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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27部分阅读

    地哭,一句话不曾回答。雷太太更加扬威耀武。雷妾身边的家人仆妇,再三相劝。说:“且待老爷回来再讲。”

    雷太太还是唠叨不休。只见门外走进个人来,年约三十以外,长袍短褂,足登乌靴。家人忙迎出去,叫声:“老爷!”

    雷太太倒怔了一怔,那雷妾带哭带喊,扭住那人道:“你不是说太太殁了吗?我才嫁你,如今走出太太来骂我,你如果要撵我,我立刻便走,用不着他来赶我!”

    那人惊惶失措道:“放手罢!我的太太死了三四年,你不要活见鬼!

    你说的话,我不懂,哪里有我的太太?“

    雷妾道:“坐在左边的,究竟是谁?”

    那人打量了雷太太一眼道,“怪吓!这何曾是我的太太?”

    雷妾听了这话,登时转悲为怒,指着雷太太道:“那里来的泼妇,闯到别家宅子里来,冒认丈夫?真真太不爱脸了!”

    雷太太被他一骂,觉得那人不是丈夫,这妇人当然不是丈夫的妾。正在为难的时候,那人道:“太太不是浙江雷司员的夫人吗?我也姓雷,我也是吏部司员,不过我的籍贯是陕西罢了。你太太要管你家老爷纳妾,应该打听明白才是,这样胡闹,是不兴的!我看同官分上,全不计较。太太请回府罢,以后须得放慎重一点。”

    雷太太如同春雷梦醒,知道误入桃源。

    听了陕雷的热讽冷嘲,不怪自己的卤莽,反怪家人的错误,含着一包眼泪,刚刚返身走了几步,跨下台阶,雷妾同饥鹰扑食一般,两手抓住道:“你看我们老爷长得俊,所以来登门求售的。既然认我们老爷是你的丈夫,今夜你陪着老爷睡罢,我到情愿奉让。来得去不得,我要看你这三头六臂的妇人。老妈子,你把这妇人拖进来,叫他到房里同老爷亲热亲热,横竖都是姓雷,都是司官,并不辱没他呢!”

    雷太太到了这地位,真是进退维谷,幸亏陕雷不为已甚,叫雷妾放他去罢。雷太太臊得满面通红,飞步跳上车子,雷妾还拍手大笑。

    雷太太回到家里,撵掉了误报的家人,受了丈夫一顿埋怨,说道:“这是你极便宜的。陕雷又忠厚,又讲交情,才肯立刻放手。不然,他送你到坊里,不认你是我的妻子,弄得明白,你也脸丢尽了。便做不到这样刻薄,他听了如君的话,将你留住一夜,虽则他不曾侮辱你,叫我用什么面目见人呢?我叫你安静些,原谅些,你等我回来问一声,都来不及,闹出这样笑话,我只好送你到南边去了。”

    雷太太起初倒俯首无辞,后来听要送他回南,便大嚷道:“我知道你是有心驱逐我,好让你心上人来过日子。你倒不说姓雷的小老婆期待我,反噜噜苏苏,只是说我。要回南,同回南。我不希罕这司员太太,你也不许在京城做官!”

    旁边仆妇插嘴道:“老爷、太太是一家人,不要再多话了。老爷合得到魏染胡同走一趟,明日衙门里可以相见,不然是怪臊呢。”

    这话提醒了浙雷,便到陕雷那里负荆请罪。浙雷再三道歉,陕雷反付诸一笑。浙雷道:“我还请姨太太一见。”

    陕雷也说:“小妾无状,我已责备一过。此后不再芥蒂了。”

    浙雷同陕雷彼此闲话,陕雷道:“妇人对待丈夫,严加管束,原是妇人的天职。但须要有点分寸,顾全丈夫的的体面,保护丈夫的官声。若是逞着性子地闹,对于自己,固然没什么效果,对于丈夫,弄得他心伤气索,究竟有何趣味呢?

    前日我的同年那苏州吴,你不是说他南人北相的吗?他是庚午的举人,到庚寅才中进士,这二十年的北道,寒士如何跑得起呢!全亏他夫人家中主持。那年中了探花,病中纳了一个如君,听得妻妾倒极和睦的。不知为什么事,苏州吴将他姨太太送兵马司递解回籍了。大约也是吴夫人的雌威呢!“

    浙雷兴辞归去。

    此事已传遍通国,同那苏州吴这案,都说是都元帅的结果。正是:惊鸳打鸭偏逢怒,剖鲽分鹣善弄乖。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七十八回 疗妒少鶬羹吴探花逐艳 衔哀凭鹤吊陈太史招魂

    上回说到吴探花将姨太太送坊,递解伺籍,这却不是吴探花的本心,倒是吴夫人的作用。吴探花的惧内,在京里是数一数二的。真是骂我不开口,打我不回手,为什么有这姨太太呢?

    那姨太太确是扬州有名的红妓,积蓄着实不少,只是心高气傲,贪慕虚荣,不特巨贾富商,他憎嫌铜臭,便是文人学士,不曾发达过,他也说是寒酸。妓女年纪,挨到二十二三,要算嫁杏愆期,摽梅失候了。吴探花光景本不饶裕,居然得了上第,自然衣锦还乡,不过衣食住三项问题,虽是偌大功名,也须随时筹划。况且苏州是状员生产地,探花更不足为奇,不得已赶那文丐生涯,暂在扬州小住,无意中结识了这个红妓,这时吴探花只有三十余岁,颀身鹤立,器宇不凡,那红妓正在择人,倒也倾心巴结。吴探花酒阑席散,曾经一醉留髡,从此来往妆楼,视为知己。不料吴探花住在旅馆里,忽然发现外症,称药量水,无人体贴,这红妓也来探望。觉得客途岑寂,床蓐呻吟,益发难以见效,苦劝吴探花移居妓馆,可以加意医调,吴探花不肯允从,说俟回苏再治,经不得二三旧友合词怂恿,才把萧条行李,搬入花团锦簇的楼台。红妓为着探花下榻在那里,首先摘牌谢客,朝敷夕洗,寸步不离。吴探花有什么余资?都是红妓倾奁接济。看看新生瘀去,还用犀黄珠粉,湔拔毒根。约莫一月有奇,元气渐次恢复,才提到委身相事的话。吴探花真无辞可却,只说句“力不从心”。谁知这红妓久已赎身,更不费一粟一丝,得此如花美眷,还有什么游移呢?只为着吴夫人吼如猛狮,扑如城虎,吴探花有点胆怯,是以不敢一口应承。后来彼此曲商,两人买棹回苏,暂在老仆家中,做个藏娇的金屋。

    虽则不是久计,也可避过风头,免遭毒手。

    不道春光漏泄,吴夫人诘问探花。探花哪敢骤认?经不起吴夫人大哭大嚷,说道:“我不是不能逮下的人,既然有了侍姬,应该一家团聚。尽他飘零在外,不是披我以妒妇的名吗?”探花还道夫人出于至诚,将扬州病中情形,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吴夫人道:“这不是贤妇吗?他这样殷勤待你,你这样落寞待他?俗语说得好,痴心女子负心汉。你还不把他带回来,真是全无心肝呢!”

    探花又惊异,又感激,一乘轿子,送他去拜见夫人,从此苦尤娘赚入大观园了。

    吴夫人一见,妹妹长,妹妹短,极口称赞,谢了又谢。探花看他们俩发髻互梳,衣履互着,着实欣慰。上上下下,都称呼姨太太。姨太太的卧房,却在夫人房后,探花恐惶觳觫,平时从不进姨太太的房。只有夫人鸟道霞飞,鸿沟月满,行不得也哥哥的空儿,才许姨太太当夕。姨太太倒并不计较,只愿家庭欢乐,不妨让他一筹。有时唱折李笠翁的《奈何天》道:疏抱衾稠,勤陪杯斝,无端浪受虚名,黄昏白眼晓来青。空心掺木,无丝葛藟,半熟鶬鹒(右调《高阳台上逍遥》)

    轻盈,清歌宛转,愁容勉教趋应。拚醉霞觞,晚来可受凄清?饱看他座上风姿,权当做饥时画饼。酬佳景,对此春光明媚,且图家庆。(右调《锦堂月》)

    吴探花有了这个姨太太,对着夫人,益发逢迎倍至。有人说他平时昂首向天,有点富贵骄人的态度,只有夫人面前,凭你掴面捽发,总是逆来顺受。姨太太虽有些过意不去,想探花慑于阃威,他何必来多管闲事?等到探花入京供职,夫人对待姨太太的手段,有时放出来了:或者说家用不敷,问他挪几十块钱,或者说出门酬应,问他借点首饰。起初是完璧归赵的,渐渐地掷黄金于虚牝了。姨太太并不同探花提及。只是夫人限制探花,较前严禁。那面子上优待姨太太,依然同在苏州一般。

    在京这班江苏同乡同年,没一个不知道探花是陈季常,偏要嬲他家里开壶碟会,说每人两菜,携榼自随,主人只备酒罢了。

    探花万不能拒,归去同夫人商量,勉强答应,却只买了二斤黄酒。诸人一哄而至,狼吞鲸饮,早已瓶罄,连催探花添酒。探花匆匆入内,隔了许久,算捧了一瓯酒出来。你斟我酌,不经一吸,又向探花饶舌,探花不应不动。屏门后转出吴夫人来道:“你等岂不知老娘悭吝的吗?这些携来的盘碗,一概不准拿回,备了酒资来赎。”

    说罢,抓了探花进去了。大众讨了这场没趣,谁也不来同他交际,只有赴署入直,出去一趟。

    这日是同年陈太史宝莹开吊,去吃了顿午饭,回到上房,夫人在那里悲啼。探花摸不着头脑,问了一句。夫人道:“总怪我治家不严,害你担这帷薄不修的丑名。我想妹妹能够服侍你,帮助我,我一片好心待他。不料他旧性不改,竟与家人干这没廉耻的事。今朝家人从他房门里冲出来,刚刚被我撞见。我气得索索只是抖,本是想撵出家人,保全他体面的,他不但不肯认错,还说许多不尴不尬的话。我把他们俩拿你片子,送到坊里去了。你看怎样办呢?”

    探花料定里面是有诡计,说:“他这样贱,留在京里做什么?叫坊里递解罢。我去交代坊官一声,才靠得住。你也不用悲伤了。”

    探花赶到坊里,见了姨太太,才知道家人得了夫人十两银子,教他做这圈套的。探花嘱咐姨太太仍回苏州,住在老仆家里,他不论得学差试差,总来安置他。家人也放了,姨太太也走了。夫人得了姨太太全份衣饰,算是赔价这十两头。大众都说吴探花逐艳,却不知内中有这种委曲呢。

    吴探花在夫人面前销了差,预备次早送陈太史灵柩回南。

    同乡同年,都替陈太史家属告帮,攒凑了四五百两银子。乘火车出京,到天津再换轮船。他只有一位夫人,一位如夫人,缟袂扶棺,间关归葬,却是不容易的事。

    这陈太史号叫琇民,别字辽东一鹤,原籍江苏金匮。十一岁随宦在京,十八岁便点入词馆。夫人吴氏是河南固始的华胄,诱民饮醇近妇,且又性好山水,船唇马背,还驮着诗囊,挈着奚童,处处留点雪泥鸿爪。夫人贤而兼美,在京里支持门户,听他去任意遨游。他从不去拜老师,会同年,所以历届考差,得不着乡会同考。他却并不在意,带着盈千整百的旅费,鼓轮入粤,寄迹珠江,在沙艇里选色征歌。凭你怎样一再勾留,从不肯轻于失足。不知他如何同逆旅主人女儿相恋,窥墙来往,竟与登徒子无异。这女儿本已受聘,主人知道了两人暖昧,将女儿加意防闲,令琇民别寻客舍。琇民买通了一个老媪,传消递息,约定了女儿远走高飞。主人报县缉拿,那南海县裴景福,本想把琇民捏造假名假姓,办个递解了事。琇民偏在县堂上,供明翰林院编修陈宝莹,万目睽睽,无可讳饰。南海县据实通详,遇着总督岑春煊,既不护花,又不爱士,将陈太史飞章奏革,归案审鞫。那女儿供称系慕陈太史才貌,情愿跟随作妾,并非陈太史诱拐;此次偕同离粤,也系自己造意,与太史无涉。

    女儿的父亲,咬定陈太史如何设谋,如何被乱,如何露机,如何通信,如何出境,说得凿凿有据,并令老媪为证。裴知县伺到陈太史。他说:“同宿有的,同走有的。缙绅纳妾,很平常的事。他要几个身价,我也肯给的。只是人我要定了,不能交他的父亲领回。”

    那女儿亦说:“妇人从一而终,若要我跟着父亲归去,再嫁原聘的丈夫,宁可死在堂上!”

    裴知县对陈太史道:“你要放明白些,你如今不过革职,并没有余罪。只须将女子判交伊父,你也可以回京了。照你这样胡缠,国法是不管官阶的。那时寄监祗候,由府而司,由司而院,由院而部,一年半载,这苦恐怕你吃不起。你何必牺牲了功名,再糟蹋你身体呢?”

    陈太史道:“你不要恐吓我,算我拐带出境,不过足四千里充军,有什么大不了事?关外山川辽阔,林木翳蓊,我很愿意去走一趟,只是没有机会。你快详快奏快解,总算你成全我游兴,但这女儿嫁我定了,你尽签妻同配罢。”

    裴知县道:“好好!照你办罢。”

    批折下来,发遣黑龙江戍守。

    吴夫人知道消息,无可营救,只得出京在中途相待。陈太史一路由南而北,虽则锒铛就道,这些解差只要有点沾润,倒也并不为难。这日将近出关,吴夫人早住在旅店里,把长途应用的衣履什物,一齐预备。果然陈太史带着粤女进来,后面跟着解差。陈太史满面风尘,已经消瘦了不少。吴夫人直扑上去,放声大哭。陈太史反含笑道:“你不要如此悲痛,我却对你不住。你且回京收拾一切,南边去罢。我不是遇赦不赦的罪,将来还好团聚。你不必当我遣戍,你只当我出游就是了。”

    吴夫人定欲同行,县里说来文上只有一妻,不能再在路上插入。吴夫人看那粤女,身材臃肿,还梳着一根辫子,唇掀目小,毫无媚态,脚下趿着拖鞋,露出足跟,光滑可鉴。只是肌肤腴润,肥白如瓠,算是特色。暗想:“此女尚不及中驷,丈夫宠爱到这样,真正前生冤孽。亏得他伏侍周到,稍可放心。”

    便再三叮嘱他要全始全终,不宜易志。那女儿也唯唯应命。解差催促上路。吴夫人生离的凄惨,甚于死别。早望着几辆车子,加鞭疾走了。

    陈太史出关以后,觉得黄沙白草,另有一番景象。像这奉天府原是清朝发祥旧地,源钟长白,秀结巫闾,沧海南迥,混同东注,所辖的是宁古塔、黑龙江二城。黑龙江北界肯特山,西连枯沦湖,城内名为齐齐哈尔。从奉天迤逦进发,营笳楼鼓,都是助人的悲壮。及至赶到齐齐哈尔城,官民多是旗人,与北京无甚殊异。解差投文进署,当堂点名验视,将军自照例安插。

    陈太史归交佐领编管,只是课徒、鬻字,支持日用。黑龙江风气闭塞,难得有这通品,官民都称他陈先生。那时适值日俄战后,俄国每肆要挟,将军对着外交的事,甚为掣肘,听得他是翰林出身,邀他进署去办理文案。却能够应付得宜,将军着实感激。后来将军换了姓程的汉人,要替他奏保开复,还是陈太史再三不肯。廷议忽将奉天、吉、江统改行省,将军变了巡抚,更想将他由编修改官知府,留江补用。陈太史总说幕而不官。

    东三省设立总监,那徐世昌、赵尔巽,同太史尽是年家故旧,从黑龙江调回奉天,特奏开复了原官,送他回京供职。

    吴夫人也从海道来了,暂时住在会馆里,三口子患难夫妻,安安闲闲过了三个月。虽是清官薄俸,那量柴数米,都归健妇一人。太史只同那粤女赌酒谈诗,寻点快乐。再不道文园消渴,竟夭天年。只剩得数箧残书,一方破砚,几至无以为殓。幸有个门生邹泰阶,现官内阁中书,替太史竭力腾挪,向同乡同年。委曲告哀,摒挡吴夫人同粤女招魂南返。所有诗稿、词稿,由邹中书校定后,醵资付刊,一编叫做《还珠集》,是在粤做的;一编叫做《冷泾游草》,是在江做的,都是悲歌慷慨,读之呜咽。水竹村人还撰序冠首,末附受业邹平校字。

    泰阶便是邹平的号,他原是吴县举人。只因情场失败,气愤愤赶进京来,做这小小中书。正是:桃叶空迎双桨远,薇花闲伴一池寒。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七十九回 蛾眉寄语重价购贤书 虿尾兴谗飞章酿巨狱

    上回说到吴县邹中书情场失败,到京就职。这邹中书有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弱冠又秋风一战,名列贤书,金阊的姐妹花,催酒弹筝,开筵品竹,没一个不愿为夫子妾的。倒是邹中书矜持得很,不肯惹草拈花,独赏识个傅翠湘。秋水含瞳,春风展靥,确是天生的丽质。因此,读书有暇,总来小作勾留。

    翠湘也情有独钟,盼望他雁塔题名,归来了此夙愿。但这时尚在平康院里,禁不住生张熟魏,来往周旋。就中有个吴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