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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32部分阅读

总管对太子妃说说‘何为礼’。”

    花双蝶动用所有玲珑心肝,回想往日的一切,终于了悟说道:“殿下曾说过,礼是辅国之义理。”

    “在哪里说过?”

    “连城镇卓府书房。”

    “此话何解?”

    “殿下将法礼作为治国之策传授于太子妃,说道,‘法从礼入,明刑弼教,是以法先行,礼居后。国家司刑法,推行礼、义,才能长盛久安。’我想殿下的意思是指,将争战与刑律放在前,震慑余国服从,再用礼仪教化百姓,使天下一统,长盛久安。”

    谢开言拍了一下栏杆,冷笑:“简直是荒谬。”

    叶沉渊却道:“退下吧。”

    花双蝶躬身退下。

    叶沉渊看着谢开言的眼睛,说道:“连一个绣娘都懂的道理,你却难以接受。”

    谢开言不怒反笑:“殿下精通诡辩之术,令我等大开眼界。别说治国之义理,就是铁树开花、枯肉生骨那些奇谈,只要殿下讲了出来,那便一定是真实的,何谈叫百姓接受呢?”

    叶沉渊走近,不顾谢开言的躲避,将她抓在了怀里。谢开言不能纵身跳下毁灭尸身,无可奈何之下,被他紧钳了手臂,搂得动弹不得。

    “谢开言。”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见她不应,矢志不渝地亲吻过去,“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就算还恨我,也应当留在我身边,找机会为你的深明大义一一报仇。”

    多说果然无益,谢开言心想,何必应花总管之邀,驳弈一番,妄图让他明白心怀天下的人不能过于残忍呢?他能仁政爱民,爱的是自己的子民,其余国别降民一律降阶为下三品,不杀不灭,任其自生。这样的大一统,难道是正确的?

    少时读史,看到南北融合之后又分开,便是各阶层的矛盾所致。

    叶沉渊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症结在哪里,现在就看他是否愿意改掉顽疾。

    她暗自想了这么多,突然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微光下,他的薄唇黑眸生动如昔,精致到了冷清,就像记忆中的阿潜破开天光云色,历经十年磨砺,再次站在她面前。

    可惜九重城楼之上,她面对的只是叶沉渊,不是那个心存怜惜不忍迫害她的叶潜。

    叶沉渊见谢开言安静站着,再不答话,心底越来越慌乱。他紧紧抱着她,说了很多哄劝的话,短短一刻将软硬两面全施了个遍,无论成功与否,他已尽力挽留。

    可惜他也记了,她已经身中奇毒,来到高楼望远怀乡,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他没想到,十年之后开诚布公的交谈,竟是一场诀别。

    谢开言咬破斗篷内衬,叼出边缝里的一大粒桑花果药丸,囫囵吞下,没有一丝犹豫。叶沉渊一直抱着她,轻声细语说了几句,突然发现她的身子已冰冷。

    他一动不动紧搂住她,看着一缕霞光冲破天边,引出火红的焰彩,嘴唇抿出了血。阳光温暖绽放,照耀冰冷的人间,他的记忆连同他的心留在了炼渊底,伴随万里飘雪,冷得失去感应。

    天放异彩,九州沐浴华光。

    左迁带人走上来时,看到叶沉渊僵硬搂着谢开言的尸身,坐在华朝最高的阙台之上,两鬓染出霜白。

    花双蝶紧咬住唇跪拜,封少卿带侍从跪列,左迁环顾四周,无声低下头,跪在了最前方,哽咽道:“日升华彩,天佑太子妃福泽万世——”

    太子妃已薨,殿下鬓发一夜染白,谁都不敢说出真正的丧信,唯恐惊醒仿似连体而生的两人。

    红日悬空,如同烛照天山雪,融解了万千冷意。叶沉渊一动不动坐了一天,无论周遭说了什么,他听不到,怀里的人安静伏靠在肩头,那才最重要。

    贾抱朴闻讯催促侍从将他抬出,坐在软轿里叫骂:“都是一帮蠢货,这点事也做不好!殿下心灰动不了,你们就不能将他点晕带回来,好好照看着他?就这样任由他抱住太子妃,一夜枯坐在这里?当真是愚蠢至极!太子府怎么净出些酒囊饭袋?”

    封少卿抹了把脸,看向左迁。

    左迁微微叹气,只能领先献身就义。他潜伏过去,点了主君殿下后背的大|岤,那具冰冷的身躯竟然戳得他指尖发麻。可能是想得长远,左迁随后自领十记军棍,仆在座椅之中,催促封少卿看紧殿下。

    叶沉渊并不需要有人看住,因为已经万念俱灰。一旦清醒过来,他便抓住谢开言的尸身,紧紧搂在怀里,不肯松手。飞檐外的日月升起两次,谢开言的青白肌肤迎上光彩,削出一点暖色。除此之外,她的通身清凉如雪,即使还繁复的礼服,还华美的饰物,都不能掩饰她已死去的事实。

    只是有人不愿相信。

    “你会一直陪着我。”叶沉渊一遍遍地吻着谢开言冰冷的脸颊与双唇,轻声细语对她说话,“叶沉渊要的东西很多,阿潜只有你一个。我愿意做回阿潜,你睁开眼睛看看。”

    贾抱朴率众跪在帷帘之后,听见殿下的胡言乱语,不禁愕然。

    左迁与封少卿面面相觑。

    花双蝶磕头哭诉道:“请殿下节哀!您是华朝千万子民的储君,万万不可乱了分寸!太子妃生前挂系故国,奉劝殿下送殓南翎,这也是太子妃殷切的希望,请殿下成全!”

    贾抱朴叹息:“老臣炼制的香尸丸只能保存半月尸身,方便他人葬殓,殿下再不放手,太子妃就不能依照谢族故例入海为安……”

    左迁及封少卿力劝,顿时暖阁内一片哽咽呼号之声。

    叶沉渊仍枯坐御座之中,对周遭熟视无睹,先前的星霜鬓发逐渐灰颓,迎风散开,多出两缕雪白。贾抱朴咬了下牙,喝道:“左大人封将军请离太子妃,让殿下休整两日!”

    说着,侍药小童捧来特制的安神香炉,袅袅散发助眠气味。

    两刻钟后,左迁等人抢下了谢开言的尸身,放在厚重棺椁之中,未封存,只发丧报至华朝治下的越州,敕令乌衣台长官肃清道路并诸多事宜。

    安开四年春,太子府素缟发丧,雪旗蔽空,伴随橐橐马蹄之声,一路蜿蜒到旧国南翎。与此同时,太子府大总管贾抱朴首肯北理公主李若水举丧回敛的请求,另派一支青龙白日旗的侍军陪护,将容娘棺椁发放出汴陵。

    李若水依谢开言之意,早在半月前就提出丧殡要求,贾抱朴多留个心眼,等三天打捞运河寻找聂无忧尸身的时机过去,才主持发丧事宜。

    因聂无忧服用了大量毒丹,出门寸步难行,因此贾抱朴才深信聂无忧已死,不疑有他,放行棺椁回北理。

    将出汴陵时,棺椁车轮突然损坏,李若水大发一顿脾气,责令侍卫寻人修补。众人沿途停靠棺材铺,装扮成木匠的阿驻出面,伙同帮手,将裹住聂无忧的药棺塞入容娘椁套内,再钉牢骨钉。随后,被置换出来的容娘尸骸火化,病重的聂无忧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北理,太子府骑兵调转马头回城复命,谢照劫持了棺椁,将李若水等人带回乌干湖。

    汴陵内,太子沉渊形貌枯槁,无心处置国事,水6两队暂停押运,以待后期命令。郭果领先前发布的太子谕令,离开汴陵,赶往楚州任职。她站在船头,手持宇文家令牌,暗中带出了摸骨张及阿吟。一旦脱离了眼线控制,三人日夜兼程回到乌衣台,与谢飞相聚。

    越州金灵河是南翎旧国的第一道屏障,牢牢守卫着锦绣江山。湍急河水奔腾而下,自西向东流向乌衣台。乌衣台下蜿蜒环绕一条玉带,走到源头处,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南翎依海而生,乌衣台傍海屹立,日夜倾听风的傲骨,浪潮的轰鸣,因此造就了独一无二的谢族人。

    日暮,残阳如血。

    叶沉渊抱着谢开言,涉水走向海中孤零零的木船,低头站了很久,仍然舍不得松手。她在他怀里安静睡着,面容恬静,袖口拢着一层清朗的风。船身盛织花被,随海浪颠簸,零落一些粉红杏瓣,大海如此宽广,顷刻就吸附小船飘向远方。

    叶沉渊不知不觉跟着木船走了很久,海水齐腰而没,惊得左迁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背。“殿下请节哀!”

    叶沉渊一动不动伫立,面向海面红日,看着天地间隐没了那一点光辉,心如死灰。左迁不敢再去拉扯,恐怕看到不应该看到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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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朋友

    98再见

    红日西沉,大海寂然。

    华朝葬丧队伍徐徐撤回,一路只闻白马鼻鸣,连风声都停止了流动。左迁骑马随护白玉黑檀大车之旁,细心捕捉车内的动静,竟是声息全无,仿似抽空了魂魄一般。他回头与贾抱朴的亲信商议,说道:“殿下这个模样,大总管那边可有对策?”

    亲信说:“上个月,总管看过中书省的奏章,那上面列了数名嫔妃的人选,王家小姐也在里面。”

    左迁皱眉道:“总管的意思是?”

    亲信回答:“王家小姐与太子妃神韵瞧着有几分相似,总管想将她收入府来宽慰殿下……”

    左迁摇头:“这可不好,殿下哪是舍而求其次的人。”

    亲信没有说什么。

    南翎乌衣台前,海水远接天际,缓缓推送波浪。突然,从海底冒出两具湿淋淋的身子,用钩抓拉住飘到海中心的木船,费力地将谢开言拖回滨岸。

    谢飞俯□,拍着青白肤色的谢开言,急声道:“张馆主,她真的没死?”

    张初义叹道:“先生先让让。”待谢飞让开,他便一把背起谢开言的身子,快步朝乌衣台跑去。

    乌衣巷一家残破的民户内宅中,阿吟听从爹爹的要求,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工具。

    张初义取出冰筒内的桑花果树汁,掰开谢开言透冷的嘴唇,小心滴入进去,然后将她静置一旁。十年之前,他侥幸抢得两枚桑花果与一筒树汁,藏入冰袋里,辗转来到汴陵安身。此次谢开言吞服了一整颗花籽做的丹药,依照药性,应是两日之后才能转醒。

    谢飞点燃柴火,烧热炕床,袍角在槐刺上一挂,唰地扯出一道口子。他将衣摆收回,细细折好,道:“这种‘热蒸法’可解谢一身上的沙毒,只是那桃花障本族素来无解药,谢一该怎么办?”

    张初义搬来大抽格蒸笼,加上水,放在炕床中央的洞口上,擦汗道:“先生请放心,如果我没猜错,太子沉渊已经解开了小童身上的桃花障,只是小童又吸食了舌吻兰的毒香,沉在肺腑里未排出来,虽说对性命无大碍,总归有个引子留在了体内,估计要折损小童的一些寿命罢。”

    火光映着谢飞苍老的脸,推究这一切的起源,使他端坐在烧火木凳上,半晌才能说道:“孽缘。”

    张初义嘿嘿一笑。

    五日之后,谢开言大汗淋漓地跳出蒸笼,全身上下轻松了许多。早在天劫子藏书中看到,沙毒是地火引起,只需将她放入笼龛,倒入汤药,以沸水蒸荡,开气孔引毒血,将血质洗清即可。她吩咐义父及族叔效仿此法,果然取得效果。

    堂上并肩而立黑袍瘦削的谢飞与蓝袍落拓的张初义,见她全然如新月的模样,均微微一笑。

    谢开言跪地拜谢两位亲人,道:“请义父替小童削骨换脸。”

    张初义拢着袖子摇头:“削骨植皮极其痛,常人难以忍受,我也下不了手。”

    谢开言跪地不起,沉默磕了一个头。

    谢飞扶起她,沉吟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谢开言垂头道:“聂公子是南翎遗落下来的皇族后裔,我救他出冰库那晚,他便请求我与他同上北理,辅佐他当权,改变北理被吞没的国势。我已经答应了他,而且,我在太子府滞留一月,听到了不少关于北理的军情,其中还包括华朝调兵的动向。我将这些内容刻在了木板上,交付给了聂公子,提醒他早日做准备。如果我要北上辅佐聂公子,必须用全新的面孔和身份,换做一个叫‘聂向晚’的女孩,充作聂公子的远房妹妹入内廷起事,因此,恳请义父成全我的心意。”

    张初义叹了口气,转脸瞧着谢飞。

    谢飞道:“乌干湖的那拨人怎么办?”

    “随我一起潜入北理。”

    “你是说——要用你辛苦拉扯起来的第一拨力量,去辅助聂无忧当皇帝?那他的国号是‘北理’还是‘南翎’?”

    谢开言又跪了下来,说道:“叔叔有所不知,我本来想扶植二皇子去乌干湖立国,建立一所城池收留降民,不划分等阶,自给自足,凭借天然地形优势,抵抗华朝骑兵的冲杀,让我们这批遗民存活下去。可是,二皇子不听我劝告,一心送了命。再朝后,我救出了聂公子,他便承诺于我,如果覆没了北理腐朽政权,助他当权,他一定善待南翎流民,更号为‘翎’,破除等阶之分,让流民及子民安家乐业,过上稳定日子。”

    谢飞默然片刻,道:“你的想法总是与我不同,似乎比我想得长远一些。”

    谢开言伏地不动说道:“叔叔可曾见到我们南翎灭亡之后,越、湖、七这三州的近况?”

    谢飞默然不语。

    谢开言道:“看来叔叔已经知道叶沉渊推行同化政策,将南翎旧日三州设置都督府并入华朝的事情。叶沉渊作为当朝太子,用华朝长官治理南翎旧郡,要三州遗民学习华朝礼仪及文化,这些举措都没有过错。只是他素来不喜欢降民,轻则流徙重则坑杀,将连城镇变成军镇统治,将南翎三州变成圈养奴隶役民的地界,这等做法,实在是有违明君之义。我等若不早日图谋,另寻他处,明年之后,便是华朝新一轮的奴隶。”

    寂静的大堂内,张初义突然啧了下牙,插嘴道:“小童可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那太子沉渊可是待你们极好的。”

    谢开言挪动膝盖,朝张初义跪倒,说道:“义父也知小童是残破之身,活不了几年,小童先死后死并没有多大区别,然而谢族力量长青,遗民没有归顺华朝之意,小童只是想先安顿好他们,再去个清净地了结残生。至于义父说的太子待我之情——”她顿了顿,低头说道,“因身份使然,小童无福消受。”

    张初义咧嘴一笑:“我的国丈梦做没了。”

    谢飞转头看了看张初义,张初义马上收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肃容站立。

    谢飞叹道:“你随我来。”

    谢开言随即跟着谢飞走出藏身的民宅,走向了春日暖阳下的故土旧国。阔别十年,她第一次回到了乌衣台。朝上看,千级石阶蒙上一层萧疏落叶,玉石板砖皲裂开来,长出半丈高的青草。往下看,坊门落出斑驳之色,往日林立的小楼坍塌了半边栏杆,随风斜挑着布帘幌子。

    昔日繁华的城台变成凄清废墟,谢开言环顾四周,内心极为伤感。

    谢飞仔细瞧了瞧她的眉目,突然伸袖掩住她的双眼,说道:“先陪叔叔去外面走一圈。”

    谢开言素来听从族叔之言,当即站立不动,任由谢飞取来一顶纱帘帽子盖在头上。伪装一番后,两人徐步缓行,沿着乌衣台下的旧城走了一遭。

    文谦曾说过,南翎国破之日,七千遗民辗转流徙华朝大地。然而七年过去,遗民成为流民,又被遣送回故土,列为奴工编户,受华朝特派的官吏统治。他们的语言及民居习惯已与华朝同化,出工时穿短袖长裤,呼喝着民歌号子。新生的孩童辈少了很多的故国愁思,拿着花枝拖做竹马,哒哒哒地穿过大街小巷。督促上工的小吏们虽对奴工凶神恶煞,好在不理会乱蹿的孩子们,通常都是吆喝着“去,去,去,小狗崽子那边玩”,便将他们推远。

    谢开言隐身城墙之后,看着故土旧民排列两队低头朝海边走去,内心总觉悲戚。他们像是一条无声而压抑的长龙,一点点游向大海,却没有等到锦鳞腾渊的那一天。纵目一看,海岸线上围聚着一层水泊楼栈,几艘将成形的大船漂浮在木台锁链后,沐浴着春日华彩。

    谢飞淡淡开口,解答了谢开言的疑问。“叶沉渊历时数年打造十座城堡楼船,称之为‘浮堡’,据说要开往东海青龙镇,寻访海外仙山。必要之时,他也会装运军备物资绕过海洋,去北理侧翼攻击,只是路途过于遥远,他想要快攻抢占北理,这些浮堡就派不上用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