云梯很快搭建起来,冲撞车过了护城河,骑兵受到城楼猛烈的飞石抵抗,一时近不了城门。

    谢开言早就请卓王孙下城,以护卫他的周全。卓王孙站在门楼偏僻处,冷淡道:“不碍事。”

    谢开言道:“公子是万金之躯,稍稍有个闪失,连城镇便担当不起。”

    卓王孙冷冷一笑:“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他从她身后抽出鸣镝,扣在自己手里的拓木弓上,将箭矢发射出去。一阵尖锐响起,远处隐隐响起轰隆之声,带动黄沙漫天飞舞。

    谢开言最初就吩咐谢照提点三千亲信而来,赶着连城镇的耕牛进了牧场,安置好了鞭炮火烛的步骤。此刻被卓王孙射出响令,她自然不会惊奇,她只是心惊卓王孙不以为然的神色。似乎他能预料到,除去连城镇中勉强凑齐的一千人马,在流沙原后方,更深远的地方,也会有谢照之类的帮手存在。

    谢开言暗自打定主意,等此战过后,嘱咐谢照好生安妥阵营,首先要占住地利的便宜。天阶山北侧、乌干湖都是可选之地。

    耕牛发狂地动山摇奔来,犄角绑住尖刀,冲进了狄容尾阵。狄容折损了大头领,失去了指挥,军心已降一半,此刻真的有规模不小的火牛阵冲来,他们便轻信谢开言的“陷阱、伏兵、华朝援助”三步说辞起来,互相推搡着,不肯冲在前头。

    连城镇外马蹄声、呼喝声、惨叫声响彻天空。谢开言舍弃了卓王孙,赶回瓮城城头,观望狄容军情。垛口和雉堞处不断投出箭矢、油罐、滚木,阻拦了首批敌人的攻击力度。底下人马互相践踏不在少数,骑兵仍然逡巡,没有过河。谢开言见状,跃下城墙,对着盖大盖飞说道:“开城门。”

    盖飞急切道:“城里没有师父说的天罗地网,根本开不得大门!”

    盖大极快思索,将手一挥,道:“开城门!”

    盖飞一向听信师父的言论,只是前几日夜袭流沙原折损了不少子弟兵,他看着周围所剩的少年郎,脸上不禁浮现一阵执拗之色。“不行,他们挡在了最前,让他们做盾,我下不了手。”

    子弟兵们倒是纷纷响和:“我们不怕!开城门吧!”

    谢开言听着冲撞车撞击之声越来越烈,长叹:“你们都退开,散进两侧楼道里,但凡有狄容冲进来,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他们,不令他们回身。这样一来,外面观望的狄容余军一定会相信我说的陷阱,不敢轻易闯进来。只要他们不进来,这座城我们便守住了。”

    盖大适时补上两句:“谢姑娘说的法子就是‘兵行险着’,真真假假,不让敌人看得清。外面的声势已经造足,再不开门,恐怕错失良机。”

    当然,还有远处埋伏的谢照的一支骑兵能够起到恐吓作用,谢开言怕人多口杂,并未全盘托出实情。连城镇内,盖大统领的五百南归精兵也不知情,那么,躲得远远的马一紫之流更是蒙在了鼓里。

    盖飞咬咬牙,第一个返身冲向机括,扳起了转轴。吊桥扎扎放下,压断一只云梯,扑的一声平伸在狄容骑兵眼前,那些骑兵反而退后了几步。紧跟着,滚轴喀嚓响起,似是震裂了整面石板,缓缓松弛的大门令狄容愈加逡巡不前,只恐里面有虎狼扑出,和身后追赶的火牛形成一种奇奇怪怪的局面。

    冲撞车轰地一声冲进了大门,两侧有刀斧手埋伏,挑断狄容步卒手脚,更有不怕死的子弟兵,将门扇缓缓合闭,即使被长矛戳穿胸膛,他们也要身后的手足踏着他们的尸骸而上,尽数吞没掉首批进攻者。

    大门几经关闭,门口处已经不见冲撞车踪迹,只留下大滩血水。

    “太邪门了!难道真的有埋伏?”

    狄容骑兵疑虑地打量左右,策马奔过吊桥,沿着城墙四散而走,不敢进正门。城头不断有飞石箭矢并各种利器掷下,他们的征程并不顺利。谢开言找来一副弓箭回到城头,与其他箭手并肩作战。嗖嗖嗖震弦声不断,她只看得见底下漫布的敌人头脑,箭箭飞扑出去,必定取人性命。

    沙尘滚滚的战场上惊起老鸦声叫,各种呼喊混杂在一起,直杀得血色遮天。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淡的气息,伴随着一丝淡淡的飘渺熏香,她正要回神,两只微温的手指按住了她的颈侧,封住了她的|岤位。

    若在平时,谢开言决计不会轻易中道;只是现在,她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阵前,不曾提防后背的来袭。

    谢开言一阵眩晕,身子微微后靠,杵在了卓王孙胸前。他伸出左臂抱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接过她的长弓,弃之一旁,语气仍然那么冷淡。“不用那么紧张,我全部依了你就是。”

    紫袍袖口散发一股熟悉的安神香气,令谢开言几欲放松全身,在他怀里沉睡不起。但她竭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神智,听到耳旁传来弓箭手惊喜的声音:“太好了!狄容兵好像怕不过,已经开始撤退了!”

    另外有人声喧杂,诉说着原委。“左边突进一彪人马,看着好像是巴图守军……”

    “真的是华朝军旗!”

    “没看错吧?”

    “错不了!”

    “原来是使臣大人暗中调了兵帮助连城镇……”

    卓王孙既然肯出手,调来巴图守军,就表示华朝不会坐视不管连城镇的死活,至少,谢开言希求的两方战局已成定势。日后,她可以带着盖家军退居二线,推动华朝与狄容正面对决,也不算辱没了“连城镇打败狄容”的名声。名声一旦成立,她所要求的减税立身的提议才有先行之机。

    想到这里,谢开言缓缓阖上眼帘,放松心神,歪头倒向一旁。卓王孙将她打横抱起,在众人面向城前的喧嚣声中缓步走下门楼,来去自然如风。在巨大的胜利之前,即使有几人观察到了后边的动静,但也只是笑一笑,投身到更热闹的呼喝中去。

    卓王孙穿过遍地丢弃的器械矛戟,沿着侧楼边道回到左镇,径直走进院落。安顿好谢开言,他走出厅前,静立一刻,最终对着待命的兵士说道:“将人马撤回来,不必追赶谢照。”

    此刻放走谢照,一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算是让谢开言醒来后能够心安。

    兵士不明原由,稍稍踟蹰:“如此大好机会……公子为何不动手……”卓王孙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噤声,抬手施礼,大步走出院外,赶着传递谕令。

    只有随侍一旁的花双蝶淀了淀眼神,猜测着,狄容未灭,公子怕是在等那最后一个时机。当然,内心想法她也不会轻易说出口。耳边传来卓王孙冷淡的声音:“待她醒来,不可露出异状,就如往常一样。”

    花双蝶连忙颔首称是,看着卓王孙走进内室。

    42夜会

    谢开言在睡梦中并不安稳,她的思绪一直停留在炼渊底,随着雪花一起纷纷扬扬。长达十年的冰封生活,迫使她遗忘了很多东西,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脚边的那道极光,非常亮,非常冷,每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形状的光束落在裸足之旁,她便知道,天地间又转换了一个昼夜。

    那个时候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这肯定是一个梦。等她睁开眼睛,苦寒而枯燥的日子就会不见了。可是她努力地抬起眼帘,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发现面对的依然是茫茫雪川,陪着她的依然是无边无际的孤单,长此以往,她放弃了憧憬,放弃了希望,就沉入到最冰冷的睡梦里,闭目塞听,心神渐渐地涣散了开去。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区分不了现实与梦境的差别,因为给她的感觉都是一样,切肤的冷。

    卓王孙立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梦魇,他返身走到桌案前,拨了拨瑞兽铜炉,让更舒适的安神香气弥漫在床帏之间。他安静地站在屏风一侧,等了片刻,

    极淡的熏香落在谢开言发上、衣衫领口,像是杏花在春风里化散,扑进了她的睡梦,她闻着熟悉的香味,果然平静了下来。

    卓王孙解开谢开言包裹得紧密的袖口,褪下她的手套,伸出两指探向了她的脉络。指尖传来的感觉还是那么冷,低眼去看,苍白的肌肤上泛着淡紫色的经络,像是孱弱而瘦瘠的西门河。由于服下了第一颗“嗔念”,她的毒性退了一点,皮肤颜色显得浅淡,可是她整个人,并未表现出有多大的欢喜,现在睡着,依然那么安静。

    卓王孙捏住谢开言的手腕,静坐床侧,听着她的心跳与呼吸,看着时光流逝过去。薄薄的暮色从窗格里斜映进来,地上浮起一层淡霜,他坐了很久,始终没改变姿势,直到要整理好她的衣衫袖套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梦中没有呓语,除了眉尖的颤抖,一切都很安静。

    卓王孙走出内室,花双蝶一如既往等在了门外,他简短交代几句谢开言的生活习性,离开了府院。从远处的秋猎场里,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嚣,再过半个时辰,马场主会为了战争的胜利,幕天席地燃放盛大的烟花。

    花双蝶轻轻走进寝居,关上门,站在屏风一侧。过了一会,谢开言就醒了。

    谢开言睁开眼睛,看到锦缎床幔,心神还有些茫然。她坐在床沿慢慢回想,花双蝶并不催她,更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她低头想了一刻,才察觉所居环境与平日的不同,处处透着一股雅致气息。

    花双蝶抿嘴笑了笑,道:“谢姑娘每回起床都会这么迷糊吗?”好在公子有言在先,否则她不懂内情,贸然走过去,肯定会惊扰到谢开言。

    谢开言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抬头说道:“这里是卓公子的府邸?”

    花双蝶点头:“公子将你带了回来,安置在偏房里,让你好好休息一会。”

    谢开言皱了皱眉,道:“在众人面前私自带走我,希望不要有下次。”

    花双蝶叹道:“谢姑娘可曾想过,公子这样做的用意?”

    谢开言站起身,绕过水墨画卷镶嵌的屏风,就着仆从送进来的温水与茶盏,擦净了脸颊和手腕,并漱了漱口。她的动作有条不紊,花双蝶陪侍一旁,紧紧看着她,却没听到她的回答。

    谢开言转过身,对着花双蝶躬身施礼,道:“烦劳花老板的款待。”就待走出门。

    花双蝶急道:“不是我,是公子好心救你,你应当向公子致谢。”

    谢开言再次转身,看着花双蝶道:“卓公子已有家室,我是草鄙之人,不敢过多惊扰卓公子。且卓公子与我立场各不相同,再来拜访他,恐怕于他名声有损。”

    花双蝶怔道:“立场?公子能有什么立场?谢姑娘这样想,难道是执意自己南翎遗民的身份?”

    谢开言猜得出来花双蝶接着要说什么,依然应了一声:“正是。”

    花双蝶果然急急说道:“这普天之下,已是华朝国土,天下百姓,已是华朝子民,谢姑娘何必要划出国别来,拉开与我们之间的距离?”

    谢开言微微笑道:“等到太子殿下真的有抚亲天下百姓之心时,花老板再来对我说这些话吧。”随即转头离去。

    花双蝶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低叹。“国事我懂不了多少,只是——你不来,你又不愿意他去,这可怎么办?”

    琥珀色的雾霭在战火余温上轻轻飘荡,城外还有一两丝狄容留下的残烟,城内已被整饬一新,仿似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连城镇的子民习惯过上安稳的日子,看到盖家军守护住了家园,那种感激的微笑早就挂在了他们脸上。

    马场主着力举办烟花盛会,只有盖大默默无言地处理丧户后事,带着盖飞慰问受难家庭。一个时辰前,他们在一片混乱中抵住了狄容对大门的攻势,等火力骤减时,再回头去寻谢开言,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城头的守兵告诉他,卓王孙带走了谢开言,并调来军队围歼狄容,迫使狄容仓皇撤退。因此,特使大人功不可没。

    盖大内心自有定夺,久经风浪与困苦,他只关注于与南翎国人休戚相关的事件,除此之外,他并不会去追问其他的缘由,这一点与谢开言的脾性相似。所以,两人在相聚时,从来没有牵扯过一句私事。盖大去了一趟谢开言的小木屋,商讨后继,依然不过问卓王孙对待谢开言的举止。

    这样的相处自然又默契。

    连城镇的夜空渐渐落下稀疏星光,伴随孩童燃放的烟花爆竹,划开了秋水原野的寂静。盖大看着谢开言始终坐在木桌前,问道:“你不出去走走吗?今晚很热闹。”

    谢开言展开一幅洁白的绢布,夹着内衬,提起一支细管狼毫在上面作画。她先勾勒出一个宫廷的概貌,画出寝宫与苑台,点缀一道俏丽的身影立在梅花之旁,冰清玉洁的花瓣掩映着丽人容颜,仅从细细描摹的服装配饰来看,她所呈现的也是华贵气象。

    谢开言搁下笔,等着墨迹风干,抬头说:“狐狸要我替她画一本戏曲,我不答应,她便天天吵我。趁今晚心境安定,没杂事缠身,我画些小样送给她,也好完成这桩差事。”

    盖大默然看了会,才道:“你这是丹青妙手,画技不输任何南翎一派。”

    谢开言道:“盖大哥谬赞了。”起身送盖大出门,她再走回来端正坐好,仔细勾芡,画了一折公主离国偶遇才子,身世浮沉的戏本。糯米兔子团在竹篮里,好奇地看着她。小木窗外砰砰燃起了明丽的烟花,它转头瞧了瞧,爬出竹篮,闻到墨香,舔了舔桌上的砚台。

    谢开言此刻心里已十分平静,两耳也听不到窗外的响声,只是一心一意作画。兔子脚掌沾了墨汁,印在她的白绢上,像是深雪之下朦朦胧胧绽放着梅花。她抱过兔子,洗净它的脚掌,将它放在平时休憩的土床上。兔子在貂裘斗篷里打了个滚,趴着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静的天地里似乎只剩下一盏孤灯,一个伏案画作的人,一场悲欢离合的戏曲,与漫天喧嚣的烟火极不映衬。葛飞推开木门,看到谢开言端坐的身影,一怔。

    “怎么了?”谢开言将白绢布两顿缓缓折起,不动声色地问。

    盖飞抓抓头:“今晚这么热闹,师父怎么不出去玩?”

    谢开言笑了笑:“非我族人,无心流连。”

    盖飞坐在木凳上,没找到解渴的茶水,擦去满头的汗,梗着脖子说:“我其实也高兴不起来,想着今天战死的那批弟兄,现在孤单单地躺在原野的坟地里,心底就觉得有点悲凉。”

    谢开言看着他说道:“小飞,后面的路还有很长,死去的手足值得我们铭记,活下来的人需要继续朝前走,才能完成他们期盼的事情。”

    盖飞重重点头。

    沉寂中,谢开言拉过床头的另外一只竹篮,从里面挑拣出红透的果子,擦干净了,递给了盖飞。盖飞高兴地接过来,三两口吃完,咬得声音清脆。他擦擦嘴,嘟哝着说道:“师父这里真简朴,连茶水都不置办一回。我每次来了,总觉得渴……”说着说着,他突然大叫了起来:“哎呀,我忘记了来这里是叫师父去看看狐狸,那只狐狸不知道发什么疯,一个人坐在沙地里,看着好像很伤心……”

    不管句狐在秋猎大会上是不是帮助了对头马辛,盖飞看到师父优待句狐,爱屋及乌,不由得格外关心起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