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野的确有很多的疑问,可从哪一个开始呢?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四个人的脸,铺就一条并不美好的路。
从很久以前,白野就知道老仆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仆,他也曾询问过,但都被老仆以各种借口挡了过去。
这些年在京都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白野身上也有了一些不能算优点的优点,比如‘不要轻易试探别人的秘密’。
“一年以前,你突然要求我回大荒,这是为什么。”
没错,白野想要回大荒去看看,这是很早之前就存有的想法了,可将这个想法付诸于现实的,却是老仆,一年之前,他突然对白野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在你情我愿之下,大家一拍即合
当然,那时的白野也不笨,他知道这多半是场阴谋,但却没想到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阴谋。
这场阴谋才刚刚开局,他就得到了什么?大龙的第一美女兼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一队本该消失了的白骨凶骑、两段皇室的秘闻以及与这秘闻紧紧相关的软肋,还有一条如果真的存在,就足以改变全天下的道路。
老仆顿了顿:“您的母亲告诉我她将不久于人世,而大荒需要一个真正的主人。”
白野怒道:“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老仆的答案出乎白野的意料,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痛惜:“不仅我,包括你的母亲也认为这和您没有关系。”
“可是”老仆的声调提高了八度:“先生爷,请您告诉我,若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那么您生下来,又有何意义?”
“意义?你说意义?”白野哈哈大笑:“我的答案是,我生下来本就没有意义。”
“当然没有意义。”老仆接住话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那当然没有意义。您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您连这世上最起码的‘关系’都没有,您就是个孤立的东西,您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您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朋友,您哪儿来的意义?”
白野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老仆看着他,缓缓道:“问题不是有没有意义,而是您想不想要意义。如果想,那么,您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白野曾无数次询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他想要一下的呢?
“这就是答案,先生爷,您的母亲不希望您是个没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她让您‘想要点儿什么’。”
“所以当她死了之后,她就想把我弄回去,让我继承她的位子?我怎么听着这么冠冕堂皇?”
“注意您的用词,她是您的母亲,一开始就是。我知道要让您突然承认一个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人很困难。不过她的确是您的母亲,而且她没有错,她做对了,她让您‘想要点儿什么’了。”
白野嗤笑一声:“那她让我想要什么了?”
“她让您抗拒,她让您回去继承王位,而您很抗拒。”
“抗拒?这也能算是一个答案吗?”
老仆笑了笑,白野再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再不是京都里那个唯唯诺诺的老仆了,事实上,当他走出京都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尽管这个人还叫自己先生爷,尽管他的字里行间还用敬语,可是他已经不是老仆了。
老仆站了起来:“先生爷,这些年在您身边,您知道我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什么。”
“第一,您还知道‘有趣’、‘好玩’,您还有追求有趣的冲动,第二,您还知道‘反感’、‘无聊’,您还有抵抗无趣的心思。只要您还有趣味这个渴望,那么您就还有救,大荒不怕您的野心太大,就怕您没有野心。”
野心,野心是什么?
老仆的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那么回到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先生爷,您认为,人生是什么?”
这个问题白野一直在思考,可他从未得到答案,因为世上所有的答案都无法解答,世上所有的意义对他而言都不是意义。
老仆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根钢铁一般的手指垂直指着地面:
“您脚下的,就是人生,您正在进行的,就是人生,您的此时此刻,就是人生。您的母亲想让您回大荒继承她的王位,而您确实想回大荒看看,但却不想继承王位,所以您很动摇,您究竟是要走还是不要走,这种介于要与不要,走与不走,是与不是之间的东西,这种不断在矛与盾之间往复偏倒的过程,就是人生。”
白野在沉思,老仆继续开口:“那么第二个问题,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您认为呢?先生爷,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你不是都说完了吗?”白野呵呵一笑:“如若按照你所说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人生,那么意义本身不就已经没有意义可言了?”
“不对,老仆摇摇头。”他指着地面的手指指向了天空:
“不管您走还是不走,不管您继承还是不继承王位,不管您做什么事情,自己都能说得出一个只属于您自己的理由,这个理由不需要解释任何东西,只需要对得起您自己,当您举头望向任何一片天空,您都能安然而笑,您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坐在一旁的顾倾城此时心底一颤。
这,这人所说的,听起来似乎七拐八拐,晦涩难懂,但是归根结底,他所说的,和白野的行为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我开心,我乐意,所以我干什么都行。
“先生爷,我想您该明白了,这些年来,您在京都做了很多事情,我都只是在一旁看着,我从没表露出什么自己的观点。一方面,我没有那个能力表露自己的观点,另一方面,我也不认为您做的有什么错的。”
白野此时也是一笑,但老仆没有让他继续笑下去:
“可是,先生爷,您其实一点儿也不开心,对吧。”
白野的心在一瞬间沉入了谷底。老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过去,他一言不发,兢兢业业,作牛作马,让人觉得平平无奇,可当他卸去那些伪装后,却又闪烁着凌厉的锋芒,让人不可正目以对。
他太了解自己了,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老仆重新坐下:“我得到消息,莽山神殿将于八个月后召开五蛮大会,推选新的蛮王,本来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让您去接受这一切,不过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了,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弄回去。您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您若是一时兴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而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由着您的性子了,先生爷啊,老仆今后恐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和您面对面坐着说话了,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还请您听话一点儿,乖乖的跟着我。要不然”
听话一点儿?乖乖的跟着我?白野不喜欢老仆的词措,非常不喜欢。
“你想限制我,你威胁我?”
白野冷冷道。
老仆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得很平和:“不是威胁,是命令。”
0047 白野的父亲母亲
更新时间:2012-11-15
0047白野的父亲母亲
“好,我答应你,在回到大荒之前,一切都听你的吩咐。”
白野点点头,他知道既然老仆已经用了如此强硬的态度,那么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还有个问题。”
老仆道:“说。”
“京都外的白骨凶骑、天香南苑的地下水道、还有你和堪图,这一切很明显不是在一年之内就能弄出来的,你告诉我我的母亲是在一年前才改变主意的,那这些,又算是什么?”
老仆沉默了一阵,道:“事实上,这些东西都不是您母亲做的,这些是您父亲做的。您的母亲无比深爱你,她并不知情。”
“我的父亲?”白野疑惑道。
“没错。”老仆点点头:“您的父亲才是真正大荒之王,煌真一脉的正统继承人,但是出于一些原因,您的父亲在做了十年蛮王后就把王位让给了您的母亲,但是您的父亲并没有放弃大荒之王的责任,从二十年前,白云生开始统领苍州之兵开始,您的父亲就把重心放在了大龙内部,他开始在大龙安插自己的力量。”
“也就是会说我的父亲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今天?”
“准确的说是您母亲怀上您的时候。”老仆的双眼中此刻闪动着某种强烈的愤怒:“在您的母亲怀上您的时候,大龙与大荒的争端就在所难免,而您的父母注定是斗不过顾跃尹和白云生的,所以您的父亲把一切都押在了您身上,他知道,无论是顾跃尹还是白云生,都不会伤害您,所以您就是最后的底牌。”
“这些我母亲都不知道?”
老仆叹了一口气:“应该是不知道吧。就算是知道又如何,一个妻子怎么可能阻止自己的丈夫?”
不知为什么,白野的心里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尽管他没有亲情可言,可那种亲情背叛的感觉,竟然一点儿也不弱。
“也就是说我的父亲把我当做一颗棋子,而我的母亲一点儿也不反对!”
老仆无奈的一摊手:“若您真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意见。”
白野嘲讽的笑起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关系,你所说的意义?你所说的亲情?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利用罢了,和京都那些政客有什么区别?你看,我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强加给我了一个意义,而一年之前,我的母亲也同样把这个意义强加给我,那我还有选择吗?”
“这是他们的意义,不是您的,您可以”
“见鬼去的他们!”白野猛然打断了老仆的话:“我当然知道这是他们的意义,这不是我的,可这有什么用?现在我已经是整个大龙通缉的逃犯!大龙容不下我!而大荒呢?你当我傻?五蛮有哪一个是易与之辈?我一个黄口小儿,带着一个蛮王正统的头衔回去,他们能容我?”
这一次换老仆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干涩的开口:“那,那您起码,回去看看您的母亲吧,她就葬在莽山脚下。”
白野激动的情绪顷刻之间就平静了下来,这明明就和他没有关系,这明明就是个只有‘母亲’头衔的死人,他甚至没有见过她一眼。
虽然她生下了自己,可要是没人说,谁知道她生了自己?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在提起她的时候,白野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一个鼓胀的气球被不断挤压,憋得慌
母亲?是种什么东西?那个梦中的声音么?她是一个人?还是一种感觉?
白野长出了一口气,道:“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老仆似乎陷入可某种不可自拔的回忆,就在这短短的一眨眼间,白野几乎在老仆的脸上捕捉到了所有他能够想象的表情——高兴、悲伤、怀念、心酸、愤怒、怨恨
然而这些表情最终都静止了,静止为没有表情。
老仆淡淡道:“她就是个很普通的人。”
普通?开玩笑,一个普通的女人能压住整个大荒蛮族整整二十年!?
看来他不想说,那也就罢了。
白野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我的父亲呢?”
这次老仆回答得很快:“你的父亲他不喜欢你,他早就放弃了你。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好吧,看来对于自己的父母,他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么她呢?”白野把手指向了顾倾城:“为什么我一定要带她走?”
白野为什么要带顾倾城走?答案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还有我为什么会知道很多我根本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是的,目前为止,白野身上发生了很多奇怪的情况,比如很多东西,他明明不懂,却又知道该怎么做。
老仆斜着眼:“你知道天授之人吗?”
“天授人之?”
“父母生养,上天教授。也就是所谓的生而知之者。”
“生而知之者。”白野笑了,因为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这世界上不可能有生而知之者。
对于这一点老仆也给了他否定的答案:“传说世上是有生而知之者的,那都是一些上天教授的圣人,当然,您不是生而知之者,但您的情况类似于这个,您其实一直在学习,这十九年来也学了不少东西,只是您不知道罢了。您的大脑并没有记住,但是您的身体记住了。”
老仆的答案给得很模糊,或许是他不愿意说明白,或许是现在不适合说明白。可白野觉得这些已经足够了。
那个日日夜夜梦中的声音,虽然记不清,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可那究竟还是善意的。想必自己这些年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真的发生了点儿什么吧。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白野看着老仆的双眼:“你既然没有阻止我带上顾倾城,那你就是一定知道理由的。”
老仆从刚才提到白野的父母开始,就变得有些烦躁,他的行为举止表情,有种很明显的不耐,甚至是厌恶。
可当此刻,白野一再追问带上顾倾城的理由时
他的那种烦躁终于爆发,他猛然站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是在强压什么东西:
“相信我,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答案。我的确知道,而且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我会把这个答案带进坟墓里!”
老仆走了,在这个夜里,他和马睡在一起,独留下火堆旁的顾倾城和白野。
这样的一天大概就是这样子了:清晨逃离饷船,中午在拒虎镇稍作休息,下午顺着秦淮河进入了黑源山,晚上遭遇了舜王府的袭击,深夜在老虎死士和苛馥师太的手中不断挣扎
结识了一个本该是仇敌的人,知道了两段皇室和大荒的秘闻,打生打死,有人救自己,有人害自己,有人死在自己的手上。
说起来很惊险很充实。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种空虚的感觉?是如老仆所说没有意义么?
因为没有意义,所以才在一切的繁华落幕后,那种无力感,那种空虚感,才会又一次袭来?
您?为什么是您?为什么用敬语?
本来就该使用敬语吧
这个垂垂老矣的人,长矛黑马,强如苛馥师太,也不得不在他的面前仓皇逃窜,他在过去,也是一名英勇的战士吧,他在自己身边做了十九年的仆人,赶了十九年的马车,叫了自己十九年的白先生。
可是为什么,此刻当他如同昨日一般使用着敬语,叫自己白先生,称自己为‘您’时。
白野会感到如此不自在!
老仆现在哪儿有一点仆人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您!!!!!!!!!!!!!!!!!!!!!!!!!
那么我呢?我要回到大荒,接受我的意义,做那个不知所谓的——蛮族之王?
0048 我们一起
更新时间:2012-11-16
0048我们一起
我们去看大荒的沙漠和草场,至于什么意义,什么王位,什么人生,全都去他妈的。
——阿佳都桐·月亮沉睡之地
火堆旁,一个瘦弱的少年,蜷膝而坐,眉眼淡然。
这个世界仿佛就他一个人。
燃烧的木柴噼里啪啦的响,顾倾城静静的坐着,从一开始到现在,她未曾说过一句话,一直就这么静静的听。
他突然在这一刻觉得这个人好可怜。
可怜,呵呵,一个为祸大龙京都多年的恶棍也能用这个形容词吗?
不知道是否所有的女人在坚决起来都是如此铁石心肠,也不知道是否所有女人在动摇起来都是如此爱心泛滥。
但顾倾城是这样的,他看着身旁这个在火光之下还略显稚嫩的侧脸,竟然有了一种过去抱一抱他的冲动,他是如此孤立无援。
就在不久前,那个选择,当白野说出我死两个字时,顾倾城还觉得匪夷所思,可现在,在听到这一切后,她猛然发现——这原来所谓死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倾城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柔:“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白野撇了撇燃烧的木柴:“我原本只是想去大荒看看,可现在看来,呵呵,这事情一点儿也不简单。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