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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29部分阅读

    忧。

    天降暴雨,冲毁道路,争战骤停。

    90破晓(五)

    皇廷连发五道加急诏令叫回谢开言,平息徽州边境战争。谢开言带族人浴血而战,面对国君不乘胜追击反而求和的局面,均哑口无言。

    春末夏初,粉樱如霞,绮丽盛放,爬满皇宫殿宇飞檐。宫宴上百乐奏鸣,合花香,弥漫出一股靡靡之音。酒酣处,太子东瞻率文官拜服在华朝使者脚前,恭敬宣读“奉戴皇父,慈眄臣子”,将华朝那个腐朽贪婪的皇帝尊奉为父,谢开言站在门外,听得很清楚。

    这一夜,南翎少男儿,多降臣,只有聂行远和谢开言拂袖而去,不堪忍受宫廷内的软弱。

    谢飞对谢开言清楚说道:无论南翎如何昏聩,谢族人必须做家臣。

    谢开言不甘心做华朝的儿臣,约战誉满天下的白衣王侯叶沉渊,力求战胜他,使国君及太子更加青睐于谢族,重新认识谢族定国安邦的能力。

    东海之滨,青龙镇,杏花渐趋飘零。

    叶潜面海而立,雪白衣襟随风轻拂,不染纤尘。与南翎的边境之争,他不需要赢,只需继续敛藏锋芒,让老皇帝放心,以为文武百官举荐的人物也不过如此。

    他牢牢把握着尺度,显得既不平庸也不突出,太过,会危及性命;太弱,又会泯灭了叶派名声,因此,他等着更好的机会去显露自己。

    只是未曾料到,这个机会竟是谢开言赠与的。

    他极少浮想心事,看海,不过领略深邃难测的胸怀。而且,海盗也不会湿淋淋地从渡口爬上来,打断他一次又一次的计数。

    身旁走来一道乌衣身影,手持金帖,站在一丈开外恭敬说道:“见过叶公子。”

    叶潜不语。

    拜帖弟子恭敬不减:“替我家大小姐前来下战帖,约公子去锁星楼一战,文武斗法依随华朝规矩。”

    叶潜冷淡依然。

    拜帖弟子已得真传,知道怎样应对叶潜的冷漠,便说道:“小姐已广散消息,众名流齐聚汴陵,争先目睹公子风采。届时请公子准时现身,不可使大家希望落空才是。”

    叶潜听到这里,开口说道:“叫她自己来。”

    一刻后,白马踏着轻缓的步子慢慢走来,颈下金铃清脆响和,打破渡口的寂静。

    谢开言一跃而下,秀丽衫子翩跹展开,仿似风中蝶。

    “公子答应了我的战帖?”她依照老规矩,站在远处询问。

    叶潜转身面对她:“你叫谢开言?”

    “是。”

    “南翎谢族人?”

    “是。”

    “不是海盗?”

    谢开言拂开吹散到眉间的发丝,认真看向他的眼睛,回答:“我是谢族族长,不是海盗。两月前的叨扰实属无知,还望公子海涵。”

    叶潜只看她一眼,也看出她这次的不同。

    以前从渡口爬上来,她穿着素白衫裙,头发披散身后,形貌如同邻家女儿,万般不经心。盗画那晚,他的掌风击碎了她的夜行衣,露出针绣精美的春衫,她骨碌碌转着眼睛,千般不在意。然而今天,她敛袖走来,藻绣雪青罗裙淡淡随风飞扬,衬出世族子弟风范,他便知道,她是谢一,绝对错不了。

    叶潜转过眼睛看向海潮,淡淡问道:“你为何而战?”

    “家国声誉。”

    “我又何必应你之战?”

    谢开言躬身道:“公子不战亦可,约定之日当由我公布结果,言称华朝无人。”

    叶潜冷冷道:“既然你执意要比,我便应了你。”

    谢开言躬身施礼完毕,手持马缰缓缓离去。叶潜站在树下,突然看到随风飘落的花瓣,不断游走在衣襟之旁,就像以前那样被人摇晃下满枝芳华。他心底生恨,一掌拍向了树身。

    冰肌玉骨的花朵纷飞如雨,逐渐遮掩了他的视线。傍晚,修谬赶到海镇向他请安,询问锁星楼之约是否属实。

    “文武各斗一场,地点就在此镇。”叶潜冷冷说道。

    “可是公子的手……”

    “无妨。”

    晚上,叶潜坐在书房里百~万\小!说,修谬走了进来,说道:“我已探明谢一所能,确是公子劲敌,望公子小心。”

    “我知道。”

    修谬愕然:“公子清修于此,如何知道?”

    叶潜取过一方锦盒,在桌案上摊开整幅《秋水长天图》,说道:“谢一精通书画六艺,此是旁证之一。徽州之争由她领命出战,破铁骑步兵三方攻阵,此是旁证之二。南翎宫廷流传的治国策论,实是出自她的文章,主张竟与我多处相合,便是第三旁证。”

    修谬长长叹息:“公子既然说了这么多,可见心中已有论断。”

    “一定要战。”

    叶潜派修谬回帖,将约战地点定在青龙镇,公证人便是两方都信服的卓太傅。华朝都府汴陵内结集众多文雅人士及各派名门子弟,很久后才听到地址发生更改,不由得扼腕惋叹。熟识之人纷纷到场,进驻民风淳朴的海镇,各自作壁上观。

    聂无忧应了“输人不输阵”的习俗,千里迢迢从北理赶来,送给谢开言一把剑。

    谢开言正在街上转悠散心,停在陶罐店铺前查看浮雕图像,舍不得离去。

    聂无忧熟悉她的性子,知道在哪里找到她。“上次对不住了——”

    话未说完,谢开言就拈起手里的桃枝,向他面目刺去三剑,不发一语。聂无忧举扇格挡,笑着掠开几步,避向海边。她当真听信了阿照的“见聂无忧就打一顿”的箴言,展袖跃身过去,用贯注内力的桃枝将他打得无处躲闪。

    聂无忧边笑边躲:“妹子,妹子,听我说……叶潜有把上古神兵,叫‘蚀阳’……你空手去套……打不过……”

    谢开言一听“上古”两字,眼色忍不住亮了亮,突然又想到什么,闷声闷气地说:“病秧子又来唬我。”

    聂无忧唰地一声展开绢扇,走近她身边,替她缓缓扇着,笑道:“降降火。”将手一招,唤阿驻上前,出示一把青鞘白泽的长剑,说道:“这把君子剑叫‘东华’,是家传之宝,先借你使使。”

    谢开言看他面色虔诚,不复往日轻慢,忙接过古剑道谢。

    远处,蓝绸丝袍的少年公子卓王孙站在客居二楼凭栏而望,看着杏花树下谢聂二人迤逦打闹过去,对身旁小厮说道:“这就是你上次劝我娶过门的姑娘?”

    小厮急道:“那名富贵公子是北理宰辅之子,听闻素来与谢姑娘交好,举止自然随性了些。”

    卓王孙走回内室,冷淡道:“你去趟叶府,跟老爷说一说,这门婚事我坚决不要。”

    小厮无奈,去叶府请求面见卓太傅,详细说了事发缘由。

    站在一旁的叶潜却冷淡道:“聂无忧也来了。”

    通常下面一句就是“很好”,但他不屑于说,也没人明白他的意思。

    三月二十芝兰节,春服既成,众人结伴游玩,连城镇驿馆内却坐定不过十道身影。馆驿将正厅用屏风隔开,派兵把守外门,留给贵客们一片清净。

    修谬出示木板模具,各种攻城器械及建筑楼堡一应俱全,由他亲手所雕刻,以实无毒。

    叶潜与谢开言分席而坐,习仿古代“墨守成规”故事,用模具演习兵法,称之为“文斗”。

    叶潜抬袖,隐没右手,道:“请。”

    谢开言跽坐,微微躬身道:“以徽州之战为例。彼时公子为督军,不出海运步兵,若全线压进,我也有办法解围。”

    谢族乌衣子弟在旁,摆动战车及旗帜标志,列出谢开言语意中的场景。

    叶潜眉目清冷,道:“如何解?”

    “需出动第三方战局。”

    “北理发兵攻打华朝边境?”使华朝南北两线同时受敌,搅乱皇城人心。

    “公子聪慧。”

    叶潜冷淡道:“阎家拥兵华北,即是防止理国南下偷袭。”

    谢开言笑道:“围魏救赵素来是兵家常计,且阎家不作为,不比北理无忧公子征战有方。”

    躲在屏风后的聂无忧听到这句,用扇面掩住嘴低笑:“谢家妹子明着扬我名声,实则放我在炉火上烤,心肠顶顶黑。”

    叶潜道:“华朝并非无人。”

    谢开言忙答道:“能用之人全在闾巷,不在朝廷。”

    一句话说出厉害之处,使修谬暗自叹息不止。

    叶潜沉默片刻,道:“此局你胜。”

    再说下去,就会暴露他想夺权的野心,所以他立刻止住。

    随后,修谬出列,跽坐一旁,摆出叶潜最擅长的平原战及伏击战,均获胜。谢开言输在人数上,非心计不力。

    文斗之约降下帷幕,谢开言一胜两败,请叶潜示下,随即的武斗地点在何处。

    “渡口。”

    海风阵阵,白鸟振翅高飞,杏红转淡,雪落如雨。

    谢开言反手平持“东华”,依照南翎典雅风俗,举至额前,左腿屈于右腿之后,微微低头行了举剑礼。抬头时,已经肃整面容,表露出了对对手的敬重之意。

    叶潜左手持寒霜凌冽的“蚀阳”,迎霞彩,散发奇光。

    海镇军士肃清了渡口,牢牢守护在外围,屏障后,卓太傅立于高台瞻望,其余随众均隐没身形,透过纱帘看决斗。

    一朵杏花清婉飘落,散在两人视线中央。

    谢开言当先出剑,只刺叶潜上身。第二次与他对战,她使出全力,不再像盗画那晚有所保留。叶潜有所察觉,身形堪比鬼魅,令她眼花缭乱。只是他的剑,鲜少刺出来,即使挑起一招孤冷姿势,也没右手那样便利。

    这一战,不出意外谢开言获胜。

    “承认。”谢开言藏剑臂后,躬身施礼说道。

    叶潜不发一语远离,白衣落落,如赴风中雪。

    谢开言目送他离去。远处的卓太傅重重一叹,修谬眯眼说道:“公子真的谦让于她,难道公子与她有故交?”

    卓太傅当即说出谢开言十日追闹往事,修谬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晚上,谢开言坐在灯下描着陶罐浮雕小像,卓太傅登门拜访。在这之前,修谬已经责骂过她一顿,她不为之所动,将修谬请出门。

    这次换成是老先生拜访,她不能不慎重对待。

    谢开言忙施礼请贵客入座。

    “公子右手已残,我曾询问是谁伤了公子,公子总是不回答。”

    卓太傅说出的消息让谢开言惊愕不已。

    紧接着,卓太傅又讲述了叶潜的身世。“公子是正统皇裔出身,六岁时即被覆没满门,由老臣拉扯长大,处处受当今圣上的钳制。每一年冬天,公子都会被流放到最寒冷的北边,考查当地的土质及风向,开春才能返回汴陵,向圣上奏报是否适宜种植庄稼。一年年过去,圣上巧立的名目越来越严苛,公子的身子骨越来越冰冷……”

    卓太傅诉说叶潜各种心酸往事,不住嗟叹。

    谢开言惊疑道:“先生为什么来找我——”

    卓太傅叹道:“公子拒绝治疗右手,已延迟两月。大夫说了,再拖下去,一定会落得终身残废。”

    “我又不能帮到公子——”

    卓太傅看着谢开言重重说道:“东海底有黑鱼可作手伤续补药引,你去采来。”

    谢开言想了想叶潜冷漠的脸,也一叹:“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感谢慕容靖宇、yoyo、一路向北o_o、卿卿的地雷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朋友

    91破晓(六)

    官差以走失盗贼为名搜检聂无忧住处,因聂无忧此次便装来青龙镇,未领衔使者身份,不可避免就被盘问一番。凌晨他去客栈与谢开言告别,谢族留守子弟告知已出海,他便交代几句,匆匆离开镇口。

    叶潜却等在了归途之上,左手持蚀阳,衣襟飞扬如雪。人不说话,杀气浓郁。

    聂无忧抽出东华古剑,对着前方冷冷说道:“果然是你做了手脚。”

    此刻,他完全明白过来。叶潜定是指使官兵先惊扰他,迫使他离镇出走,然后等在路旁暗杀。

    传闻中的潜公子除去计算潮汐,即足不出户,很难将凶案与他联系在一起。

    叶潜不否认,扬剑直劈过来,卷起的风声刮得聂无忧一众人脸颊生寒。与昨日武斗不同,他的剑气炽烈如阳,完全罩住了聂无忧周身,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凝滞。

    阿驻惶然,不敢轻易切入战局。

    原来昨日叶潜对谢开言曾有意退让。

    想通这个道理后,阿驻听到聂无忧冷声敕令随众快走,忙纵马朝来路驰去,寻求谢开言的支援。

    谢开言赶来时,聂无忧已身中五剑,叶潜手中蚀阳如春日蓬勃而出,抡起一道绚丽光影,当头朝聂无忧罩下。

    谢开言来不及细想,抓出袖中常置的菱花短刃,倾注十成功力,激射叶潜后背,意图引他断开杀招。谁料叶潜竟是不躲避,生生受了穿胸而过的刃刺,抡剑径直切向聂无忧。聂无忧咬牙一滚,避开杀招,肩膀仍是中了强烈剑气,顿时濡濡流出鲜血。

    叶潜身影摇晃一下,随即站稳。

    刚刚渡海而回的谢开言穿着湿淋淋的衣衫,掠到叶潜正前,拦住了他的攻势,道:“我正在翻江倒海捕杀黑鱼,替公子续药引,公子却在这里狙杀我朋友,所作为未免凉薄了一些。”

    叶潜抬眼说道:“让开。”

    谢开言不回头说道:“阿驻快带你家公子走。”

    聂无忧背依树干,忍痛笑道:“妹子杀了他,和我一起走吧。”连阿驻都能看出的隐秘,他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心肺俱冷的叶潜竟然不出手对付谢开言。

    谢开言不敢回头,只愠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笑。”

    叶潜看了看她的嗔怒眉眼,突然扬剑一掠,再度扑向无路可退的聂无忧,气势凛冽。谢开言看得眼急,合身扑上,堵在了叶潜胸前。一阵清淡而飘渺的衣香停驻在面颊上,像雾一般凉润,冷意近在咫尺,使她不自知地闭上了眼睛,以为必死无疑。

    叶潜提剑转身离去。

    谢开言回头看看咝咝渗出血沫仍轻笑不止的聂无忧,点了他的|岤位,将他塞进马车,留下伤药,吩咐阿驻带着他离去。

    前面的背影走得冷漠又坚定,雾起林间,伤口落下的血水润在草末叶尖上,一路留下了痕迹。谢开言循着血迹追上去,惶然道:“潜公子,能止下血么?”

    “不准过来。”

    叶潜冷冷说完,举步如常走进青龙镇,就像每一个等海盗再来的清晨。掌中带伤,衣上染血,纵使自己动情也不过如此,他想着,不如索性冰冷到底,只朝毕生所求的权柄之路走去。

    然而,谢开言跟在后,并未舍弃他的身影。

    连续三天清晨,谢开言跃进海中,到处搜寻黑鱼的踪迹。海水宽广,越朝下越冷。她忍住冷意,费力网到一只硕大的鱼,装入马车中,淅淅沥沥滴着水朝叶府赶去。

    拍开叶府的门显然很困难,她跃上杏花林,轻轻唤着潜公子的名字。果然,无人应。

    谢开言毫不气馁,观望好地形,嘱咐随行弟子砍来数根粗竹做滑竿,竟然将水箱中的鱼滑放到院内荷塘中,惊起噗通一响。

    厨娘走出来看,谢开言说明理由。

    “姑娘,这只不是黑鱼。”

    听到厨娘这么说,谢开言有点怔然。她回过身,再赶赴海里,又抓了一条黑色的大鱼。如此反复七次,海底凡是黑色、青黑以及深色的鱼都被她捞了回来,荷塘里再也放置不下,鱼儿扑腾扑腾拍着尾,盛在瓷缸与露天花盏盆里,叶府大院变得热热闹闹。

    谢开言全身上下滴着水,嘴唇冻得乌紫,朝内宅逡巡两眼,又不见叶潜人影。她舔舔嘴道:“可以了么?”

    厨娘看她抖抖瑟瑟的样子,抄过一张毯子将她围住,叹气道:“姑娘你走吧,大总管早就不满意你进到院子里,刚责骂了我一顿。”

    谢开言抓住毯子躬身离开。绕到叶潜书房窗前,突然轻轻一跃,扒在墙头说道:“潜公子,药引已送到,万望医治好手伤。”

    叶府粉墙实在太高,她撑过竹子,又趴在墙头嘱咐了一次。

    书房桌案侧对窗口,叶潜正在读书,闻所未闻,也不答话。

    谢开言扁扁嘴,道:“下午再来看你。”

    因受冷过度,午时起,谢开言额头便发烫,她喝了一碗药,沐浴后拥被睡过去。再醒来时,记起承诺,连忙赶到叶府墙头一看,叶潜已经躺在冰水石棺中闭气受训。

    月朗星稀,草虫低鸣。

    一丝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