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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村妖物志 作者:殷德杰 txt第2部分阅读

八仙桌上,再踏上草墩,就直立了起来。它长长的乌嘴头伸进馍筐,噙出4个白蒸馍撂到地上。迅速跳下来,先将两个草墩叼回原位,再把八仙桌顶回后墙的条几下边。一切都程序化,很快捷,且不慌不乱。之后就开怀大啖,三两口就把两个白蒸馍吞到肚里了。剩下两个,它一嘴噙了。吴氏以为它还要吃的,不想它竟用前爪一拨拉,把门打开,噙着馍出来了。这让吴氏措手不及,当然也让黄姑娘意想不到。它望着吴氏,“呜——”地一声低叫,极其愤怒的样子。吴氏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吴氏又去给高妞雕牙子床。他正雕着,黄姑娘站到了草棚门口,眼睛望住他,乌嘴头一呲,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全部亮了出来,在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地震前低沉而闷重的地声似的低鸣。吴氏知道,这是一种严厉的警告。

    黄姑娘警告以后,就又盘到了大门口,安静、坦然得像一个草墩。

    当然,黄姑娘的警告是一个狗的警告,并不能吓掉吴氏对人的同情,并不能阻止吴氏对它罪恶行径的揭发。中午下工的时候,李干图把肩上的锄头靠到门口,就走进了草棚,一是看看进度,二是表达对匠人的尊重与关心。吴氏看掌柜的进来了,就说:“李掌柜,你到里边来,我给你说个事。”

    二人就到了喂驴那间屋里。吴氏小声说:“李掌柜,你知道你的白蒸馍是谁吃了吗?”

    李干图叹了一口气,说:“唉!高妞这妮儿,哪儿都好,就是嘴上奸馋。”

    吴氏说:“李掌柜,你们家都冤枉高妞了。白蒸馍不是高妞偷吃的,是黄姑娘……”他就把今天的发现给李干图说了。

    李干图惊异万状。吴氏说:“它把剩下的两个馍埋到院子西边的草窝里了,不信你去找找。”

    李干图就去西边草窝里扒。不是扒出了两个,而是扒出了一堆白蒸馍。

    李干图把全家人召集到堂屋里,宣布了黄姑娘的罪行。之后,把黄姑娘喊进院里,将大门闩上。全家总动员,拿杈的拿杈,拿榔头的拿榔头,向一条狗发动了战争。

    黄姑娘躲避着,逃窜着。但四面八方都是武器,躲了这个,躲不了那个。它凄厉地惨叫着。它撞门,想逃出去,但门闩死了。它钻进锅道里,但突然意识到那是个必死的绝地,连忙又退了出来。在被打急了的时候,它向着一人多高的墙头猛地一跃,竟然越过墙头,跑了。

    高妞没有参加这场战斗。她蒙受了巨大的冤屈,挨了许多打,失去了一只眼睛。她站在院里,捂着缠着白布的眼放声大哭。

    李干图也哭了,说:“妮儿,妮儿,你别哭,我一定把黄姑娘打死,给你伸冤,给你报仇!”

    但黄姑娘一直没有回来。它知道回来后的下场。

    半月以后,高妞的嫁妆全部做齐了,有柜子,箱子,牙床,经楼,梳妆台。这是吴氏一生中最精心的一套杰作。李干图非常满意。高妞也扭捏着羞涩的笑态。她今年13岁了,再有二年就要圆房了。

    喝了完工酒,吴氏带了三分酒意,背着家伙往家走。他的家在王营,离怪屯三十来里地。那时谷子已经黄了,桃黍(高粱)也晒红了脸。他过了月牙桥,上了大东峦。大东峦上种了许多桃黍。桃黍杆两人高,像竹竿园。桃黍地里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他在那小路上穿行,歪倒在路上的桃黍杆不时打在他的脸上。午饭刚过,人们还都没下地,四周一片寂静。一个人在这无边的桃黍棵子里行走,就像走在海底里一样,有一种被深埋的强大的恐惧感。这本来就是一条危险的荒路,特别是月牙桥,前几年炸死过人(见《月牙桥》),平常没人敢走的。但木匠们胆大,他们有五尺。五尺是木匠的量度工具,五尺长,所以叫五尺。木匠夜里行路时,都带着五尺,说五尺避邪。吴氏虽然也带着五尺(他用五尺背着工具),但他对五尺失去了信任,一阵阵惊悚,脚步迈得特别快,想赶快走出桃黍地。他不敢旁顾,只怕一扭脸,就会看见桃黍棵里站着一个没下巴颏的埃罗子(鬼)来。

    怕处有鬼,异常事件还是发生了。

    吴氏正走着,就看见前边有一个新坟埋在小路上。他头皮炸了一下,猛地就站住了。谁家的坟,怎么埋到路上呢?往前走不走了?要走,得绕到地里去。不如拐回去吧。可是已经走这么远了……最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往前走。他咳了两声壮壮胆,又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攥在手里,将五尺紧了紧,就迈开了雄壮的大步。他走到了坟堆边,往右一拐,准备绕过去。绕过土堆以后,他才发现,这原来不是一个坟,而是挖的一个土坑,土堆是土坑里挖出来的土。谁在当路上挖个坑干什么呢?要断这条路么?他就走到坑边,探头往里看了看。土坑有人把深,里边什么也没有。他正要回身离开,眼角便划过一道闪电,一个重物撞在他身上。他“啊”的一声,就一头栽到了坑里,背上的木匠工具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接着,黄土夹着嶛礓疙瘩,狂风暴雨一般向他身上泼来。

    是有人活埋他呀!谁?是谁?他一辈子吃斋行善,没有仇人啊?吴氏闪了一下眼睛,他看见是谁活埋他了——不是人,是狗,是黄姑娘。黄姑娘屁股向着坑里,用它两只健壮的后爪在奋力地扒着土。

    这是比被人埋更恐惧的事啊!

    吴氏昏了一刹就清醒过来了。得赶紧爬起来,不然,土再厚一点儿就爬不动了。他忍着疼痛就爬起来了。黄姑娘只顾扒土,没有发现他。他就把家具靠在坑壁上,蹬着往上爬。他眼看就爬上来了,一条腿已经跪到坑沿儿上了,黄姑娘却发现了。它窜过来,“啊呜”一声,连撞带咬,又把吴氏给撞到了坑里。

    黄姑娘继续埋他。

    当然,黄姑娘已经是徒劳了。人已经站起来了,怎么还能埋得住呢?那土越填越厚,都成了吴氏的垫脚之物,直到吴氏一抬腿就跨上了坑沿儿。这时的吴氏已克服了恐惧感,他知道这是一场不是狗死就是人活的殊死的战斗。他从土里抽出了五尺,挺杖而起,向黄姑娘发起了反攻。

    他们战斗了很久,把即将成熟的高粱打倒了一大片。最后,吴氏就把黄姑娘打死了。

    吴氏也被咬得遍体鳞伤,衣服撕得稀烂。他又跑回了怪屯。一到李干图门口就栽倒了。李干图大吃一惊,出来抱住他,说:“咋啦咋啦?”吴氏说:“黄,黄,你家黄姑娘……”李干图起身就抓了一把铁锨,说:“在哪儿?”吴氏说:“我,我把它打死了。”

    高妞也跑出来了,惊恐地站在吴氏面前。吴氏望着她,很欣然地笑笑,说:“妮儿,大叔给你仇报了,我把黄姑娘打死了。”

    高妞就哭了。一面哭一面爬到地上画十字。她画了十来个十字,因为吴氏身上的伤太多,一个十字上的泥巴不够用。

    高妞解放后当过大队妇联主任。

    附记二题

    一、忘你千般好,只记一时仇。动物之阴毒好仇,不唯阿黄。

    旧时,南阳人养猴成俗,许多青砖门楼外系一猴,权作守门吏,成为门楣与身份的象征。猴比狗幽默,来生客拒之门外,来熟客了,罗圈腿一叉一叉的,给你搬凳递烟,让人忍俊不禁。所以,也有不少富人把猴当做雅玩尤物,养在客厅里。有时出门,就让它蹲到自己的肩上,猴有占山为王之得意,人亦有皇冠加顶之骄气。

    民国年间,东关赵某宠一猴,每次吸完大烟,余烬吐地,猴辄捡起,学着主人啜一口,皱鼻呲牙,滑稽如小丑。赵某总是解颐一笑。久之,猴渐有烟瘾。一日赵某外出,至晚方归。猴烟瘾大发,将客厅古玩摔破一地。赵某怒甚,将猴毒打一顿。第二天赵某午睡,朦胧间,忽闻响动,睁开眼,大吃一惊:只见猴手持西瓜尖刀,正向他胸口刺来。赵某提脚一踹,将猴踹倒,遂将其杀死。从此再不养猴,且避之若小人。

    二、南阳著名男妓黄五少,亦会禁狗咬伤,其法与上文所述相同。

    笔者邻人王氏,会禁蛇胆疮。蛇胆疮又叫缠腰火胆,中医叫胆毒,西医叫带状疱疹。患者剧疼难忍。症状多在腰间,带状红斑,逐渐蔓延,延至一周后,人即死矣。20世纪80年代以前,不断有患者呻吟着来找王氏。王氏即询其姓名、生辰八字、住所方位。于正午时分,领其到野地里,让患者向阳而立;他则手执切菜刀,跪于患者身影旁,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念一边用刀砍患者的影子,疮在什么部位就砍什么部位。7遍以后,抓把碎土,起,将碎土捂到患处搓了一把。“好了,走吧。”他说。患者就走了,就好了。不知是什么道理。不是迷信,但也绝不是科学。似乎在科学与迷信之间,还有一种更神秘、然而却是真实的东西,这可能就是灵异。

    王氏治病从来不收钱。他为此耽误了不少工分。王氏去世后,其绝技传给了子女。近年虽然人们的科学意识觉醒了,经济条件也好了,但仍不断有久治不愈的患者来禁蛇胆疮,且一禁即愈,让人不禁对古老的巫术产生新的联想。

    第四章   苍狼

    世界上所有的文字中,我觉得汉字是最细腻、最丰富、最含蓄、最准确、最优美的,有时候一个汉字,就抵得上西方一整部文学著作。你比如说动物的叫声,人叫为喊,马叫为嘶,鸡鸣,猫叫,狮吼,虎啸,狗吠,狼嚎,莺啼,燕呢……一个吼字,一个啸字,百兽之王的威仪,跃然纸上,而且会越想越生动,最后就深深地感染了你,一会儿就把你心中平民的委琐给消融了,仿佛你也成了一头狮子,一只老虎,想吼一吼,啸一啸。而一个啼,一个呢,总把人的魂儿勾引到与情人卿卿我我、相偎相依的幻境里。所以说,汉字充满了审美意蕴,一个字就是一件艺术品,一个字就能给你带来一部文学的享受。

    而被怪屯人抹上神秘色彩的是狼嚎。怪屯人说,狼嚎时,身上的所有孔窍都会发出声音,包括眼睛、耳朵、肛门。因此,狼的嚎声非常特别,像多音部混奏,声音不大,但很沉长悲怆,能引起人胸腔共振,听狼叫时总让人觉得心尖一动一动的。怪屯人还说,公狼是向天而嚎,叫天嚎;母狼是向地而嚎,叫地嚎。因此,公狼嚎声高拔,母狼嚎声闷哑。

    怪屯人对狼研究这么透,是因为他们那里过去狼多。升龙崖下有十几个狼洞,因此升龙崖下面那条沟就叫狼洞沟。狼洞洞口只有碗口粗,人钻不进去。清朝光绪年间,李大馍的爷爷亲眼看见有只狼钻进洞里,回家跟人们一说,人们就都跑了去,用柴草塞进去,点着火熏,而洞口支了一张渔网,等着狼被熏出来后把它网住。但熏了一天也没把狼熏出来,烟气却从一百多里外的卢山县冒了出来。柴草里混入了大量辣椒和硫磺,一会儿就把卧病在家的卢山县县太爷的老父亲熏死了。原来县太爷屋里有一个地下暗室,一直通到一个山洞里,山洞的罅隙里刺刺地冒出烟来。县太爷以为有人谋杀,但追踪来追踪去本县没人放火。可这满屋的烟气是从哪儿来的呢?聪明的县太爷就在自己这头也点起火来,一边派人四下观察,看烟气从哪里冒出。后来就发现烟气从水北县怪屯的升龙崖下冒出来了,而且发现了几天前燃烧过的灰烬。于是就把李大馍的爷爷抓起来杀了(另一说是李大馍的爷爷参加了白朗起义才被杀头的。后一种说法虽然接近事实,但远没有前一种说法有趣,怪屯的人皆信前者。)。

    听说狼有土黄色的,叫紫狼。而升龙崖下的狼都是青灰色,所以怪屯人称狼叫苍狼,或老苍狼。

    1960年吃食堂以前,怪屯人夜夜都能听见狼嚎,几乎天天都能见到老苍狼。1960年后一下子就不见了,一说是大跃进把树砍完了,老苍狼藏不住身,跑了;一说是吃食堂时人都饿死了,老苍狼还饿不死?死完个球了!反正,几十年了,怪屯的人再没见过老苍狼,也没听过狼嚎,只把关于狼的传说一代一代往下传。因此,40岁以后的人,心里只有狼的童话,和对狼的神秘与好奇。

    2004年4月13号夜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叫声,年轻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但岁数大的人都说是狼嚎。年已82岁的李长有甚至说这是头公狼,因为他听出来这是一声天嚎。于是,一村的人都兴奋起来,一遍一遍地相互传着,说老苍狼回来了!老苍狼回来了!其实他们从来也没把老苍狼当作朋友,它吃过他们的羊,吃过他们的猪,还伤过他们的人。但他们就是兴奋,尽管这兴奋里明显夹带有恐惧,夹带有战战兢兢。也许,几十年没有苍狼为邻,尽管这个邻居是他们的敌人,但他们还是感到了孤独。

    这一天怪屯的人特别忙,都在加高他们的院墙;大门不结实的,重新钉一钉;窗户缝隙大的,再加几根木条;撒在外面自由自在啃草的猪啊、羊啊,都撵回了圈。

    老苍狼回来了。老苍狼肯定是要回来的。升龙崖上又绿了;狼洞沟里又长满了密匝匝的树;人也吃了一二十年饱饭了。老苍狼应该回来了。

    就在这天夜里,19岁的高中三年级学生李独生看见了老苍狼。

    李独生是李三馍的儿子。4月13号是星期五,双休日,他在家住,他也听到了那声从没听见过的叫声。后来想想,哎呀!真的是狼叫啊!狼嚎、狼嚎,嚎字用得太贴切了,没有第二个字能这样贴切地名状狼的叫声了。

    星期六李独生还要在家住一夜的。半夜里他要小解。小解后,他迷瞪瞪地觑着眼朝院墙外面望望。他望见院墙外面的月亮很好看,像他刚才梦见的一个女同学的脸,圆圆胖胖白白,半遮半掩地藏在西山头的松枝后面望着他笑。这少年一下子就不迷瞪了,他竟拉开大门,要走到大门外面去欣赏月亮。他怕父母听见,开门的动作很轻很轻。

    于是,他看见了老苍狼。

    一般人看见狼后,都会立即恐惧地呼喊起来,好把狼吓跑。但李独生没有呼喊。他也不恐惧。他想好好看看狼,看看狼是什么样子,看看狼是什么做派,看看狼要干什么。出生在狼窝子旁边,可是一辈子光听说狼,却没有见过狼。今天终于见到了,多难得呀!这肯定就是昨晚嚎叫的那只狼吧?

    他没有出大门,而是躲在闪开的门缝里,观察着老苍狼。

    老苍狼蹲踞在大门西边,距院墙有1米远,昂头望着院墙。他要跳过院墙吗?墙头上白天又加了两层石头,有四五尺高了,它跳得过去吗?

    月光皎洁,能看见树叶子是绿色的,也能看见狼的颜色。果如老人们所言,老苍狼是青灰色的,扫帚尾巴,耳朵是尖的,直直的竖着,后腰很细,前膀子粗壮,比狗大不了多少,但比狗昂扬有雄气。

    忽然,老苍狼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院墙根走去。走到院墙根后,慢慢转过身,又一步一步往回走。这次它停到了距院墙有两米远的地方,然后又蹲距下来,昂首望着墙头。

    老苍狼究竟要干什么呢?墙头上有什么可看呢?

    忽然,老苍狼又站了起来,拖着尾巴,低着头,一步一步向墙根走去。到墙根后,又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次,它停在了距墙根有两米半远的地方,蹲踞着,望向墙头。

    事后李独生才知道,老苍狼来回往墙根走,是在反复测量距离。而当时,再怎么也想不到它竟会有只有人才具备的这种智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苍狼突然起身向后退去,退了四五步远,后腰猛地一凹,向前飞奔,奔到刚才蹲踞的两米半远处,跃起,竟腾空飞过了墙头!

    而墙头里边,就是他家的猪圈,一条120来斤的长白猪,正在香甜地睡觉。

    李独生把头从门缝里回过来,看见老苍狼的身影如一条龙,从天而降,飘然落在猪圈里,一点声息也没有。

    一个月后,李独生的班主任在他的脸上挥了一拳,打得李独生流了鼻血。高考在即,他竟抱着一本厚厚的小说看得废寝忘食,不说复习功课,就连正常的课他也不上。

    他看的是姜戎的《狼图腾》。这是一部带学术研究性质的小说。小说在叙述了狼的神异和人对狼的图腾崇拜以后,得出惊世骇俗的结论:中华民族的龙图腾,其实就是狼图腾;世界上是没有龙的,龙就是狼,考古发掘的早期龙的形象,其实就是一个飞奔纵跃的狼的形象。看着小说,回忆着那晚老苍狼从天而降的身影,李独生人初吻时的呻吟。老苍狼吻了几下后,就张嘴噙住了猪的耳朵,并且轻轻地“唧咛”了一声,像咬耳密语。猪就站起来了。这时,老苍狼四肢伸开,趴到地上。长白猪就骑到了狼的身上。猪的两只前腿从狼的脖子里插下去,后腿垂在狼的后跨前边。老苍狼慢慢站起来。猪的两条后腿触着地,帮助狼用力。猪腿短,狼腿长。当狼完全站起时,猪的4条腿就都离了地,狼就把猪背起来了。狼背着猪走到猪圈角起,仰首望了一眼墙头,然后助跑、跳跃,一下子飞过了墙那边。只是把白天垒的石头撞掉了两块。

    一只狼,一只后腰只有一把粗的老苍狼,自身也不过五六十斤重,竟然背着一头120斤重的猪,跳过了四五尺高的墙头!

    就在老苍狼跃起的一刻,李独生拉开了大门。他探头向外一望,老苍狼已经背着长白猪落在了地上。不过落地时是猪在下面,狼却4条腿朝上翻在了上面。李独生听见长白猪被跌得沉重地哼了一声。

    李独生以为猪被摔死了,老苍狼该吃肉了。可是它却不吃,4条腿弹蹬两下从猪身上翻下来,然后张开大叉子嘴去咬猪耳朵。猪就忽地站起来了。老苍狼用嘴叼着猪耳朵,甩着毛茸茸的扫帚尾巴,去抽打猪的屁股。猪就向前走了。在老苍狼不停的抽打下,它越走越快,后来竟奔跑起来,一会儿就消失在狼洞沟的树丛里了。

    自始至终李独生没叫喊一声。当他回到屋躺在床上后,仍为狼的神奇激动不已。那时他还没看《狼图腾》,但他知道有这么一本书,专门写狼的。只是学校图书馆没有,书店里卖的又太贵。这次,他决定再贵也要买一本看看了。

    直到第二天吃罢早饭,李独生的母亲端着剩饭去喂猪时,才发现猪不见了。跑哪儿去了?院里就这么大个地方,它能藏哪儿呢?昨晚忘记上圈了?不会的,黄昏时候明明白白把它从外面撵回来了,不但上了圈,而且院子的大门也一直小心地闩着……正在疑惑不解之时,儿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了,说:“妈,昨晚上,猪叫老苍狼背跑了。”

    李三馍和妻子就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

    胡说!大门上得好好的,从哪儿背出去的?

    从墙头上。

    李三馍循着墙头看了看,就看见墙上被撞掉了两块石头。

    你怎么知道的?李三馍又问。

    我撒尿,亲眼看见的。

    李三馍就一巴掌掴在了儿子后脑勺上:“你咋不嚣喝(呼喊)?”

    母亲心疼儿子,说,你个兔鬼孙!打娃子干啥?娃子胆小,害怕不是?

    李独生却分辩道,我不害怕!我是想看看狼是怎么背猪的。

    李三馍那个气呀!伸手又掴了一巴掌。指望这头猪到秋天卖了给你娃子交学费哩,这下可好,眼看着让狼背跑了!李大馍却把弟弟嚷了一顿。他对侄子大加赞扬,说,好,好!独生这娃好奇心重,不是个一般的人,是个科学家的料!娃,以后的学费大伯给你包了,好好读书,学你四叔,给你奶挣气,考个好大学!

    3个月后,李独生考入西北农业大学野生动物系。该系一个老教授,也姓李,待他很亲。但有一天在谈到《狼图腾》上认为中国人的龙图腾就是狼图腾时,李教授大怒,斥骂《狼图腾》的作者无知无耻,胡说八道,歪曲亵渎中华民族的图腾崇拜。李独生与老教授激烈争辩,最后竟助之拳脚,将老教授搡倒在地。李独生上了不到一年大学,即被学校开除,闲散在家,整天神经兮兮,说也要写一本关于狼的书,书名叫《东方苍狼》。

    从此,李独生就整天沉迷在狼的遐想里。他把县图书馆里的书架都翻遍了,寻找一切有关狼的书籍,连外国的《狼王洛波》《白牙》都看了。他把升龙崖下的十几个狼洞都钻遍了,想寻找狼,特别想抱一个狼娃儿回来养大,以资研究。可是连狼的影子也没见到过一次。苍狼纵身跃过墙头的身姿太优美了,太动人了,太伟大了,那是一只真正的腾飞的龙啊!李独生经常模仿着苍狼的跃姿趴在地上匍匐、跳跃,幻想着有一天像一条狼——不,像一条龙一样腾空而起。可是他总也飞不起来。

    李独生本来是圆胖脸,后来脸越长越长,下巴却长没了,嘴巴长长的凸着,面部干涩,且长了一层浓密的细毛。两只眼睛瞳仁金黄,目光尖利。一看就是一副狼相,人们都喊他狼脸。

    李独生的大伯李大馍在给县文化馆建图书大楼时,看过明嘉靖县志,知道怪屯这个地方曾经有过人变狼(见《楔子:关于怪屯》)的记载,原以为荒诞不经。现在看侄儿越长越像个狼,心里就慌了,是不是要历史重演啊?他就领着侄儿到中心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是脑垂体亢奋。有方儿治吗?有。开了许多药,吃了很长时间,花了一万多块钱,结果吃得侄儿身上的毛也长出来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直不拉的,像狼嚎。

    李大馍待兄弟子侄们比真正的父亲还亲。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侄儿的病。他领着侄儿到北京、上海、武汉、广州,凡是全国有名的大医院跑遍了,耽误了一年生意,又花了十几万块,却毫无结果。他当然不甘心,不信偌大个世界,就没有人能治好侄儿的病。回水北后,就去找一位中医专家。这位中医专家就是李病吾的徒弟3号。3号由县卫生局副局长调任县医院院长,现已退休,经常到各医院专家门诊坐班,颇有当年李病吾之风。3号仔细听了李独生的病史,又看了李大馍从北京等大医院带回来的一大沓子检查化验病历,很不屑地撂到桌上,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家是怪屯的?”叔侄俩同声说是。“知道李病吾不知道?”李大馍说:“知道,我问他喊六爷哩。”3号就拍拍那摞子病历说:“崇洋媚外不是?外地和尚好念经不是?十来万块就买回来这几张废纸?这娃儿的病叫意浸骨病。就是用意太专、太深,浸到骨头里边去了,骨随意变,他成天想着狼,就慢慢变成狼形了。按照现代的科学来解释,可能是精神的长期作用,导致基因异变。这病好治,我给你开个方,只需花10块钱。这方是你六爷传给我的,他也仅治过一例,效果很好。”他就拿过处方签开药方,将大医院的病历、x光照片等揎了一下,说:“拿过去!碍我事。”

    这中医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