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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6部分阅读

    “用不着称,我的眼睛最准!”魏如峰笑着说,吸了吸鼻子:“当心点儿,你和姨夫碰到一起,香烟店就开心了,今天报上才登的,抽烟会使人害癌症……”

    “得了,如峰,你一回来就给人精神威胁,”王孝城说:“挑人爱听的说说行不行?你有女朋友了?”

    “哈!”魏如峰笑了一声,向楼梯口跑去,一连冲上了三四级楼梯,才又回过头来。笑着说了一句:“姨夫,你不是想见晓彤吗?我已经约了她下个星期天来玩!”说着,他径自吹着口哨,隐没在楼梯尽处了。

    何慕天吐出一口烟,带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摇摇头说:“说实话,我欣赏这孩子,多年以来,我一直希望他和霜霜会……”耸了耸肩,他叹了口气:“唉!反正儿女的事,父母也操不了心!”

    “他──他──”王孝城发怔的说:“他刚刚说──有谁星期天要来?”

    “杨晓彤,一个女孩子,他的女朋友。”

    “什么?你──再说一遍。”王孝城跳了起来。

    “怎么了?这有什么希奇?”何慕天诧异的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听说是x女中高三的学生,如峰似乎非常为她倾倒。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呀,你干嘛那么紧张?”

    “一个女孩子?杨──”“是的,杨晓彤。”

    王孝城愣愣的瞪着何慕天,半晌,才以一副古怪的神情慢吞吞的说:“晓──当早晨解释的那个晓字,彤──是彤云的彤,是这两个字吗?”

    “大概是吧,”何慕天说:“你认识这个女孩子?”

    “可能──可能──是一个朋友的女儿。”王孝城口吃的说,猝然的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告辞了。”

    “那么忙干什么?再坐坐。”

    “不,不,不,”王孝城一叠连声的说,逃难似的向门口走去。“我要──我有──我还有事。”

    何慕天把王孝城送到门口,目送王孝城的影子急急的穿过院子,走出大门。他迷惑的默立了片刻,才转回身子来,带着几分错愕,自语的问了一句:“这人是怎么回事?”

    晚上,窗外有很好的月亮。

    晓彤靠着窗子站着,胳膊支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下巴,默默的凝视着挂在椰树梢头的那轮明月。柔和的夜风正轻拂过来,椰树上阔大的叶片在风中摇摆。窗口近处,有一棵凤凰木,细碎的小叶子合成一片片云状的大叶,筛落了风,也筛落了夜。她几乎可以听到树叶在风中的低吟,那样柔和,那样旖旎。似乎是他的声音,在反复的轻唤:“晓彤,你在哪儿?”

    “四天没有见面了,你知道吗?晓彤,晓彤?”

    四天?是的,好漫长的四天!为了妈妈苛刻的命令,她就只有停止那黄昏的约会。现在,在等待星期六的“铃兰”之约的过程中,时间变得多么缓慢和冗长!

    秋天的夜风,夹带着凉意,片刻伫立,已有瑟缩之感。她恋恋的离开窗子,回到书桌前面坐下。桌上摊着数学练习簿,一本大代数横放在台灯之前,用手托着头,她又对着灯闷闷沉思,好久好久,才无情无绪的叹息一声,勉强振作着把那本大代数拉到面前来。懒懒的翻开书页,在今天教到的那页上,有她上课时心不在焉的写上去的两个句子:“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这两个句子旁边,她发现不知何时,顾德美在上面写了一个英文字:“who?”面对着这个英文字,她微微的失笑了。

    顾德美,她是她和魏如峰认识的关键!但她还蒙在鼓里呢!有好几次,她都考虑要把这个秘密告诉顾德美,但终于缺乏勇气,而没有开口。

    第四章

    有人敲门,接着梦竹就拿着一封信走进了晓彤的房间。

    “晓彤,有你一封信。”

    晓彤一看到信封上那个“魏缄”两个字就紧张得脸色苍白,她跳了起来,颤抖着伸手去拿那封信。可是,梦竹紧握着信封不放手,盯着她的脸问:“是谁写来的?”

    “唔,我不知道。”

    这答案显然太笨了,梦竹的怀疑加深,她握着信说:“既然你不知道,让我来拆吧!”

    晓彤呻吟了一声,无力的跌坐在椅子里,眼睁睁的望着梦竹撕开信封。她的心狂跳着,眼前发黑,暗暗的诅咒着魏如峰的沉不住气,写什么该死的信呢?梦竹撕开信封,抽出信来一看,里面还有一个信封,她愣了愣,望了晓彤一眼,晓彤的表情如同等待死神的宣判,这使她更加疑惑了。撕开第二层信封,抽出来的又是一个信封,现在,连晓彤的眼睛都瞪大了。当第四个信封从封套里抽出来时,梦竹已经断定是孩子们开玩笑了。可是她仍然耐心的拆下去,这样,她一连拆开了七个信封,这些信封显然都是自制的,一个比一个小巧,一个比一个精致。最后一个信封只有一张邮票那么大,上面写着两行小小的字,梦竹拿近灯光细看,才看清楚,写的是:“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

    梦竹瞪了晓彤一眼,晓彤看到母亲的神情,就知道情况不妙,咬着下嘴唇,她沉坐在椅子中,一声也不出。梦竹拆开这最后一个封套,终于抽出一张折叠得小小的纸来,打开一看,她就呆住了,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彤: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三日不见,请算算有多少秋了?峰”梦竹怔了大概足足有二十秒钟,才回复过来,她一把抓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信封和信纸,往晓彤面前一送,板着脸说:“你倒给我解释解释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晓彤怯怯的看了看那小信封上的字和信笺上的几句话,就眨了眨眼睛,屏着气,又要哭又要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尴尬的瘪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梦竹生气的说:“你讲呀!你天天去念书,怎么念出这种玩意来的?这个写信的人是哪里来的?你说呀!今天你不说明白,就不许睡觉!”

    “哦,妈妈,哦,妈妈!”晓彤低低的叫,像个待决的囚犯。惭愧、惶惑,和恐惧使她面色苍白。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眼泪却成串的滚落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梦竹说:“你别哭呀!我问你,你认识这个写信的人吗?”

    晓彤点了点头。

    “那么,这是你的男朋友,是吗?”

    晓彤又点了点头。

    梦竹瞪视着晓彤,在晓彤的床上坐了下来。男朋友!晓彤?那个几年前还和邻居的孩子们扮姑姑宴,跳橡皮筋的小女孩,那时时刻刻发生点小问题,都要叫一声“妈妈”的小女孩!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是什么时候了解了相思之苦的?晓彤?那么纯洁、幼小、稚弱的一个孩子!有男朋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她心目中,晓彤仅仅是刚离开襁褓而已,还是她的“小小的女儿”,怎么会已经懂得恋爱了?瞪着晓彤那张年轻的脸,她无法平定自己的情绪,无法平定由于骤然发现晓彤已长大而生出的慌乱感。她的表情使晓彤吓住了,发出一声喊,晓彤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叫着说:“妈妈,你生气了吗?妈妈,你不高兴了吗?妈妈,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别瞪着我,你骂我好了,妈妈!”

    梦竹深呼吸了一下,意识回复了一些,她拉住晓彤,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要她坐下。然后,她整理着自己脑中纷乱的思绪,好半天,她总算平定了下来,而决心接受这个来到的事实了。她望着晓彤,温和的问:“他叫什么名字?”

    “魏如峰。”

    “你们怎么认得的?”

    “在顾德美的生日舞会上。”

    “哦!”梦竹回忆着那个日子。“他在读书?”

    “不,已经做事了。”

    “在什么地方做事?”

    “泰安纺织公司。”

    “什么学校毕业的?”

    “台大,外文系。”

    梦竹沉思了一会儿,拿起魏如峰寄来的那封信,七个小巧玲珑的信封,两句小词和那寥寥数语,何等细密,而富于幽默感!她突然兴奋了起来,女儿总要长大的,你不能不让她长大,大了总要恋爱结婚的!自古以来,这就是一定的法则!那么,女儿有了对象总是可喜的事,听起来,这男孩子的条件还不太坏哩!她沉吟了一下,又问:“他的家在台湾?”

    “不,他是跟着他的姨夫到台湾来的!他的父母都留在大陆没有出来。”

    哦,这也不错。基于一种母性的自私,她为晓彤设想,嫁过去不必伺候翁姑,也是一项优点!她点点头说:“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们才认识三个多月,已经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深的感情了吗?”

    晓彤胀红了脸,默然不语,梦竹想了想,又说:“大概所谓留在学校里做功课啦,到顾德美家去啦,都是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吧?”

    “噢,妈妈!”晓彤低低的叫。

    梦竹托起了晓彤的下巴,直视着她绯红而窘迫的脸,和清亮的水盈盈的眼睛。那不安而又焕发着光彩,羞涩而又流露着痴情的神态,竟使她心中掠过一阵激荡和感动。她用手抚摩了一下她的面颊,问:“你爱他吗?晓彤?”

    “妈妈!”晓彤恳求似的喊。

    梦竹微笑了起来,对晓彤点点头。

    “去通知他,下个星期天到我们家来吃晚饭!”

    “妈妈!”晓彤发狂的喊了一声,扑过去,用手勾住梦竹的脖子,把头埋在梦竹的胸前,不住的揉搓着。梦竹拍着晓彤的背,哄孩子似的说:“好了,好了!别闹了。”

    但是,她自己也是那么激动,她觉得眼眶湿润了。“晓彤,但愿她有一份最好的、最美的、最诗意的爱情!”她喃喃的在心中自语着。

    何霜霜缓缓的驾着车子,远远的跟踪着前面那辆摩托车。

    在苍茫的暮色里,她仍可清晰的看到晓彤把面颊倚在魏如峰的背脊上。和那两只小小的,缠在魏如峰腰上的胳膊。她咬住嘴唇,瞇起眼睛,望定了前面的目标,手心中微微的出着汗。有个念头像毒蛇般在她脑中盘踞。她踩动油门,加快了速度,如果她就这样对那辆摩托车冲过去,会有怎样的结局?

    辗碎那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也辗碎她自己的可悲的恋情!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辆摩托车也越来越移近,几乎已经跳到她的车窗门口了,她猛然煞住车,把头仆在方向盘上,一头一身的冷汗。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辆摩托车已经驰得老远了,浑然不觉几秒钟前可能来临的世界末日,那个瘦小的女孩仍然紧贴在前面的男人的背上。

    何霜霜拭去了额上的汗,重新发动了车子。感到脑中昏昏沉沉,四肢瘫软而无力。身子似乎也和她一样的瘫软无力,那样慢吞吞的向前面滑去。在一条巷子口,她看到魏如峰的摩托车停了,那个女孩子正跳下车来。何霜霜放慢了速度,凝视着前方。那女孩对魏如峰说了些什么,然后摆摆手作了个再见的姿势,但是,魏如峰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于是,她站定了。他们就这样拉着手彼此凝视。或者,他们只凝视了几秒钟,可是,在何霜霜的感觉上,他们已凝视了几百个世纪。

    当晓彤终于跑进了巷子里,何霜霜就踩动油门,把车子疾驰到前面,停在那仍然对着空巷子痴痴注视的魏如峰身边。

    魏如峰被汽车喇叭声惊动了,他回过头来,何霜霜的头伸出了车窗,正带着个嘲讽的微笑,冷冷的看着他。

    “嗨!表哥,人已经走远了,还看什么?”

    魏如峰皱皱眉,问:“你到这儿来做什到?”

    “谁规定了我不可以到这里来?”霜霜挑战似的问。

    魏如峰耸耸肩。

    “你当然可以来,只是未免太凑巧了!”

    “凑巧?哈哈哈哈!”霜霜放肆的笑了起来:“由铃兰到这儿,车子走了二十五分钟,你的速度真慢呀!”

    “霜霜,你在跟踪我们吗?”

    “只是想知道你的女友是那一号的人物。原来就是顾家舞会里那个小土包子!表哥,你对女人的胃口越来越小了!据我看来,杜妮比她好得多了,你怎么舍弃杜妮而找上这个乡巴佬,真让人笑话!”

    魏如峰紧盯着霜霜问:“你跟踪了我们几天了?”

    “好多天,怎么样?”

    “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霜霜满不在乎的挑挑眉:“看她的样子,还小得很哩,居然敢穿著制服和男朋友满街乱跑,所谓名震台湾的女中,出来的学生也不过如此!”

    “她和你同年。”魏如峰冷冷的说,扶住车把,发动了车子。

    “慢着!”霜霜喊:“表哥,请我吃饭去!中国之友社,然后跳舞,怎样?把摩托车放到车后座去。”

    魏如峰默默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行,霜霜。你可以去找顾家的三兄弟!”

    “表哥!”霜霜叫:“我不要顾家三兄弟,你陪我去!”

    “我有事!”魏如峰喊了一声,顿时发动了车子,向前面冲去。

    “表哥,你敢走!”

    霜霜大叫着,也踩动油门,想追上去。可是,立即她又放弃了,把车子熄了火,她颓然的把头仆在方向盘上。听着摩托车的马达声越走越远,她感到浑身被人撕裂般的痛楚着。

    一时间,她想狂叫狂喊,她想捉住魏如峰,撕打他,唾骂他。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在方向盘上痛苦的转着头,痛苦的扭动着身子,像害重病般窒息的呻吟着。

    “喂,你病了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响了起来,她没有动。接着,那声音又响了,是个嫩嫩的男性的声音:“我能不能帮你忙?”

    她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从睫毛下注视着他,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宽肩膀,长手,长脚。穿著件白衬衫,黄卡其布裤,尽管穿得不好,却很有股帅劲,浓黑的头发下是张年轻的,方方正正的脸,乌黑的眼珠似曾相识,两道浓眉有点英雄气概。那副双手插在口袋里,挺立于暮色之中的样子像一头初长成的漂亮的公鹿。她坐正了身子,把头发拂向脑后,懒洋洋的说:“嗨!”

    “你病了吗?”他弯下腰来问。

    她耸耸肩。“病了,又怎样?”

    “要我帮你忙吗?”他热心的问。

    她瞇起眼睛来看看他。

    “你会开车吗?”她问。

    “噢,”十分懊丧的一声感叹:“我不会。”

    “那么,你怎样帮我?”她斜视他,仿佛是猫儿在逗弄一只小老鼠。

    “我……”嗫嚅的,半天才吐出一声:“你可以教我!”

    她笑了,打开车门,她说:“进来吧!”

    他坐了进去,坐的是驾驶座旁边的位子,方向盘仍然握在她的手中。

    “我们到哪里去?”她扶着方向盘问。

    “哦?”他看来颇为困惑,傻兮兮的。“你不是病了?”

    “刚刚病了,现在已经好了。”她说,发动车子,驶上了街道,一面转过头来说:“我还没有吃饭,你陪我吃饭去,怎么样?”

    他一惊,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终于吞吞吐吐的说:“我没有钱。”

    她大笑了,说:“我请你!”

    车子迅速的向衡阳街驶去,她侧过头来望望他,有种猫捉老鼠的残忍的快乐,她喜欢他那股“嫩”劲和“傻”劲。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下巴上连胡子的影子都还没有!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晓白。”

    车子慢了一下,她顿了顿,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晓白。木易杨,早晨的晓,白颜色的白。”

    “唔,”她瞇起眼睛,加快速度,车子平安的闯过一个红灯:“你有姐姐或妹妹吗?”

    “是的,有个姐姐,”

    “应该是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红云了,是吗?”她嘴边挂着个冷笑。

    “什么?”他没听懂。

    “我在说你姐姐的名字。”

    “杨晓彤。”

    她点点头。车子滑入热闹的衡阳街,在穿梭的车辆中,和霓虹灯的闪烁下,她把车子直驶向中华路。她的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簇残酷和报复的火焰。车子穿过了新生戏院前的平交道,她转过来望着晓白说:“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