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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鸟第11部分阅读

    临毕业找工作,谈着恋爱读着书,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后来,我了解了我们实验室的小马和唐敏,我想我的生活也不太具有代表性,毕竟我来美国才八个月。

    ——陈天舒

    1  那张永远的笑脸

    苏锐与天舒详谈后,天舒回到家,问杨一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林希吗?”

    “知道。”杨一看她来势不对,就点点头。

    天舒火了:“那你为什么从来就不告诉我?”

    “你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区别?”杨一看着她。

    “那是我的事,但是你应该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说,我有被欺骗的感觉。”

    “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好。像我,就是因为知道苏锐太多……”杨一说到这儿立刻收口,不肯往下说。

    天舒显然已经听出话中有话,接着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每个人都有这么多故事,我被你们都搞糊涂了,就像一个傻瓜。”

    杨一想了想,说:“现在说也没有什么。我曾经喜欢过苏锐。记住,绝对是过去时。我和林希、苏锐曾经是一所大学的。后来我来美国读书,这么巧又同苏锐同一所学校,可正因为我知道太多了,所以很犹豫。而且我太……怎么说呢?可能你们看我嘻嘻哈哈的,很开朗,爱开玩笑,其实我们这种人是很内向的,有时候。”

    天舒站在她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叹了一声:“杨一呀”

    “别像唤幽灵似的。”杨一知道这种轻叹的意味,笑笑,接着说,“时间长了,我发现苏锐不是我想要的那类人,他活得太沉重,我想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过许多人,我谈过几个男朋友,所以现在开始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人。”

    这时电话响了,天舒想,会不会是苏锐的?

    杨一冲着电话努努嘴:“接电话。”

    “我又没有在等电话。”天舒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

    杨一笑道:“那我接了。”

    “还是我来吧。”天舒说。

    果然如她们所料,正是苏锐的:“天舒,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吧。”

    此刻苏锐心里很舒坦,像是这么多年来的一个担子放下了似的。这些年来,他常常有个无形的担子,今天有个快乐的女孩闯人他的生活,轻轻松松地替他把担子卸下,说句实话,他对她非常感谢。

    别的,也说句实话,谈不上。

    他觉得自己非常奇怪,当年遇见林希的g情再也找不到了,他一直在问是没有遇见合适的人还是他再也没有那份热情。他好像越活越不明白。天舒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她就像是冬天的小火炉,暖暖的。天舒最让他感动的就是这份快乐,最让他担心的竟也是这份快乐。他担心自己没有能力让她保持这份快乐。

    后来,苏锐和天舒吃过几次饭,气氛也因为天舒的存在而异常的愉悦。一次,天舒问苏锐:“林希她还好吗?”

    “还好吧,我想。她不像你,她受过许多伤害。你总是这么笑着,让人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你还喜欢林希吗?”

    苏锐面露难色,显然,他不喜欢她的提问,沉默片刻,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很长……”

    天舒打断他的话:“不,我不是说关心和有感情,我是指喜欢,爱!”

    苏锐想想,说:“不可能了,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了。”

    “我知道了。”天舒便不再追问,若有所思,“如果她结婚,有人要难过了。”

    “谁说我难过了?”

    “看,不打自招了吧。我说你难过了吗?我说林希的家人会难过了,女儿要嫁人了。”天舒说这话既不恼也不怒,像是开玩笑。

    苏锐不说话。

    半夜有人惊醒,是天舒。她想起白天苏锐的话:“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于是打了电话过去,“苏锐,我是林希呀……”这时是凌晨一点。

    电话那端的声音冷静而恼怒:“天舒,你怎么了?”

    “没事,你知道我是谁就行了。睡吧。”

    天舒正要挂电话,苏锐说话了:“天舒,明天晚上有空吗?不,应该说是今天晚上了。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饭。”

    “吃什么?”

    “你说吧。”

    “吃日本菜吧。”

    “好。”

    “我是开玩笑的啦。”

    “那就说好,晚上七点,在那家日本店见。”

    天一亮,天舒就起床,今天真是一个好心情。她一天内做了许多事,又像一件也没有做,惟—一件重大的事情就是等苏锐吃饭。这件事是她今天生活的核心。

    再说苏锐在学校里临时有点事,打了个电话到实验室,通知天舒,他不能去了,唐敏接的电话。

    唐敏这几天心情不好,应该说,她天天心清不好,现在尤其的坏。唐敏竟忘了传话给天舒。天舒早早地离开实验室去了日本餐厅,带着她的好心情。

    等到晚上十点,苏锐到实验室找天舒时,唐敏猛然想起,连连抱歉。

    苏锐立刻往天舒家里打了电话。杨一说:“天舒不在,你不是请她吃饭吗?”

    小马从洗手间回到实验室,一见到苏锐也说:“咦,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和天舒吃饭吗?”

    苏锐想,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他和天舒吃饭的事了?

    他立刻转身去了餐馆。餐馆已经打烊,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辆车驶过,苏锐打量了一下四周,转身要走。

    突然背后一个欢快的声音:“苏锐!”

    苏锐回头,又看见那张永远的笑脸。

    “苏锐!”天舒夸张地挥动着手臂,强调她的存在。

    苏锐心头一热,内心非常感动,快步跑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唐敏说她忘记告诉你我有事不能去。我就赶紧跑来了。我没有想到你会一直在这儿等。”

    “本来是不想等了,可是一想到苏锐请我吃日本菜,就等下去了。”天舒说,“苏锐又穷又小气,只会带我去吃pizza,终于有一次可以请我吃日本菜,机会太难得了,不能错过,要不,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所以就一直等下来了。”

    苏锐听了,一把拉住她要走:“现在我们去找日本餐馆,我想还有开门的。”

    天舒却没有动:“走不动了,也吃不动了,我想我是饿过头了。”

    天舒说罢,把头轻轻靠在苏锐的肩头:“苏锐真是很难等,不过我真的很高兴我终于把你等到了。”

    苏锐抱住她:“我们交往吧。”

    天舒埋在苏锐怀里,点了点头。

    两人相拥。那一刻,是天舒最幸福的一刻。半晌,她仰着脸说:“记住,你还欠我一顿日本菜。”

    苏锐点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第二天到实验室工作时,唐敏向天舒道歉,天舒笑笑说:“哪里,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谢谢我让你等了三个多钟头?”唐敏说,“那你是有病。”

    “也许吧。”天舒还是笑。

    唐敏摇摇头,表示不解与无奈。

    对美国感觉最好的大概就是像天舒这种来美国一年半载,没有经济压力,没有进人社会的小青年。这些中国大学一毕业就往美国跑的留学生,唐敏个人感觉挺幼稚的。这个观点主要来自天舒。

    有一次,她到天舒家,发现她们家的煤气灶坏了。唐敏叫天舒修一下,天舒带着一堆的工具,盯着炉子看。最后说,她怕危险,不修了。这怎么会危险?天舒的心理年纪比她的实际年纪还小。

    相处久了,发现天舒这个女孩子还是蛮好的,相当的谦虚,说话做人,没有什么傲气,在这个普遍自我感觉良好的时代难能可贵,尤其在女性方面自我感觉良好的时代,更是不可多得。

    唐敏看着天舒,觉得很有意思。想不到现在的“新新人类”还会这么痴情犯傻,她以为个个都是“四处撒网,重点捕捞”呢。

    天舒在谈恋爱,有时连人都找不到。一次唐敏有事去找她,却在路上遇见大森,问他,看见天舒了吗?大森说:“哪能呢?”

    “你们以前不是很熟的吗?亲如兄妹。”唐敏说。

    大森说:“以前是以前,现在她人影都不见了,有了男朋友早把我这个哥哥给忘了。再说,我凭什么替别人照顾老婆!”

    回到实验室,唐敏将大森“我凭什么替别人照顾老婆”

    的话转告给小马和王永辉,竟在男人中很有共鸣。

    实验室的人平时中午都在一起吃饭。现在见不到她,无疑是与苏锐共进午餐去了。

    天舒这一谈恋爱,最难过的是ti他常问:“天舒呢?”

    唐敏说:“找她男朋友去了。”

    ti的脸色立刻黯淡地“no”了一声。

    ti终于在课堂上看见了天舒。

    天舒告诉他,她有心上人了。ti是个可以接受一些挫折的人,与他说了,他也就好过了。

    天舒说:“我们是朋友。”

    ti笑笑:“orethanthat(不止),我们是好朋友。”

    这时老师说:“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又快要期末考了。”

    一个很委屈的声音:“一定要吗?先生。”

    大家全乐了,教授摇摇头:“你不是一定要的,只有在你想毕业的条件下,你才需要考虑。”

    2  断肠人在天涯

    唐敏给学生上课不认真是有名的。上个学期,学生反映到了系里。甚至有学生给唐敏写卡片,说打算给她买张船票,让他们的ta(助教)漂回中国去。别的人要是收到这样的卡片,早就不知所措,美国学生个个都是不可得罪的样子。唐敏却对学生说,你们给我买张机票吧,这样快点。

    终于,唐敏被叫了去,听了一些严厉的话,叫她用点心。

    从办公室出来,唐敏就心情不好了,还没有时间安抚自己,又匆忙赶到餐馆打工。精疲力竭,为了那么一丁点的小费,她心清不好,还要装好心清,学老美将“青岛”啤酒发音成“qgdao”,否则老美听不懂。餐厅里开的那种庸俗、下流的玩笑,让她忍无可忍。上个菜,盘子端高了些,老板看不顺眼,骂:“你是在喂奶吗?”对于老板的骂,她总是虚心接受,下次再犯。被骂后,唐敏又把餐厅附送的appetizer(开胃点心)——两粒锅贴、一条春卷,上成了两条春卷一粒锅贴。大师傅骂出的话更是无法入耳:“人,都是一条两粒的嘛,难道你是两条一粒?”

    果然,收工的时候,老板对她说:“现在快到夏季,餐馆生意不好,我看你也干得漫不经心,你,以后不用来了。”

    唐敏在餐馆打工全用英文名,而且换一家餐馆改一个名字,后来自己都忘了是叫“lily”还是“rose”。有一次,她走在路上,后面有人叫:“喂,你……”她回头,是以前打工餐馆的大厨。大厨问:“你,就是……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的?”“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就对了。”唐敏说完就走了。

    她有资助,一个月几百上千的奖学金,虽不多,对天舒这样的年轻学生是够用的,可对她唐敏不够,她有家,她还要养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到美国后也找不到工作的男人。唐敏想到这儿,头就大,女人养男人,悲哀,对女人是悲哀,对男人也是悲哀。

    她想多赚些钱,董浩来了要用钱,不来,她也要赚钱,她极度地没有安全感,钱好像是惟一可以给她安全感的东西,胜过男人。

    唐敏刚刚打工回来,回到家,她随便往沙发上一躺,电话铃响了。

    “喂,是我呀。”

    唐敏一听这个声音,就说:“那我给你打过去。”

    他们每次都这样。董浩有要紧事打越洋电话“传呼”,唐敏再打回去,目的当然是为了省钱。可这次董浩却说:“不用。现在大陆的电话费也便宜下来了。晚上十二点至凌晨七点话费是半价。知道今天为什么打电话吗?”

    “为什么?”

    “我签到证了。”董浩的声音平缓,是那种强烈抑制住自己,而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的平缓。唐敏心里“咣当”一下,像是什么散了似的。

    “想不到吧?”董浩的兴奋实在抑制不住了,干脆就表示出来,“我跟你说啊,那天特别巧……”

    临挂电话前,董浩说:“等着,你老公我快来了。不过我得先给你寄张照片去,免得你那天接错人了。”

    四周一望,她的公寓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极必需的家具,比如说床。董浩要来,她得添置一些家具了。她对自己说。

    唐敏的心情不由得更坏了。她的心常常是紧绷的,走在居家小路上,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居家小道,路上没有行人,偶尔看见一两个遛狗的人,主人走得悠游自在,狗更是从容不迫地从唐敏身边走过,比主人还主人。

    绿草、鲜花与她的心境多么不协调,只有满天飞的乌鸦体贴她的心情,乱鸦揉碎夕阳天。美国怎会有这么多的乌鸦呢?难道不知道它们对于中国人而言,是不受欢迎的吗?

    在美国三年了,对这里没有了刚来时的新鲜和g情。倦游归来,相反对中国文化产生极大的兴趣,近来想起马致远的小令:“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觉得贴切极了,现代人在表达心情方面似乎不如古代人。

    一个提着水管正在浇草坪的美国男人看见她经过,立刻问:“areyouok(你还好吗)?”她看了人家一眼,“嗯”了一声,继续走路。

    突然那个男人把水管一丢,追了出来:“areyouok?”

    唐敏反生奇怪,点点头:“yes,iaok”

    那男人又问:“areyoure(你确定吗)?”

    唐敏这才意识到她的样子有多吓人。nancy曾和她开玩笑,她只能找两种人获得帮助,心理医生或牧师。她感觉自己无法面对上帝,只能看心理医生了。

    听说s大学不少学生有不同程度上的精神病,以硕士。

    博士为多。真是奇怪,那些晒太阳的老人好像都很快乐,这些有知识的人怎么就快乐不起来?心里有那么多的郁闷。

    心理医生很详细地询问了她的个人情况,尤其是她童年的遭遇,像有没有被虐待过,有没有不愉快的经历等等,唐敏—一否定了。

    心理医生说:“你好好想想,要知道童年的经历会影响人的一生。”

    唐敏觉得自己讲英语时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先天不足的人,始终没有办法像用母语一样表达。但她似乎宁愿这样,宁愿找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说话。在她吃力地用英语表达时,她更是这样认为。

    “我觉得孤独,非常的孤独。这个孤独无法因为什么而减少,不会因为看场电影减少,也不会因为中了‘乐透’减少,是属于人的孤独,到了美国更加突出。”唐敏说。

    这是唐敏在美国最大的体会,也几乎是全部的体会。这个社会她融不进去,这个文化她融不进去。

    她与他们不一样。她读的书,他们没有读过;她看的电影,他们没有看过。nancy算是与她最熟的美国人了,她们会说许多的事情,但从来没有真正的心灵交流,至少唐敏这边是这样觉得。别说她无法与美国人交朋友了,就连中国人,她也没有朋友。中国留学生有的与美国人玩,有的、自己一个圈子,自得其乐。她是孤独的,在美国人中孤独,与中国人交往她也孤独。游子们常说的“idontknowwhoia(我不知道我是谁)”,正是唐敏的体会。在国内时,她知道她是父母的女儿、老板的下属、丈夫的妻子,但在这儿,她不知道她是谁,非常的失落。多少个晚上,她突然醒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盯着洁白的墙,四周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感到巨大无名的孤独与失落,失声哭了很久,直到她哭累了。想起前几天她想把阳台上的花移到花盆里,根深的花移个位置几天后就死了,反而是那些根浅的花,移了位置也还那样。来美国后,她很少读中文小说和中文报纸,除了因为这些对她的生活毫无帮助,她也怕因着触景而伤情。老实说,她不喜欢美国,可又不想回国,她很现实、很机械地生活着。每天都很忙,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她想起爱因斯坦说过的话:如果有来生,他不想做什么科学家了,就想当个砌砖工人,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