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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92部分阅读

所托,可为陆葳蕤排忧解难,谢道韫在信里写的几条对策让张彤云频频点头,心道:“陈郎君这个好友智计过人啊,长康是远远不如,陈郎君将葳蕤之事托付给祝参军,实在是明智。”问柳絮:“祝公子现在何处?”

    管事答道:“祝参军在前厅饮茶。”

    柳絮低声道:“夫人速将此事告知陆小娘子吧,我家郎君坐等回音,她好相机行事。”

    张彤云当即命仆从备车,往横塘北岸的陆府而去,把柳絮也带去了。

    顾悯之已去台城,谢道韫由顾悯之幼子顾友之相陪在厅中慢慢品茶,顾友之才十四岁,眉眼与顾恺之有三分相似,却不似顾恺之开朗健谈,默坐而已,心里发愁,不知眼前这个客人为何久坐不去?

    谢道韫却是从容不迫,顾友之不说话正好,省得费口舌,不至于遭逐客令吧,顾府距陆府不过两里地,小顾夫人去见陆葳蕤往返连同相见最多半个时辰,且等着。

    正在顾友之如坐针毡之时,张彤云匆匆赶回来了,坐于屏风后与谢道韫说话,也不避顾友之。

    柳絮呈上陆葳蕤的一封信,谢道韫展开迅速一览,惊奇道:“这是陆小娘子方才写的?”

    这是一封写给褚太后的陈情表,是谢道韫要求陆葳蕤写的,没想到张彤云即能带回来,而且言辞工丽,情感动人,就是谢道韫也自问不能在短时间内一挥而就!

    屏风后的张彤云答道:“葳蕤对其伯父、从兄的所谋亦有所觉,想着只有求褚太后才能度此难关,却与祝参军不谋而合。此陈情表是葳蕤早已写好的,请祝参军代为参谋,妥当否?”

    陆葳蕤这陈情表真情流露,委婉畅达,字字从心底流出,追忆与陈操之相识、相知、相恋的经过,表示誓与偕老、之死靡它的决心,恳请崇德太后成全,将她赐婚于陈操之——

    昔日晋武帝诏书峻切,征李密出仕,李密以祖母年迈需要奉养为由婉拒,写了流传千古的《陈情表》,后人评曰:“读李密《陈情表》而不落泪者,其人必不孝。”而陆葳蕤这封《陈情表》一往情深,毫不矫饰,真切动人,如谢道韫这般用情之深者读之尤为感动,而且为的是同一个男子——

    但同时,谢道韫也感到淡淡的失落,陆葳蕤的确是子重良配,这般纯真、这般深情,让人不胜怜惜,哪里舍得伤害其分毫!

    谢道韫摇头自嘲道:“陆小娘子兰心蕙质,原来早想好了对策,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张彤云忙道:“祝参军有所不知,葳蕤看到祝参军的信,喜极而泣,庆幸陈郎君有此良友,葳蕤虽然也想到要向崇德太后上表陈情,但远没有祝参军考虑得详尽,而且葳蕤是女流,今更被伯父禁足不得外出,若无祝参军相助,葳蕤如何能脱此困境!——葳蕤请我代她谢过祝参军。”说着,屏风后的张彤云盈盈下拜。

    谢道韫淡然道:“那好,我即去拜访琅琊王和郗侍郎,为子重和陆小娘子陈情——陆小娘子此表写得极好,待庾皇后丧期满之后,便设法呈给褚太后,顾中丞、张侍中皆可代呈。”

    张彤云心想:“还是恳求伯父张凭代为呈递更好。”便道:“这个请祝参军放心,我会倾力帮助葳蕤把这表章呈递给崇德太后的。”

    谢道韫起身道:“那在下就此告辞。”

    张彤云问:“祝参军在京还有几日?”

    谢道韫道:“我有公务在身,明日便要启程赶赴会稽。”

    张彤云有些担心,说道:“若是陆葳蕤之事有何反复,那又找何人商量?”

    谢道韫淡淡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料想不会有疏漏,烦请转告陆小娘子,无论如何艰难,总要等子重回来。”说罢,施礼出了顾府,坐上牛车,慢悠悠朝司徒府而去。

    侍婢柳絮闷闷不乐地坐在谢道韫身边默不作声,谢道韫斜了她一眼,问:“做什么绷着个脸,谁让你受委屈了?”

    柳絮道:“柳絮心下是不甚快活,难道娘子心里就很快活?”

    谢道韫眉毛一挑,看着柳絮道:“我有什么不快活的?”

    柳絮扭过头去,嘀咕道:“陆家娘子要嫁陈郎君,凭她自己本事嫁去,娘子又何必帮她。”

    谢道韫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就不快活去吧,我可帮不了你。”

    柳絮却又笑道:“婢子不快活算得什么,婢子是心疼娘子——”

    来到司徒府,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琅琊王司马昱才从台城回来,见到谢道韫,接谈亲切,谢道韫也不比兴讽喻,直言近日都中传言之事,司马昱笑道:“此系流言蜚语,庾后新丧,陛下犹自悲痛。哪有心情纳女入宫,更何况是陆氏女,绝无此事!”

    谢道韫曾听叔父谢安品评过这位琅琊王,司马昱堪称礼贤下士,但无主见,知易行难,名声大于实干,司马昱现在说绝无此事,然而一旦皇帝司马奕决意要纳陆葳蕤入宫,又有陆始推波助澜,司马昱只怕也不会坚决反对,其性情如此。

    所以谢道韫尽量把事情说得严重,说陆葳蕤会以死相抗,又说陈操之功绩和对皇室的忠心,司马昱连连点头,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若真有此事,本王一定会竭力阻止。”

    谢道韫出了司徒府,又径去拜访中书侍郎郗超,郗超知谢道韫真实身份,见她来访,颇感奇怪,得知来意,心下大为感慨,也肃然起敬,这个谢氏女郎真是要与陈操之终生为友啊!

    郗超笑道:“祝参军是子重好友,我郗嘉宾难道不是?我若袖手旁观陆氏女入宫甚至殉情,子重归来我有何面目见他!”

    谢道韫一笑告辞,有郗超这句话,事定矣,郗超是桓温谋主,桓温哪里愿意看到三吴陆氏女做皇后!

    谢道韫原打算再给桓温写一封信,现在看来不必了。

    第十九章 相忘于江湖

    五月初十,谢道韫领着佐吏、婢仆二十余人离开建康前往会稽,谢万命长子谢朗随谢道韫同赴会稽历练,谢朗今年十六岁,再过两年也要出仕了。

    去年九月谢道韫作为土断副使随陈操之去会稽,走的是先赴吴郡再至钱唐这条路,绕了不少弯路,那是陈操之假公济私为了去华亭见陆葳蕤,这次谢道韫一行从太湖南岸经吴兴郡至钱唐,可以少走几百里路。

    一路行来,谢道韫常常回想去年与陈操之长路同行的情景,时时微笑出神,离得愈远,相思愈苦,她骗不了自己,世上何曾有这样缠绵的友情?所谓的终生为友只不过是自己的借口罢了,是因为求为夫妇不可得,而想着以友人的身份能与子重相见而已——

    道路崎岖,车厢颠簸,谢道韫又咳嗽起来,同车的婢女柳絮赶紧取桑杏汤给她润喉,这桑杏汤的方子是谢道韫从医书中觅得的,可治肺燥。谢道韫命仆妇每日煎此桑杏汤常备服用,的确有清热润肺之功效,但咳嗽总是断不了根——

    柳絮轻轻抚拍谢道韫的背脊,说道:“若是陈郎君在江东就好了,请陈郎君为娘子诊治一下,陈郎君虽不行医,但医术着实高明,小陆尚书夫人一直未生育,都是陈郎君给治好的,陈郎君还曾为琅琊王之女新安郡主治病,手到病除啊,不过等闲人可请不动陈郎君治病,但娘子就不同了——”

    “陈子重又是良医了!”谢道韫一笑,说道:“我这算什么病,待陈子重回来,早已痊愈。”心道:“若无波折,子重应在八月桂子飘香时回到建康,只盼那时旱情已缓解,我也可以早日还都。”

    也无迫切的期望,只有迷蒙的喜悦,有个愿意终生等待的人、愿意日日相见而不厌——

    ……

    三吴大旱,越往南行,旱情越重,八百里太湖水位剧降,与去年所见的烟波浩渺景象大不相同,虽非沧海桑田,亦让人不胜嗟叹。

    一路未曾耽搁,一行人于当月二十六日到达钱唐,少不了要去拜见钱唐县令冯梦熊,然后准备明日渡江去一下陈家坞,拜会陈氏族长陈咸和丁幼微,还有宗之和润儿,不料这日却恰逢徐邈与冯凌波之子庆百日,年初谢道韫与陈操之赴建康时,冯凌波尚未分娩,徐藻、徐邈父子一直在钱唐守候,冯凌波于二月十六日诞下一子,徐邈等儿子出生后一个月启程去了荆州,徐藻博士也回吴郡教学,前日徐博士特意从吴郡赶来为孙儿庆贺——

    冯梦熊与陈操之的亡父陈肃是故交,冯凌波又是陈操之的义妹,而且陈操之与徐邈又是挚友,所以钱唐陈氏的老族长陈咸亲自备礼来贺,丁幼微也带了润儿前来,见到谢道韫,众人都甚是欢喜,都向谢道韫打听陈操之消息,三月底,跟随陈操之去建康的一个陈氏私兵回到陈家坞,呈上陈操之写给族长陈咸和丁幼微的信,陈氏族人这才知道陈操之已经出使秦国去了,江东人都认为中原还如石虎、冉闵时一般杀伐混乱,不免为陈操之担心,丁幼微犹甚,得知谢道韫前来,赶忙让润儿来相询,丁幼微是知道谢道韫真实身份的——

    润儿十一岁,脸蛋犹有婴儿肥,玉雪可爱,两只点漆般的大眼睛灵气十足,身量已如小树般长开,不出三年就会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绝美少女,娴静时气质如其母,却是活泼得多,对谢道韫道:“祝郎君,快说说我丑叔的事吧,润儿和娘亲都很担心呢!”

    谢道韫便说了陈操之出使之事,一直到寿州八公山下与陈操之分别——

    润儿睁大一双美目,问:“听说北边的胡人茹毛饮血,丑叔到那地方去,会不会有危险?”

    谢道韫笑道:“不是有陈子盛护着吗,你家丑叔怎么会有危险!”

    润儿想想也是,小盛身高八尺开外,雄壮有力,有他护着丑叔,不会有事的。

    谢道韫没看到陈宗之,问润儿,才知宗之已去吴郡草堂求学,宗之十三岁,也成潇洒美少年了。

    丁幼微隔着斑竹帘听谢道韫说话,听到谢道韫不时的一、两声咳嗽,不禁有些担心,当年庆之也是常常咳嗽,最终不治而逝——

    丁幼微轻轻撩起竹帘一角,见谢道韫容颜消瘦了一些,不过谢道韫一向就清瘦,所以看上去也不明显。

    因为是在冯府,丁幼微不便与谢道韫直接交谈,润儿与谢道韫说得起劲,也不进来回话,丁幼微便让阿秀出来问谢道韫身体安否?若有精神倦怠、烦躁失眠应立即延医用药,不可耽误——

    谢道韫除了有几声咳嗽外没觉得有其他不适,只是自陈操之离开后她有些失眠而已,这个当然不好意思向丁幼微说,当下谢过丁幼微,说自己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延医服药了,谢谢丁家嫂子的关心。

    钱唐县令冯梦熊、陈氏族长陈咸、丁氏族长丁异与谢道韫谈三吴大旱之事,都是眉头紧皱,感叹此天灾百年不遇。连钱唐这样的很少受干旱困扰的县也受了灾,丁氏庄园受灾最重,流经丁氏庄园的小杭河前日断流,丁氏庄园的两百顷良田至少减产一半,陈家坞因为濒临明圣湖,每日组织佃户以三十架水车汲水,勉强可以熬过这个夏天——

    因旱情严重,谢道韫不敢多耽搁,既已见过陈咸、丁幼微等人,便不再去陈家坞了,次日一早与冯梦熊、徐博士、陈族长,还有丁幼微母女别过,往会稽山阴而去,过钱唐江时,见这原本水流浩大的大江现在只如小河一般,两岸河床裸露,江石磊磊,江泥龟裂,江畔的枫树半枯,枝叶萎靡,而天上,赤日炎炎,正是一年最热的季节。

    谢道韫下车沿江畔缓缓而行,触目可见河床泥浆里有鱼儿扑腾,这钱唐江水干涸得极快,这些鱼儿都来不及游到江中央的水流去就被困住了——

    谢道韫蹑衣下了江岸,见一个小洼里一条小鲫鱼鼓着腮冒泡,洼里的水即将干涸,小鱼扑腾得辛苦,谢道韫摇摇头,捉起那尾小鱼用力丢向不远处的水中,那恹恹欲毙的鱼儿一到了水里倏忽一旋,就无影无踪了,谢道韫自言自语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寻找江湖也很难得啊。”忽然想:“子重此时想必已在长安了吧,他在做什么?”

    ……

    这日是五月二十七,四千里外的陈操之此时正在等候秦王苻坚的接见,这是炎夏的午后,但长安城却不觉炎热,建章宫高大巍峨,凉风飒然,暑气全消——

    陈操之立在待漏檐下,看着日光和荫影,心驰千里,想着家乡钱唐、想着持续数月的干旱不知是否缓解?想着嫂子和一对侄儿侄女、又不知陆葳蕤可好?陆始、陆禽这贤父子没有威逼她吧?还有,英台兄别来无恙?

    这时,宦官赵整出来请陈操之入殿,对于这个赵整,陈操之比较敬重,此人虽是宦侍,但无宦侍的恶习,不贪不佞,忠义耿直,史载慕容垂降秦后,其夫人小段氏有宠于苻坚,苻坚曾与小段氏同车游园,赵整直谏,苻坚惭愧,命小段氏下车回府,此后苻坚有没有再宠幸慕容垂夫人不得而知,不见于史册,苻坚此人堪称典型的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慕容垂来降时他喜出望外,王猛认为慕容垂是枭雄,是驯服不了的,建议苻坚杀掉慕容垂,苻坚讲仁义,不肯杀,还委以重任,却又私幸小段氏,慕容垂能不怒乎?

    苻坚在建章宫批阅奏章,其弟阳平公苻融、尚书仆射仇腾在座,见到陈操之,苻坚含笑问:“陈使臣今日未去甘露宫为朕母后讲经吗?”苻坚在甘露宫有耳目,知道陈操之隔日进宫为其母苟太后讲经,苻坚奇怪的是他母后面对陈操之这样的俊俏郎君竟不起异心,只是专心学佛的样子,所以苻坚虽然放下心来不会再多个义父,却难免有些奇怪——

    陈操之故作怒气道:“外臣并非出家人,乃是堂堂使臣,陛下以闲僧游道视我乎!”

    苻坚诧异道:“陈使臣何出此言,朕对陈使臣甚是敬重,朕之母后也对陈使臣甚是敬重。”

    陈操之道:“外臣奉君命至此,是为两国友好,以我江东精良的兵器与贵国交换马匹,此乃互利互惠之事,外臣至长安已逾半月,但王尚书却迟迟不与外臣举行和谈,不知是何道理?”

    苻坚道:“王尚书近日为抗蝗灾鞠躬尽力,陈使臣也是知道的。”

    陈操之道:“王尚书固然日理万机,但贵国难道除了王尚书就不能有与外臣和谈之人了吗?”

    苻坚宽厚一笑,说道:“也罢,就让尚书仆射仇腾暂代王尚书与陈使臣商谈吧。”

    一边的仇腾赶紧道:“臣仇腾领旨。”

    苻坚答应得这么爽快显然有诈,应该还是拖字诀,让和谈旷日持久,然后放出风声说陈操之已在长安为官,逼得陈操之有家难回、有国难奔。

    陈操之必须尽快与氐秦达成协议,离开长安,这似乎还得从苟太后入手,曲线救国,正此之谓也。

    第二十章 裹足不前盘丝洞

    为安抚陈操之,次日一早,苻坚命宦官孟丰送来四个美人赏赐给陈操之,还有玉器绢帛若干,那四个美人个个靓妆炫服、姿色不俗,其中两个是汉人女子,生于乱世,父母早亡,亦不知姓氏;另两个却是匈奴女子,是匈奴右贤王刘卫辰降秦后献给苻坚的——

    这四个美女立在鸿胪邸小厅中,都低着头听内侍孟丰与晋使陈操之说话,心下惴惴不安,不知新主人如何安置她们?

    陈操之婉拒了秦王苻坚的赏赐,命冉盛与孟丰一道将美女及绢帛送回去,并上表苻坚表示和谈未成,不敢受赐。

    上午辰时三刻,陈操之与氐秦尚书仆射仇腾会于尚书台议事厅,来长安半个月,陈操之已经把氐秦上品官吏的性情、恩怨了解得颇细,眼前这个须发斑白的老氐,就与王猛不睦,常在苻坚面前诋毁王猛,让苻坚很是不悦。但因为仇腾在拥立他上位时出了大力,苻坚也未怪罪——

    陈操之一改温良恭谦让的儒雅形象,在仇腾面前甚是倨傲,会谈时几次三番问仇腾是否有权为两国和谈之事定夺,又感叹王尚书不能与会——

    仇腾官居尚书仆射,乃是一品高官,却被陈操之如此轻慢,几乎气炸了肺,然而,因为苻坚曾密嘱他莫要与陈操之谈得太真、太细,暂不要达成任何协议,拖延即可,所以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