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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第89部分阅读

    从顶峰跌落到濒临崩溃,崇祯天子带领大明用短短二十年就走完了历朝要花上一百多年才能走完的路,老天爷,这崩溃速度快得甚至连把军阀实力派造就出来的时间都没有:“咱这皇上恐怕也就隋炀帝能和他比比了。”

    “隋炀帝?”赵慢熊悠悠地说道:“隋炀帝至少还挖了大运河,虽然天下大乱,至少他还办成了件事,何况那个时候年纪大一点的人可都还记得这天下不是姓杨的。而当今天子,他到底干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呢,以致海内鼎沸、民不聊生?”

    第三十三节 说服

    金求德嘲讽地摇摇头:“据说——皇上很是简朴,不好奢华。”

    “无功便是过,哪怕就是一个知县的椅子,坐在上面都是无功便是过,不然摆个木雕岂不是更简朴,何况天子之位。此外皇上也称不上无过吧……再说简朴……”赵慢熊一直觉得镇东侯那才叫简朴,平时所费从未超过侯府俸禄,日子过得也不错。从来不讲排场,诺大一个侯府里的仆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平日送的贺礼从未超过十两银子。这件事有不少人不满——觉得镇东侯对兄弟们太寒酸悭吝,不过赵慢熊觉得挺好,每次镇东侯庆生时,他也只回不到十两银子的贺仪:反正镇东侯从不贺寿,不会请我吃饭也不会送贵重东西,和其他人那般一送就是价值成百上千两银子的东西……我傻么?

    而崇祯天子虽然自己吃得很少、冬天听说舍不得烧炭取暖、江湖传闻连皇后都要帮着给龙袍打补丁,但是涉及到皇家颜面的事情崇祯天子可以一点儿也不省钱,每年光是给皇宫换灯笼就要花几十万两银子,镇东侯私下对赵慢熊说过:不用其他,只要把逢年过节换灯笼一项裁了,崇祯天子一家就是吃饱喝足穿暖也还绰绰有余:“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喽。”

    金求德就是对镇东侯所为有些不满的人之一,他承认镇东侯韬光养晦没错,但从来不设宴只会让朝廷觉得你是在故意韬光养晦,而且日子过得那么寒酸更会让朝廷有戒心……好吧,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朝廷归根到底还是拿镇东侯没办法,但问题是镇东侯对贺仪一向是照单全收、一概不还……好吧,这也罢了,大都督府第一次关闭前多数人送东西有所图,关闭后送礼的人不图他还,但镇东侯成为练兵总理后,好像也没有太多还这份人情的意思,这就未免让人有些齿冷。

    金求德听赵慢熊说过,这是镇东侯的策略,他更喜欢那些靠俸禄就能维生的部下——比如他自己。但金求德认为这基本做不到,除非像赵慢熊这样什么都不管,否则不是自己去找礼而是礼来找自己,就比如金求德他本人吧,如果他一点东西不收,底下的人就会觉得差事没法做了,至少金求德自问像镇东侯这种拿人也不手软、吃人也不嘴软的本事自己学不会。而且这种作风已经造成了很多不利影响,比如:“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去和老兄弟们说?”

    按照金求德的本意,镇东侯只带肯跟他走的人便是了,可是镇东侯要他尽力说服所有的人,对此金求德感到颇为棘手:“贺宝刀这家伙我看就绝对说服不了。”

    ……

    金求德和赵慢熊私下猜测的时候,镇东侯正在和他的老朋友手谈。

    “无论大人到底对侯督师有什么不满,”和在山东不同,贺宝刀对侯洵的观感大为改观:“闯营的凶焰开始消退了,他们再也无力威胁京师了。”

    “顶多一年罢了。”镇东侯没有贺宝刀那么乐观,随手放下一枚棋子。

    “一年之后,我们就可以将十二营新军练成,大人就可以亲率六万大军出征。”贺宝刀认为有这样强大的军队追随在镇东侯左右,一切都会不成问题。

    “皇上……”镇东侯斟酌着词语,考虑着谈话对象的忍受力:“这次开封捞费,听说皇上知道而且首肯了。”

    “或许有什么小人……”贺宝刀的语气里充满着不确定。

    “或许没有。”镇东侯打断了贺宝刀的话,现在不是二十几年前崇祯刚即位的时候了,他现在是中年人而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他应该有健全的心智,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好吧,”贺宝刀没有硬着头皮撑下去,而是坦承道:“君昏臣j,皇上真是昏聩已极。”

    镇东侯并不是第一次从贺宝刀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根据他的经验,贺宝刀还会有下文,而且经过多年的锻炼后,经验越来越丰富的贺宝刀这下文也会来得越来越快。

    “可着这个时候才更是需要忠臣孝子的时候……”不出镇东侯所料,贺宝刀的下文迅速地跟上了,上次镇东侯记得他至少还叹息了几分钟呢。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镇东侯开始走神,他的思绪里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想起了这两句话,这让他又回想起不久前和杨怀祖的那番对话:“还真是很不错的比喻,看来我并不是第一个意识到中国的士大夫在君王面前自我人格矮化、妾妇化的人,而是早就有人意识到了,只是,他们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错。”

    根据镇东侯以往的经验,贺宝刀会讲忠臣孝子,在君王父亲犯错时只会流着眼泪劝他们回头,而不是因此不闻不问或是离家出走。

    “……大人,属下敢问,如果您的先尊做错了什么事,您会怎么做呢?属下确实不知,但以属下而言,若是先父违反了朝廷律令,属下绝不敢说:‘父亲,您做错了。’、或是装没看见,或是砌词狡辩,而是会把朝廷的律令念给先父听,希望他老人家能够自行察觉,如果没有的话,属下就会一言不发地跪在他老人家门外……”

    “所以如果皇上错了,我们也应该跪在紫禁城外,流着泪劝他悔悟。”镇东侯在心里替贺宝刀补上了后面的话,以前不知道为什么,镇东侯总是不喜欢看蜀山剑侠传之类的仙侠小说,后来才渐渐明白了一点,或许是因为里面犯错的徒弟总是要在师傅的山门外一跪就是好几天,刮风下雨不能停还要真心悔恨吧:“虽然我也很敬重我的老师,但是我连寒暑假作业都是临开学抄的,上课走神、说话、写小条,被罚抄十遍都满腹怨恨——让我在门外一跪就是一星期还要真心流泪悔过……怪不得从来没有仙人来度化我呢。”

    每当陷入这种镇东侯完全反对但是无法抽身的话题中时,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神游舍外,反正该对方走了,镇东侯的这一步很有威胁,“手筋,手筋!”镇东侯在心里得意地叫道,满意地看到贺宝刀在苦苦思考:“有个问题很有意思,同样身受封建社会的森严等级之中,越是底层的中国百姓,却似乎奴性越小,而本应成为社会栋梁的精英,受到良好的教育,有更开阔的视野,见识过更多的民间疾苦,当往往一个个奴性十足,地位越高越是如此。”

    “或许是他们离皇帝太近了?”镇东侯在心里这样推测着:“皇帝即天子,替天行道的皇帝是不会犯错的,百姓造反可以自我安慰是皇帝没错、知县有错;闹得再大些就是皇帝爱民、知府残暴;再大些就是皇上英明、巡抚昏聩。百姓总有自我安慰的理由,不必一下子推翻皇帝绝不会犯错这个他们深信不疑的信条,而官太大了,离主子太近的奴才就只好选择坚决维护信条了……”

    一时间镇东侯也想不清这里面的道理,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可是回家再去慢慢地想。

    “大人,”没听清贺宝刀中间说了什么,但是他终于说到了重点:“大人应该去劝皇上,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但在大人这个位置上,谏言也是应该的了。”

    “嗯。”镇东侯轻轻点点头——文死谏、武死战,说得好!对皇帝不问是非、不问善恶,唯死一途,我们的文化里充满了这种对皇权的妾妇化,这是我们文化的缺陷么?

    “也不是,”镇东侯迅速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克林顿当年也在电视里痛哭流涕,向着全美国百姓哭诉说他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求大家宽恕他。看来对着权利来源痛哭是一种人类的本能,作为外人看起来固然觉得不妥,但权利来源和享用者会觉得里所应当吧。”镇东侯想起那个被破门出教的德国国王,虽然事实证明他一肚子的怨毒,不过他确实能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般的在教皇门前一跪就是七天:“不同的是神仙能看穿人心,所以徒弟们只好真心实意地痛哭流涕了,真是神仙,居然无罪被罚跪几天几夜都能真心实意地流泪,果然和我这种凡夫俗子不同……在中国叫君父臣子、在西方叫教皇和国王,在仙侠世界叫师徒、在现代社会这就叫施虐狂和受虐狂……”

    镇东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神游太虚了,他连忙把注意力拉回来去看棋盘……

    “什么手巾,简直就是洗脚布。”贺宝刀的应对让镇东侯感到剧烈的痛苦,他在心中咒骂着自己的上一步,余光仍注意到贺宝刀那认真的目光。这注视让镇东侯感到无法狠下心,口中无意识地做出应答的同时,镇东侯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用未来的标准来评判这些人,不能把国家军队私人化,如果用未来的标准,毛帅还有我都是该死的叛国者;但我也不能用古代的标准来评判这些人,朕即国家,用古代的标准我还是该死的叛国者。在不同的场合,必须用两种不同的标准评判我本人,所以我也得宽容其他人……”

    ……

    “金求德怎么样?”李云睿向赵慢熊问道,今天他在赵慢熊的书房里等了对方一下午,直到晚上才见到刚和金求德密议返回的主人。

    “绝对是大人的人。”赵慢熊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轻松,这些日子里他和金求德讨论了很多行动细节。

    “也就是说,直卫仍然紧紧握在大人手中喽?”李云睿的表情十分严肃,这个问题事关镇东侯留在京师安全与否,更关系着镇东侯后续的行动。

    “是的,金求德对大人死心塌地。”赵慢熊扫了一眼李云睿,问道:“今天你来找我何事?”

    “发现一批可能私通闯营的人。”李云睿从信函中掏出一份名单交给赵慢熊,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他们的职务和履历。

    “大人知道么?”赵慢熊一边看一边问道。

    “大人已经过目了。”

    “哦。”名单上的一个人名引起了赵慢熊的注意,他停止浏览把这个人名指给李云睿看:“这个金满苍,难道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是的。”李云睿正色答道。

    “他不是拜王启年做干爹,还出任救火营一个队官的吗?”

    “是的。”李云睿仍一丝不苟的答道。

    “你说大人知道了。”赵慢熊抬起头:“大人有什么示下?”

    “大人说由赵兄全权负责,让我来问你。”

    “哦。”赵慢熊对这个回答没有感到非常意外,他略一沉思:“金满苍为什么要怎么做?你是如何确认的?”

    “他报名教导队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籍贯在济南附近,结果后来却突然改口了,”李云睿一向自命记性非凡,虽然岁数这么大了但绝对称得上是宝刀不老:“我心里奇怪就把教导队当年教过他的几个教官找来问话,他们回忆了一会儿,纷纷想起金满苍确实说自己是济南人,我就知道我不会记错嘛。”

    “济南哪里?”赵慢熊的眼光闪烁了一下。

    “就是王启年屠的那里。”李云睿一声冷笑。

    “哦——”

    “之前我曾派他监视过几个教导队的不稳之人,那几个人都在他监视之后逃去许平那里了,当时我没觉得太不对劲,你也知道那个时候太乱了,监视他们的也不止金满苍一个。可是我仔细一查,这几个人都挑金满苍回山东的时候跑的,而且其中有个家伙本来一向大嘴巴,但就在我让金满苍监视他以后突然变了一个人,一直到逃走前始终严守口风、滴水不漏。”李云睿又是一声冷笑,他秘密调查了一些其他的背景资料,很快就猜到了金满苍想干什么:“这家伙,拜干爹的时候连姓都没改,显然是不安好心。”

    第三十四节 缙绅

    “王启年知道吗?”

    “我就是来问你是不是要通知王启年。”

    “你觉得呢?”

    “似乎没有必要,等救火营跟随大人南下后我们再处理吧。”

    “不错。”赵慢熊也觉得各营目前态度暧昧,镇东侯既然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就说明万一有什么差错镇东侯也不会念旧情,既然如此赵慢熊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又翻了一阵其他的名单,头也不抬地说道:“一律照此办理。”

    “是。”虽然关系很熟,但涉及到正式的命令时,赵慢熊就会用严肃的上级对下级态度给李云睿发号施令,而李云睿也会正色应是。

    俯身收回这份情报后,李云睿在信函的表面轻轻一拍,低声问道:“是不是有必要通知金大人呢?”

    金求德的参谋司需要知道最紧迫的军事情报,而李云睿手中这份无疑属于判断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情报,就算参谋司不知道,金求德本人都需要知道,至少可以保证他不会把紧急军情发给不该发的人,或是让危险份子负责传达。

    赵慢熊把双手交叉,抬头看向李云睿:“暂时也无此必要。”

    “遵命。”

    “还有一件事,就是闯营。”李云睿对闯军最近的活动有些担忧。

    赵慢熊奇道:“这件事大人你要你和我说?”

    “不是,是我自己在担心,现在河南北部已经没有闯军活动的迹象。”李云睿担心的枉自做了叛徒,到时候明廷没用崩溃,还得镇东侯亲自带兵北伐,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在京师直接造反:“李自成和许平解散了他们大部分部队,现在剩下的军队已经不足三万人。”

    “三万人还不够么?你可记得当年李闯被打败之后一样解散了他的部队逃进深山,身边只剩下十几骑兵而已,可是他出山振臂一呼,顿时又是数以万计的人赶去投奔他。”赵慢熊对闯营颇有信心,如果新军退去,朝廷在北方的军队就失去了主心骨:“本来还有些担心郁董会给我们找麻烦,但是大人不是说了么,到时候他绝不会北上勤王,更不会阻拦我们。”

    ……

    崇祯二十四年的新年,许平没有在自己的大营里度过,而是去一家河南缙绅的庄园里做客。

    “小人敢问大将军安好。”主人亲自迎出家门数里,就在路边向许平行叩拜之礼。

    “主人翁请起。”解散了大部分军队后,许平身边只剩下五千人马,这个新春佳节他活跃在拉拢人心的战线上,面前这个缙绅是为闯营效力的积极分子,他招募了二十多个许平的部下为他防守家垒,同时还雇佣了数百难民帮他在冬季打短工,入冬之后他还派人送去许平大营满满一车粮食。

    许平跳下马,和主人并肩而行,跟着主人来迎接许平的家丁全是他的部下,这些部下也纷纷向许平问好。

    离主人的庄园还有好几个里路,路两侧的田地全是这个缙绅所有,之前在许平围攻开封的时候,这个缙绅就基本保持中立,紧守自己的家垒,无论是官兵还是闯营从附近路过他都绝不攻击或是充当向导,而许平回报这些中立者的报酬就是中止了李自成的抄家令,严禁任何部下马蚤扰他们。

    “最近可有土匪马蚤扰主人翁?”

    “一个月前有几个土匪自称是曹大王的手下,曾去小人的佃户那里讨要粮食和衣服,”缙绅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让大将军的手下前去辨认。”

    “哦。”许平问道:“后果如何?”

    “他们一眼就认出是土匪假扮的,小人就让家丁把那几个土匪赶走了。”缙绅招募的二十多个许平部下各个都身经百战,他们带着主人其他的家丁把那几个罗汝才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不过一个都没有杀,受伤被俘的还给包扎了一番才放走:“后来又有几个土匪自称是老回回的手下,来小人庄上捣乱,也被小人赶走了。再后来就没有土匪来过了。”

    牛金星和许平在这个问题上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是不管那队友军,只要马蚤扰支持闯营的缙绅地主就一律击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