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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25部分阅读

    接着钟龟年手中灯笼的火光,许平看到这是一捆卷宗,将它打开看了起来。

    才读了几行,许平的手就开始发抖,上面详细列着长青营的驻扎地点、兵力虚实,规格更是按照新军的惯例书写,一看就是新军内部的机密文件,绝非一般的朝廷塘报,他猛地抬起头:“钟兄如何能有此物?”

    钟龟年盯着许平:“许兄没有猜错,这份卷宗是新军参谋部一人交给我的,季大王也是看过的,若不是对新军部署了如指掌,季大王又怎么敢以全军来攻打贵营?”

    许平只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口中喃喃说道:“有人要害死我的营?”

    “是的!”钟龟年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片刻后又把话轻轻送入许平耳中:“本来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但是现在都明白了,为什么许将军你们会陷入埋伏,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你们,为什么许将军你会蒙受不白之冤……”

    “够了!”许平垂下头,心里像是有千万把钢刀在搅:“曹兄弟、江兄弟、余兄弟……原来都是我害死的。”

    “张大人!”许平突然鼻头一酸,痛声叫道:“大人啊,也是我害死的。”

    “不是许将军你害死的。”钟龟年对此断然否认,他抢上一步在许平耳边质问道:“许将军,你不打算为他们报仇了吗?”

    许平垂着脑袋嗤笑一声,只感到心头正在滴血,突然间膝盖一软,竟然跪倒在地上。许平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愿:“报仇?我许平是天下至无用之人,舅舅为我而生死不明,友为人所杀,妻为人所得,报仇?我一个赤手空拳之人,更是天下通缉的钦犯,如何能向镇东侯的女婿报仇?”

    许平能感到钟龟年就静候在自己身旁,他听见对方正用一种低沉的口吻道:“许将军,我有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或许他能帮上你。”

    闻言许平又是一声冷笑,道:“还能神通广大过练兵总理、镇东侯不成?”

    “我的朋友……”钟龟年的声音虽然还是那样低沉,但却充满着不容质疑的自信力量:“即使是当今天子,听到我的朋友的名字时,也会夜不能入眠,食不能下咽。”

    许平眯着眼扬起头,看向身旁的钟龟年。后者的脸庞被星光照得朦胧可见,上面交织着骄傲和刚毅,只听钟龟年一字一顿地道:“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李自成!”

    许平缓缓站起身,用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的眼光看着钟龟年,轻声重复着:“李自成?”

    “是的。”钟龟年微微点头,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许平,镇东侯对你有恩,所以你就带着官兵烧杀抢掠,还有那些被你屠杀的义军的士兵,你可知道他们家里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你可知道他们膝下也有嗷嗷待哺的儿女,你可知道他们本是安分守己的农民,所图不过是能让亲人免于饥寒?”钟龟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现在镇东侯弃你如鄙履,你却说什么不能相负,当真可笑!你这个双手染满血腥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清高?”

    许平无言以对。

    这时钟龟年突然把手向夜空中一指:“许将军,你可认识这颗星?”

    许平扬起头看着浩瀚的星空,钟龟年指向的位置上有一团耀眼的光芒,他茫然问道:“客星?荧惑?”

    在中国古代,人们还不了解超新星爆发的原理,把这种天文现象称作客星。有时超新星爆发的位置非常接近于某颗常星,人们也或许会误解为这是那颗星在发光。

    “不是!”

    钟龟年对许平的说法断然否决,当后者又一次把迷惑的眼神投向他时,钟龟年说道:“这是破军星!”

    许平又一次抬起头看向那团光芒,轻轻摇头道:“怎么会?破军星哪里会有那么亮。”

    高悬于天空中的那团光芒把身边的星空照耀得通亮,北斗众星在它面前显得黯然无光,一贯高踞天枢的紫微帝星也被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这团光辉之后。

    “是的,这就是破军星,这才是破军星的本色,当破军星发光时,万星失色!”钟龟年不再盯着许平,而是和他肩并肩一起仰望那团让群星失色的光辉,发出喜悦的赞叹声:“这是姜太公的星,这是项羽的星,这是黄巢的星,这是刘福通的星。而这,也是许将军你的星。”

    “我的星……”

    “是的,三日前破军星就开始发光了,就是在许将军和朝廷、新军恩断义绝的那天。这几天阴雨绵绵,我一直着急地等着阴云散去。果然,今天破军星比三日前更亮了,我由此深信这必然是许将军你的星,而许将军也将不再犹豫。”

    钟龟年微微侧头看向许平,此时许平的脸上显出如在梦中般的神色,痴痴地望着那颗星。

    “许将军,破军星非大劫不亮,非天命革新不亮。此星一旦发光,那就说明旧朝已是国祚将尽。”钟龟年那催眠似的话还在声声传来:“许将军,您的将星终于发光了,您就是摇光宫破军星君在人世间的分身转世。”

    “破军星,破军星……”许平连着念了几遍,突然发出一声长啸:“破军星!”

    此时街上还有一两个行人,许平的这声大叫引来他们诧异的目光。许平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颗星大喊着:“破军星,你真是我许平的将星吗?”

    五天前许平叛出新军后,消息已于昨日报到京师,今天直隶各城市开始到处贴榜,悬赏捉拿叛将许平,画了他面貌的图像也已经贴在京师的城墙上、大路边。钟龟年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发现几个路人注意到许平的异举,他不由得小声提醒道:“许将军!”

    可是许平对此根本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向着那颗星继续喊着:“破军星,你真的是为了许平而发光的吗?”

    夜空中,仿佛真的是为了回应这声询问,来自亿万光年之外的超新星,在苍穹中喷吐着耀眼的光辉,也照亮了地面上那个年轻人的双瞳。

    第三章 鼓角揭天嘉气冷

    第一节 三入

    十月三日,许平再次来到德州,钟龟年带着他潜入城内住下,而接头人则负责去帮他们寻觅换乘的坐骑。

    这一路来,钟龟年已经向许平坦承他根本不是走私商人,而是以走私商人身份为掩护的闯部,这次来山东是为了押送李自成给季退思的援助物资。

    闯营军师牛金星在钟龟年离开时交给他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要他设法和新军拉上关系,尽一切可能打入新军内部。钟龟年始终记得这个任务,所以在发现许平后,他不但没有去向季退思报告,反而出力帮他脱险。钟龟年认为牛金星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从许平这个熟知新军内情的将领身上可以获得许多情报,无论怎么打探都不可能比拉拢到这个人的收获更大。

    钟龟年建议许平取道山东,然后向西前往河南,这虽然不是从直隶去河南最近的路,但是一旦越过德州就是叛军活动区,从山东到河南之间的地方官府大多被被叛军赶走,一路上的关卡也都已经荒废。明日离开德州后,许平会继续向南到济南,然后通过曲阜去商丘。

    钟龟年去追许平前,已经让他的商队向东昌府进发,所以他要告别许平,西去东昌追赶商队,他需要继续用商队做掩护,收集明军军情,同时为闯王购买急需的物资。

    “送君千日,终有一别。”钟龟年对许平言道:“刚才许将军见到的那个大汉名叫黑保一,我已经和他说过,由他带许将军去闯王那里。”

    许平闻言点点头。

    潜伏在德州城内的闯营细作并不多,不过据钟龟年说还算可靠。钟龟年向许平介绍了城内的两个闯营细作,因为许平叛出朝廷的事已经尽人皆知,所以他们看许平的眼神也颇为复杂。细作之一是个貌不惊人的瘦猴,公开的身份是德州北城军中的一个小把总,下午就是由他把钟龟年和许平接应入城,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去给他们换马。另一人是个魁梧的大汉,看装束像个回民,名叫黑保一,他看向许平的眼神似乎很不友好。那个小把总是闯营用金银收买的本地兵丁,而黑保一则不同,是跟随闯王多年的旧部,奉命跟着钟龟年一起押运物资给季退思,钟龟年去京师追赶许平的时候,黑保一就潜伏在德州等候消息。

    钟龟年递给许平一封信和一块信物,告诉他万一路上和黑保一失散,凭借这个信物,各地义军就不会为难他,还会帮助他前往闯王那里,而信则是要交给牛金星的。除此以外,钟龟年在离京前还搞到一份假的路引,许平暗暗惊讶闯营确实神通广大,连这种东西都能轻易取得。

    把各种事情交代清楚后,两人坐在饭桌前拿起筷子,刚刚吃了两口饭,门就“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黑保一冲进来大叫:“钟兄弟,大事不好!”

    原来,刚才许平和钟龟年进城时,有个守城的德州士兵起了疑心,报告给了上级军官。不巧小把总正在这个时候去换马,更引起军官的怀疑,当即就喝令把那个内应拿下。黑保一见势不妙,夺路逃回,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钟兄弟快走,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该四门紧闭,全城大搜捕了。”

    既然事情败露,当然不能久留,钟龟年和许平二话不说,抓起武器就和黑保一一起向南城冲去。等三人赶到南门附近,就看见城门口已经乱成一团,士兵正乱轰轰地赶散行人,阻绝城内外的交通,钟龟年急忙扯着许平躲进巷内,再看去时,城门已经关闭,锣声轰响。

    “太晚了!”钟龟年跌足叫起来。一旦官府怀疑钦犯在城中,各家旅馆都会被逐一排查,假的路引是经不起认真核查的。

    黑保一默不吭声地从包袱里抽出匕首和长柄斧头,对二人说道:“钟兄弟和许将军去抢马,我去砍散门口的鹰爪牙。”

    钟龟年遥望远处的官兵,片刻后点点头,也从怀里摸出装剑的布囊,对许平道:“许将军随我来。”

    此时城门前警戒的锣声敲得震天响,不算高处城楼上严密戒备的卫兵,光地面上就足有上百官兵,还有骑兵往来巡逻,普通百姓都被驱逐到远处,城门前留出一大片空地。许平心中也是万分焦急,但他没有伸手去拿武器,而是判断道:“我们冲不出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钟龟年急道:“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黑保一默默地祈祷,然后双眼一睁,右手紧握着斧头,左手抓牢匕首,催促钟龟年道:“钟兄弟,上吧!”

    许平阻止他们两个:“冲不过去的,这是白白送死。”

    “这不过是考验!”黑保一截口打断许平,不耐烦地说道:“这是真主的考验。冲过去我们就继续我们的路,冲不过去我们就去天堂,反正我们迟早要去那里。”

    “许将军跟紧我。”钟龟年说着就要拔剑跳出去。

    许平拉住他:“钟兄,我还有个办法。”

    蓄势待发的黑保一碰到钟龟年的身体上,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看见许平已经拖着钟龟年钻进巷子的深处,黑保一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们这些汉人,都是些嘴把式!”

    ……

    “师尊,弟子今日开始传他铁砂掌,请您老人家指点。”

    供着牌位的条案前摆着几个蒲团,一前一后跪着两个人,前面是姜烨,后面是一个少年人。姜烨毕恭毕敬地祈祷完毕,站起身来,点燃三根香插上香炉,然后站到侧面,看着少年郎向师祖的牌位叩头。

    姜烨有很多弟子,大部分仅仅是名义上的,不过这个少年郎与众不同,是他的嫡传弟子,也是姜烨两年前收的关门弟子。以他挑剔的眼光看来,这种资质优秀的人三、四年里也仅能碰上一个。今年小弟子年满十八岁,骨骼发育成熟,姜烨开始教他学习师门的武术,今天要学的正是铁砂掌。

    虽说是铁砂掌,但在开始阶段,姜烨也只是让这个弟子用绿豆来练习,两年后改成碎石子,真正能用上铁砂至少得等十五年。姜烨的资质自是出类拔萃,不然也不能得到先师的衣钵。说起来,他最擅长的是刀剑而不是拳脚,不过对于铁砂掌他也曾下过一番功夫。

    姜烨若无其事地一掌击下,整个手掌便深深地陷入盛满绿豆的锅中,豆粒覆盖了他的手背。做完示范,姜烨就对他的小弟子道:“你来试试看。”

    “是。”少年人把绿豆的表面抚平,然后学着姜烨的样子一掌重重地挥下去,随着一声闷响,那个弟子疼得呲牙咧嘴。可是当他抬起手,却发现绿豆表面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有些凹下去的痕迹。

    “刚开始会有些疼,两日内你的手掌也会肿胀起来,不过只要每日坚持练习,三个月后就好了。”

    这少年点头应是,又一掌掌往锅里面打,片刻后已经疼得额头上汗珠密布,不过嘴里仍一声不吭。姜烨看看锅里的绿豆,对弟子没有偷懒耍滑感到很满意,颌首道:“等你一掌拍下去,手掌深陷但是豆子不会飞出时,那就算小有成绩了。”

    弟子见过姜烨方才的手段,口中称颂道:“师傅本事高强。”

    姜烨微微摇头道:“这手下的功夫,为师最钦佩的还是铁拳无敌张大侠,他一掌下去,便是铁砂中也能印出清晰的掌印,比我的还要深。张大侠就是赤手空拳,一掌也能打死个人了。”

    两个人正说话间,一个人闯进屋来。来者正是姜烨的大弟子,平日由他帮着姜烨处理与官府的事物。姜烨的这间练功房是不准挂名的弟子随便进入的。这大汉跑进门来叫道:“师父,出大事了!”

    姜烨让小弟子继续练习,自己则坐到椅子上,让来人一一道来。听完消息后姜烨呆若木鸡,未等到他回过神,就听到有人在门外报信道:“师傅,张大侠那里请您老人家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姜烨向弟子们简单交代几句,急匆匆地离开练功房。

    到了张杰夫的家,门前迎接他的张家弟子引路到后书房,此处正是张大侠用来谈隐秘生意的场所。外面虽然有几个亲信弟子,但是都躲得很远。

    “你们听说了吗?许……”推开房门,姜烨还没跨过门槛就朝着里面大声呼叫。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震惊完全表达出来,就看见张杰夫旁边有个人站起身来向他问好:“姜大侠,别来无恙!”

    姜烨喉咙里的那声大叫,后半截被生生地堵回肚子里。他大张着嘴盯着那人看了半响,没错,面前正是许平。姜烨的脸色登时变得阴森可怕,默不作声地掉头看看张杰夫和他师弟乐琳。两个人都没出声,姜烨一转把房门猛地掩上,向许平“嗯”了一声算是回礼,绷着脸看向许平身旁的另外两个人,问道:“这两位想必就是闯营的好汉了吧?”

    闻言许平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反问道:“官府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三木之下,何供不得?”姜烨忍不住喊了出来。

    据大弟子向姜烨报告,知府大人得知朝廷的钦犯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更投向闯营时,惊得竟然在大堂上直立起来。姜烨估计现在急报已在发向京师的路上,德州附近的驻军也会尽数惊动。他跺着脚对许平嚷道:“许将军你实在太太太过份了,叛出新军一事,托些人说说情,就算不能指望赦免,等避过风头也可安然无事,异日等到用人之际,便是东山再起也并非不能,你怎么……怎么可以投向闯营呢?”

    许平身旁的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还能保持镇静,另一个满面凶光的大汉则重重地哼一声,显然对姜烨的言语大为不满。姜烨静下来,脸上的表情愈发不善,冷冷地扫视着张杰夫和乐琳。

    只听张杰夫解释道:“姜大侠,我们想帮许将军出城,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商队现在都不在德州。记得明天你有一支商队要出城,所以就请你来商议一下。”

    姜烨心知张杰夫他们存心要拉自己下水。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罪犯的话,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甚至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就交给个弟子办了。不过许平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投闯的钦犯,万一被查出来,绝对要连累满门。姜烨想及此处,就连连摇头道:“现在风头正紧,明日出城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以我之见,许将军不如先在城内躲上些时日,等风头过去再走,方是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