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她就是这么执着、勇敢,虽然最后她摔下山坡、破了相,但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甜、那么纯真……
“大哥在发什么愣?”阎昭凌不知何时出现,相较于湛刚的烦躁,他显得自在逍遥得多。
湛刚回过神,为自己突然想起楚寒洢感到愕然不已。他怎么会突然想起她?
“我去洗把脸。”湛刚迅速撤掉那张沾墨的绢布道。
阎昭凌看到义兄的神情有几分倦色,遂提议。
“不如到外头走走?”
湛刚与义弟同处在“宇画阁”,各据一间画房,他知晓阎昭凌的进度超前他许多,为此不由得有一些心慌。
“又到时间去调戏宫女?我没办法像你一般悠哉。”觑了义弟一眼,湛刚步向阁外,掬了把冷泉清洗脸庞,希望彻骨的寒意赶走力不从心的感觉。
“去!什么调戏宫女?”阎昭凌不以为意地冷啐了声。“是从谈天说笑里刺激创作的动力。”
湛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脚步才准备踏回画室,阎昭凌硬是把他往外拖。
“阎昭凌!这事儿戏不得,你想让我画不出来、等着送命是不是?”
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便他们的画受到皇宫里的人喜爱,皇太后寿辰见不到画,皇帝一样会降罪!
“我现下没那个心思作画,不去跟御厨讨杯酒喝喝,我是画不出来的。”不似湛刚的严谨自律,阎昭凌的率性不因为身处宫里、宫外而有所区别。
“御厨结识你可真是不幸。”话虽如此,湛刚无法拒绝美酒,有种需要沉淀思绪的渴望。
阎昭凌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世事果真难料,前些日子因为湛刚娶妻,见他心头发闷,猛藉酒浇愁,身为义弟的他还对湛刚的举止唾弃过一阵子。
未料,现下他却想拉着义兄放纵一下。
自古文人墨士皆能藉酒增添几分狂,因酒率真、因酒豪放,想当然耳,此刻他们最需要的便是浅尝杯中物、率性随意一番!
楚寒洢没想到自己会被宣进宫。
一大早,当宫中派来的马车到湛府宣召楚寒洢入宫时,湛家二老全都震惊地以为湛刚出了事。
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楚寒洢,强压下紧张的情绪,先安抚两老后,才随着太监进宫。
一进承天门后,领路的太监便带着她往西而行。
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在景色转趋开朗时,她一眼便瞧见那日在朱雀大街上遇到的姑娘,忍不住惊喜地唤道:“是你?!”
“大胆民妇!见到公主还不行跪拜礼?”太监喝斥楚寒洢大不敬的放肆言行。
广香公主一见到楚寒洢,立刻亲密且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斥退左右。“这里没你们的事,都退下吧!”
她口令一下,数名宫女与太监立即领命离开。
“姐姐!真高兴你来了。”广香公主一瞧见她,兴奋地捉着她的手嚷道。
今天广香公主梳了个由曹魏沿至隋唐的“惊鸿髻”,形状是鸟欲展翅的瞬间姿态,广袖翩翩衬得衣裙上典雅精致的花纹更加华丽。
此刻楚寒洢才明白,原来当日她所帮助的小姑娘竟是如此娇贵的身分。
虽然广香公主不摆架子,但身分的悬殊让她严守本分,不敢逾越半分。“民女参见公主。”
“姐姐不用多礼。”广香公主皱了皱鼻子,兴奋地直嚷着。
“今儿个宣你进宫,是要同姐姐学习,你那天的妆靥、画眉、粉妆都好美、好美!”
楚寒洢啼笑皆非。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正在猜想,怎么皇上会宣我入宫呢!如果早知道是你,我就多带些胭脂水粉进宫了。”
“啊!真可惜!”她失望地垂下眉,像是错过了多珍贵的宝物一般。
广香公主的话让楚寒洢受宠若惊,她大方地开口。“不可惜,待我去瞧瞧你的妆匣后,再帮你思量、思量,如何?”
广香公主哪有拒绝的理由,思及能如楚寒洢装扮得一样美丽,她兴奋得直想飞上天去!“好啊、好啊!最近皇奶奶不爱人妆扮得过分艳丽、俗艳,人家正烦恼在她寿辰那天该怎么打扮,才能像你一般清灵典雅呢!”
楚寒洢笑了笑,任由广香公主亲密地拉着她的手,直往公主的寝宫而去。
跟在广香公主身后,楚寒洢不由自主地想,湛刚现在也在宫里,不知道他在哪个宫?哪个殿画画?
眸光落在层叠的琼楼玉宇,楚寒洢心头扬起一股莫名的渴望,虽然她的刚哥哥讨厌她,但如果可以,她真想见见他的刚哥哥啊!
在宫里,圣上都会发给宫中女眷、后宫佳丽每人每月银钱十万,为脂粉之资,因此广香公主妆匣里的胭脂水粉多得让楚寒汐为之惊叹。
“这‘迎蝶粉’不适合你,这些饰面、点唇的胭脂也不适合你。”楚寒洢边开口,边将妆匣里不合适的妆粉全取了出来。
“全不适合?”广香公主圆瞠着杏眼讶异地出声。
“细粟米制成的水粉质地虽然细腻,但效果却不如我的粉来得好。”
广香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
“这可是宫里最上等的妆粉呢!”
“上等并不代表成分好呀!我的粉还有分春秋两种季节,春天我用有香味的紫茉珍珠粉,秋天用玉簪粉。在粉里我会多加一点益母草、蚌粉、蜡脂、壳麝,所以效果会更好。”她慢条斯理地开口,一提起她所熟悉的话题,脸上总泛着自信的光彩。
“全都不适合我,那我适合什么?”
楚寒洢思索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其实还有更天然的方法,把珍珠研磨成粉末,用蛋清调均匀,晚膳后,用温水洁面两回,将脸洗净之后抹上珍珠粉;睡觉以前,再用清水洗净,涂上忍冬花的花液,皮肤便会柔嫩、有光泽;这些都是最天然、对皮肤不会造负担的成分。”
广香公主听得啧啧称奇。“真的吗?那我要试试!”
“食补也是不错的方法,乌骨鸡是补益的佳品,乌鸡血可以治皮肤病,滋养皮肤,不妨多吃。”楚寒洢继续说着。
“那我要请御厨哥哥帮我熬乌骨鸡汤!”广香公主的脑袋瓜一边努力记着她的话,一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万分。
楚寒洢望着她那张发亮的小脸蛋,噗地笑出声。
“我可不是夫子,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忘了再问我就成了。来,我依你余下的妆粉帮你打扮、打扮。”
虽然平时都是芽儿替她妆点面容,但角色易换,她毫不含糊地上粉、画眉、点唇、贴妆靥,直至换衣。
经过楚寒洢这一番梳妆打扮后,广香公主大唐女子雍容华贵、典雅柔美的风貌尽展无遗。
“公主真美,不过还差一点,就可达成所谓‘一颦一笑皆柔美,一顾一盼皆生姿’的境界了!”
“这样还不够?”广香公主扬起广袖,已经十分满意此时的装扮。
“唔!还差一点。”楚寒洢神秘兮兮地开口。
“走,咱们到外头去。”
广香公主迎向她的目光,眼底有说不出的疑问。
初入广香公主的寝宫,植在四边的梅树迎风而绽,楚寒洢随意摘了一枝红梅簪在广香公主的发髻上。
数名宫女在回廊间穿梭而过,皆被楚寒洢的举动吸引了目光。
将鲜花簪在发间时有所闻,但大多以牡丹、芙蓉等大花装饰,以红梅取代倒是少见。
“好看吗?”瞧宫女们一个个把眸光落在她身上,广香公主俏皮地问。
众宫女深知广香公主平时就亲切不摆架子,再加上那簪在她头上的红梅衬得她雪颜娇艳,称赞的声音如浪般朝她涌进。
广香公主得意极了,遂转身向楚寒洢开口:“姐姐真是了不起!”
“其实并不难,利用天地万物的美,加诸在自己身上,所有装扮都会独树一帜、别出心裁。”
看着广香公主眸中闪烁的喜悦眸光,楚寒洢心里有着同等的喜悦。也许是小时候被人叫丑八怪叫惯了,长大后的她希冀不要再听到这等让人伤心的字眼。
“公主过些日子遣人到湛家,让他们帮你带回一些香膏、胭脂及水粉,保证绝不同你以往所用的胭脂水粉。”
“姐姐你真好,我会让父皇给你厚赏的。”
楚寒洢转了转水眸,斟酌了好半刻才开口。“不用厚赏,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只要广香做得到,一定帮姐姐。”
“我想……见我的夫婿一面,他已经进宫好些日子了。”轻抿着唇,楚寒洢羞怯地开口。
“夫婿?姐姐的夫婿在宫里?”广香公主拧了拧眉,表情十分困惑。
楚寒洢长长的眼睫瘘了摄,脸上也有掩不住的讶异。
“公主不知道?!”
广香公主俏皮地摇了摇螓首,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知道姐姐住在湛家,以为你是湛画师的家人或亲戚呢!”她天真地开口。“姐姐的夫婿是……”
“湛刚。”
“啊?你是湛画师的疤面新娘?!”广香公主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根本不相信她心目中的大美女是人们口中的丑八怪。
楚寒洢愣了愣,心底掠过一丝微乎其微的痛楚,好半晌才自嘲道:“是啊!我是湛画师的疤面新娘。”
“姐姐,你别恼啊!广香、广香不是有意的……”
她不以为意地柔声道:“不打紧,大家是这么说我没错。”
虽然楚寒洢不以为意,但广香公主却愧疚地感到别扭。
“我真的不在意,虽然我也爱美,但红颜终会老,拥有一颗纯净、真诚待人的心,远比外貌重要,不是吗?”楚寒洢一直以来是以这样的想法面对外人的眼光。她深信,终有一天,她的刚哥哥也会看到她的内心,不再讨厌她。
广香公主思索了好片刻,努力示好。
“那姐姐一定拥有一颗最完美无瑕的心,因为我一眼就喜欢上姐姐了。”
楚寒洢的水眸染上笑意。“那我可以去见他吗?”
“当然!”广香公主拉着楚寒洢的手,一脸欢快地带着她往宇画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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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刚与阎昭凌只是小酌了几杯,没多作逗留,便直接回宇画阁。
脚步才转至小径,湛刚被迎面而来的身影给撼住视线。
是他的幻觉吗?楚寒洢怎么会出现在他眼前?
两人的视线交会,这状况出乎湛刚意料之外。
湛刚看着她,有些讶异。“你……怎么进宫了?”
“刚……刚哥哥。”脚步向前移挪数步,楚寒洢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皱鼻。“你喝酒了。”
话一落,两人皆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夜的怦然心动。
楚寒洢不敢对上夫婿的清俊面容,深怕湛刚会对她露出鄙夷、排斥的眼神。
看着两夫妻欲言又止的模样,广香公主体贴地说:“我要先行离去,姐姐同湛画师这么久没见面,一定有很多话想聊吧!”
话一落下,广香公主便像只小粉蝶,倏地消失在两人眼前。
“你怎么会进宫?怎么会认识广香公主?”
乍见她的那一瞬间,他竟被楚寒洢与广香公主谈笑的脸庞深深吸引。为什么?
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态度,湛刚反而被自己心里莫名的想法给弄糊涂了。
楚寒洢大致交代了一下她与广香公主认识的经过,然后忍不住地问:“刚哥哥,你几时回家?”
他抿了抿唇,不语。
楚寒洢见状,以为他又在生气,遂喃道:“我没别的意思。”
看着她姣美无瑕的右半边侧脸,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进湛刚心头。
“遇到一些问题,可能会再迟个几日。”
楚寒洢没想到湛刚愿意同她说话,整张小脸虽然开心地亮了起来,她却不敢逾越,只能悄悄压下心里的喜悦。
阔别多日,湛刚看着她,心里漫过一丝愧疚,话就这么不自觉地说出口。“此回皇太后要的肖像画不同一般仕女画,她想要的是水墨素染的庄重,这对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尝试。”
楚寒洢神情绷了绷,没料到湛刚会同她说这些。“很难吗?”
“仕女画重五彩,突然要改成水墨素染,需费不少心力。”湛刚吁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方才小酌的关系,让他放松了心情。
一见着楚寒洢,他似是找到舒缓心头压力的出口,对她滔滔不绝。
湛刚对她自然流露的言语,让楚寒洢雀跃不已。她没想到她的刚哥哥会待她这么温柔、这么好。
“其实刚哥哥何必为五彩所拘限?意随心笔,我相信刚哥哥绝对有办法呈现的!”她不经意地说。
湛刚震惊地看着楚寒洢,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思绪被惯画的五彩所困,总觉水墨很难带出画中精髓,却没想到她一语便点破他的困局。
是呀!他何必苦思呢?只消返璞归真,便能完整呈现皇太后仁慈的形象。
看着湛刚紧蹙眉宇的模样,她咬了咬唇,一脸愧疚,为自己的多嘴而懊恼不已。“我……我不该多话的,对不起。”
“谢谢!”湛刚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兴奋地开口。“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知道该怎么下笔了!”
楚寒洢愣了好一会,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
“我马上回去画画!”
她还来不及回神,湛刚便倏地消失在眼前。
浅浅的绋红落在颊上,被他握住的手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虽然作画在他心中的份量远超过她。但她不在乎,只要她能在湛刚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且能帮到他的忙,她就很开心了。
目光落在他高大的背影上,楚寒洢不禁杵在原地发愣。
她的刚哥哥回来了吗?!
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缠绕,她恍神了!
然而在角落,一双怨愤的眸冷冷瞪着这一幕。
第七章
“没想到,你们夫妻俩的感情这么好?!”
江允婵由暗处走出,讥讽的语气与她美艳的脸庞不甚相配。
光看着两人说话时的模样,她心中的妒火就无法克制地燃烧。
楚寒洢寻着声音来源,怔愣了一会,好半晌才认出眼前美艳绝伦的女子,要不是她曾在湛刚的画里见过,此时她铁定认不出这女人就是江允婵。
“婵……姐姐?”
“记性还不错嘛!”江允婵轻蔑地瞥了楚寒洢一眼,蹙起眉道:“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脸上的疤还在?”
楚寒洢呼吸一窒,带着疤的莹白脸庞强挤出笑容。
“怕是会留一辈子了。”
“真是可怜呢!”她假意地同情道,目光锐利而讽刺。
就如同幼年时对她的厌恶,多年未见,江允婵仍然无法喜欢楚寒洢那张总带着惹人怜惜的笑脸。
眼眉轻敛,楚寒洢看着她不似一般宫女的华丽装扮,不禁猜想她究竟是以什么身分出现在宫中。
“婵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江允婵眯起眸,勾了勾唇。“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明白什么?”感觉到她的敌意,楚寒洢丝毫不敢放松地迎向她的视线。
她只知道湛刚心里的姑娘是江允婵,但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做过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
心弦蓦地被拉紧,一股难过的情绪在楚寒洢心头悄悄流淌而过。
“原来湛刚什么都没对你说!”注视着楚寒洢那双清澈瞳眸里的淡淡哀愁,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江允婵意有所指的眼神似乎穿透楚寒洢的内心,教她脊背发凉,片刻失神。
但楚寒洢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得到江允婵示威的意图甚浓。
楚寒洢不甘示弱地道:“无论如何,他已经娶了我。”
江允婵冷冷地勾起唇。
“娶了你又如何?”随后艳眸蓦地一亮,附在她耳边低喃:“在你们还没成亲前,我就已经和湛刚私定终身了!”
当日在“宇画阁”,湛刚为了楚寒洢,竟让她难堪,今日她要感谢上天,终于让她等到这可以一泄心头怨气的机会。
“那又如何?婵姐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楚寒洢的胸口紧绷得难受,即使表面强装镇定,思绪始终在“湛刚与她私定终身”这几个字上打转。
“做什么?”江允婵朝她嫣然一笑,冷冷的开口。
“婵姐姐心疼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