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十年沉渊 > 十年沉渊第23部分阅读

十年沉渊第23部分阅读

吉少。

    已近亥时,天幕低垂,乌云盘桓,整个市镇悄然入睡,不闻一丝声响。

    寂凉的夜空里金铃顿起,沙沙一响,和风而逝,微声极具诱惑力。

    谢开言抹去额头汗,甩开灯笼,朝着前方走去。尽头便是两丈高的红毯戏台,左右各立十盏玉兰灯,如花前雪,妆点着一道靓丽的影子。

    谢开言屏息走近,只觉得嗓子里全是干哑的风。“少君在哪里?”

    高台上的影子微微一动,扬起纤秀的手腕,织罗纱袖迎风飘举,柔曼无依,如同盛装而舞的句狐。她屈膝一蹲,朝着谢开言行了温婉的开场礼,鬓角的海棠花随势低下来,红妆凄凄,刺痛了谢开言的眼睛。

    那是谢开言花费一两银子在巴图镇买来的绢花,句狐竟然舍弃满头钗环,独取这一朵点染芳华。

    “狐狸别闹了,少君对我很重要。”谢开言逐步走近,只是聪慧如她,隐约明白一丝不好的念头。

    句狐不说话,迎风起身,顿时雪灯如昼,兰香四浮,高台演化为琼楼。她轻轻跃起,带动四肢金铃沙沙作响,应和节拍,舞踏一曲夜歌。浅绛飘带不断拂开,似云中影,似雪上雾,包裹了清绝的身子。

    谢开言不禁驻足。

    句狐舞到最后,只能看见一团婆娑的影子,抬头俯瞰,在花雾中盛放了最美丽的容颜,然后便垂落双肩,蜷跪在地毯上,再也不动。

    一支凄美绝伦的海棠花舞戛然而止。舞者以最美的姿态谢幕。

    谢开言跃上高台,抱起句狐软软的身子,哑声喝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句狐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黑血,污染了雪白的肌肤。“我杀了少君,没脸见你,只能以死谢罪。”

    谢开言扳着她的身体晃了下,声音变得嘶哑。“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句狐对着谢开言微笑,笑容凄艳,如同夜风中绽放了秋水海棠。“我是卑贱之人,长到十二岁,遭受了万般□。那时我准备自杀,却偏偏遇见了殿下。殿下救了我,修改我的籍史,让我有尊严地活了下来。我多活了十五年,就是为殿下活着。可是你昨晚杀了殿下,拔了我的骨血,我还怎么活得下去?”

    她一阵急咳,越来越多的污血顺着脖颈淌下,染红了谢开言的手背。“修谬是我的师兄,他喝令我刺杀少君,毁灭南翎遗民的希望,我知道你会心痛,可我不能违背师兄的命令,所以只能一命抵一命,了结我这肮脏的一生。”

    谢开言低伏身子,紧搂住句狐,抵着她的额头,无声暗哑。

    句狐艰难说道:“你不用伤心,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伤心。以前在连城镇跳这支舞时,你走开了,没有看到。今天我特意为你跳一次,你看好了吗?”

    谢开言哽咽道:“看好了。”

    “我一直留着你给我缝制的小帽,每次去集市上玩,我就戴着它;你叫盖飞给我捎来糕点,又给我画了很多画儿,我都记得——”句狐喘息,面色越来越青紫,“这么说来,你待我极好,可是我没有这种福分啊,小谢,我就是个卑微的人,既不能抗拒师兄,也不能抗拒做棋子的命运……”

    话未完,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谢开言没有说话,忍住心头痛,眼中泪。句狐说自身卑贱,她怎么可能不懂,初次见到句狐,唱着悲伤的曲子,诉说浮华南翎往事,明明笑得像只狐狸,眼底却时刻藏着落寞。谢开言知道她是个受伤的人,因此待她格外怜惜。

    华朝最低等的娼伶,无论在台前如何风光,品阶的烙印是无法消除的,何况还有被摧残至极的往事。如今她一身洁净地躺在美丽的花被上,红妆素裹,容颜安详,像是睡着的仙子,却惟独留下抱住她的人,暗自伤神。

    一道尖利的风声突然从后刺来,呜呜起伏,谢开言连失君主及朋友,内心正悲恸,背后空门恰逢暴露在外面,没有一点阻挡。她听到风向,搂起句狐尸身,席地朝右滚去。暗处的敌人似乎算好了这一点,马上从楼上抛下一团黑影,啪嗒一声,落在她的面前。

    黑影是一身素袍的简行之,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已然死去多时。

    谢开言瞧着第二具尸身,气息一滞,险些吐出血来。她急剧朝后闪掠,避开明处,抓住句狐的飘带,迎风一荡,卷上简行之尸身。

    暗处有人阴恻恻地笑,施发数枚蓝汪汪的尖针,迅疾扑向简行之。谢开言扫开飞针,将简行之尸身抢到手上,才要提起他遁走,突然察觉到手腕黑了一寸,隐隐有乌丝在攀升。

    谢开言定住身形,额角滑落一滴汗。

    青袍皮帽的摸骨张拢着袖子从茶楼走出,咧嘴笑了笑:“我知道你看不惯君主尸身被戮,所以在上面抹了点毒。”

    谢开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喉咙里干涩得厉害。

    摸骨张瞧着她的模样又笑:“苗疆的诡毒不错吧,不出一盏茶时间,让你变成废人。”

    一个蓝袍裹身彩巾缠头的男人也走出了茶楼,站在摸骨张身边,观察谢开言的神貌。他就是夜市上的苗疆郎中,与摸骨张一样,长得指甲尖瘦,颧骨高耸,形体上十分相似。

    “动手吧。”他催促道。

    摸骨张点头,将全身僵冷的谢开言抬进茶楼密阁,开始实施摄魂大法。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感谢羊哥2雷、夏乐、么么、ios、yoyo的地雷

    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朋友

    74痴傻

    茶楼特置的阁子里密不透风,四角点燃了百根牛蜡,熏暖了白纱帐上悬挂的药包,发出一阵奇香。

    谢开言仰躺在桌案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偏偏内息像火一般热烈,神智又陷入昏乱。连失两名至亲,激发了她的苦痛,来不及控制喜怒,暗算就发动,一瞬间,她的身体不能承载多方压力,几乎要坍塌至黑暗的深渊。

    摸骨张穿好白麻长袍,烫了手,取来一碗药水,以线作引,悉数灌入谢开言口中。等到她的眼皮昏昏沉沉闭上时,他便开始扎下九寸长针,紧钉在她的玉枕风府等|岤位上。

    谢开言的手脚轻微抖动,起了一阵痉挛,这种反应让苗疆郎中很满意,点了点头。他负责监察全场,因此施法的摸骨张也表现得勤勤恳恳,不敢过多动作。

    待控制谢开言的全身经脉之后,摸骨张摸出摄魂铃,反持在手间,轻轻地摇响,口中一直念念有词:“魂生九重,各相浮虚,脆皮入骨,脱胎换神。”一阵梵鸣之音渗入谢开言耳鼓,她的眼帘开始微微起伏,摸骨张见状,加重药包分量,继续游走于四周,拍下更多的银针。

    最后一支透骨寒的长针扎进谢开言头顶,令她上半身猛然立起,仿似牵线傀儡一般。摸骨张细细咒念,她的身躯终于缓缓躺下,恢复了原状。

    “如何?”他转身朝着监看的苗疆郎中说道。

    郎中点头:“我即刻给总管传送消息。”

    为了让郎中更满意,摸骨张索性当面尝试成效。“起!”他说了个字,桌案上的谢开言即刻缓缓站立,面容苍白地看向前方。

    “睡。”

    谢开言马上睡下。摸骨张收了银针,顺便摸了摸她的头顶,眯眼说道:“这个炼制人不错,很听话。”

    苗疆郎中走到阁外,放飞一只信鸽,通传傀儡已经炼成,回头对摸骨张说道:“依总管密令,我们需连夜赶回汴陵。”

    摸骨张道:“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留条活命好盘查南翎党余孽。”

    摸骨张了然点头,解开布袍,洗净手,唤郎中收拾纱帐。郎中解开勾链,后背完全暴露,却不防摸骨张突然欺近,一锥扎进他脖颈,没让他没说一句话就栽倒在地上。

    摸骨张拖着郎中尸身靠近水槽,抽出冰锥开始放血。待血水完全干透,他用药包裹住尸身,塞入置办好的马车暗格里。细细清理了一切,他走到谢开言跟前,冲着那张苍白无知觉的脸笑了笑:“我那傻儿子才见你一面,就吵着要媳妇,留你一命终归不会错的。”

    茶楼外乌云密布,不多时,下起了大雨。

    高台上零落着两具尸身,幕天席地,饱受水污摧残。摸骨张带着谢开言走出茶楼,看都未看句狐与简行之的惨状,驾起马车扬长而去。

    一个时辰后,汴陵城楼遥遥在望。

    正门前兵士盘查过往行人,因刺杀太子的凶手没留下任何佐证,太子府督办的文榜里便没悬放绣像,只是明令往来者出示通关牒劵。骑兵营镇守在门楼处,呵问摸骨张马车里可藏有他人。

    摸骨张抬起眼皮子,睥睨看着骑兵,道:“我是连夜出城为总管办事。”说罢出示了修谬的章印文书。

    银铠骑兵执意查看车厢,搜检一番,只看到两具并排躺着的尸体,一男一女,均用药包裹着。

    摸骨张淡淡说道:“我采集的药尸,作医诊用,官爷要不要剖开肚子看看?”

    骑兵连忙摆手,放马车远行。再箭步走上阙台,找到巡视的封少卿,报告了刚才看到的事情。

    封少卿拍拍他的肩,叹道:“总算知道太子妃的下落了,不枉我们找了一天一夜。”交代完毕后,他便骑马奔向太子府。

    太子府内依然由修谬操持大权。他严令太子亲随不得靠近寝宫,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消息,连左迁也不得例外。

    封少卿找到左迁耳语几句,左迁面带忧戚道:“总管已经替殿下解毒,可是殿下仍然没有醒来,太医说,殿下的心病太重,不宜再向他进言,打扰他的休养。”

    封少卿想了想道:“那末将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太子妃,左大人这边也要想想办法,早点让殿下醒过来。总管一旦逼迫太子妃,除了殿下,还没人能阻止他。”

    左迁沉思片刻,匆匆走向后宫绣苑,向花双蝶面授几句机宜。花双蝶提裙赶到太子寝宫,唤退进药的宫女,亲自捧着玉案走近内帏。

    修谬果然守在了御床之前,查看叶沉渊的脉象,眼里已经布了一些血丝。花双蝶跪立床侧,修谬回头看了一眼,低喝道:“怎么是你?”

    花双蝶低头道:“回禀总管,司药侍女刚刚打翻一只药盏,被左大人斥退,奴婢担心误了殿下敷药的时间,便自行拿着案盘进来。”

    修谬哼了声,解开叶沉渊的袍子,取过药巾敷在伤口上。

    花双蝶抬眼偷看,只见叶沉渊的胸口散着两片乌黑,夹杂紫红色的剑创伤痕,惨烈得不成样子。她连忙低头,内心长长一叹,容貌也萎顿了不少。

    修谬细细换了药,殿外传来侍从通传声,说是宫中急件,他便匆匆走出查阅。花双蝶马上膝跪至床前,轻轻靠近叶沉渊耳边,说道:“殿下,谢姑娘落户张家,状况极危险。”

    抢着说了一句,她就退开很远,如常跪立,等着修谬归还。

    修谬将她唤退,守卫一宿,天明后责令亲信封锁寝宫大门,坐着马车来到右巷。

    谢开言一身白衣白裙,呆呆地站在桃树下。摸骨张打来热水,替她擦脸,回头一见修谬走进门,就冷冷说道:“放了我家阿吟。”

    修谬摆手,门外兵士推进阿吟。

    阿吟踉跄几步栽倒在桃树下,抬头一看,喜出望外:“咦——果子的姐姐。”不顾爹爹替他解开绳索,他便跳到谢开言正前,冲她笑着。

    谢开言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皮很久才眨一下。

    阿吟歪头说道:“一一,一一,果子呢?”

    摸骨张一掌挥开儿子,让开了修谬的视线,尖冷说道:“总管若要拷问,请便吧。”

    兵士突然走近,弯腰说道:“启禀总管,封将军带人冲进巷口。”

    修谬一展袍襟,安然坐在条凳上,丝毫不为狭小的庭院拘束。“拦住他。”

    兵士面有难色,修谬冷冷道:“请出殿下的‘蚀阳’,看他还敢不敢闯?”

    兵士连忙从马车里取出一柄寒霜凛凛的长剑,捧在手心,疾步朝着巷口跑去。蚀阳是太子佩剑,上面封了前代皇帝的徽印,在华朝有见剑如见君的惯例。封少卿一看到蚀阳,果然翻身下马,跪在了巷口,片刻动弹不得。

    既无喧哗传来,修谬瞧了眼摸骨张,冷冷说道:“开始吧。”

    阿吟一听他的语声里有种冰冷的杀意,连忙拦在谢开言面前,大声道:“你想干什么!”

    摸骨张喝止阿吟,阿吟怎么也不愿走开,紧紧护着谢开言,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爹,爹,你不能害她!”

    摸骨张摆头叹息,道:“我只问她两个问题。”阿吟将信将疑让开,看着爹爹用银针扎了扎谢开言头顶。

    摸骨张问:“南翎余党躲在哪里?”

    谢开言不眨眼答道:“乌干湖。”

    “有多少人?”

    “四千。”

    “兵力如何?”

    阿吟突然大叫:“爹,爹,这是第三个问题!”

    摸骨张走过去甩了阿吟一耳光,再接着问了一遍。

    谢开言呆滞回道:“精骑三千,粮草十万。”

    摸骨张回头瞧着修谬,修谬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抬手指向谢开言,摸骨张就闪身堵在谢开言面前,笑着说:“此女已废,形同傀儡,不如留给我炼制药渣,请总管放她一马。”

    “让开!”修谬站起,全身上下充斥一层淡淡的杀气。

    摸骨张拢袖伫立,眯眼看着修谬,淡淡道:“总管若是不放心,我明日便可搬出汴陵,立誓再也不踏进这里一步!”

    阿吟也堵在谢开言身前,拼命点头。

    修谬宽袖一卷,已经凝聚起十成内力,正待发出,耳边又传来亲信的奏报:“左迁大人带兵赶来!”

    修谬冷冷一哼,道:“张老板带傀儡进城,竟然让整个太子府都知道了!”

    摸骨张淡淡道:“我依循总管命令办事,不出一丝纰漏,躬身自问,于心无愧。”

    修谬撤了杀气,拂袖而去。

    摸骨张擦去额上汗,喃喃道:“好险,好险,总算骗过了大总管。”

    马车碌碌之声远离,不多时,银铠俊容的封少卿带剑走入小院,看了眼谢开言呆滞的形貌,喝问发生何事。

    摸骨张扯着手指淡然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摸骨的,昨天出城,接了这个病患回家,依照总管之令,好好替她诊治。”

    阿吟躲在树后,露出半脸,偷偷打量封少卿周身。过了片刻,他想起什么,牵着谢开言进屋去了,给她梳理头发,喂了一盏水。

    封少卿看着堂上阿吟的动作,沉吟一下,说道:“这位姑娘是殿下的贵客,千万不可怠慢。”

    摸骨张冷笑:“那么交由将军带回太子府吧。”

    封少卿正是权衡过眼下局势,深知明防胜过暗杀的道理,便极快决定道:“我会派出银铠军驻守府外,请张老板务必少出行,尽早治好谢姑娘的病。”

    摸骨张拱拱手,送他出门。

    阿吟在堂上叫:“爹爹,她得了什么病?”

    摸骨张先走到阿吟身边,瞧了瞧儿子被甩了一耳光的左脸,连声问:“没伤着你吧?”阿吟催促他快讲谢开言的事情,他便淡淡说道:“昨晚有人监视着爹爹,爹爹被迫做了一场法术,骗过那人,让他以为完成了任务。”说着,他抽下谢开言脑后的针,重重拍向玉枕|岤,迫得她吐出一口污血。

    谢开言无知无觉呆立。

    摸骨张对着她叹口气:“为难你了。虽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摄魂大法’,但我瞧着你的额角已经发青,印记隐隐鼓起,就知道你十有□是被反噬了力量,落成现今这个模样。”

    至此,摸骨张向儿子阿吟解释了个中原委。

    他昨晚抬谢开言入茶楼时,发觉她的头发散落下来,露出了一枚蓝青色印记。施药时,他触摸她的脉搏,探到一片紊乱的迹象,当下决定因势利导,用药物控制了她的躯干,再施针扎紧命|岤,强压毒血回流。

    阿吟仍在呆呆地问:“爹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摸骨张敲了敲他的头道:“这女娃昨晚遭受两次重创,又中过毒,心智大概没控制住,引得毒发,失了神智,变得痴傻了。”

    阿吟扒开谢开言的头发,果然找到一块鼓起来的硬痕,呈青色状。摸骨张割开她的手指,挤出一小瓶血水,拿入后堂蒸发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