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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1部分阅读

,他能在两三丈远之外,飞痰伤人……”

    “飞什么东西?”晓彤越听越离奇了。

    “痰。他对敌人吐一口痰,痰就会贯穿对方的五脏,一直嵌进敌人的骨头里去,被他吐了痰的人非死不可,碰着了他一点儿吐沫星子的人,都不死也要受重伤……”

    “哦?有这样的人让他到大陆上去打共产党倒不错,也不用发明什么火箭飞弹的,只要他去飞飞痰就行了!”晓彤笑着说。“我可不懂这又是毒蛇又是痰的书,恶心兮兮的有什么好看。”

    “哼,你是没看,你一看就知道它的好处了!”晓白颇为不悦的说。

    门又响了,这次是明远回来了。晓白一翻身坐起来,把武侠小说往书包里一塞,顺手抽出一本英文课本来翻弄。晓彤也赶快走开去给父亲泡那杯永不可缺的茶。明远走进屋来,上了榻榻米,漫不经心的走过晓白身边,微蹙着眉,若有所思的靠进藤椅里。晓白跳起来,报告新闻似的嚷着说:“爸,我们体育老师说,要选我参加篮球校队!”

    “唔。”明远随意的哼了一声,看了晓白一眼。晓彤捧着那杯茶走过去,一看到父亲这副神态,就知道父亲一定有什么心事,默默的把茶放在茶几上,她轻轻的说了声:“爸爸,茶。”

    “唔,”明远又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晓白运动衫上的图案出神,接着,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晓白,你妈呢?”

    “在厨房里。”

    “饭还没有好吗?”

    “就好了,”晓彤说:“我帮妈摆饭去!”

    晓彤钻进厨房,梦竹已经把菜都炒好了,晓彤一面帮着摆饭,一面低低的说:“爸爸回来了,样子有点特别。”

    “哦?怎么?”梦竹问。

    “好象有什么心事似的。”

    “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梦竹问。把筷子放在饭桌上去。

    “又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梦竹沉思的看看晓彤,放好碗筷,叫晓彤去请明远来吃饭。明远程起饭碗来,却怔怔的望着梦竹,好半天也没有吃一粒饭。梦竹等待的看着明远,她知道明远是藏不住话的,一定有事情要告诉她,但明远迟迟不语,清□的脸上,那对深沉的眸子里流动着清光,有什么事使他兴奋了?升级了?加薪了?都不可能!就是可能,也不会让他流露出这副神态。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终于,梦竹忍不住的问。

    “有一件你再也想不到的事。”明远开口了,凝视着梦竹。

    “我今天在车站碰到一个人。”

    “谁?”梦竹本能的有些紧张,明远的神秘态度使她困惑。

    “王孝城。”

    “什么?”梦竹吃惊的说:“王孝城他也在台湾?真的是他?”

    “怎么不是他,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起码重了十公斤。我简直想不到会碰到他,站在车站谈了一会儿,他是四十一年从香港到台湾的。而且,还有件你更想不到的事!”

    “什么事?”

    “你听说过墨非的名字吗?”

    “墨非?”梦竹困惑的说:“好象是个画家嘛!”

    “不错,”明远点点头:“是个画家,很有名的画家,也就是王孝城。”

    “什么?”梦竹不信任的问:“王孝城?”

    “对了,”明远说:“你想不到吧?你记得在重庆的时候,我们那股狂劲,放歌纵酒,豪情满腹。那时,我总说要做个大艺朮家,他呢,每次都耸耸肩潇潇洒洒的说一句:'艺朮家,吃不饱饿不死,还是做个大企业家好,画画,只能学来消遣消遣而已!'结果,他却成了个大画家,我呢──”他注视着菜碟子,桌上,唯一的一盘荤菜,肉丝炒豆腐干,已经被晓白整个包办了。咬了咬嘴唇,他嗒然若失的,惘然的笑了笑:“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

    梦竹知道明远这句“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的言外之意,她默然的望望明远,心里却有份乱糟糟的感觉。王孝城,她还记得他那股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劲儿,整天嘻嘻哈哈的,无忧无虑的拉着明远和她游山玩水。而今,他还是老样子吗?记得他的恋爱哲学是:“娶尽天下美女,要不然终身不娶!”她看看明远,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明远的情绪显然已经低落下去了,微蹙的眉头和沉郁的眼睛显示他那习惯性的忧郁症又犯了。她小心翼翼的问:“王孝城,他结婚了吗?”

    “是的,”明远说,突然的萧索和落寞起来:“结婚了。刚结婚不久,一位本省小姐,孝城还是个聪明人,事业有了基础再结婚,现在是什么都好了。今天在车站碰到,大家匆匆忙忙的,因为他还有应酬,没办法和他多谈,我已经请他和太太这个星期六到我们家来便饭!”

    “噢!”梦竹轻轻的叫了一声,在这一声之后,却是一种惶恐,她本能的打量了一下屋里,破旧的纸门东一条、西一条的挂着,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架子,榻榻米早已泛黄,紫红的布边全已破损,墙上水渍和油烟遍布、屋角蛛网密结,再加上那些堆在榻榻米上无处安放的孩子们的书籍……这一切加起来,给人的印象是零乱、寒苦和窘迫。多年以来,他们家里没有招待过客人吃饭了,王孝城固然是洒脱不羁的老朋友,但是,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大画家,只怕他们招待不起!何况他还有个刚结婚不久的太太。

    “唔,真没想到,”明远丝毫没有察觉到梦竹的心情,只陷在自己的思想中。“快二十年的朋友了!真要好好的谈谈,以前,我和他都那样爱玩,你记得?哎,假如我不放弃绘画,或者……”他的话半中央煞住了,尾音和余味却苍凉的遗留在饭桌上。梦竹很快的扫了他一眼,心情却逐渐的沉重了起来,她能体会他那份失意,当年的朋友已经成功,而他手中依然空无所有!明远的这份失意像一副千钧重担,对她压迫过来,面对着饭碗,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星期六,约的是晚饭,你随便准备点什么吧!”明远用一句现实的话结束了那份感慨。

    “我觉得……”梦竹犹疑的说:“请吃饭,我们……好象……你知道这个月的家用,请一次客,起码也要一两百块,恐怕……”

    “你想想办法,把别的项目上用度省一省吧!”

    想办法,又要想办法!假如有一个聚宝盆就好了。除掉聚宝盆,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呢?一个钱永远不能当两个钱用,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饭后,明远回到了屋里,往藤椅上一躺,拿起报纸,和往常一样的看了起来。但,梦竹从他定定的眼神,和那永不翻面的报纸上,断定他根本就不在看报纸。为了王孝城吗?一个旧日的好友而已──可是,这好友的身上系了过多杂乱无章的回忆,梦竹还记得他那爽朗的大叫声:“怎么,你们决定要结婚了?我是个反婚姻者,婚姻是枷锁!但是,假若你们要结婚,我当证人吧!”

    真的,他当了证婚人,不止证婚人,婚礼的一切,几乎由他包办了。──一个最热心的朋友!反婚姻者,现在也结婚了。是的,婚姻是枷锁,但,每个人迟早都要把这个枷锁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晓彤静悄悄的绕到梦竹的身边来,在梦竹耳边轻声说:“妈妈,别忘了你答应我想办法的哦?”

    梦竹一愣,从冥想中回复了过来。想办法!是的,女儿要参加社交场合了,必须想办法,丈夫要招待老朋友吃饭,也必须想办法!她站直身子,顿时感到满心烦躁。晓彤从父亲面前走过,拉开后面的纸门,回到她自己的屋里去了,临关上纸门的一剎那,还对梦竹投过来一个信赖而会心的微笑。明远放下报纸,皱着眉说:“晓彤做什么?鬼鬼崇祟的!”

    “没!没有什么。”梦竹掩饰的说。凝视着那阖拢的两扇纸门发呆。一件比较漂亮的衣服要多少钱?无法计算,许久没有进过绸缎庄了。如果能给晓彤做一件白纱的晚礼服,纯白的,镶着小花边──突然间,她跳了起来,白纱的晚礼服,镶着小花边!记忆中有这么一件!兴奋使她振作,拋开了正预备熨的晓白的制服,她走到壁橱旁边。拉开壁橱,打开一口笨重而陈旧的皮箱,明远诧异的瞪着她:“你要干什么?”

    “没,没有什么,”梦竹偷偷的看了明远一眼,低声说:“只是──要找一点东西。”

    说着,她在衣箱中一阵翻搅,拉出好几件衣服,又塞了回去。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件白纱的洋装,上面缀着亮亮的小银片。取出这件衣服,她锁好箱子,关上橱门,想不被注意的把这件衣服拿到晓彤屋里去。可是,一抬头,她就发现明远正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手里的衣服,又看看她的脸,似乎要在她身上搜索什么。她不由自主的不安起来,期期艾艾的,解释的说:“我想……给晓彤改了穿。”

    “唔,”明远哼了一声,眼光仍然在她脸上搜索,她的不安加深了,为了掩饰这不安,她只得装做不介意的喊:“晓彤!”

    晓彤应声而入,梦竹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她说:“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改了给你穿,假若大致能穿的话,我就给你改一改。”

    晓彤接过了那件衣服,一下子打开来,白色的轻纱如瀑布般泻开,缀着的亮片映着灯光闪烁。晓彤抬起头来,黑眼珠也映着灯光闪烁,喜悦的红晕正在面颊上扩散。她凝视着母亲,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妈,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吗?怎么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我还以为你以前只穿旗袍呢!哦,妈妈,还是新的呢,给我穿不是太讲究了吗?”

    “去穿上让我看看吧!”

    晓彤抱着衣服,带着份难以抑制的兴奋,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里。梦竹望着她走开,回过头来,立即又接触到明远的眼光,现在,这对眼睛是凝肃而幽冷的。

    “晓彤没有衣服穿,”梦竹急促的说,语气中带着几分祈求的味道:“她需要一件衣服,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当然□,”明远酸溜溜的说:“难为你去收藏这么多年等着她长大了来穿。”

    “别这样说好不好?”梦竹的声调已不太稳定:“晓彤已经十八岁了,同学的生日晚会,总不能让她穿制服去!”

    “谁叫她命不好,做了我的女儿,父亲穷,养不起这么高贵的孩子!”明远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明远!”梦竹叫:“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这样说,算……算什么意思呢?”

    晓彤及时的进来,打断了夫妻二人的争吵,她已经换上了那件白纱的衣服,娉婷的脚步,匀称的身段,缓缓走来,恍如一个下凡仙子!脸上绽开的是个朦朦胧胧的微笑,静静的望着母亲。

    “妈,可以吗?”晓彤仰着脸,微笑的问。

    梦竹望着这被烟雾般的软纱所包围的女儿,眼睛前面顿时一片模糊。衣服衬着晓彤那俏丽的脸庞,显得那样雅致脱俗!在这一刻,她才领会到晓彤那份洁净单纯的美,白色对她是这样的合适!亭亭然的立在那儿,宛如一只白鹅!是的,一个长成的女儿,一个美丽的女儿!她勉强压制着内心的激动,走过去用手握了握衣服的腰,晓彤的腰肢纤细,衣服太大了一些。

    “你比我以前瘦些。”她轻轻的说:“这里要收一点。”然后,她看了看那镶着花边的衣领:“领子已经过时了,可以改成大领口。”

    “哦,不要!”晓彤喊:“我喜欢这种小圆领,我也喜欢这碎碎的小花边。哦,妈妈,这衣服真漂亮。”她转过身子,站在明远的面前,喜悦使她忘了一向对父亲的敬畏,她微笑着拉开裙子的下摆,轻轻的旋了一圈,站定说:“爸爸,我好看吗?”

    明远蹙紧了眉头,不耐的望着晓彤,正想说什么,却在一抬头间,看到梦竹对他投过来的哀恳的眼光。于是,他咽了口口水,艰涩的说:“唔,好看,很好看。”

    “去脱下来吧!”梦竹把晓彤推出室外:“脱下来让我改。”

    “妈妈,你真好。”晓彤抱住母亲,把头在梦竹胸前紧紧的挤了一下,就回房去脱衣服了。

    这儿,梦竹和明远相对注视,两个人都呆呆的站着,一层尴尬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移动,站了好久,明远才掩饰什么似的咳了一声,无奈的笑笑说:“好吧,反正这件衣服就应该属于她的。”

    “明远,”梦竹轻声说,声调里含着歉意和祈谅。“你知道,我是不得已,孩子需要衣服。”

    “当然,”明远似笑非笑的说:“我只是不知道你把这件衣服保留了这么多年。”

    “料子很好,扔掉了可惜。”

    “属于料子以外的东西,大概也扔不掉吧!”明远幽幽的说,仍然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明远,你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明远坐回到椅子里,又拾起报纸,遮住了脸,声音从报纸后面透过来:“是你的女儿,当然随你怎么打扮。”

    梦竹怔然的立着,愣愣的看着遮在她和明远之间的那一张报纸。忽然,她打了一个寒战,她觉得那张报纸正逐渐加厚,加厚……厚成了一堵墙,坚固的竖在她与他之间。

    早上,魏如峰醒了过来,看看手表,已经八点三十分,昨夜,为了那份增产设计,忙到深更半夜,又被霜霜冲进屋来瞎闹一场,弄得太晚才睡,难怪醒得迟了。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才坐起身,就看到枕头边放着一个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信笺,他打开一看,上面潦草的写着:“表哥:你睡得太香,不忍心闹醒你,我去上课了。今天是顾德美的生日,请帮我选购一件新奇的生日礼物(可别把自己厂里的出品带去)。晚上,她家里要开个生日舞会,你务必要陪我去,不许赖皮!生日礼物选得不好当心我找你算帐!霜霜”魏如峰笑了笑,把纸条丢在床上,起身去梳洗,梳洗之后,换了衣服,他走下那宽敞的楼梯,到了楼下的饭厅里。才走进饭厅,就看到他的姨夫何慕天正坐在饭桌上,抽着香烟看报纸,从桌上的杯碟看起来,何慕天显然已吃过早餐。魏如峰招呼着说:“早,姨夫。”

    何慕天放下报纸来,对魏如峰笑笑。

    “你今天迟了。”

    “昨夜在赶那份增产计划,睡晚了。”

    “赶出来没有?”

    “已经好了,我去拿来给你看!”魏如峰说着,转身就向门外走。

    “别忙,如峰!”何慕天喊:“你先吃饭,吃完饭再看。”

    魏如峰又回到桌前坐下。下女阿金已经捧了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是魏如峰的早餐。这个家庭里一家三口,对早餐的要求却完全三个样子,每天早上各吃各的,谁也不等谁。何慕天是纯中式的早餐,稀饭,小菜。菜是每天换花样的,香肠,皮蛋,花生米,酱菜,咸鱼等,一天四小碟。何慕天的女儿霜霜却正相反,是纯西式的﹔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一片牛油烤面包,每天如此,看起来倒挺简单,实际上却极麻烦,因为霜霜要求苛刻,面包要烤得恰到好处,不能焦一点,也不能有任何地方没烤透,鸡蛋煮得老了不吃,嫩了也不吃。

    牛奶要温的,要不浓不淡。全家里,就属她的早餐最难侍候。

    魏如峰中西合并,一杯牛奶,两根油条,四个小包子,或煮四个蟹壳黄的小烧饼,倒是最简单的一份,只是派人到巷口去买就行了。而魏如峰对吃也不太讲究,冷一点热一点都不在乎。

    早餐送了来,魏如峰一面吃着,一面对何慕天说:“我仔细的想过了,现在外销的情况很好,我们应该在香港也设一个门市部……”

    “如峰,”何慕天打断了他,静静的凝视着他说:“吃饭吧,饭桌上别谈公事,否则,容易消化不良。”

    魏如峰看了看何慕天,只得把说了一半的话暂时咽了回去。对于何慕天,魏如峰有份奇异的感情,倒并不因为他是何慕天从大陆上带出来的,而因为何慕天本人的个性。他总觉得何慕天不像个生意人,反更像个学者,那份儒雅的气质,从容不迫的风度,和待人处世的那股诚挚,都不是一个生意人所能做到的。有时,魏如峰觉得何慕天在商业上的成功简直是运气。因为,他既不够“狠”,也不够“准”。但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