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所有人都忙着悲伤,再大的恨也抵不上此刻的伤痛。
秦远文费力的拍了一下床边的位置。
何任盼给柳浅让了一下位置:“大哥叫你过去。”
柳浅走过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闪烁。
走到床边,柳浅半蹲下了身子:“远文哥。”
秦远文吃力的扯了扯嘴角:“等到你,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屋内一片压抑的低沉的哭泣。
柳浅咬着唇的力道更重。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浅浅,昨天晚上你来家里,我们说起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你还记,记得吗?”
“恩,我们说起奶奶给我们做了个秋千,你使坏把我推的老高,吓的我哇哇直哭。”
“那棵树上,我有给你留下礼物,对不起,没有管好手里的人,才会给你带来那样的困扰,如果有来世,不要再遇见我这种坏人,对,对不起。”
没有再多的话,那只想要抚摸柳浅脸颊的手,陡然落在了床边。
柳浅深深闭上了眼睛,泪水,决堤落下。
秦远文畏罪自杀的新闻,占据了很多天的头条。
至于秦远文犯了什么罪,也渐渐公开。
人们惊奇于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居然会做如此不堪的事情之于,更惊奇的居然是秦远文的追悼会,受害人柳浅也出席了。
有记者围追堵截把柳浅堵在殡仪馆门口,举着话筒和照相机问她:“柳浅,你是以什么心态来出席这次追悼会的?”
在闪光灯前一直的保持着女神姿态的柳浅,陡然脸色阴沉,抬起手,对着那个记者的脑袋劈头盖脸打了下去:“你妈逼的去死。”
“柳浅爆粗了,柳浅居然爆粗了。”
隔天,配合着的秦远文追悼会头版头条的新闻旁边,多了一则柳浅黑着脸爆粗打记者的新闻。
只是一小时,网上所有关于秦远文相关的新闻全部被删除,连秦远文,擎天集团,擎杨集团,秦远东,秦昊,安好等等的词汇,都成了禁词。
舆论一片哗然,秦家居然有如此势力,可以左右得了整个互联网。
不过,这件事,因为曝光率为零,没有媒体敢再写,终于在秦远文头七的时候,平静了下来。
头七守夜,秦家人几乎都到齐了。
自然,能让她们都从五湖四海赶回家来的原因还是只有一个——钱。
秦昊出了钱,让所有人都回来。
大大小小齐聚一堂,秦昊没说话,秦老太太没说话,秦杨没说话,余下的,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就是带来的小孩子苦恼起来,也会赶紧被大人抱出去到院子里哄。
气氛死寂到压抑。
安好坐在秦昊身边,在这片死寂压抑之中,能感受到的还有悲伤,以及恨……
恨,只来源于一个人。
秦昊奶奶。
而这恨,却似乎也只针对她一个人。
安好知道,计划被戳破,合作方撤出这件事对秦昊奶奶来说,就好像是在胜利的果实上放了一颗炸弹,砰一声,胜利支离破碎,连同品尝胜利的那颗心,也被炸的稀巴烂。
她恨安好,安好也承着她的恨,原本,她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可以和平相处的机会了,如果不是秦远文死了,秦昊也是说过她不用再见他奶奶。
所以,安好不计较她那种近乎赤裸怨毒的眼神,她今天只是为秦远文来守灵的而已。
午夜12点的时候,那些被大人强拖着不能睡的孩子们终于得了解放,一个在父母或者祖父母的怀中睡的安稳,纷纷坐上了车往酒店去。
其实,秦家足够大,房间多到一个手都数不清,但是没有人愿意留下来过夜。
那几个出嫁了点女儿不愿意,秦家大伯一家有自己的家,而秦昊,也从来没把这当过自己家。
送走了大姑二姑小姑全家后,秦远东也把车开了出来。
何任盼搀扶着秦家大伯母,上了车。
何秀带着儿子也坐到了后面。
何任盼自己进了前面副驾驶座,摇下车窗对安好挥别。
“我们先回去了。”
“路上慢走。”
“恩。”
道别之后,还只剩下秦家大伯和秦昊夫妻。
秦家大伯站在院子里足球场边上,怅然落泪。
安好和秦昊走过去,他转过身,几日的功夫听,他已经有了老态。
“足球场是奶奶给阿昊建的,远文很爱踢球,当时还说要进国足队,结果大学我让他去念了工商学,我这辈子没有满足过他什么愿望,如果当时让他去踢足球,国足不行送他去国外,去巴西,去阿根廷,哪怕去韩国踢也行,他球踢的那么好。”
安好看着他这样,忍不住的鼻酸。
“大伯。”
“呼……回去吧,都。”
“大伯我们送你吧。”
“不用,我给小王打过电话,他会来接我。”
“那么,就一起走吧。”
秦昊开口,对于秦远文的死,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太过悲伤的表情,但是安好却在午夜梦回时发现他不见踪影,走到客厅,就看到他在阳台上抽烟。
他从来不抽烟的,安好知道,他这样的人,其实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难过,他将疼痛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慢慢消化。
她的手,挽在了他的臂弯中。
“大伯,那就等会儿一起走吧。”
虽然,她其实很想赶紧离开,她是一刻都不愿意和秦家老太太多待。
真是讨厌什么,就来什么。
她话音刚落,四姐就急匆匆跑出来。
“安好,老太太让你上一趟楼。”
她说着,还小心的看了一下秦昊的脸色,好像生怕秦昊不同意。
秦昊确实不同意:“和奶奶说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明天打电话再说,她赶紧睡吧。”
“那我去说。”
四姐折返回屋,不过没多久又出来了,一脸为难。
“老太太说睡不着,要找安好说说话。”
秦杨在这个家里住了时间也不短,自然最是了解秦昊和秦家老太太那种明着祖孙,按着却剑拔弩张的关系,于是对四姐道:“去和老太太说安好和秦昊已经回家了。”
“诶。”
四姐又进去了。
秦杨看着秦昊和安好:“走吧走吧,不用陪我了,你们把我带到小区门口,我在小区门口等小王。再不走,老太太可能要出来了,到时候就真的走不了了。”
秦昊点了点头,去开车。
安好和秦杨站着,秦杨目光落在那片大草坪上,安好陪她看着。
身后,忽然传来四姐的急呼声:“老太太你去哪里,老太太。”
安好和秦杨同时转身,就看到秦家老太太穿着黑白色的睡衣大步走过来,走到安好面前触不及防的抬起手,狠狠一巴掌落了下来。
安好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张狂,没了反应。
倒是秦家大伯瞬间挺身挡在了安好面前。
啪一个耳光,落在了秦家大伯脸上。
安好瞠目结舌,秦家大伯却咬牙切齿:“你要干嘛,你干嘛打安好。”
秦家老太太像是疯了一样,扯开秦家大伯要来推安好,今天早上她吐了血,昏昏沉沉睡了一个早上,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可能提前到了,死之前,她也要拖着安好下地狱。
一个晚上她都在伺机而动,可是这个婗安好就和狗皮膏药一样黏在秦昊身边她一直没有机会,刚才让四姐叫她上楼居然又叫不动,那么她自己来。
就算她不能拖着婗安好下地狱,也要拖着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下地狱。
所以,她用尽全力推开了秦家大伯,可怜秦家大伯这几天精力憔悴,被她奋力发神经一样一推,居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然后,他就看到老太太就和着了魔怔一样,用力一把推上了安好肩头。
安好往后退了几步,站住了。
秦家大伯抹了一大把汗,赶紧走过去又把安好护在身后,侧头低声问:“安好,你没事吧。”
“没事。”
安好只是被推的有点儿懵了,别的没什么。
秦家老太太将死之人,用尽全力挥了一个巴掌之后气力已经透支,又要把秦杨这么个大男人推开,等到推安好那一把的时候,早就虚了。
安好往后退了几步,也并不全是因为她推的,她只是借力用力,拉开两人的距离,在她看来,眼前的老太太根本就是个疯婆子。
秦家老太太没疯,她神志清醒的很,目的也十分的明确,那就是要弄死安好肚子里的孽种。
这种心情,三十多年前有过一次,如果那时候她动手,也就没秦昊,也就不会有安好。
只是三十多年前的她看着秦昊妈妈隆起的肚子,一想到这肚子里的是他们秦家的骨肉就又不忍心了。
非但不忍心,还好吃好喝的伺候了秦昊妈妈一阵子,生了个宝贝孙子她乐上了天。
但是现在她知道,再疼都是白疼。
再疼到头来也不和自己亲,养了三十多年被一个小贱人给勾走了。
她这么多年的栽培和心血,还抵不上小贱人一两句枕边风,她觉得自己当年真是犯了一个大错误,如果没有让秦昊妈妈生下秦昊,而是在她怀孕时候想办法弄的母子身亡,秦昊爸爸也不可能终身不再娶,到时候娶个名门闺秀要几个儿子有几个,个个都是她的乖孙,一家人其乐融融多好。
她后悔自己当年被“秦家子孙”这几个字迷惑了心,才没有下狠手。
现在她老了,她终于知道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妇人之仁和愚蠢了,她将死之日,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所以,她要弄死安好肚子里的小孽种。
这种带着贫民血统的小孽种,简直脏了他们秦家高贵的血统。
但是,秦杨护着,她得不了手。
而且几番下来,她也先有余而力不足,累的气喘吁吁。
“你护着他,你也要反我了吗?”
她责问。
秦杨这辈子在她面前虚与委蛇,这一次,她却真的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做了让人发指的事情。
所有的虚与委蛇,都没有必要了。
他冷着声音,眼底丝毫没有了敬重。
“我从小就想反一次,你这个恶毒的老太婆。”
秦老太太脸色涨红:“你再敢说一句。”
秦杨就像是回到儿时,从小,他都想梗着脖子骂上这样一句:“你就是个恶毒的后娘,恶毒的婆婆,恶毒的老太婆。”
“你……”
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在反她,她在秦家至尊的权威,因为这个黄毛丫头变得岌岌可畏,不,完全已经是的凋零坠落了。
秦家老太太气急败坏,一口气上不来,噗的吐出了一口血来,跟在身后的四姐忙上前:“老太太。”
秦杨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拉着安好的手臂往门口走:“安好,走吧,阿昊的车该开出来了。”
安好回头看了一眼秦家老太太,叹息了一声。
这一生叹息,传到秦家老太太耳朵里,恰好似对她最大的讽刺。
她怒火攻心,大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口口的血,四姐慌了起来:“老太太,老太太。”
可是,没有人要上来搭把手,四姐叫了几句就不叫了,其实刚才老太太去推安好的时候她就觉得这老太太,真是造孽啊,就这样,难怪每天一个人枯守在这个房子里。
一年到头的,除了柳浅,又有谁愿意来看看她。
四姐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柳浅正坐在床上发呆。
电视开着,演着她刚出道时候的一部电视剧,她已经忘记了接那部戏时候的心情,但是还记得剧组和她说确定要让她来出演女二号的时候,她给秦昊打的电话。
彼时,他已经结婚了,她却浑然不知。
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电话里的他语气的客气疏离,他客套的笑,客套的祝福,客套的鼓励她。
她还以为,他是支持她。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以为又落泪了,秦远文死后,她莫名总会落泪。
伸手擦了擦,没有眼泪。
她试着把目光聚焦到一处,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楚,而四姐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电话里,四姐说老太太生病了她不会开车,求柳浅过来送老太太去医院。
柳浅没有多问怎么不找秦昊之类的,也没有拒绝。
她开了车出去,眼前的道路却有些雾茫茫的看不大清楚。
她眯着眼睛,那条路才渐渐清晰。
她想,最近她可能太累了,所以视觉退化了。
到了秦家秦昊奶奶已经醒了,她坚持不去医院,柳浅看着床头吐的那一堆血不放心,叫了秦家的家庭医生过来。
医生过来后没开药,没吊瓶,只是叮嘱秦昊奶奶吃清淡点,好好休息,就出了房门。
柳浅追出来。
“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
“没几天了,所有指标都已经异常了,内脏器官也开始萎缩了,我早早就和她说过让她放宽心,修身养息,不要操持,不过没想到秦家会发生这种事。哎……柳小姐,你转告下秦总吧,让他有空多陪陪老太太。”
“没几天,到底是几天?”
柳浅忍着泪,小心问道。
医生道:“说不准,好好修养可能还能缓一阵,如果再受到什么刺激,可能天也熬不过,反正,时间有限,要家里人多陪陪她吧。”
柳浅点点头。
眼泪掉了下来。
医生没说话,走了。
柳浅转身进屋的时候,秦昊奶奶大概是累极,睡下了。
或许所有人都没对秦家老太太用过真心,包括秦昊,包括秦远东还有秦家所有其他的亲人,可是柳浅对秦昊奶奶的感情,却从来没有做过假。
她从小都笃定自己会成为秦家的媳妇,所以从小就把秦昊奶奶当作自己奶奶一样的敬重。
在秦昊安好时间之后,唯一还站在她身边帮助她支持她鼓励她的,也只剩下秦昊奶奶。
如今,连她都要死了吗?
柳浅走到楼下,四姐送了一杯水过来。
“对不起,浅浅,这么晚把你叫过来,我是没办法了,他们都不管老太太了。”
柳浅转过头:“他们是谁?”
四姐没再多说,只是问道:“你回去吗?还是在这里过夜?我其实有点怕,医生说老太太的情况不大好,可能随时会没了,你可不可以不走?”
柳浅点点头:“给我准备个房间吧。”
四姐上楼,柳浅叫住了她:“四姐,给我个手电筒。”
“哦,你等等。”
四姐又下楼,在杂物间找了会儿,找了个电筒给柳浅。
柳浅拿了电筒往院子里去。
四姐走到门口看了看,回屋打开了院子里的灯。
闪烁的,是些彩灯,前阵子老太太忽然心血来潮说要买彩灯装饰院子,她买了一大堆张罗了一整天才挂出了点艺术感。
不过,装完灯后也没用过,今天是第一次,虽然没有什么光,但是好赖有点亮度。
柳浅拿着手电筒走到了院子里,四处闪烁的彩灯就像是夜幕璀璨的繁星。
她想到秦远文说大榕树上有他留给她的礼物,她打着手电筒从树根开始寻找。
一路往上,终于,腰部左右高度的地方,找到了一行字,是用刀子刻画上去的,经年累月,已经有些模糊了。
柳浅把光束打在了那些字上,伸手扫去了字边上一些灰尘树皮,那几个字清透起来,笔画分明的写着——“我要娶柳浅为妻”。
柳浅的眼前,模糊了一片。
有眼泪落了下来,她伸手,轻抚那几个字,苦笑:“远文哥,谢谢你喜欢我。”
抬头,看着头顶这颗繁茂的大榕树,树上挂满了七彩的灯泡,或许是因为泪水的缘故,这些灯泡看上去,都晕染开一圈圈华丽的光圈,模糊,又温暖。
秦昊奶奶的发狂举动,安好没有告诉秦昊,秦昊大伯也没说。
而秦昊却未必不知道,他有他的眼线。
一路到家,他都没说话,到了家里打开灯,正在换鞋呢他冷不防的来了一句:“以后谁打你,你就打谁,打不过有我呢。”
“啊?”
“疼吗?”
他忽然抱住了她。
安好就知道,他都知道了。
她摇摇头:“大伯替我挨了一下,我当时真的给吓到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