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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22部分阅读

上前一人,屈右膝跪在紧握鞭尾的谢开言面前,扣手说:“末将参加太子妃。”

    一听此话,谢开言脸色褪成苍白,她忙不迭地丢了鞭子,朝后一掠,退开几步远。

    一头雾水的李若水扬起鞭子,朝着跪立的骑兵抽了下去,喝道:“谁是太子妃?胡说什么?”

    兵士大概与谢开言心态一致,顾念着公主声威,也是纹丝不动挨了一鞭子,并不答话。

    民众纷议。

    李若水看看四周指指点点的人影,怔忡而立。

    她深受父王及兄长宠爱,娇养在深宫,从未遇见过这般离奇的场面,竟然饱受民众非议。她不知道谁是太子妃,也不知道平时护卫她的兵士为什么突然倒戈跪在谢开言面前,就她内心来说,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

    谢开言落在少源之后,冷冷说道:“亡国之民,至微至陋,谁是你的太子妃?”

    兵士长跪不起,恭声道:“末将是太子府银铠破天军首领,名叫封少卿,领殿下意旨,前来恭迎太子妃回府。”

    随着他这一说,另外一名兵士也降阶跪下,扬声道:“恭迎太子妃回府。”

    银铠破天军,虎狼之师的名字。前几晚,他们曾侍立河畔,亲眼见到太子殿下挽留执灯晚归谢开言的样子。直到今晚,他们才被委派出府,以谕旨带谢开言回来。

    少源愣住,转头去瞧身后的谢开言,却对上一张苍白的脸。

    谢开言立刻想到,原来叶沉渊知道她在这里,不需要她用李若水将他引出来。

    那么后面的安排,他又能洞悉多少?

    李若水扬鞭指向躲藏的谢开言,忍泣道:“这个女人明明是个画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封少卿截口道:“不可妄议太子妃身阶,请公主慎言。”

    李若水拼命摇头:“我不信……我不信……殿下从未亲近女色……什么时候有了妃子……”

    然而县府院外传来连绵不断的铠甲摩擦声响,众多骑兵翻身下马跪拜,以浩瀚阵势阻断了李若水的声音:“恭迎太子妃回府!”

    “恭迎太子妃回府!”

    呼喝响声一句句传向天外,撕破雾气的弥漫,落地铿然。

    少源环视四周,这才察觉到院子里太静了,除了一直簇簇轻抖的谢开言,所有到场之人均沉默跪拜了下去,剩下他们两个的身体兀立着。

    李若水抛下鞭子,捂住脸闷声一哭,跑了出去。

    少源扯扯身后人衣襟,哑声道:“你回去么?回那什么太子府去?”

    谢开言苍白着脸摇摇头,说道:“我从未嫁与任何人,只是南翎谢家民户出身,资质薄弱,累得母亲病倒,最后弃我而去。叔叔怜我孤弱,躬亲抚养,将我拉扯成|人。我没有偿报叔叔恩情,怎敢私自出阁,将自己委托给他人?”

    “说得好,你还知道有个叔叔,还知道要回报恩情。”

    寂静的庭院内突然传来一句苍老的声音,他说得不急不缓,如远古宏钟,尾音撞击过去,还一下一下敲在人们心间。

    能有这样的嗓音,自然是饱经风霜岁月历练的睿智者。

    文谦穿着一袭葛布长袍走了进来,袖口宽广,似乎拢住了清风明月。有民众稍稍抬头,议论道:“这个是文馆的先生,当世不可多得的礼学大师,公卿见着他都要敬让三分。”

    “可惜是个南翎人,在本朝只算得上三等品阶。”

    华朝子民分为六等:吏员、文士、医师、工匠、乡农、娼伶。每一等级中又有上下之别,文谦作画兼带看看小病,属于上三等;谢开言以画工与教习乐师身份行走于民间,只会被齐昭容形容为“下四等”民众,只是汴陵崇尚文风,乐享太平,这才少了很多对降民的歧视之意。

    文谦径直朝着谢开言走来,对她兜头行了一礼,朗声道:“老夫参见太子妃娘娘。”

    谢开言一直躲避在少源身后,就是不愿接受民众的跪拜。站在如花蒲散开的行礼者中,已经使她十分局促,现在面临待她有知遇之恩的文谦也是如此,她更是仓皇得伸手挽住他的袖子,哑声说道:“先生也要折杀我么?”

    文谦皓首苍苍,眉目映着一片雪华。他定住腰身不动,说出的语气也是极冷淡。“噢,老夫似乎忘了,以此等卑贱之身,当对娘娘行跪拜礼。”说完,他就要落膝跪下去。

    “少源!”谢开言惶急叫道。

    少源连忙上前一步,架住了文谦的身子,笑道:“老先生息怒,老先生息怒,听听小童怎么说嘛。”

    谢开言看看四周如常行礼的民众,茫然道:“我只是南翎遗民,与先生一起,走过这许多坎坷,并不是华朝太子的妃子……”

    文谦拂袖冷哼:“这难道还有假吗?银铠破天军专属太子禁军,除去主君,他们还会向谁下跪?若你不是主母,他们会一动不动候着,任凭你发落?”

    谢开言的脸白了又白,已经没有一点血色。

    “是真的吗?一一?”

    院门外,又走进黑衣黑裙的郭果,清碧双瞳里流露出满满的受伤之色。“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谢开言萧瑟站着,说不出话来。

    郭果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衣袖,连声说:“一一你告诉先生,这绝对是假的。因为我们的一一,怎么可能嫁给了灭国的仇人!”

    封少卿扬声道:“请小姐慎言!”

    郭果啐了口:“你又是谁?给我住嘴!”

    封少卿立刻站起身,抽出了佩剑,斜指郭果。谢开言伸手阻挡在郭果身前,喝道:“放肆!”

    封少卿复又跪下,扣手道:“末将失礼,回宫后自领杖责。”

    郭果拉着谢开言的衣衫,低头杵在她的肩后,闷声道:“南翎与华朝一直在打仗,那些谢族的孩子、婶娘们总是护着我东躲西藏,只是念在我是一一的妹妹这一点。现在一一却变成了华朝的妃子,我该怎么样去面对他们,告诉他们,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笑话?因为华朝的妃子,怎么可能是谢族的首领呢?他们拼命救下的郭果小妹,又是个什么样的尴尬地位!”

    谢开言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南翎妇孺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的样子,还有那么多的谢族儿郎,箭矢绝尽后,投身于滚滚乌衣河之中……她被选为谢族的精魂人物,负担起全族的兴荣,历经十年辗转,正待从头做起,身边最亲近的两人似乎质疑起她的品性与忠诚……?

    这不能允许,绝对不能允许。

    气息骤然翻滚起来,一股甜腥涌上喉头,血液开始,像是烧灼的水浆。她努力忍住痛,背对郭果说道:“今晚我们就回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

    郭果一步步后退,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我好后悔,不该叫先生来这里寻你……”她拉过文谦的袖子,就待转身离去。

    府院里突然出奇的静,纱灯在风中悠悠地打着旋儿,淡看世间一切。

    一直背对院门的谢开言默默忍受着痛苦,不需回头,也能感觉到远处弥漫的秋霜之寒。她缓了缓气息,暗想道:终究还是来了。

    天地之间鸦雀无声,清淡夜风入襟,拂送飘渺衣香。

    单膝跪立的银铠军均抬手施礼,低下了头。

    郭果回头去看,发觉从石阶之上缓缓走来一道人影,墨黑的眸子,苍白的肌肤,礼服长及地,却又纤尘不染。他没有说一句话,看了眼前方,少源也不知不觉跪下。

    郭果突然知道他是谁了。华衣、俊颜、冷漠、肃杀,只能是叶沉渊。七年之前国破日,万人哀号,哭声震天,而他只是伫立于高坛之上,遥望乌衣台,将凛然背影融入了南翎残破江山,祭起滚滚狼烟,开创了新的一册历史。

    郭果剜了他一眼,微微低下头,不与他的眸子相遇——饶是这么机灵鬼怪的小妹妹,也抵挡不住冷漠渗骨的叶沉渊。

    文谦站着不动,冷冷说道:“天康十三年秋,南翎酷吏当道,皇业萧条。太子沉渊于十月初二攻破首府定远,铁骑覆没之处,民众流血悲号。主上并嫔妃大臣近百人,被驱赶至祭神台,披发覆面引颈自戮。文士尽降,免遭诛杀;武将负隅抵抗,竞相被坑埋。老夫身列白衣,侥幸逃过一劫,与南翎残存七千民众迁徙流转,散落中原大6。国破之日,墙垣焚毁,乌河浮雪,鸦鸟悲号,狼烟遮天——这些,恐怕太子妃看不见罢?”

    听着一句一句的泣血追诉,谢开言紧咬牙关,闭上眼睛,痛得说不出话来。

    叶沉渊垂袖走到她身后,伸手按在背心,度过一股暖力,低声道:“稳住心神,勿怒勿念。”

    谢开言强忍下一口血沫,朝前走出两步,挣脱了他的掌心暖息,并嘶声道:“先生……我已知错……请先生不要说了。”

    文谦屹立如山,冷哼一声甩了袍袖,继续说道:“可笑我谢族之人,忠肝义胆,堪比烈日秋霜,怎奈落得首领外嫁,金瓯残缺的局面?”

    叶沉渊突然道:“噤声。”

    文谦再次拂袖,正欲开口,身旁尖利地刺过来一股冷风,朝着他的额头奔走。

    谢开言眼急,侧头看见叶沉渊衣袖微微一动时,不容分说闪身过去,左臂一拉,将文谦带出了风击。骨刺一般的尾风没法散去,悉数扑进她的手腕,痛得她呼吸一滞。

    叶沉渊的眉眼更加冰凉,说出的声音冷清至极。“我敬重先生学识,数次回避先生的不义之举,难道先生今晚一定要逼我动手?”

    文谦睥睨一眼,冷淡道:“似我等下作之民,也配殿下出手么?”说完,他拂开谢开言的手,转身朝着院外走去,落落长袍映着微光,一路牵着郭果离去。

    一瞬之间,两位亲人远离,离开的脚步也是无比坚定。

    谢开言捂住左胸,扑地吐出一口血。

    叶沉渊唤众人平身。

    封少卿喝令几句,斥退院内所有人。少源回头看看几乎站不住的谢开言,把心一横,也走了出去。

    叶沉渊看了眼封少卿,封少卿马上抬手一揖,点点头,无声无息地尾随少源而去。

    县丞抬起头,看看叶沉渊脸色,迟疑道:“那两个南翎人就此放走么?请殿下明示。”

    叶沉渊走过揽住谢开言的腰身,用雪帕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冷淡回道:“依照律法处置。”

    谢开言长久吐息,身子站得歪歪斜斜,叶沉渊一靠过来,她便挣脱不出他的掌握。县丞还待迟疑,她忍痛开口:“上月南翎画师集社,大人枭其首领,将余众发配军营,大人还记得吗?”

    县丞忙应答:“的确是下官处理的案子。”

    谢开言冷冷道:“重罚如此,流民言论之过又当如何判别?”

    县丞一低头,说道:“按律只需驱逐。”

    谢开言闭上嘴,再不说话。伺职于都城的县丞是何等圆滑,一看叶沉渊只替谢开言擦汗,没有任何表示,马上会意过来,躬身退出了院子。“下官这就去办。”

    听到文谦与郭果被合理驱出城,谢开言心痛稍缓。

    偌大的庭院内只剩下两人,陪着风清花香的,还有数盏宫灯,依依打着旋儿。谢开言推开叶沉渊的手臂,取过一盏纱灯,执在掌心,无声朝外走去。

    叶沉渊拉住她的手腕,使她挣不脱钳制,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谢开言簇簇抖动两下,又吐出一口血,他突然鬼魅般欺近,抬袖抹去她的嘴边血,再一带,举起她的左腕。

    谢开言的手腕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因先前被叶沉渊的掌风刺到,渗出了一丝暗血。叶沉渊扫了眼,神情变得暗淡,连带着嗓音也清和不少。“……绝没有下次。”

    谢开言冷淡嗤笑,挣扎几下,没挣脱他的手,突又蹙起了眉,从嘴角渗出一丝血。

    叶沉渊见状松开手。

    她抹去血丝,蹒跚向前走去,察觉到身后飘渺衣香一直如影跟随,就站住脚冷声说道:“不准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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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封城

    莲花河畔空寂无人,唯雾飘散。

    谢开言一步一顿,长久吐气。滚烫的血液流转全身,她并不运力压制,等着炭火似的灼热感退入四肢,变得微薄时,她再引导寒凉之气冲进头顶。

    冷热交替,两毒齐发,显露的败象也是骇人。

    她痛得熬不住了,才蹒跚走到柳树边,靠在上面微微喘息。

    一道修长的身影穿透清雾,无声无息出现在州桥之畔。

    谢开言回头看了一眼,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只是冷冷说道:“不准跟过来。”再转头离去。

    叶沉渊扬起手,稍稍一摆,无声唤退尾随的银铠骑兵。他们躬身施礼,拉过马缰,齐齐没入黑暗,和来时一样轻缓。

    谢开言第三次回头时,只看到了如影随形的叶沉渊,四周再无旁人。她立起腰身,不再喘息,从袖罩里摸出残存的半颗嗔念丹,一口吞下。

    没人知道她在卓府后院毒发那一晚,凭借内力压制痛苦,保存了半颗解毒丹。

    白色宫灯丝绦淡淡飘卷,映着谢开言娟秀的影子。她站着没动,不做反应,离奇的是,叶沉渊也伫立不动,仅是隔开三丈远的距离,无声无息地看着。

    谢开言静立一刻,已经平复翻搅的内息,再广开天地耳目,捕捉风声之外的动静。

    四周一片清明,极远的地方传来丝竹管弦之乐,预示着流香阁的叫卖夜场已经结束,正在宴请宾朋。她仔细甄分,近处只留叶沉渊微不可闻的气息,再也没有任何呼吸传来。

    叶沉渊位高权重,出行一步,牵动万人。而今晚,他竟然没带暗卫随护,完全脱离了警戒。

    宫灯随即被抛至树干上。

    “今晚无旁人干扰,那就公平一战。”

    谢开言撂出一句冷淡的话,遽然转身,平伸手臂,从袖罩中抽出了秋水。

    秋水似明霞,照亮了她的眼睛。

    叶沉渊仍然伫立不动,也不说话,神色不见任何波动,似乎对一切了然于心。

    谢开言反手举起秋水,平置于额前,左腿屈于右腿之后,微微低头,行了个雅致的举剑礼。“此礼偿报‘卓公子’的教习之恩。”

    “我明白。”

    谢开言突然抬头,琉璃双瞳立刻布满杀气,迎上秋水刃锋之泽,亮得透冷。叶沉渊没法直视她的脸,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再不答话,起步一掠,如旋转的松针,倏忽刺向他的胸怀。他听辨风声,滑步错位,避开这一剑。一股极冰冷的气息迎面扑来,他不需要去看,也知道是她诱发了寒毒,冲和热力,广开天地耳目,将六感提升到最高。

    天劫子说过这种奇异的症状,是一种临时忍痛冲破自身大限的做法。若无内力控制,会被反噬。但观她步步逼近,只求一击必中的模样,哪里还有心思去调顺气息?

    叶沉渊抿紧嘴,突然慢了下来。不出意外,右臂之上被划了一剑。他最先感到的不是痛楚,而是冷意。就这么短短一瞬,血液凝滞了不少。

    谢开言为求战胜叶沉渊,不惜以自身做饵,努力调和两种气流,开通常人不能想象的感官。她不怕死,只怕不能如愿。平时的对峙,不需要她如此孤注一掷,但是今晚不同。

    十年前她只是侥幸胜过他,十年后她没有必然的把握。好在半颗嗔念丹下腹,她的痛苦并没有那么强烈。

    淡淡的暗香拂来,那是他转身之余衣襟掀起的流风;一长一缓的呼吸入耳,如同暮鼓晨钟,那是他中毒之后气息不继的佐证。谢开言突然听清了一切,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真切,就连她的发丝和衫角都灌入了内力,在风声中哲哲作响。

    她的秋水如一泓冰泉,刺中了叶沉渊三次,似乎十分便利。最后她停了下来,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弯下了腰。紊乱的气息如同万马奔腾,提醒着她,她的极限快到了。

    她遽然住了手,呼吸一口清冷的雾气,不期然发现,她的对手根本没做抵抗。

    叶沉渊身披三剑,礼服尽染,面色隐隐透紫。他的气息越来越慢,几乎断绝。察觉到毒素即将布满肺腑,他运起最后的一口气,缓缓走到垂柳旁,以树为背援,站直了身子,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躲避,未曾发过一招一式。

    谢开言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