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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鸟第9部分阅读

    中国找一份教英语的工作,他知道杨一在她以前的大学里活跃,也有些路子。安宝行先生说这些时,目光充满了企盼。

    杨一只是听着。

    安宝行先生神色黯淡,说他如果不能去中国教学,他会去越南和泰国教学。“当然,相比之下,我会倾向去中国的。”他坚持说。

    杨一心里一愣。那个极有绅士风度、极有耐心地校正每个学生发音的外教怎么这样的落泊?那个无论同学提什么要求,他都很有涵养地说声“y pleasure (我的荣幸)”

    的外教怎么一下子变得按捺不住了?最主要的是,他还学会了找关系,这点中国人正在遗弃的东西,他倒捡了去。

    安宝行先生还在说他热爱中国。因为他在美国是一个找不到工作的老头子,可他在中国,大家对他十分友好,十分尊重,给予他种种礼遇:“这些,这些是我在美国得不到的。”

    杨一心里乱极了。原来他们同学心目中的“汉学家”是一个在本国连工作也找不到的人。杨一希望她永远不知道这些。19世纪末20世纪初来到中国的美国传教士,他们回国后,成为美国咨询对华政策的专家。现在的许多汉学家,对中美关系毫无影响,他们花上毕生的精力翻译一本中国古书,默默地像个局外人。

    安宝行先生仿佛对这顿饺子没有太大的兴趣,他说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你看,我虽然现在回到美国,但那些中国学生还写信寄贺卡给我。这些,这些能不让我想回中国吗?”

    临走,安宝行先生对杨一和天舒的招待表示感谢。最后,他神情凝重地对杨一说:“我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在中国。中国!”

    在公寓楼下,杨一目送安宝行先生远去的车子,她怅然若失地举起手扬了扬,心中的某些东西也就散了。她对天舒说:“到底是谁变了?是他,还是我?”

    这个时候,wiln博士也从中国回旧金山休假。他给杨一发了一封e —ail,说他要来看望她。杨一近两年没有见到他,见面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wiln博士,你好。”

    wiln博士奇怪地看着她:“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当然是。paul”杨一改了口,叫他的名字。

    paul接着热烈地拥抱了杨一,拍着她的肩:“看看你,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杨一说:“本来就漂亮,只不过你那时不注意我罢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地上了paul的车。paul大声地讲着中国的一些事情,仿佛对中国这一两年的情况比杨一还了解。

    他拿出这次环游世界时的摄影作品,讲述着他的世界见闻及摄影技巧。讲到中国时,他指着一张他在中国农村与几个穿着破烂的村童的合影:“这些可怜的孩子,我给他们照相,他们有点被吓倒了,我想他们是第一次照相。”

    又指一张中国公厕的照片:“这是你们都很熟悉的气味,太可怕了。”

    再指着一张外观破旧的某博物馆的照片:“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中国一级博物馆,里面放着一等的文物,太可惜了。在里面毫无艺术可言,毫无欣赏艺术之感。”

    杨一说:“我相信你观察的真实性,但对一些事物,你的结论未免下得太早。比如说,如果你根据一家博物馆外观的朴素、设备的简陋就认为中国没有艺术,那你言重了。我一个参观那种博物馆长大的中国学生,可以自信地告诉你,今天,姑且不提东方文化东方艺术,今天就谈西方文化西方艺术,我相信我的知识量不亚于任何一位美国同龄人。”

    这时经过圣荷西的一大片中餐馆,paul指指外面的中餐馆,说:“许多留学生留在美国,最后就只是开个中餐馆什么的。”paul说完这话,他的美国式的幽默又回来了,他耸耸肩,“你不想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对吧?如果是这样,你老远从中国跑来美国学习就显得滑稽了。”

    杨一不再说话。这位所谓的中国问题专家和一些有成见的美国人一样,显然是低估了这一代留学生的才华和抱负。

    中国人大规模地移居美国,有三次。现在这批华人的整体素质是最高的一次,无论是留学生还是这一代在美国成长的华人,都不能与清末民初的华工和二战华人移民同日而语。北加州著名的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和斯坦福大学的华裔比比皆是,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的华裔占学生总数的百分之三十以上,超过任何一个族群。根据九十年代的统计数据,华裔在美国的收入高于任何一个族群,甚至高于白人,中国人早就不是当年卖猪仔的形象了。

    杨一指着中餐馆对面的一大片高科技楼宇,说:“paul,你知道这里有多少华裔雇员吗?如果他们一夜之间走光……”

    paul打断杨一:“你知道wenho lee (李文和),许多雇员表面上在这里工作,其实……”

    杨一是个血气青年,当场就面露不快:“说到李文和,我更有话说了。”

    “ok,ok ,dont take it pernal(不要太往心里去)。”paul看出了杨一的不快,“中国是一个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一个智慧的老人;美国是一个只有二百年历史的国家,一个儿童怎么可以对一个老人指指点点呢?”

    当然,中国人更爱听的是这些,paul很知道。美国人称自己的国家为“forward lookguntry (向前看的国家)”,而将中国说成“backward l00kg untry(向后看的国家)”。再想想,一个老人有的是什么?有供回首的往事。一个儿童有的又是什么?是未来。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的意思是留下来,还是回去?”

    “我是要回去的。”

    “我觉得你应该留下来。你的语言没有问题,对中国。

    美国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中国我呆过,无论台北、北京还是香港,老实说,都不好,没有美国好。“paul说这话相当的善意,也完全可以理解。留学生应该回去是基于他对美国的热爱,和对中国的了解;而劝杨一留下来,是朋友之间的对话,为了杨一好。

    他们到了美国的旧金山大桥,他们上山俯视全景。

    paul感叹:“真漂亮!”杨一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个美国人的自豪,他以他是一个美国人为荣。美国在他们这一代人手中是世界强国,希望到了他们的子子孙孙的手中仍是世界强国。这样,一切也就可以理解了。十七岁那年,杨一随中国大学生代表团出访美国。第一站就是旧金山,欧洲的观光客多从纽约入境,亚洲的观光客多从旧金山人境。旧金山成了西海岸的窗口。多年以后,她又来这里留学,真是命运。对于旅游者,到了旧金山如果不到金门大桥,等于没有到旧金山。他们到金门大桥。它的气势果然宏伟,是世界上单跨最大的悬索桥之一,它成了旧金山的象征。而它旁边,还有一座桥毫不逊色,叫bay brid(海湾大桥),可名气却远不及金门大桥。这时导游说了一句话,这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区别。同学们觉得意味深长。许多年后的今天,她与wiln博士再次来到金门大桥,想起导游的这句话,更是感慨万分。

    第八章

    我们来做个比方,如果你在马路上看到一块钱,你会不捡;十块、一百块,你也可以视若无睹;那么一千块、一万块,你能不捡吗?你能不弯这个腰吗?如果你不弯腰,你回家会后悔的。

    如果你弯了这个腰,你还是会后悔的。这就是生活。

    我知道,因为我弯了这个腰。

    ——阿晴一、和我交往好吗以后苏锐每天都在这里“很巧”地碰上天舒,两人一起跑步,也聊聊家常。

    这一跑从春天跑到了初夏。

    一次,天舒落在苏锐的后面,气喘吁吁,苏锐回头:“天舒,快追上,这一歇更累了。”天舒望着苏锐矫健的背影,心底涌出一种感动:“是的,等的就是这个人了,错过了他,也许就错过了这辈子。”

    田野小河边,红枣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喜爱,可是我不能向他表白,满腹的知心话儿没法讲出来……

    前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也像唱给天舒的。

    天舒大声地应道:“好,我就来!”

    跑完步,苏锐挥手与天舒道别。

    “苏锐……”

    苏锐回头:“怎么了?什么事?”

    天舒反而迟疑,支支吾吾地说:“噢,噢,你的名字只是脱口而出。”

    苏锐笑了:“这样啊。好,我走了。”

    “等一下,”天舒又叫住他,“我,我,对了,明天是星期六,我要去我表姐家,不来跑步了。就是让你知道一下。我星期一会跑的。”

    “噢,我知道了。我走了。”

    苏锐再次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听到天舒在背后说:“苏锐,我喜欢你。”

    苏锐回头,天舒在几米之外,红着脸,端着肩。苏锐有些惊讶,又不显得过分。

    苏锐一步一步向天舒走来,到了面前,正要开口,天舒先说:“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好吗?”她紧张、羞涩、勇敢。

    苏锐看着天舒,天舒也看着苏锐。苏锐想,这些日子来,她都在等他不成?话没出口,且他觉得自己脸上没有太多的表示。天舒却对他点点头。苏锐好奇地“哦”了一声,不知道她为什么点头。

    天舒说:“你不是在想,这些日子来,我是不是在等你?我点头就是告诉你,是的,我是在等你。”

    “天舒啊。”苏锐小声地唤了一声。老实说,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些年来,他对任何姑娘都无法产生g情,只觉得她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姑娘。但是她的真诚却吸引了他,像他这种经历的男人是会被对方的真诚打动的。

    “天舒,”苏锐看着她,“你知道林希吗?”

    “是谁?”

    “你不知道?我以为这种事情传得最快。”

    苏锐看了看表说:“天舒,我想和你谈谈。现在我要赶着去学校,等你从你表姐家回来再说吧。”

    阿晴的男友老金常出差,阿晴就叫表妹来家里,因为她也会寂寞。天舒说,从自己公寓来到表姐的大房子,深感是新旧两个社会啊。杨一也说,看看你表姐的房子,就知道她混得实在不错。

    这个周五晚上,到阿晴家,天舒告诉阿晴,她向苏锐表白了。

    阿晴很吃惊,因为她一直认为她这个表妹只会读书,看报纸只看新闻版的那种:“什么?你向他表白?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喜欢他,想和他交往。”

    “天啊,你就这么说了?”

    “对。”

    “你也真好意思,像个二百五。”

    天舒一怔,开放的表姐怎么在这么一个细节上墨守成规?

    “女人应该学会享受被男人追逐的喜悦。你这样子的结果,等着看吧。”

    天舒已是羞,阿晴这么一说,又加了恼,于是恼羞成怒地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没跟他上床。”

    天舒图一时痛快,说了,很后悔,知道自己闯了祸,果然阿晴柳眉倒竖:“你给我滚,立刻滚。”

    天舒还算识相,便不再出声,很老实地回自己的房间。

    谁知这次阿晴竟不依不饶,冲到天舒的房间:“给我滚出我的房子!”

    一边说一边打开壁橱,将天舒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到床上。阿晴扔一件,天舒捡一件,一会儿工夫,天舒抱了一怀的衣服。阿晴半拉半推地把天舒带到门口,却不主动把门打开,天舒自己把门打开,出去后又很知趣地把门带上。

    天舒坐在台阶上,抱着一怀的衣服,一半委屈一半悲情。

    大概半个小时后,门开了,天舒回过头去,阿晴站在门口,冲着屋里扬了扬头,嘴里吐出的话仍是硬邦邦的:“你要是不想在外面冻死的话,就进去。”

    天舒在这个时候是要讲面子和骨气的。这个时候不讲什么时候讲?她也硬邦邦地说:“我就在外面冻死。”

    本是一句赌气的话,为的正是安慰,可阿晴偏不吃这一套:“不进来算了。”又把门关上了。

    天舒后悔了,后悔中又加了抱怨。

    一会儿,阿晴又出来:“进来,快进来。我都不恼了,你还恼啥?”天舒想也是,抱着一堆衣服,起身进屋,阿晴把门关上。

    一切都心照不宣。阿晴知道她表妹不可能会跑到哪儿去;天舒也知道她表姐不可能真的把她赶走——无论她说了或做了什么。

    天舒进了房间,阿晴也跟着进去。天舒很赌气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回床上,扔完衣服,索性将自己也扔到床上去。阿晴则一件一件地挂回衣橱。

    阿晴偷偷看了一眼天舒,见她一身疲倦,心想,“该你的,谁叫你胡言乱语。”

    躺着的天舒也偷看了阿睛一眼,见她一件一件地挂衣服,心想,“该你的,谁叫你胡言乱语。”

    表姐妹的感情是好的。阿晴在广州时一直与母亲住在外婆家,天舒也时常随母亲去外婆家。外婆住在广州典型的大院里。有时小朋友们欺负天舒了,天舒就急匆匆地找阿晴帮忙,自己躲在阿晴后面。等阿晴将那帮小子教训了一通后,一直躲在阿晴后面的天舒,则像那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这时候出来皱着鼻子“哼”一声,小辫子甩来甩去,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现在天舒也这么大了,阿晴对天舒了如指掌,而阿晴相信天舒对她只是一知半解。

    星期天上午,苏锐打电话来,正好是天舒接的。

    “不好意思,我直接打电话到你表姐家里。”苏锐的口气总是那么温和、诚恳,让她信任,“我想说你今天要回学校,不如我到你表姐家把你接回来,顺便我们可以谈一下。”

    这时阿晴正在跑步机上运动,见天舒接完电话,问是谁打来的?

    天舒不说话。

    “是苏锐。”阿晴笑笑,转动着她那风情万种的眼睛,这笑其实与天舒无关,只是表达她个人对一切事物的认识与掌握。

    天舒只是说:“我要出门了。”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苏锐会来接我。”天舒一说完,就后悔。阿晴太狡猾了。果然,阿晴又笑笑。

    天舒回房换衣服,把衣服一件一件试过去,最后选了一件咖啡色的外套和一条磨到泛白的蓝色牛仔裤,她喜欢这条牛仔裤,她喜欢这种自己没有的沧桑感。

    阿晴敲门,打量了她一眼,先说:“早点已经好了。”

    再说,“试了这么半天,就穿这套?”

    天舒的不快立刻写在脸上,不是因为阿晴说她穿得不好看,而是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阿晴的眼皮下进行。天舒叫:“我乐意。我不要你管。”

    阿晴挑挑眉,表示对天舒的恼怒不可理喻,接着说:“你应该选那件红外套。小姑娘应该穿得鲜艳点。”说完,快步离开。

    阿晴一走,天舒便对红外套和灰外套左比右比,想想在跑步机上阿晴的骄人身段,就决定了。可当她将红外套换上时,举止很是生硬与委屈。

    阿晴看着这个红外套出门,她那迷人矜夸的微笑又出现了。阿晴自是聪明,这个时候她要是再说“我就知道你会穿它”或“你穿它真好看”诸如此类的话,那就没趣了。阿晴冲着天舒的背影叫:“have fun(玩得开心)。”

    二、如此签枝玉叶这样的一个女人,容易让人产生形形色色的判断。男人们看到阿晴细皮嫩肉,一点想象不出她的童年,常说:“徐小姐,真是金技玉叶。”她则在心里冷笑他们没有半点的阅历,“金枝玉叶个鬼!”所有的家务活她都会,且精通。

    天舒跟着苏锐回学校了。阿晴临窗而立。她很少回忆。

    许多记忆隔着一层东西,深不下去,后来索性锁上回忆的门。现在天舒的出现,天舒的谈话,又把这扇门给打开了。

    想起家,想起母亲,总是心疼;想起成长,想起童年,总是心酸。

    知青上山下乡运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徐家三女摊到了一个指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