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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第8部分阅读

袁寒亭手中忽有一道黄光一道白光同时渐炽,慢慢脱手向前飞去,盯着骆寒后心而来。

    却听骆寒一声清啸道:“你有暗器,我没有么?”

    他这一扑似扑向阿福,却只遥遥在阿福背后一指,只见他剑上一层外衣忽爆了开来,如剑花烟雨,片片碎叶齐都打入阿福后背。

    阿福眼一翻,身受重创,他也真是悍勇,左手还要用力抓向那小姑娘。耿苍怀一声轻叹,一掌轻轻落在阿福后背,那阿福抽搐了一下,人终于不支倒地。

    那少年这一击又是所谓“九幻虚弧”,身形在阿福身边画了一个大圈,剑尖却向那乔装仆佣的孙子系钉去。他这时剑上光华转盛,已经露出剑中之剑,那一黄一白两团“金玉梭”却盯在他身后缓缓而飞,似长了眼睛一般,定要择人而噬。

    孙子系开始躲,但骆寒剑锋何等凌厉!他闪到柱后,剑就已到了柱后,闪到窗边,剑也已到了窗边。袁寒亭遥掷的那团金玉梭却已离骆寒背心不足两尺,无名都尉卢胜道两只匕首也紧追夹击,看来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店中懂得的人都站起身来,无奈大多都插不进手去。只见孙子系被逼无奈,忽然喝道:“二公子,发力。”他自己一咬牙,伸双手拼着受损直向骆寒剑上夹去。骆寒并不退避,一任他夹住,但剑势不停。

    孙子系依旧在退,他也依旧在进,剑尖却距孙子系胸口五寸、三寸、两寸、一寸寸接近。但他这一剑就算刺中孙子系,也必然无暇脱身,因为剑锋会被孙子系拼死夹住,他只怕断难逃开身后那两团“金玉梭”之击了。

    ——孙子系竟是打算以一命换他一命。

    孙子系忽一咬牙,就要和他拼一拼。他这一次退却退向根粗木柱子。背才一靠上,双手就倾力一夹,叫道:“二公子,炸!”

    他要抢在骆寒刺中自己前先用“金玉梭”炸死他,最不济也是两败俱伤。

    可他脸色却突然变了,只觉手中一空,因为骆寒前刺的力也忽然空了。他的剑是已被自己双掌夹住,骆寒却用另一只手一按木柱,持剑的手又从孙子系夹住的剑锋中抽出一柄剑来,只见他人已贴地倒掠而出,返身疾刺袁寒亭。他这柄剑中剑里面竟然还夹有剑!孙子系只能眼望着手中剑衣,眼看着“金玉梭”飞来,耳中似乎也听到“轰”的一声,知道那是金玉梭在自己胸口炸开了。

    袁寒亭其实也想收手,但“金玉梭”向来能发不能收。此时骆寒已贴地飞掠——骆寒虽躲得快,左腿衣裤上也依旧被那金玉梭炸了一个大洞,隐有血迹,只怕也受了伤。袁寒亭惊愕已极,他从没想到有人会在他“金玉梭”之下逃生。就在他一愕之际,骆寒已一剑刺入他左腕,然后右腕,然后左踝,然后右踝,连伤了他四脉。袁寒亭当即颓然倒地,骆寒身子也忽停了下来,猛地一转,几乎与疾追而至的无名都尉卢胜道碰了个面对面。

    骆寒冷冷道:“你想怎样?”

    卢胜道胆中一寒,握匕首的手一软,骆寒一柄短剑就已刺入他心脏里,这回却是慢慢的。

    店中诸人屏息静气,实不能相信这实力悬殊的一战竟以对方两死两重伤收场。而骆寒已坐回椅上,冷冷看着门外铁骑:“你们想怎样?”

    铁骑人虽多,却已说不出话来,只听骆寒冷冷道:“袁寒亭的手筋脚筋都被我挑断了,只要一年之内他不再出手动武,倒也死不了残疾不了。你们是想带他走吗?”

    铁骑中掌旗的一咬牙,知道再战无益,当下最要紧的是护走袁老大的兄弟。冷声应道:“是。”

    骆寒:“那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铁骑中人一愣,如蒙大赦一般。掌旗的一挥手,便有两人去扶已昏厥过去的袁寒亭,另两人扶起阿福,各人上马,便欲退去。

    忽闻骆寒道:“且慢。”

    那铁骑中人人人一惊,正不知他要如何,只恨不得马上离这魔王远点儿。

    却听骆寒道:“那镖银你们不要了吗?”

    这是开什么玩笑?掌旗的一回头,也不好示弱,也不好吭声硬辩,只说:“兄弟艺不如人,那银子少侠先留着吧,日后等我们袁老大再来和你商办。我们小人物,做不得主的。”

    那少年却怅然道:“你们还是拿回去吧,我伤了袁寒亭,不好意思,镖银算向你们袁老大致个歉。”

    众铁骑望着他,看他似乎不像在说谎,江湖上无人不忌惮袁老大的,他这么说也可以理解。

    ——但他真这么幼稚?以为杀了七个缇骑都尉、重创阿福,借刀杀了袁老大爱徒孙子系,尤其是重创了袁老大最心疼的兄弟袁寒亭后,真以为只要退回镖银,袁老大就会不再追究?

    店中人也是一愣。缇骑中人想:不赶走镖车只怕又要惹这魔头发怒。虽然雨夜路不好走,真惹这心性不定的小子恼了,只怕就走不脱,那时反而不好,不如先应着他再说,便一声不响地去起那镖。

    镖局中人见秦稳不出声,便也都不出声。

    只听那个少年有些疲倦地缓缓道:“只是,镖师的东西给人家留下,有什么不服的,等你们袁老大来跟我说话。”

    第七章 渡江

    天色破晓,这风风雨雨的一夜总算过去了。外面虽还阴着,雨总算停了。

    这一夜对于谁来讲都未免显得太长了些。将近天亮的时候,众人都伏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却是镖局那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最先醒。他把几扇纸窗全打开,后门也敞开,一股清冷的空气直扑进来,灭去了烟油味。众人一哆嗦,都觉猛一精神。金和尚最是高兴,破着嗓子笑道:“老子真没想到还能看到今天的日头。”仿佛这条命本不是他的,拣回来就像占了多大的便宜。

    耿苍怀天一蒙蒙亮就与沈放三娘道别而去,分手时一句话也没说——静了半晌,他仰尽了一杯酒,沈放和三娘便知分手在即了,也各饮一杯,以为惜别之意。耿苍怀抱许小六走出店门,把浑身一抖,似是一夜的困倦便一抖而落,他不沿大路,却顺着田间小路走了。

    那少年在缇骑中人走后也走了。他给镖局中人另付了一笔酬银,便骑着他那头瘦瘦的骆驼摇摇而去。众人也不知他向哪里去,也没人问。却是王木本为这镖银而来,不甘心眼看着它就这么被缇骑带走,缇骑一走他就暗暗跟了下去。

    要说最黯然的当数镖局一干人。这趟镖白吃了一番苦,可走得丢得都不明不白,众伙计都憋了一肚子气。秦稳一晚上就像老了不少,分给一个人一个包裹,勉强笑道:“我本打算借着这趟镖走完,直接卷铺盖回乡养老,跟龙爷子也说了,我这个分局就算散了吧……”

    叹了口气,“——没想会弄成这样,但虽说有些不清不白,但毕竟是镖主把东西送人的,跟你我无关,这镖也就算送到了。咱们大伙儿也就此道别吧。你们还年轻,有得奔;我老了,还是原意不改,回老家养老去。”

    旁人见他词意萧索,也不免替他黯然。都觉那个黑衣服的骆姓少年虽说给了酬银,但等于把镖局中人耍了一番,未免太过。秦老爷子分给伙计的包裹沉甸甸的,想是银子。那些伙计也无话可说,情重的便红了眼睛,一个个跪在地上冲秦稳磕了个头,然后便南北东西各觅前程了,不上一会儿镖局众人也就走得干净,只剩秦稳和那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他们行李多,除了铺盖箱笼,还有临安带来的一些精巧玩意儿,看来是打算回家养老哄小孙子的。

    秦稳向店家买了两辆旧独轮车,店家死活只收一半的钱——他们镖局的人原在这条路上走惯的,都是老主顾了。店家也约略知道昨夜的情形,不免心中也有感伤。

    秦稳两人把东西捆好,便冲众人抱了抱拳,上路了。

    焦泗隐叹了口气道:“瓦罐难免井上破——镖行逢十抽一,这趟镖想来油水不少,这老秦就失在一个贪字上了。”

    那边杜淮山也颇有感慨,冲金和尚和张家三弟兄道:“怎么样,你哥儿几个是不是跟我们老头子到淮上去?”

    张家三弟兄本来老实,此时无处可去,投入义军又是忠义之事,便都点头。

    金和尚无拘无束惯了,正待皱眉,杜淮山笑道:“只你哥儿三个吧。那和尚怕了,他原来只敢杀宋兵,不敢杀金狗的——那也难怪,金狗本是不易杀的。”

    金和尚大怒,骂道:“哪个怕了,随你老头子去就随你老头子去了!”

    一转念,忽怒道:“和尚就姓金,你一口一个‘金狗’,不是把我也骂了进去?”

    旁人都不由好笑,杜淮山也失笑道:“是小老儿失言了。”

    正说着,却见王木从外面走回,一脸苍白。他昨夜是缇骑赶着镖车走后便跟了下去,想来对那趟镖尚未死心,金和尚问道:“如何?”

    王木苦笑了下,道:“走了一个多时辰,快到平陵时,他们又有几骑来接应,绝对没咱们的份了。”

    众人脸上也一片黯然,看来,杜焦二人与王木倒是早约好的,一起来打这趟镖的主意。他们原就负责为淮上义军筹措粮草,江湖中人,劫镖盗货也属正常。只是这次失手了。

    却见王木忽然脸上一笑,道:“你们猜我跟着跟着后来又看见谁了?”

    众人奇道:“谁?”

    王木笑道:“还是那姓骆的小哥儿。我跟着那队车走,一路上就没听见缇骑的人吭出一句话——也是,他们出道这些年,只怕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将近平陵的时候,我看见有几骑迎上来,知道袁老二受伤后,都大为吃惊,有人便飞马去向袁老大报信去了。没想这时,那骑骆驼的小哥儿不知怎么那么快,一会儿就追了上来。缇骑中人吓得脸都白了,摆开阵势准备要拼。没想那小哥只说了句:‘走得这么慢,是不是车子太多了?’他下了骆驼就把最后一辆车上的两个卫士打掉了,叫车夫也滚下去,抢了那辆车又掉头回来了,再就一句话也没跟那批缇骑说。那批人想追又不敢追,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那么走了。哈——他们也有今天,那副吃瘪的样,看得人真叫痛快!”

    旁人不由听得愣愣的。只听王木道:

    “我只奇怪,这小哥儿先把六七车银子弃于不顾,怎么又去抢回一车来?他做事当真反复无常,实在难测其意。我认得那辆车,是最小的一辆,原来我打探过,里面只有两箱银子。不知那小哥儿是不是忽然觉得钱不够花了?就又去要点儿回来。我看缇骑护得严密,马上又要到他们的地盘了,不比这里,劫到手可以马上渡江,所以我便赶回来了。这批银子,咱们是没戏了。”

    说着,他就望向杜焦二老,杜焦二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王木叹道:“淮北易先生那儿,真的手头已经左支右绌,揭不开锅了吗?”

    杜焦二人点点头。

    王木就轻声一叹:“这些年,也真难为他怎么撑下来。唉,是我没用,他交待下来的事情又没办好。”

    说罢,恨恨道:“谁想到半途岔出这么多事来,如果还在镖局手中,倒还可以动手。”

    杜焦二人摇摇头,劝道:“算了,你也别太自责,在秦稳手里,也不是那么好动的。人算不如天算。只望易先生……能再撑两个月吧!”

    金和尚却没听到他们说什么,独自在盘算那缇骑的事儿,想着想着就自乐自怒,一会儿忽一拍大腿,骂道:“这趟镖真个邪门,叫和尚险些白丢了命,究竟连银子毛也没见一根。”

    没想杜焦二人听他说“连银子毛也没看见一根”时,神色忽然一动,他俩人心意相通,就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隐隐想到有什么不对。

    店中人多,他们就没再多说,只又坐了一时,一行七人也便上路了。王木见那瞎老头祖孙俩可怜,无地容身,便把他们也带上了。

    沈放与三娘终究讲究些,擦脸洗口然后叫了两碗面,吃了消消食,才又上了青骡小驴儿,向前赶路。好在雨适时知趣地停了。他们虽也知路上定不好走,但就算趟泥涉水,也绝不能在这小店留了。

    他们有牲口,走得快些,有两顿饭的工夫就看见前面秦稳与王木两拨人了。一路上这三起人便遥遥相望。也算同过一番患难的,彼此望见了便笑了一笑。偏秦稳和那小伙子两个人都不大会推独轮车,歪歪斜斜,一路走得好慢——他俩都是城里人,原也难怪。张家兄弟看见了,看不过去,便接手不时替他们推一程,后来索性全由他三兄弟换着推了。他们都是老实汉子,丝毫不惜力气,秦稳冲他们道谢时他们讷讷的谦辞倒像更费力一般。

    沈放叹道:“被朝廷逼得亡命江湖的人原来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倒是我这书生是最无用之人。万卷之书,径寸之翰,从此抛置,倒要妻子来费心照料了。”

    他这里正感慨着,忽听得身后一阵铃响,三娘回头望去,却见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少年赶着马车在路上行来。他远远地辍在后面。一路上人空,铃声就显得越发清脆。他连车上镖旗都不拔掉,跟着的那匹骆驼也不用拴,自跟在车旁慢慢地走。看他的意思,倒是不急。

    一路上那骆姓少年赶着车时前时后,也不理众人,有时车陷在那儿了,他也不要众人帮忙。高兴时就叫骆驼帮一把,那牲口劲大,只要拉一下旁套,一下子车子就可以拽出来了。不高兴时使由那两匹拉车的马儿尥蹶子使劲儿,他坐在上面一声不吭,也不知是和马儿斗气还是和老天爷斗气。金和尚几次看见都想帮个手,但见他神色冷冷的,不由便止住了。

    金和尚一番好心无处可用,口里不由喃喃道:“奶奶的,连我这不知眼色、皮粗肉厚的和尚都怕他这张冷脸。以后要是哪个姐儿看中了这细生哥儿,那肉乎乎的心一天不知要滚上多少刺儿!可有的苦吃了。”

    说得身边的小姑娘听到了,不知怎么一张脸就暗暗红了一下。

    从困马集到铜陵,再到长江边的渡口,路程本不算远,但道路泥泞,一行人足足走了两天才算走到。但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绕过铜陵城不进,直奔城外的尖石渡。

    那渡口因江边尖石而得名。只见渡口诸山,石棱尖利,直插青天,众人也无心细看。这渡头是官渡,有官兵守着,又有两条摆渡的官船穿梭来去。从这里过去,就是江北了。杜焦二人心里松了口气——快要到家了,过了江也就非缇骑势力所及,想着不由得浑身就轻快了很多。

    这时刚好赶上雨晴。半个月没正经露面的太阳露出脸来,金红金红的,斜斜照在渡口上,半江瑟瑟半江红,当真江山如画。

    江北虽也是纷扰之地,但众人都是在南边多少犯下点儿事的,多对过江抱了很大的希望,脸上便都有一时的沉静,温温凉凉地像有些回家的感觉。

    这乱世苍生,人间小渡,真是知是何种滋味?至于每人心中又是如何感慨旁人也就无从猜测了。

    那只大航船刚好过江去了,另一只正在修补,众人还要等上一会儿。

    秋江水涨,江面更觉宽阔。对岸的船虽已在返程,看来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划回来。众人都在看那船,那小姑娘英子却望向来路——中午时见到骆小哥儿那车子又陷进去了一次,这次陷得却深,那匹骆驼又不见了。那少年人在车上却并不急,所以下午他就落在后面落了单,没见人影了,这时不知道拔出来没有呢?

    那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但是个山东妮儿,身材却是高的。这时众人都在心急着过江,只她反而不急,在心里暗算,他如果再赶不上来,就赶不上这班船了。

    十年修得同船渡,若他赶不上,不知这次渡江之后,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而即使见到,他又能不能记得住她呢?

    眼看着航船快到,忽然一片蹄声打碎了宁静。众人一抬头,只见东首沿岸路上正飞奔来几十乘铁骑。远远的只见一片烟尘,马上的人未到,已先高声喊道:“守渡的兵士听令,不许放一人过渡!”

    众人一惊,已猜知多半跟自己有关,可能就是缇骑。袁老大一向好面子,如今居然有人敢伤他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