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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颜悦色第2部分阅读

    面面相觑,感觉事情不仅不对劲,而且还是大大的有问题。

    “出事了!”古大叔腰杆子又疼了,呜,赶快回去躺着吧。

    寒风吹过,飘来十几张有字的碎纸片,众人心惊胆跳地往悦眉那边看去,只见她浑身颤抖,神色凄迷,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气愤,然而她的心情已透过激烈的撕信动作表露无遗。

    一撕再撕,她的身子晃了又晃,仿佛就要让狂风给吹倒。

    “我不相信!”她凄厉大叫,将最后撕裂的信纸扔向空中。

    纸片飘落如雪,淡黄身影奔过苍绿的茶蓝田,消失在小山坡后面。

    祝和畅低下头,拿下扑飞在他衣袍的碎纸片,依然看得出上头残破的端正字迹写着“娶汝为妾”的字样。

    “盼汝知我用心……”祝福帮忙捡着碎信,觉得自己好像惹祸了,忙敲着自己的头,“不能偷看人家的信啦,来,你们少爷的信还给你们。”

    众人纷纷蹲下捡拾碎信。古大叔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祝和畅再度拍掉飘飞到他身上的碎纸,整了整神色。

    “祝福,咱们去向云夫人报喜了。”

    云家大厅,云夫人端坐上位,威仪十足,脸色极度不悦。

    “悦眉,你是怎么回事?祝九爷后天一早就要回京城,世斌要你染好布,托他带去京城,你倒是搁着不做?”

    耿悦眉站在大厅,神色憔悴,眼眶晕黑,她咬着下唇,垂首扯紧指节,不住地咽下喉头酸涩的感觉。

    她怎有心思染布!只要见到大少爷托人带回来的纯白精致丝绢,她就想挂上屋梁,干脆一脖子勒死自己算了。

    他信里告诉她,他到京城增长不少见识;原来呢,江南春绿要染在薄薄的、透亮的软罗纱,这才能显出那淡柔如春的绿色,就像拂在水中的河畔垂柳:若是染在厚棉布上,倒显得凝滞,轻盈不起来了。

    那是她所没见过的上等丝布,细致光滑,柔软明亮,是否也像那位千金小姐柔白的肌肤,深深吸引大少爷的目光?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倒是应个声呀。”云夫人不耐地道。

    “云夫人,我听到了。”悦眉抿唇,轻枢指缝里洗不褪的颜色。

    “我知道你因为世斌娶妻而难过,可他也不是不娶你。”身为主母,为了云家大局着想,云夫人还是转了神情,和缓了语声。

    “一直以来,世斌就喜欢你,我也将你当儿媳妇看待,如今他为咱家染坊和布庄找到出路,你应该为他高兴,更应该全心帮他呀。”

    “我是高兴,可是他……他娶……”她哽咽了。

    “亲家老爷很欣赏世斌,他家馥兰迟迟未有婚配,也是等着像世斌这样文采气质兼备、又懂得做生意的对象。两家既然门户相当,郎才女貌,两家老爷一高兴,就订下婚事,一家人做起布庄生意,更是容易了。”

    悦眉望向门楣和窗纸上新贴的艳红薯字,顿觉眼睛刺痛。

    两家老爷高兴?高兴就可以毁掉她的幸福吗?

    “可是大少爷说……他喜欢我……”她颤声道。

    “他没有不喜欢你。等明年春天他带馥兰回来,就会和你圆房。馥兰很明理,她也知道你在世斌心中的分量,她给我的家书写得很清楚,她愿意接纳你,视你如亲姐妹。”云夫人刻意展开一封字迹娟秀的信纸,言谈之间似乎颇为满意这个懂事的媳妇。

    姐妹?因着一个男人而勉强牵扯在一起的关系,代表的是她永远矮人一等的地位,更是一去不回头的亲娘留给她最深的伤痕。

    “我不当妾!”悦眉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地说出她最讨厌的字眼。

    “悦眉。”云夫人沉住气,一双眼犀利无比。“若世斌一辈子待在绛州这个小地方,他娶个染坊女师傅为妻,我也就算了;可现在他到京城去,干的是大事业,将来还不知要如何发达,好歹也要娶个足以匹配他身分的正妻。更何况现下董家声望高,财力势力比云家还大,馥兰愿意下嫁世斌,我们云家又怎能让董家大小姐委屈?”

    坐在下首的两个姨娘也劝道:“悦眉,你要记得自己是怎样的身分,你是下人呀,大少爷爱你已经是你莫大的福气。再说大少爷性子好,董小姐也是知书达礼,将来你们相处,就像我们和老爷、姐姐一样,一家和乐,姐妹相亲,儿女友爱,你还计较什么名分?”

    不,她不要名分,她只是要云世斌一颗完整的心!

    他温热的胸膛犹烧烫着她的脸颊,为什么转眼间就可以去拥抱另一个女人?那声声喜欢、句句温柔算什么?算什么呀!

    “悦眉,也许你需要一点时间想想。”云夫人转入正题,严正地道:“可现在时间紧迫,世斌也希望你能搭配董家布庄精选的布料试染,好让他和亲家老爷决定来年的新货成色,现在趁着祝九爷回京城,你就快将世斌指定的颜色和布料染出来。”

    一长串的命令听下来,悦眉只觉得昏昏然,唯一的念头脱口而出。

    “他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帮他……”

    “悦眉!”云夫人怒目而视,扬高了尖锐的嗓音,“云家器重你,不代表你就可以随心所欲,至少到目前为止,你仍是云家染坊的管事,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好。你再这样闹下去,不以云家大局为重,别说我无法疼你,就连世斌也要怨你不懂事,懂吗?”

    那重重的“懂吗”两字犹如一把利斧,直接劈开悦眉的心脏。

    她懂了。云家疼她,是因为她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巧思,懂得运用各种染材,套染出无数独一无二的美丽色彩,也懂得印染出城里姑娘人人喜爱的花布,更有一颗虔诚为云世斌染就光明灿烂前程的女儿心。

    心碎破裂,流淌出血,为什么她笨到这个时候才明白?

    到底云世斌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的手艺?她好想问个明白。

    “云夫人,我懂。”她毅然站直身子,握紧拳头,眨下眼眶的湿意。

    “你懂就好。”云夫人松了神色,转头向丫鬟吩咐道:“你去请老古他们几个老师傅,一起过去帮悦眉,日夜赶工,一定要赶在后日清晨祝九爷上路前送过去。”

    悦眉转过身,木然地走过艳红喜字的门板,走进深秋萧瑟的冷风里。

    第二章

    篝火燃烧,细碎的火星子不断进出,架在上头的大铜壶滚着沸水。

    “各位大哥,喝茶了。”祝福提起铜壶,为围在火边的十来个男人冲水,片刻间,茶香四溢,为黑暗肃杀的荒野平添一股暖意。

    “没想到云世斌家乡还有一个未婚妻。”吃饱饭,大伙儿开始闲扯淡,“为了前途就将她贬为偏房,真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啊。”

    “你不是男人吗?要是换了我,眼前摆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还有一个有钱、有门路的岳丈,谁还会娶一个小小的染坊师傅?”

    “那位耿姑娘也真可怜。昨天一早她亲自送货来,哎唷,我还以为见鬼了,白着一张脸,披着乱乱的头发,吓得我差点屁滚尿流。”

    离开绛州两天了,货行伙计们仍津津乐道在绛州的所见所闻。

    祝和畅端着碗,望向氤氲水气里一张张质朴黝黑的大脸,凉凉地道:“你们吃饱了撑着吗?就尽嚼舌根,比长舌妇还多嘴。”

    “九爷,这回兄弟们开了眼界,见识了本朝的陈世美。”

    “他没陈世美糟糕啦。”有人帮忙开脱,“云公子没有翻脸不认人,他还是要娶耿姑娘,只怕将来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他也很为难。”

    祝和畅将清茶一饮而尽,站起身子。兄弟们运货辛苦,路途无聊,总爱聊些旅途见闻,对他来说,这些乡野小事顶多拿来塞牙缝,听过就算了,要他记住,还浪费他的脑袋瓜呢。

    他拍拍手。“喝茶清心哪,别越喝越笨。待喝完茶。打理一下,该睡的睡,该守的守,怕打盹辜负爷儿我的,去跟祝福多拿一把茶叶。”

    “是的,九爷!”伙计们声音宏亮,齐声回应。

    祝和畅将碗递给祝福,自己身先士卒,率先巡查四周情况。

    有了这批亲自训练出来的兄弟,他大可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嘿!只要提起他祝九爷的和记,京城的商家都知道,不必货主亲自押送,只需放心交给和记,祝九爷打的契约就是保证,商家也乐得节省人力马匹车辆的成本,全部委托和记代为运送。

    祝和畅很满意这趟绛州之行,不但送去一批皮货,回程也带回云家布庄的布匹,来回皆载满十大车,充分达到他物尽其用的最高原则。

    他检视到第八车时,忽然听到极为细微的声响,心生警觉,放轻脚步,竟然就看到一个人影掀开油布,似乎正打算努力攀爬上车。

    “哪来的山贼……”他一个箭步上前,大掌一张,快速而准确地钳住来人的手腕,大声喝道:“竟敢偷我和记的货……”

    “好痛!”黑影传出女子的叫声。

    祝和畅惊讶不已,立即将她拉近身边,就着淡淡的星光和篝火,清清楚楚看到那张惨白如鬼的惊惶脸孔。

    “耿姑娘?”祝和畅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放开了她。

    “九爷,有贼?”五个伙计拔剑带刀跑来,其余伙计也迅速各就各位,四面八方护住货物,充分展现出他们训练有素的应变能力。

    “不是贼,是见鬼了。祝福,火!”祝和畅带着怒气。

    祝福惊疑地瞪着耿悦眉,握住火把靠近马车,帮九爷照亮视线。

    祝和畅用力掀开油布,只见马车里头依然整整齐齐地摆放包装妥当的布匹,其中却清出一个小小的“山洞”,约莫只容一个小姑娘坐下的空间,前头歪着一个放置上等布匹的大箱笼,显然就是她拿来遮掩“洞口”的道具。

    这样的弹丸之地,她也可以躲藏两天又一夜……

    “这车是谁负责的……”祝和畅脸色下豫。

    糟了糟了,伙计们比见到真正的山贼还紧张。和记货行滴水不漏的防卫措施竟然让一个小姑娘给攻破了,那简直是要了九爷的命!

    “九爷,我。”罪魁祸首阿阳苦着脸,出面自首。

    “你给爷儿我好好想想,为什么会让她躲了两天,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她是活的,有气息的,要吃饭,要撒尿……老天!这事要传了出去,教我和记还有何面目生存于京城……”

    “你……”众人的目光几乎可以杀死耿悦眉了。

    “等回去京城,我要召开改过大会,不只阿阳,你们一个个都要想出预防的办法,爷儿我绝不容许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呜呜,日子不好过了。上回只是磕坏客户无关紧要的木箱一角,就可以开上四个时辰的改过大会,这回恐怕得讨伐个一天一夜了。

    祝和畅依然滔滔不绝地教训道:“今天只是一个小姑娘,若她真是盗贼,存心破坏,我和记无法平安运抵货物,商誉必然全毁,你们也别想再跟着爷儿我吃香喝辣,就准备另谋高就吧。”

    耿悦眉孤单地站立在马车边,本以为他会质问她,没想到他竟视她如无物,而且这位看似沉稳的祝九爷,竟然啰哩啰嗦地像个老妈子。

    “祝九爷,你有什么气,尽管找我,不要骂你的手下。”她不畏他高大魁梧的身子,抬起头望住了他。

    “我在管教我的伙计,你别插话。”他只瞄她一眼。

    “是啊,咱九爷讲话,那是仅次于皇上的圣旨,耿姑娘你就行行好,别惹恼九爷了。”挨骂的伙计们竟也帮着主子说话。

    祝和畅心念飞转。这些年来,他用心经营和记货行,货行几乎就是他另一个生命;虽说运送途中难免碰上不可预料之事,但货物中竟躲了一个人,纵使她有呼天抢地的理由上京寻夫,他也不能容许此事发生。

    “耿姑娘,我们明天中午会到达下一个大城,在那儿,我会帮你雇车,送你回绛州。至于车马费,到了京城我再向云公子收取。”

    “我不回去,我要去京城。”悦眉坚定地道。

    “你不是我运送契约的货物,我不送。祝福,念给她听。”

    “和记货行三不送:活的不送,死的不送,暗的不送。”祝福朗声念毕,自己再加个注脚:“耿大姐,你是活的,当然不送了。”

    “祝九爷,拜托你,我一定要去京城。”悦眉长到十八岁,还没有求过人,她将拳头握得死紧,仍挡不住那源源涌出的羞辱感,身子不觉颤抖着,忍着气,将话说完,“请你顺路载我过去,我绝不麻烦你们。”

    “不成。”祝和畅吃了秤铉铁了心,他没有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破坏原则。

    仰望那张绷紧的冷脸孔,悦眉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反倒如释重负。

    她毕竟是不会、也不愿求人,若非一心急着上京寻人问话,她会昂首走在大道,绝不龟缩车上日夜见不得人。

    “好。那就麻烦祝九爷送我到下一个大城,到了那里,我再自己想办法。”她一口气说完,眼睛眨也不眨。

    这么快就弃甲投降?伙计们正等待姑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她的命苦,并苦苦哀求九爷大发善心载她一程,然后向来不近女色的九爷就会被打动……这样就完了?戏不是这样演的啦,那谁还来看戏!

    “你得回去绛州。”祝和畅已经猜到云家会往北方寻来。

    “我不能回去。我砸碎了染饼,弄糊了染缸,我没办法回去。”

    众人倒抽一口气。好可怕的女人啊,要不到就毁了一切……

    祝和畅只想摇头。这瘦弱的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还来得刚烈,脑袋和脾气又臭又硬,竟然笨到做出这种玉石俱焚的蠢事。

    然而她的口气虽强硬,那又薄又扁的纤细身子却违心似地摇摇晃晃,火影闪动,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在发抖,定睛再瞧,喝!不正是在发抖吗!

    时序已入冬,尤其在这个小树林边的荒地夜晚,冷风飕飕,寒气逼人,就连身强力壮的兄弟们也都穿上了保暖的皮裘,小姑娘却只穿着黯黝黝的玄青色薄棉衫裤,凌乱的黑发扎成辫子,露出一截白脖子,又白着一张脸,不得不令他想起被拔了毛、光溜溜的白斩鸡。

    “你吃饭了吗?你这两天吃什么?”他问道。

    “我有饼。”

    祝和畅望向车内的那个扁平小包袱。她能带上什么干粮?甚至要去更为寒冷的北方,也不懂得带上一件袄子!

    “披着。”他说着,便脱下外袍递了过去,声音平板地吩咐道:“祝福,给她下碗面疙瘩,让出一顶羊皮帐给她,大伙儿凑合着睡。”

    “这……”悦眉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过袍子。

    “秋姑娘,你和云家染坊有什么纠葛,我和记货行一概不过问。到了城里,你我一拍两散。”他一边将袍子塞进她怀里,一边划清界线。“至于你偷跑上车这一点,违背了云世斌和我签订的运送契约,我会向他收取违约金,权充是你耗费我们马匹、人力、食粮的赔偿。”

    悦眉勉强抱着那一团热气熏人的袍子,咬紧牙根道:“我耿悦眉自己做事自己担当,你要钱,我会付。”

    “订约的是云世斌,不是你。”

    这是他的原则,一切以契约为凭,其它不关货运的狗屁倒灶事情一律不管,更何况是带上一个活生生的、打算进京寻夫或杀夫的小姑娘!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他不想理会,他好人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瞧什么!还不去忙活儿……等着山贼来劫货吗!”他瞪了眼。

    “是!是!”众伙计们赶忙敞开。

    唉,他们的九爷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扔一件袍子算什么!好歹也得帮忙披上,况且将人家姑娘扔在城里自生自灭,也说不过去吧。

    没办法,这就是让京城的媒婆们怎样也做不到生意的祝九爷喽。

    祝和畅睁开了眼,再也没有捶竟。

    今晚的营帐真挤!他祝九爷做生意汲汲营营、锱铢必较,一分一毫算盘打得清楚,可对自己人从来不吝啬;兄弟们长手长脚,路途劳累,他就多置办几顶保暖的羊皮帐,好让大家一夜好眠,补足体力明日上路。

    可今晚为了那个像鬼的小姑娘,大家只得缩手缩脚,好比一只只挤在笼子里的困兽,翻了身就压到身旁的人,这样哪能睡个好觉!

    他拿开祝福搁在他肚子上的大脚,坐起身子,爬出了营帐。

    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他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