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沉默了。郭亚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你们觉得再打下去就不会死吗？”
陈继康冷冷盯着他的双眼。凶狠的眼光让郭亚打了个寒颤，他连忙叫道：“我没啥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大家是咋想的！”
朱章言开口了：“不能投降！也不能正面跟美国佬打！”
“你的意思是？”宋震问。
“逃啊！”朱章言肯定地说，“我们先躲起来，找机会逃离这个鬼地方！”
大家都哼了一声。杨新靠着雪地摩托，低声问道：“我们怎么从南极逃出去？这里可是绝地啊……”
朱章言有些得意地伸出手来比划道：“听我说弟兄们！南极大陆上又不是只有美国人和中国人！还有日本人、韩国人、朝鲜人……你说说看，大家都是亚洲人，都是黄种人，美国人怎么分辨得出来？”
杨新眼睛一亮，说道：“你是说咱们伪装成其他国家的人，然后想办法离开这里？”
朱章言一拍大腿，兴奋地喊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去日本人、韩国人的地盘，到那里再想办法！人家跟咱们都是黄种人，也许见到咱们的模样这么可怜，会主动帮咱们离开呢！”
“你是说找小日本可怜可怜咱？”陈继康冷冷道，“我爷爷当年就是在太行山上抗日，让他妈的小日本给害死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没那个体会，真他妈不要脸！”
“哎！”朱章言愤怒了，“我说康哥，你说话注意点行不行？我他妈咋不要脸了？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在计较上世纪的事？”
“荣誉可以忘记。”陈继康狠狠说，“耻辱要永远记得。否则早晚有一天，咱们还会遭殃！”
朱章言摇摇头说：“你们这些年龄大点儿的都这股劲儿。什么耻辱不耻辱的？日本人这次比中国还惨，他们的整个岛国都成了极寒带。说实话，整个亚洲都受灾不小，我觉得啊，黄种人都会相互帮忙的。大家胸怀都开阔一些，才能一起向前走！”
陈继康哼了一声，说：“不信我的话就走着瞧吧。小日本永远都那个德行。你要是真去求他们，就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章言也哼了一声，不再搭话。
疤脸静静坐在那里，听着众人的谈话。他所考虑的是更深的事情——战争难道真的就这样在几天内结束？那么自己到底该发挥怎样的作用来推动‘现在’，创造‘未来’？
只听宋震重重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们讨论这些话题没什么意思。也许过一会儿上级会再次跟我们联系呢！”
“怎么可能？”朱章言不客气地说，“指挥中心都被敌人占领了！上级就是留下了唯一一条命令而已！”
陈继康打断他的话，向宋震问道：“跟队长他们能联系上吗？”
宋震摇摇头说：“昨天还可以的，今天就完全联系不上，好像他们自己把通讯器给关了。”
“队长不是说了会保持联络吗……”杨新小声嘀咕道。
所有人又一次陷入沉默。他们明白，所谓‘自己把通讯器给关了’云云，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借口，更为可能的情况是队长他们遭遇敌人，已经壮烈牺牲。
郭亚长长叹了口气。众人的心情也更加低落了。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忽然感觉到了地面的晃动——
“怎么回事？”宋震站起来大喊，“冰层又要断裂了吗？”
陈继康已经跳了起来，一边奔向雪地摩托上的伤员，一边大声回答道：“这怎么可能？刚才我们可是好好检查了这个地区！这里的冰层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危险啊！”
震动越来越厉害。大家脚下都无法站稳了。郭亚和陈继康正要叫醒睡着的伤员，突然朱章言对着他们大叫：“小心！看脚下！”
陈继康和郭亚向下望去，雪地摩托下面的冰层已经开裂。
“来不及叫他们了！赶紧把他们从车上拖走！”陈继康冲郭亚大吼一声，一把抓起两名伤员，迅速拖开。郭亚也慌张地背起一名伤员，向另一旁跑去。
宋震向四周张望，想找到另一块安全的冰层，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他大声喊出声来：“不不不——这不是单个冰层的破裂！整个区域的冰层都在震动破裂！就像是——”
“——地震！”杨新痛苦地喊了出来，不知道该躲到哪里。
的确是大地震。整个区域的冰川都在剧烈运动。或是冰层断裂，出现新的冰沟，或是冰层相互挤压，碰撞出新的冰山。强烈的冰层活动带给表面地形的又一次毁灭和创造。
陈继康将两名伤员拖到了一块看似安全的冰层上面，疤脸赶紧过来接住两人。陈继康回身继续向雪地摩托上的其他伤员跑去，突然身旁的冰山崩裂，一块冰块跌落下来正好击中在他的脑袋上。陈继康应声倒地，不再动弹。
“怎么会有地震——”疤脸没时间细想。他护住脑袋跑到陈继康旁边，一把拉着他，拖到了那两名伤员旁边。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声巨响——
雪地摩托下面的裂缝张开了，紧接着它完全跌落了下去。呆在上面的伤员在剧烈下坠中惊醒，发出长长的尖叫：“啊——”但很快，这声尖叫远逝在冰层裂痕的深处。
“不——”强烈的自责感让宋震几乎发狂。他拼命冲了过去，在经过刚才陈继康被击倒的地方时，身旁的冰山完全碎开，他的身体被数块冰块淹没。
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一个方向吹来，冰层晃动得更加厉害，杨新站立不住，狠狠摔在地上。他抱住腿痛苦地叫喊着。
郭亚拼命背着那个伤员远离冰层裂缝，可惜慢了两步，裂痕飞快地扩展到他脚下。他大喊一声，仰天向后倒去，背着伤员的手不自觉放开，迅速向上挥舞着，想去抓住任何可以保持自己不下落的东西。而那名伤员似乎还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就直直跌落下深沟。
郭亚没有随着伤员一起掉落——他抓住了一只手。
朱章言趴在裂痕边缘，死死拽着郭亚，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要让我救你多少回？”
郭亚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眼镜哥，你对我最好了。”
“啪”地一声，朱章言身下的冰块也裂开了。郭亚的傻笑立刻凝住。随着更大的一声巨响，冰块完全崩裂，朱章言和郭亚一起喊叫着跌落下去——
又一只手飞来。
疤脸狠狠抓住了朱章言的手，止住了两人的下坠。可是用力过猛让他脸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朱章言另一只手则紧紧拉着郭亚。他抬头看到疤脸痛苦的表情，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是不是应该把郭亚扔下去减轻重量？
但这想法只持续了一刹那，他就有了答案——去他妈的，要么让疤脸把我们俩都拉上去，要么和傻农民一起摔下去，到时候拿他垫背！
他的脸忽然被什么弄湿了。他向上望去，看到疤脸扭曲的面孔已经大汗淋漓。
“喂，”朱章言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幽默，“哥们哥们，求你多坚持一下哈。我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第二十九回 异变初现
“噼啪！”
疤脸身下的冰块也出现了裂痕。
“啊，”朱章言紧张地盯着疤脸的眼睛，三分滑稽七分认真地说，“你可以考虑放手的，我做鬼了是不会怪你的。”
这个时候，他发现疤脸的眼睛有了异样——他翻了白眼。
“喂喂喂！”朱章言急忙大声喊道，“疤脸！你可以放手了！”他说着向下面的深沟望了望，又有些心虚地说：“虽然我不想死……”当他回过头再次看疤脸时，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了更怪异的变化——皮肤泛起了紫黑色。
“疤脸？”朱章言轻声问道。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疤脸握得更紧了，而且越来越紧，就像是要捏碎自己的手掌一样——他忍不住要叫喊出来。可是一声碎裂的声响让他心跳像是骤然停止一般——
冰块完全碎开了。朱章言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跌落。下面的郭亚看不到上方的场景，只看到碎冰块掉落下来。郭亚忍不住惊声询问：“怎么了眼镜哥？”
朱章言缓缓睁开眼，然后张大了嘴巴——
“疤脸？”
朱章言轻轻晃动嘴唇，吐出了这个词。但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东西决不是那个疤脸，而是一个怪物，一个魔鬼般的怪物——
紫黑色皮肤的怪物正狰狞地望着他，之所以还没坠落下去，是因为那只怪物背后扇着两只令人作呕、充满黏液的黑色薄翼翅膀，正飞翔在空中；而怪物的一只长着锋利尖甲的利爪正死死握着自己的手臂，并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朱章言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真实，他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放声大喊：“疤脸——”
魔鬼像是听懂了他的呼唤一般，猛地使出巨大的力量将朱章言挥了出去。朱章言差点没握住郭亚——两人一起从裂痕中飞了出去，栽倒在远处平坦的冰面上。郭亚一头磕在冰面上，直接昏了过去。朱章言也重重跌倒在冰面上，浑身像散架了一般，剧痛让他的意识慢慢模糊。
他隐约看见远处那个魔鬼的身影飞落在平坦的冰面上，然后身影慢慢变化，翅膀的影子渐渐缩小。他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意识去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再也支撑不住了。
“……疤脸……”朱章言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轻声呼喊了出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大手拍打着朱章言的脸庞，将他弄醒。
“啊！”朱章言猛地坐起身子，惊魂未定。他疯子般地嘟囔着什么，直到意识到陈继康正蹲坐在他面前，有些高兴地看着他。
“康哥？”朱章言反应过来，看到陈继康脑袋上还有一丝血痕，赶紧问道，“你怎么样？”
陈继康呼出一口气，笑着拍拍他说：“没事，就是稍有些脑震荡。”他指了指远处，说：“咱们班其他人也没什么大事，只可惜那些伤员……只剩下两人了。”说到这里，他的神情黯淡下去。
朱章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杨新正在包扎伤腿，宋震似乎受了重伤——郭亚和那两名伤员都在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而他们旁边，疤脸静静躺在那里，身上披了一件棉大衣。
朱章言努力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受什么伤。他立刻向陈继康问道：“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嗯？”陈继康拍拍他说，“没什么啊。就是这里地震了。”朱章言向四周望去，这才发现身处的环境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到处是新形成的冰沟和冰山，碎冰块散落一地，一副被摧毁破坏的惨样。
“不不不！”朱章言喊道，“我是说，咱们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看啊！”陈继康指了指其他人，“我第一个醒过来，先叫醒了脚扭断昏过去的杨新，然后和他一起把压在冰下的班长赶紧给刨了出来。谢天谢地，班长没有受到致命伤。然后两名伤员也醒了。我又叫醒郭亚，本来准备接着叫醒你的，可是看到远处的疤脸——”
“疤脸怎么了？”朱章言赶紧问道。
“没怎么啊。”陈继康有些奇怪地说，“他就是躺在那里，但是身上的衣服完全破了。”
“衣服破了？”朱章言激动地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很奇怪。”陈继康说，“他的袖子完全被扯烂了，尤其是背后的衣服，完全烂掉了，而且还沾有什么黏液。好像就是就是这些黏液把他的衣服弄烂的——那些黏液有可能是强酸！”
“什么？”朱章言越来越激动。
“这样的天气如果暴露在空气中太久，冻也冻死了。所以我就没有先喊醒你，而是赶紧和郭亚一起处理了疤脸的衣服——我和郭亚各脱了一件衣服给他穿上。后来杨新又把自己的棉大衣给他铺上了。”陈继康说，“放心吧。他也没事，体温正常，好像是太累了睡着了。”
朱章言赶紧走过去，看着地上安详睡去的疤脸。他扭头向郭亚问道：“郭亚！刚才你有没有看见疤脸的样子？”
郭亚回头答道：“看见了。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疤脸哥衣服都烂了？”
“不是！”朱章言连忙摇头，“我问你之前的样子！就是咱俩一起掉下去，疤脸抓住咱们的那个时候，你看到疤脸的样子了吗？”
郭亚惊叫道：“啊！救咱们的是疤脸哥！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疤脸哥的力气那么大，竟然能把咱们扔上来！”
朱章言望向大家，激动地喊道：“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纷纷摇了摇头。宋震强忍伤口的疼痛，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怎么了？疤脸出什么事情了吗？”
朱章言沉默了一会儿，盯着疤脸呆呆说道：“没什么吧……”他忽然笑出声来。
“你是怎么了？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又傻笑，还没清醒过来吗？”陈继康问道。
“不！”朱章言笑着摇摇手说，“我就是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可能是在这鬼地方呆久了，什么幻觉都会产生……”他忽然停住讲话，眼光聚焦在自己摇动的手臂上——那里有清晰而锋利的抓痕。
陈继康看到了这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朱章言瞪大了眼睛，半晌答道，“擦伤吧……”
这个时候，疤脸晃动了一下身体，接着一边咳嗽一边挣扎。陈继康赶紧上前，呼喊道：“疤脸！醒醒！”
疤脸睁开双眼，意识渐渐清晰。他晃着头看了看四周，缓缓说道：“大家都还好吗？”
“咱们没完成任务……”宋震咳嗽着回答，“只保住了两个伤员。”
疤脸叹出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朱章言忽然走上前，蹲在了疤脸面前，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然后露出手臂上的抓痕给疤脸看。
他明显观察到疤脸眼神中的戏剧性变化——一开始是迷茫，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而惊恐万分，随后迅速变成紧张。
“你记得。”朱章言低声说，“对吧？”
疤脸迅速伸出手握住了朱章言手臂的伤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和不安。他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说道：“别让别人知道……”
朱章言静静看着他。疤脸也静静看着朱章言。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
“你到底是什么？”朱章言压低声音，用激动的语气说。
疤脸微微摇了摇头，恳切地低声道：“等我自己搞明白这件事情后，我会告诉你的。”
朱章言凝视着他，过了半晌才说道：“你真是神秘。不为人知的过去……可怕的另一面……”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出了疤脸脸上的不安、恐惧和愧疚。
“但我知道，”朱章言握紧疤脸的手，一边感受着手心的温暖，一边坚定地说道，“你是个好人——救过我两次的好人。”
第三十回 业尽情空
朱章言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起身离开，去帮助其他人处理宋震的伤口。但是疤脸还在扪心自问着朱章言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
他开始努力回想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使出全力握紧朱章言，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这个时候又听到了身下冰块的碎裂声。他开始紧张——身上越来越疼痛。他希望平静下来，因为根据经验，只要自己平复了情绪，疼痛就会消失……可是这样的情景下，让他怎么平静？于是他回忆起自己在攻打补给站时，曾经扔掷回手雷的那种感觉——放纵自己的身体，释放出全部气力，这份疼痛就会变成自己力量的源泉，然后在一切结束后，疼痛会随之消失——
他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是感受着身上的那份痛楚。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在冰块完全碎裂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晃动了身上的另一个部位——让自己悬在空中。
那个时候，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皮肤的利爪，强有力地握住了朱章言。他也可以从朱章言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模样有多么的令人恐惧。他开始慌张，开始不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