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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6部分阅读

义不再出声,和许平一起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大军。救火营毫不停留地从他们眼前走过,走上向着德州去的官道。无论官兵,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根白羽,即使是在夕阳西沉的时候,仍白得那么耀眼。许平看着官道上这一片在寒风中骄傲挺立着的白羽海洋,它们随着主人的步伐而有节奏地同时摇摆,几千官兵跟随着鼓声迈动脚步,整齐的步伐声令大地也随之震颤。

    “也不知道陈元龙贼到哪里去了?”许平一边想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坐骑,手忙脚乱地解下马背上的一个背包:“既然肖贼已经北遁,按说陈贼也不值得忧虑了。如果他聪明的话,估计已经绕过德州跑回老巢去了。”

    许平刚才光顾着和这些人聊天,一直忘了换上自己的军装,直到救火营赶来之后才想起来。取出小心藏起来的军服、盔甲换好,许平认真地抻平军服上的皱褶,把腰带用力地束紧,扎好袖口的锁腕。接着又从大布包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许平的头盔。他先前把白羽从上面摘下来,以防在路途中折断,现在则先把头盔擦拭一番,然后才仔细地把白羽插回到头盔上,稳稳戴在头上。

    这期间林光义一直注视着许平,看到年轻军官收拾停当,变得光彩耀人,林光义突然发问:“许把总,今天我也奋勇杀敌了,我能不能也和他们——”林光义指了一下旁边的余深河和江一舟:“和他们一起去新军?”

    许平还没有回话,林光义又急忙说道:“如果我想去新军那里投军,新军会要我么?”

    “如果林兄想去新军投军的话,我想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一小队骑兵从远处的道路上跑下,离开救火营的大队向着这里跑来,其中有一个旗手高高地擎着一面大旗。许平拍拍衣裤上并不存在的泥土,就迎着那队骑兵的方向走下坡去。曹云也站起身,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向坡下走去。

    或许是看出许平的脚步有些迟疑,江一舟在他身后大声地叫道:“许把总尽管放心吧,刚才金将军的意思很明显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声喊叫引起一片赞同声,大家都趁着那队骑兵还没赶到之前用力地给许平打气。江一舟说的话其实也正是许平心里想的,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胆怯。

    许平和曹云一前一后站在坡下,恭候贺宝刀将军的大驾。在他们两人身后,其他明军在十米远处排成整齐的队列迎接指挥官。德州的那些好汉藏在东森营士兵的身后,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前张望着。

    很快那队骑兵就跑到许平和曹云身前,为首者正是黄石的首席猛将和多年的好友,从二十岁起就南征北讨的贺宝刀。跟在贺宝刀身后的是几个戴着和许平同样白羽头盔的骑兵,他们插在马头上的羽毛式样和直卫马头上的并无区别,只是颜色也换成了白色。其中一人高高地举着贺宝刀的将旗,威风凛凛地挺着胸。跟得稍微远一点的则是金神通和他的几名直卫军官。

    不等贺宝刀勒定马,许平和曹云就一起抱拳俯身向他行礼致意。

    许平听见一个人跳下战马的落地声,然后就是一句:“抬起头来。”

    许平抬起头,按照教导队的要求昂首而立,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地看到眼前的著名战将。那是一张显得还很年轻的中年人的脸,眼睛非常清澈明亮,好像其中还有一线没有完全脱去的稚气。

    “你就是许平?”对面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颤抖,好像是因为激动而发出的颤抖:“你就是将赵将军丢弃于战场不顾,冒称官长,蒙蔽同僚,并以官长身份调动、指挥东森营的许平?”

    此时在许平的余光里,他看见金神通也在不远处翻身下马,正向着自己这里走来,嘴角还挂着冷笑,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第十节 惩罚

    许平目不斜视地大声回答道:“是,大人,卑职就是许平。”

    贺宝刀向前倾了倾身子,沉声逼问道:“本将问的是:你是不是将赵水泽将军丢弃于战场不顾,冒称官长,蒙蔽同僚,并以官长身份调动、指挥东森营的那个许平?”

    此时金神通已经走到贺宝刀背后,他带着那丝冷笑站住脚步,旁听着两人的对话。

    “是,大人。”许平立刻高声回答道:“卑职就是那个将赵水泽将军丢弃于战场不顾,冒称官长,蒙蔽同僚,并以官长身份调动、指挥东森营的许平。”

    对面的人身体向后仰了一下,似乎对许平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很有胆量。”贺宝刀猛地冒出了一句评语,然后再次向前倾身,喝道:“你怎么胆敢违反军法条例?”

    “因为我军要夺取胜利!”许平眼睛看向贺宝刀身后的远方,口中的话语既流利又昂扬:“卑职记得,在教导队学习各种条例时,包括军法条例在内,每一本条例的第一页第一句话都是:‘制定条例就是为了指导官兵如何去取得胜利,执行条例就是为了我军去争取胜利。’,赵将军生前告诉卑职,我军必须要防御德州,以取得击溃叛贼大军的胜利。在赵将军殉国后,卑职将赵将军的遗体丢弃在战场上,在东森大营冒称官长,并假称官长的名义,将东森营调来德州,都是因为要去争取胜利。”

    许平说完就紧紧闭上嘴,像颗钉子似的纹丝不动地站在地上。

    “嗯,果然很有胆量。”贺宝刀看着许平的眼睛,轻轻地点了几下头,说道:“许平你犯的错,死三次都够了。刚才小金将军找到本将,说有一个小小把总,犯下了死罪,一定要本将设法留他一命,当时我还很奇怪。”贺宝刀说着说着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金神通,后者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笑,贺宝刀回过头来继续说道:“但小金将军对我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有胆有识,在紧急时仍然头脑清楚,说的话条理分明,嗯,果然不错。”

    “许把总你刚说的这番话,军法官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但如果交给本将评判的话,本将要说——”贺宝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好!唯有大公方能无私。”

    许平没有说话,因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宝刀已经见过金神通带去的几个士兵证人,他缓步从许平身前走过,走向列队站在许平身后的东森营士兵。这些士兵见到此次出兵的一线统帅走来,顿时都更紧地抓住武器,人也都一个个站得笔直。

    贺宝刀在军前站立片刻,又一次迈动脚步,让他的洪亮的嗓音响彻在这群士兵的头上:“崇祯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九日,东森营的两千官兵,奔赴德州与季寇八千强贼对阵,鏖战两个时辰……”

    “站在本将面前的这些兄弟,面对强贼毫不畏缩,无论形势多么危机,他们都没有丢下同袍独自偷生,他们并肩作战,与直卫一起歼灭五千贼人。”说着说着贺宝刀又已经走回许平身边,他伸手解开自己后颈上的一根绳索,把胸前一块明亮的勋章取在手中,高举着它向明军士兵们高喊:“这块卓越勋章是我军中的最高荣誉,只应该属于我军中最勇敢的人,现在我要把它交在勇敢的许平把总手里。新军的勇士们,我大声地问你们,可有人对此不满?”

    几百名明军士兵都怔怔地看着贺宝刀,那块被他高高举在空中的勋章,在火光中发出明亮的炫目色彩,跳动在每一个士兵的眼中。贺宝刀举着勋章站在许平身旁,目光慢慢地从明军士兵的身上扫过,他再次大声问道:“站在我贺宝刀身前的这些好汉,你们中可有谁对此感到不满?”

    “没有。”

    “没有。”

    一些明军士兵开始接二连三地回应起来。

    贺宝刀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回答,又一次大声地喊道:“你们有谁感到不满?”

    “没有。”

    “没有。”

    更多的士兵跟着嚷嚷起来。

    “有谁感到不满?”贺宝刀第四次发出提问。

    “没有!”

    无数的士兵奋力回答着他们长官的问题。

    “有谁感到不满?”贺宝刀挥舞着手臂,一次次大声地重复问题,他的脸也随着这一声声大吼而变得通红:“有谁感到不满?有谁感到不满?”

    “没有!”

    “没有!”

    所有的东森营士兵都站直身,狂热地向着贺宝刀喊叫着:“没有!没有!没有!”

    士兵们喊得声嘶力竭,他们猛烈地敲打着武器,在地上蹦跳着,即使贺宝刀不再发问,他们仍然一遍遍地发出“没有”的喊叫声。

    贺宝刀退后两步,走到许平的身前,双手一伸就把勋章挂在许平的胸前,并动手给他系住:“侯爷当年也是这样亲手系在本将胸前的,现在它是你的了。”

    许平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给他系上勋章后贺宝刀又后退了两大步,端详着许平胸前的卓越勋章开怀大笑起来,又向着许平身后的东森营士兵挥动双手:“为你们今天的胜利欢呼吧,为勇敢的许平把总欢呼吧。”

    “新军威武!”

    “许把总威武!”

    不少人满脸通红再也喊不出声,但他们一边咳嗽还一边向前挥动着手臂,把手里的兵器在空中舞动。

    等到这群士兵渐渐恢复安静以后,贺宝刀对许平道:“许把总,本来你的这种出色表现应该通报全军的,但是由于你的胡作非为,所以不可能进行通报了,不然简直就是在鼓励触犯条例。而且——”

    随着这声“而且”,贺宝刀的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有功则赏,有罪当罚,本将可以免了你的死罪,但是不做惩罚是不可能的。”

    “卑职——”许平好不容易恢复说话的能力,大声叫道:“卑职明白!请大人责罚。”

    “嗯,明白就好。”贺宝刀点点头,又转过身去问金神通:“你刚才的那个主意是什么来着?”

    从始至终金神通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他听到贺宝刀的问话后微笑道:“让许把总写悔过书,把悔过书通报全军,并且具结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嗯,对。”贺宝刀转回身来,威严地问道:“许平你听清楚了吗?”

    “遵命,大人。”许平响亮地回答道。

    “悔过书要认真写,每一个细节,包括全部的战斗细节,”金神通在远处继续说道:“比如‘我许平是为何要冒充将军,如何判断战场形势,在何种情况下下令反击,最终打退叛军进攻’之样的细节。”

    “许平你听明白了么?”贺宝刀又一次威严地问道:“这是要通报全军的悔过书,必须要认真地写、仔细地写,要深刻,要触及灵魂(贺宝刀从黄石那里学来的词),否则本将这里就通不过。”

    说完以后贺宝刀再也绷不住脸,像孩子那样哈哈大笑起来。

    ……

    崇祯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九日,新军所属东森营两千余官兵,与意图绕到明军侧翼的叛军偏师肖白狼、陈元龙两部共计八千余人在德州附近激烈交战。酣战至黄昏时,新军直卫赶到战场,新军完全击溃叛军肖白狼所部,歼灭近五千叛军。下午离开战场直奔吴桥企图包抄新军侧后的叛军陈元龙部,在听说新军救火营收复德州后,连夜南遁,利用夜色摆脱了新军的追击,逃脱了被歼灭的命运。

    ……

    “听说朝廷已经决定,暂时不让我们新军南下了?”

    二月六日中午,在京师郊外的新军教导队训练营里,正在等待开饭的江一舟闲聊起朝廷有关新军的决策。他和他的义兄余深河,以及林光义等一批人都位列许平的保举名单上,这些立功将士被选拔入教导队接受军官训练。

    “是啊。”曹云立刻回答道:“侯爷不同意,皇上当然还是听侯爷的。”

    德州之战,许平虽然擅自任免一大批军官、士官,但是战胜之后,新军也默认了这些人的军职。那么把总首先必须进行基础战术培训,而立功的果长们根据条例也理应得到提升的机会。现在许平已经俨然是这批人的领袖,每次吃饭都会被众人围坐在中间。教导队大营和新军其他各营一样,最关心朝廷关于新军的决策,一说到这个问题,大家马上各抒己见。

    除去在山东作乱的季退思叛军外,年前李自成和绰号“曹操”的罗汝才在河南合营,屡败地方上和前去围剿的官兵。

    林光义说:“插汗有铁骑数十万,我们新军留在京师,肯定是为了防备插汗入寇。”

    对于林丹汗的坐大,很多朝臣都抱怨黄石负有最大的责任,昔日林丹汗与漠南朵颜各部关系恶劣,与顺义王不合,察哈尔东面的科尔沁蒙古与后金结成同盟,更是与林丹汗势不两立。加上草原不出盐铁,林丹汗当时虽然号称控弦四十万,可其实不过仰大明鼻息而已。崇祯三年以后,林丹汗用了不到两年就统一了漠南、漠北蒙古,后来还接受了辽东后金的举国降伏,派遣原来的后金二贝勒、现在林丹汗的妹夫阿敏征服了朝鲜。眼下林丹汗疆域万里、后顾无忧,盐铁也通过辽东的产出、还有在朝鲜的妹夫的进贡而得以自给自足。

    虽然朝廷急欲新军出动平叛,但镇东侯却坚持要更多的训练时间,天子最终同意再给镇东侯几个月的时间。

    教导队每日早操、午饭完毕后,下午可以请假离营。许平今天又换上布衣,离开大营走入京城。回到京师后,许平就设法打探到赵敬之的府邸,这几日来他一直乔装成路人,不引人注意地在赵府周围打转。

    望着赵府的院墙,许平轻声诉说道:“赵小娘子,当日亲眼见到令尊倒下时,在下一时间已是万念俱灰,因为在下无法对赵小娘子交代,在下没能保护好令尊,竟让他命丧于贼人之手。

    明知冒名顶替犯的是杀头之罪,但我仍不避斧钺一意孤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对赵小娘子您说道:‘令尊的遗志,在下不才,侥幸替他完成了’。

    事后才明白,军法森严更在我的想像之上。若无金将军全力拯救,我早已是阴间一鬼。时至今日,回想当时的凶险,仍是不寒而栗。“

    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院墙,许平缓缓摇头,只感到悲从中来:“今日所得所获,远超所求所想。只是在下踏破铁鞋……踏破铁鞋也无处觅得芳踪。”

    好像老天爷听到了许平的话一样,就在这时,一顶软轿停在赵府的大门口。许平远远望去,跟在轿子旁边的那个素服丫鬟好似就是秋月。接着他又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迈出软轿。许平定睛看去,那女子不是赵小姐又是何人?

    “赵小娘子!”眼看赵小姐就要拾阶进门,许平一腔热血涌入胸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远远就是一声大叫。

    这声大喊让赵府门口的人都愣住了,周围的行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向许平莫名其妙地看过来。

    许平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赵府门口。对面人都紧紧盯着他,这警惕的目光让许平不由得收住脚步,他嘴张开又闭上,最后向前抱拳鞠躬道:“赵小娘子,请节哀。”

    轿夫、门房看见一个陌生人冲上来说这种话,无不大为惊异地发出一声“咦?”

    赵小姐也楞在当场,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回身对周围的下人们说道:“这位是许公子,没有事的,你们散开吧。”

    轿夫和门房们都仔细地打量许平,不过还是同时应是,向后退开。只有秋月站在赵小姐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被街上的冷风一吹,许平发烧的脑袋开始降温,满脸通红地又是一个长揖:“赵小娘子,在下冒昧了,还望恕罪则个。”

    看到眼前这仙子般的少女,许平顿时又是心头撞鹿,他不敢多看把眼睛微微垂下,把视线定在对面人放在腰间的那双小手上。

    这双手正叉在一起不安地绞动着,许平只听赵小姐飞快地说道:“许公子的大功小女子都听说了,小女子深感钦佩,公子果然并非池中之物。”

    “赵小娘子过奖了,在下不过只有些弹琴卖艺的本事,毫无过人之处,这次……”

    许平正要说:“这次仰仗令尊提拔,又经令尊指点……”

    但是赵小姐却根本没有多说的打算,她匆匆打断许平:“此地不是谈话之地,小女子失陪了,请许公子海涵?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