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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鸟第5部分阅读

是为了帮助男同胞们速配。只有大森是不寂寞的,大森长得并不帅,却很酷,而且带有一点点邪气,聪明、爱玩、爱开玩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反而招蜂引蝶,总有女孩子围着他转。唐敏百思不得其解,问大森刚分手的前女友,大森到底好在哪里?前女友开诚布公地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大森他特别!唐敏越听越不解,她找对象时总想找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人。女孩子不急不慢地说,百依百顺,毫无性格,那多没劲啊!是找男友还是我男佣?唐敏像是进入永远的沼泽地,说,你们现在的女孩子是缺打的吧?难道要找坏男人?女孩子又说了,不是的,不是坏男人,是、是、是一种被征服与征服的感觉。好了,你是不会明白的了。我妈那个年纪没有人会明白的了。女孩子一句话就把唐敏给打发了。唐敏很气,居然拿我和你妈相提并论!不过自己也觉得,她比她们大不到十岁,却像年长了一个时代。

    “谁找你,谁倒霉。”杨一说。

    大森把脸凑过去,干笑两声:“杨一,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找了一个外国男朋友,中国人实在是没有一个敢要你呀!跟我姐一样。”

    “到底人家是外国人还是你是外国人?”

    小马说:“你们两个前嘀嘀咕地说什么?”

    大森紧接着附上了一句:“我在向领导汇报思想。”

    杨一讨了没趣,趁机换了一个话题:“小马,怎么样?最近。”

    “刚刚登了记。”小马的声音很小。

    “怎么不招呼呢?”

    “这把年纪了,就那么回事。再说她人还在国内,等她人来了再说吧。”

    “对呀,难怪最近神采奕奕——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上个暑假小马回了一趟国,任务是明确的,就是将安徽老农到陕西买媳妇的事件在美国上演。在亲戚、朋友的紧锣密鼓下回去两个礼拜就相了十几个姑娘。最尴尬的是一次在一天内相了两次,上午那拨人刚起身,下午那拨人就进门了。当时小马恨不得一头撞死,而人家两个姑娘相视,一个微笑,一个点头,落落大方,不差不恼。好像是来应聘工作,是智力、能力、相貌上的较量,而不是情感上的竞争。

    中国开放、搞活,男人搞活、女人开放。小马着着实实地领教了。

    “天舒,咱俩的事怎么样了?”杨一问。

    杨一话音刚落,大森急不可待地说:“这话讲得让人奇怪。你们有什么事?我早看出你们两个有什么问题了。”

    大森的“早看出”是指几天前,他在校园里碰见杨一和天舒。

    天舒快乐地笑着,露出她可爱的酒窝。杨一说,你的酒窝真好看,是真的吗?

    天舒笑,不是真的,是订做的。你要不要摸摸?

    杨一刚准备伸食指去摸,大森经过,故意大喝一声:“干什么?你们两个。我观察你们很久了,在美国的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生要去摸另一个女生的脸蛋,比看见一对男女还不可告人。”

    今天,大森更是不放过这个数落人的机会:“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妥?”

    “没有了。我们可能会搬家。”天舒说。

    “这么简单?”大森怀疑。

    杨一哈哈大笑:“俄不知道天舒。但我保证我是没有这个倾向的。”

    天舒眨眨眼睛,然后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是没有这个倾向的。”虽然完全是依葫芦画瓢的同一句话,因着她的认真,逗乐得很。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天舒自己浑然不觉,仍在努力地澄清。天舒稚拙得可爱就在此。

    四、你得去看心理医生礼堂的喧闹一声高似一声,只有两个人未卷入其中。一个是天舒,她仍为刚才的难堪害羞着。另一个是唐敏,她冷眼看着大家,一副“楼下人笑卖风情,楼上人笑着风景”的漠然。

    唐敏起身进了洗手间,恰好碰上实验室的美国女孩nancy她十分漂亮,和许多漂亮的西方女子一样,她们的美丽一览无余。如同林语堂先生说的:“美国女人,就如白话诗,一泻无遗,所以不能耐人寻味……”她们曾经做了一年的室友,关系不错。

    nancy 一见她就说:“我得走了。”

    “不吃了吗?”

    nancy 很委屈地说:“我想吃,可我不可以。我不想变胖,真羡慕你们中国女孩子。”她与唐敏都是三十左右的女人,谈起自己和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这个女孩”、“那个女孩”的。

    唐敏说:“中国食品不会变胖的,你看中国女孩子有几个是胖的?”

    nancy 说:“可到了美国人的胃里就会变脂肪的。”

    她们简单地聊了聊,nancy 得知唐敏的丈夫仍在中国,叫起来:“他为什么不来?”

    不是不来,是来不了。这个问题对美国人解释起来不那么容易。唐敏干脆不解释。

    “难怪你总是一个人,总是不开心。”“是啊,我也觉得好没意思地活着,觉礐oless(无家)、hopeless(无望)、helpless (无靠)。”唐敏有财会和nancy 说些心里话,一是由于年纪相仿,再由于nancy 是“外国人”,听过就完了,不像中国人,讲起话来七拐人弯,不知道真正想说什么;听起话来也四分五裂,不知道给你听出个什么名堂来。

    唐敏还为自己信口吐出三个“h ”暗里叫妙,可nancy 听唐敏的三个“less(无)”,觉得事情大了,立刻说:“ (敏),我想你应该看一下心理医生。”

    唐敏禁不住笑了。美国人到底是美国人,打一个喷嚏,就以为病人膏盲;撒一个小谎,就以为能进国会。

    nancy 却很认真地打开背包取出名片,递给她。

    很少有中国留学生可以奢侈到看心理医生的地步,唐敏说:“不用了。”

    nancy 像是对唐敏颇为了解,立刻一针见血地说道:“校内诊所,根本就不需要花什么钱。”

    nancy 这么一说,多少让唐敏有一点别扭。她不知道nancy 到底了解她多少。她不否认nancy 有时候会说到她心里去,但更多的时候,唐敏觉得nancy 到底是nancy ,因为nancy问她,中国人像蚂蚁一样一年到头忙个不停,可为什么就是喜欢睡午觉呢?在nancy 看来,睡午觉是懒惰行为。只是现在唐敏见nancy 如此热心,名片又随身带着,也就接了过来,说:“谢谢,不过我想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觉得疲倦和孤独。”

    “我想你应该交一个男朋友。”

    “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呀。”唐敏叫了起来。可话一出口,自己都为自己害羞。自己的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你们三年都没有见过面,也叫夫妻?单身女人,总是不容易的。”nancy 这么说,已经把唐敏归于单身女人的行列。想来也是,她虽然有先生,有家庭,但都远在万里之外。这些年来,她一直过着单身女人的生活。

    “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nancy仔细地端详着唐敏,掏出一支口红,“擦一点,看起来会精神些。”

    唐敏照办了。唐敏自认是心志极高的女子,理应不顺从。此时的顺从,带一种精致的向往。镜子里的她,顿时不同凡响。nancy 说:“看看,不一样吧!看起来好多了吧!”

    唐敏竟一句话没有。

    nancy 走之前说:“如果你不介意,你就留着这支口红吧。”

    唐敏望着镜中的自己,似乎不曾相识。她是好看的。她说。

    此时,她只想哭。她是好看的,她为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知道应该对自己好点儿呢?她又知道什么呢?过去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将来还是不知道。唐敏强忍住眼泪,离开洗手间。经过礼堂,里面正要放电影。她望了一眼,就决定不进去了。大家仍饶有兴味地攀谈着,仿佛她不曾来过,所以也没有察觉到她的走。

    等到看电影的时候,人数已少了一半,美国人基本上走光了,中国人也走了不少。在国内时总在报刊杂志上看到美国掀起中文学习热,中国某电影轰动国际什么的,以为普天下都对中国顶礼膜拜。事实上,美国人学中文的寥寥无几;对国际电影,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电影不感兴趣,大国意识很强。

    在国内时,美国的新闻民主制度在杨一心目中顶天立地。到了美国,发现中国不见了,更夸张地说,除了美国,世界都不见了。

    杨一与她的教授聊起此事,教授说,美国普通民众对国际事务,尤其对发展中国家的事务并不热忱,所以在普通的电视频道上看不到。要看国际新闻,就要看像《华盛顿邮报》什么的了。

    唐敏回到工作了三年多的实验室里,四周一望,很是陌生,不曾进入,如同她不曾投入到自己的生命。她生活在别处。六十年代的法国青年只是将“生活在别处”的标语四处乱贴,而她此刻正处于这种状态,从小到大,从中国到美闷。

    从结婚到出国,她一直处于被动。

    唐敏二十七岁结的婚,当时董浩的母亲说你们差不多该结婚了。唐敏想,是差不多该结婚了。当时她已二十七了,董浩与她同岁。如果她要嫁人的话,她是会嫁给董浩的,因为他是她当时能找到的最好的人,而且,而且他们已经有了性关系了,结婚也就成了迟早的事。于是两人就结婚了。

    领了结婚证出来,唐敏跟在董浩后面,盯着他的背影,想:我就是这个小男孩的妻子了吗?真奇怪。她觉得自己心中没有一点神圣的感觉。而且当天就为了一件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现在绝对想不起是因为什么事,却记得那个受伤的心情,唐敏气得扭头就跑,跑了一圈,还得回他们共同的家,池已经是她丈夫了。

    她与婆婆处得也不好,婆婆三天两头到他们小家来视察工作,她觉得他们小家快成了婆婆的殖民地。

    她与婆婆倒从来没有红过脸,就是冷战,自己母亲虽然常与她吵,吵完,谁也不记得,与婆婆吵一次,会记一辈子。

    结婚不到一年,唐敏就来美国读书。当时她怀孕,他们决定把孩子拿掉,说是还没有条件要孩子,其实唐敏是害怕。结婚可以离婚,朋友可以断交,工作可以辞职,人生绝望了甚至可以自杀,可有了孩子就什么都不能做,连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一别就是三年,鸿雁传情。起初,唐敏是一个星期去~封信,什么都写,连吃了什么都详细汇报,末了写“想你”,有头有尾,很像回事。渐渐地,爱情像是乌龟,有点缩头缩脑。爱情以外的事情越来越多,对爱情的感觉也就越来越纯。

    信越写越短,越写越艰难,时间越拖越长。只剩下末了的“想你”两个字摆在那儿,像假花。写的人别扭,看的人也别扭。再后来主要是打电话了,美国三家主要电话公司at&t 、sprt、ci ,不知道从留学生身上赚了多少钱。

    唐敏打起电话开场白千篇一律:“噢,是我啊。怎么样?”

    唐敏想起那支口红,她翻出口红,打开,盯着看。回顾这些年来的海外生活,全是不堪回首的得与失。

    老吕一直都说自己很会做菜,事实上,他的生活确实料理得比她好。上个圣诞节,因为过节,她买了好多菜回来,他到她家里做菜。她看着他在厨房做菜的身影,就想到那种事,心里有点渴望又有些害怕。老吕的身材相当体面,她不喜欢瘦男人,瘦男人让她觉得像生了肺痪病。后来,两个人只是十分平常地吃了饭,他说他要走,她心里有点轻松,也有点失落。

    送到了门口,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其实她也抓住了他的手臂,只不过他的力量大些,感受明显些。主要的是,她希望是他抓住她的,她是被动的,甚至有点被迫的,这样,就无辜了。事实上不是这样,她心里很清楚。之后的事情很简单,在黑暗中,他们行了那事。

    他走后,她坐在床角,痛哭不已,大脑一刻不肯放松地放映刚才的一幕,没有想到,她的生活就这样由她改写了。

    她思想保守,行为大胆。她更没有想到,那种肉体的嗷纵带来的除了羞耻,更多的竟是失望。

    这些事情对以前的她来说,不可思议,现在她竟在鬼不知神不觉的状态中进行了。在美国久了,她的性观念也越来越开放。这些事情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是不齿的,难听的词会一个接一个地按上去。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却百般体恤和怜悯起来,派生出无数的理由,每一条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他们年纪都不大,出了事,想来也在情理之中。她想起了奶奶,那位把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老人。她想,奶奶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也想到了老吕和他的太太,只是没有想到董浩。

    什么是好女人?好女人应该像《红鬃烈马》里的王宝钏那样,苦守寒窑十八年,等回丈夫,也等回了丈夫的新太太,做了几天皇后,就死了。有意思的是,在中国人的观念中,薛平贵是个好人。

    以后在公共场合见了老吕,既不过分亲密,也不刻意回避,说些一语双关的话,也得到一语双关的回应。事后,唐敏想想这些只有他们俩能品出其昧的言语,觉得回味无穷。

    她机械地扭转着口红,转出来,再转回去,心里一种酸涩之感,她的生活是无法扭转回来的了。

    她知道她并没有把董浩看得很重,没有把她与董浩的关系看得很重,所以才发生与老吕的一幕。后来老吕的太太来了,她才想到董浩,觉得对不起他。这种对不起夹杂着更多的是自我的惋惜与哀怨。

    突然想起董浩,她并不常想起董浩。她几乎记不起他的样子了。他的头发是怎样梳的?是左分还是右分?好像是左分,再想想又像是右分。对,是右分,一定是这样子。唐敏这样说服自己,为求得心安,却又心安不得,因为她确实不记得董浩的头发到底是往哪边分的。

    她从包里取出董浩的申请材料,一念之闪,也许,也许她根本就不想他来,否则申请材料早可以寄给董浩了。想到这儿,唐敏害怕了。她是一定要把董浩办来的,他一直很想来。如果董浩先到的美国,也一定会把她办出来。

    她把材料封好,明天一定要寄了。

    董浩的头发是往哪边分?唐敏又想。她从来没有这样地惦着董浩,却是因为头发引起的。唐敏盯着口红看,她的人生不曾如此鲜艳过。

    此时的礼堂,电影放完了。有火吞吞口水:“菜太成了。”有人接着说:“这种活动应该备点饮料。”有人扭扭腰:“活动时间太长了。”有人接着说:“中国人的时间观念还是不行。”大家边说边退场,最后总结了一句话:“中国人的事儿到现在都做不好。”

    大部分人拍拍屁股就走,只有杨一和几个同学开始收拾整理。相比之下,台湾、香港同学会好许多,彬彬有礼,学长学妹,叫得亲热。听说他们还互相传递旧考卷。

    这群等革学子许多时候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却又许多时候让别人感觉不那么良好。

    这学期开学,又听说有个新留学生同时请了好几拨人接机,结果让许多人徒劳而返。杨一父亲1993年随中国招聘团访美,采访中接触了不少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父亲印象甚佳,认为他们有思想有见解,所写出的采访报道也是洋洋洒洒。杨一此时想,如果在采访间里,我也能高谈阔论,动不动就讲几句“划时代意义”的言论,猛一听,让人为之一震。如果父亲在这时见到这群辜辜学子们,大概另有所感。

    他们回不回去也罢了,留了洋,怎么骨子里的坏毛病还在?

    刚到美国时,觉得美国人非常“dividualis(个人主义)”,后来发现,中国人这一套学得很快。

    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天舒这时看见唐敏的衣服仍挂在椅背上,说:“唐敏一定在实验室,我去给她送衣服。”

    杨一对此及时地进行了肯定:“天舒最好。没有车,还想着运输。”

    天舒说:“哪里,反正设事,我想回实验室,顺道嘛。”

    杨一问:“过春节也不休息?”

    “嗨,在美国哪里顾得上过春节呀,实验室一大堆事没做呢,再说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陈天舒到了实验室门口,听见里面有哭声。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见唐敏伏在桌面上,哭泣着。

    “唐敏,你怎么了?”天舒轻轻地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