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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D区第1部分阅读

    d 区,即隔离区。

    关于d 区的设立,是我们这个政府现阶段为数不多的重要机密之一。

    对「为数不多」这个词可作如下联想: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我们国家曾经流行这样一个官方说法,即所有反动分子、贪污官僚,总之一切影响社会稳定繁荣之人士,都只不过是我们这个国家当日十几亿人口中的极少数。至于一些生性向往自由,无论是言论自由抑或是人身自由等等自由的顽固分子,更加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现在是公元2081年。今年1 月23日是我的伯父100 岁生忌。相信你已经意识到,我的伯父正好经历了那个不寻常的年代,而且很不幸正是上述极少数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我本人今年也已经60岁。得益于过去一个世纪的医学发展,我现在的样子和我伯父35岁时所拍摄的一张相片上的样子相比并无太大差别。更重要的是,在身体机能方面,据上一个年度全身检查报告显示,我还维持着一个世纪前的人在其33岁时的身体状态。

    与此相对的是,我们国家的人均寿命反而有所缩短。现在一名普通的男性公民平均寿命正徘徊于26至27岁之间。这个情况在女性公民身上似乎更为显着,她们现在的平均寿命只有64岁,虽然还是比男性平均寿命长了10个月左右,但其下跌的幅度却大大超过了男性。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此前女性的寿命比男性要长5 至6 年。

    这些情况都是因为有一个医学家发明了一种现在被普遍而肉麻地称为「永恒之恋」的药物,这种药物原本的学名叫「戴迅」,即英文「die on」。也许你已经有所察觉,如此富有本国特色的英文名极有可能出自于一个并不精通英文的国人之手,不过你恐怕还不敢肯定他就是我的伯父。

    20世纪的世界曾经有数不清的组织,到了21世纪,理论上这个数字不会减少,但在国内,实际上,能够为国人所知的组织已经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组织中无数的分支机构,而所有这些大组织同时又是政府这个超大型合法组织的分支机构。

    其中有一个总管文化的大组织叫国家文化管理委员会,简称国文委员会,也有人直接叫文管会。该组织旗下有一个世界闻人研究小组,在他们的研究领域内有一项专门性工作是鉴定伟人。他们为此列出了许许多多的名目,比如说其中有一项名为「改变世界的五十个伟人」。这个五十人名单每一年都会有所改版,最新一期2081年的名单上有我伯父的名字。

    关于这份名单还有一点需要补充,即名单上的伟人必须已经诞生超过或等于100 年,据相关人士介绍这一规则名为「过冷」。所以在这份名单上见到我伯父的名字,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知道他们此举早就图谋已久。

    其实,与其说伯父他是个医学家,倒不如说他是个化学家。如果在几个世纪之前,也许人们会称他为炼金术师。不过他至多只是个业余的炼金术师。他的本职工作是中学教师,更准确地说,是中学历史教师。同时,他也算是半个考古学家。

    据他本人所说,研究历史固然有许多乐趣,但如果不是因为考古的关系,他也不至于将教授历史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其实考古学最终只是研究历史的手段,我伯父这番话多数会被大学教授认为天真幼稚,本末颠倒。因为通常来说,仅仅对考古学本身产生兴趣的人只不过是被小说、影视、动漫等等稀奇古怪的考古情节所误导了,真正的考古学其实没有太多的奇幻色彩。

    但是我伯父讲这番话的时候早就过了喜欢幻想的年龄,据其本人所说,他是基于以下两个理由才会对考古学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其一,是对真相的渴求;其二,是对考古过程本身的迷恋。

    关于前一个理由,可作如下描述:因为种种原因,书写的历史许多时候并不等于事实或事实之全部,有相当部分的真相被歪曲了,甚至根本没有被写出来,这样的事不但发生在古代,也发生现代,甚至将来。可见,我们所接触的历史同实际的历史之间永远有一条鸿沟。

    至于后一个理由,也许会更容易理解,考古过程也可以说是推理的过程,从推理中获得的快感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绝对的快感,而伯父正好就是这种人。

    用伯父的话来说,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最显着的差异,在于对待既定史料的态度。前者即使不是对之深信不疑,也必须站在深信不疑的立场才能对其作出各种分析,而后者却经常会对之持怀疑态度。

    我伯父发明戴迅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眼看就要知天命了,并且距离被称作死老鬼的状态已不太远。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人生出现了一个转折,让他非但不用做死老鬼,还有机会做一个伟人。

    还记得当时我只有十岁,有一次跟着父亲拜访伯父,他正在做一个实验。关于那个实验,我除了知道那是个实验以外就一无所知。

    我伯父一个人住一间三房一厅,其中最大的一间房是书房,另一间是实验室,最小的一间才是卧室。当日他一个人关在实验室里面做实验,父亲在书房里,而我则四处寻找新奇的东西玩。可能因为伯父他一直单身的关系,他家中的玩意比我任何一个同学家里有的都要多。

    那天我就发现了一个小巧漂亮的玻璃樽,里面装有半瓶糖类物体,我偷偷将其带返家中。两个月后,在学校组织的一次例行体检上,我被一个老女人医生发现体质与众不同。又过了一个月,全世界都知道有一个本国人发明了一种奇特的药。

    与现在不同的是,当日的媒体非常之发达,现今的文献甚至认为,正因其发达程度令人发指,所以后来政府才会顺应民意出台一系列的管制政策。

    这个说法当然也是官方的。

    考虑到我的年龄,如果我的记忆没出差错的话,我想,参考现时流行的表述方式、用「五十步笑百步」这个古语来形容上述说法应该不至于离题太远。

    我在d 区的第一份工作是洗碗。

    政策上,每个被送到这里的人,最初都会被安排一份工作。据我所知,这是在d 区所能得到的唯一福利。

    事实上,任何人在d 区获得第一份工作之后就表明社会已经尽到了对他的责任。从此他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名乎其实的自生自灭。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间中餐厅,在最初那一个星期里我会这样描述。后来我就会直接说,我洗碗的地方是一间很污秽的中餐厅。

    在这里,工钱按日算,而且理所当然的低。我每日要洗十几个小时的碗,中间除了吃饭只有很偶然的机会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

    餐厅对面是一间很大的白色双层房子,白天从来都死气沉沉,夜晚却相当热闹。从黄昏起门前会挂上两个大红灯笼,灯笼下面还会站着两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

    依照这个时代的常识,我没有猜测她们的年龄。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一间堆满禾草的房子内一个极狭小的阁楼,要去到那里必须经过一条污秽的小巷,那条小巷就位于前述的那间可疑房子的后面。

    我的生活很无聊,唯一可以令我感兴趣的就是那栋房子。我问过老板,但老板只是望了一眼老板娘的背影,露出一丝阴恻恻的微笑,然后低声说:「真想知道的话就自己走进去、用自己的眼去看。」

    透过玻璃看着对面穿红旗袍的女人,我没有再追问。

    来到d 区后第二个星期的某一晚,大概凌晨两点,我洗完碗,拖着疲累的身体在那条小巷内慢慢地走着。

    月亮无遮无掩地挂在天空上,小巷在月光下露出了许多平日在这个时候看不见的污秽之物。

    一个露宿者倦曲着身体缩在一个竹箩之中,安静得令人以为他死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做着一个荒诞的梦。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周围出现了一队警卫。其实我并不能肯定这些人的身份,我以为d 区不会有警卫这种存在。不过他们却毫不犹疑地喝住我,然后粗暴地对我搜身。

    「枪在哪?」他们问我。我用疲惫的声音回答说,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根本没有什么枪,见都没见过。

    经过一番查问,他们放了我,快步穿过小巷。我因为太过疲惫,也不愿意多管闲事,所以就闪身回到那狭小的阁楼。

    阁楼的高度并不足以让我站起,所以我只能慢慢地爬向堆在一边的禾草。

    我摸到了。

    当我正准备倒在禾草上睡觉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掩住我的嘴。

    那一刻我开始有点担心。

    如果是以前,我想必会惊惶失措,但是在那晚,我只是单纯地想到已经严重不足的睡眠时间。

    因为我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d 区。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会有人在乎你的感受,或者更直接地说,不会有人在乎你。因此,在这里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一星期以前,我还无法理解这里的一切,现在,我已经习惯了。

    从背上传来的触感可知,来者是女性,而且全身散发着一股怪味。如果我的疲劳没有损害到我的嗅觉的话,我想那应该是j液的气味,准确地说,是j液和口水混在一起的气味。当她贴近我的时候,我才迟钝地注意到这点。我懒得去猜测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我在这里见得太多了。

    为保周全她用双手掩住我的嘴,并且将我的头死死压在她的双|乳|之间,因此我感觉得到她没有戴|乳|罩。如果维持这姿势的话我也睡得着,所以我没有表示任何抗议。

    在静止的黑暗中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一秒秒地延长,长得我几乎就要睡着了。

    也可能只过了十几秒。就在将睡将醒之间,一个声音刺入耳中,我打了个寒噤,彻底醒了。

    女绑匪问我有没有烟。

    我摇头。跟外面不同,在d 区烟并不是很贵,不过我初来乍到,没什么闲钱,而且在这个铺满禾草的狗窝内抽烟也不是一件太妥当的事情。

    女绑匪又问我有没有吃的。

    我再次摇头。跟外面不同,在d 区食物贵得离谱,至少在现阶段对我来说是这样,所以如果我手头上有任何食物的话,很难不将之纳入腹中。

    女绑匪叹了口气,问我是否有水喝。

    我点了下头。每晚从那间狗屎饭馆出来,我总要带走一瓶水,这瓶水其中一部分是用来喝的,另一部分是第二天用来漱口和洗脸的。自来水?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自来水。

    每次摇头或者点头,后脑总要和她的双|乳|产生摩擦。在我这个年纪,对女性的身体还是有所渴求。因为「永恒之恋」的关系,我也有这个能力。

    我已经有三个星期没有性茭。过去十年我维持着每周两次的频率,几乎不曾有变,奇怪的是三星期以来竟然没有过遗精。

    精子去了哪里?我的后脑在那个女人的双|乳|之间摩擦时不期然想到这个问题。

    她喝水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听来竟似是某种魔物的声音。

    我的狗窝只有一个狗头大小的窗可作光源,月光从那里遮遮掩掩地进来,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当她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

    「你来这里多久?」我试探性地问她。

    「现在几点?」她反问。因为要按时去洗碗,老板给了我一只电子表,说是给,倒不如说是买,因为要在工钱里面扣。这只电子表质量低劣,也没有夜光,我只能够将其凑到小窗前面去看。

    凌晨三点。

    「天亮之前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她说。我不确定她这句话是不是说给我听的,或者她只是自言自语也说不定。

    其实她什么时候走我并不介意,会带来什么麻烦也无所谓。

    来到d 区之后,我对生活的要求降得很低。有一日过一日,过不下去就罢了,反正也没什么好留恋。

    我倦在禾草上再次合眼,即便如此,黑暗也不见得会有所增加。

    微弱的光彻底消失,也只不过是再一次向我确认它自身的微不足道。

    我最后的好奇心也告消失,随即沉沉睡去。

    作为第一个尝试「永恒之恋」的人类,一般人都不会反对我在历史上留有一分薄名。

    不过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古人说「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对此我没有太大异议。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抢了一只白老鼠的工作才得以在史上留名,未免有失为人的尊严。

    不过现在尊严对我来说也不会比一碟炒花生更加重要。

    其实我已经很走运。

    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发现「永恒之恋」会导致一种很罕见的病。当然现在市面上发售的第三代,发病率只有千分之三。但在第一代,这种病的发病率高达百分之七十。最早服用这种药的人除我之外,绝大多数在二十年内都已经先后发病。

    人们大概知道有这种病的存在,但从来没有人真正知道这是种什么病,更没有人知道这些发病的人去了哪里,直到他们自己被送来d 区。

    也许有人不太明白政府为什么要这样处理,我原来也以为只需要明白以下四件事即可:

    第一,「永恒之恋」的利润很高,并且在国内外都拥有广泛市场;第二,生产的厂商是隶属国家医药管理委员会下属的特殊药品生产部;第三,国家的经常性收入在过去三十年都是负增长,而且自上世纪以来在许多重要支出方面都未能满足社会需求;

    第四,「永恒之恋」能够彻底解决困扰国家多年的人口老化所带来的各种经济负担。

    更简单的说就是为了钱。很干净,就只是钱而已,也很容易理解,不是吗?

    但在国外,所有关于「永恒之恋」的副作用都会被报导,却并不妨碍它的畅销。事实上,这种药在国外市场上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一种奢侈品,不过,只要是能买得起的人就很少能抵得住诱惑。

    其他国家如何对待发病的服药者,我无法得知。因为在国内,关于这种病的一切都是国家最高一级的机密。

    只要你在国内的终端连接上网络,就不可能得到有关这种病的任何资料。因为所有服务器所有终端都已经同时从硬件、系统两方面屏蔽了这种信息。其他通信手段如电话、邮件,以及传播媒介如电视、电台,也都要受电脑监控,随时有可能会被切换。

    而且,从国外回来的人几乎都会被洗脑,行李都要受到彻底检查,以期将这种病的资料从记忆中、从现实中,统统抹去。

    至于到本国来的外国人,他们入境前会被要求对此事禁言,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已经是事实。其中一个原因是,能够获准亲身踏足本国的外国人,已经很有限。

    就算意外被某人得到了资料,只要他敢试图传播开去,马上就会被国家情报保安局的人带走。不是情报局,也不是保安局,而是完全独立的情报保安局。这个部门最初几乎完全就是为了这种事而设立的。

    显然,要实行以上种种措施所需要的预算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我迷惑了。对于国家实施情报封锁的理由,我彻底迷惑了。

    而我之所以能了解到这个程度,也是因为以前在政府某个部门任职过的关系。

    坦白说,就连这些,也只不过是当日众多小道消息里面自认为比较可信的一部分,其真实性无从保证。

    我原以为来到d 区以后就能明白一切,谁知,这地方看来只是个很单纯的难民区罢了。

    不过,太单纯的东西通常只是个幌子。一个无政府状态下的难民区,尤其是这么特殊的一个隔离区,竟然会显得一般,显得单纯,这似乎很难认为背后没有某种组织的力量。

    d 区,绝对有什么人在管理着。这地方,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单纯。

    我知道这个女人不单纯。

    这个事实从一开始就是明摆着的,我只是不想理会。原因除了身体的疲劳之外,还因为我预感到这个女人很危险。

    危险的东西不要碰,这是自小就刻在脑中的信条。

    阳光从狗头大的窗口射进来,从光的位置判断,大概是早上九点。我用中指抹去眼屎,伸了个懒腰。然后我就发现那个女人的身体竟然缩在我的身后。

    搞什么,不是说天亮之前就走的吗?

    我无奈地注视着这个身体。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黑纱睡衣,除了黑色的脉络,几近透明。那大约及肩的长发彼散在她的脸上,看不清样子。

    我本来不应该碰她的。

    我本来应该马上赶回去工作的。

    即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