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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第32部分阅读

收拾”。

    此为辕门内经典隽语,本为闲话——却说华胄这一剑刺出,典雅朴厚,大方周全,果非凡俗能比。林中金张门高手只觉眼前一亮,因不曾提防,一接手间就已被他伤了三人。秘宗门趁势反攻,又杀二人,“金张门”只有后退。

    秘宗门下已认出来人是谁,心情大安,喜道:“华公子!”

    华胄已冲他们喝道:“退!”

    “秘宗门”下应声而退。

    然后华胄以阔剑飞朴毕结。以他与胡不孤之交,相知极深,一望之下,就知胡不孤在骆寒手下受伤非轻,又于陷伏之初,逆行血脉、独抗毕结与金张门高手,伤势郁结,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毕结未料他来,一接之下,已遭他一剑击退。

    秘宗门弟子已向秦淮河畔退去。华胄伸手一拉胡不孤左臂,喝道:“退!”

    两人把臂而退,胡不孤在疾拂过耳边的风中道:“还有萧姑娘。”

    华胄沉声道:“坡上有金日殚。我无把握胜他。何况好像还有‘落拓盟’的人在,他们也没一个是好果子。文翰林绝不会伤她,咱们此时救她不得,先图与米、石相会,速退虎头滩才是唯一的上策。”

    身后毕结却已疾追而至。华胄与胡不孤心意相通,他们并不松开把臂之手,以华胄为轴,他手臂一悠,胡不孤已成弧旋起。这一势极快,两人与疾扑而来的毕结几乎碰了个对面。

    毕结身形一滞,然后胡不孤出右手,华胄出左手,齐攻向毕结。毕结硬挺一接,哪知他二人内力原有相通之处,水火相济,坎离同汇,这一反一正、一奇一变之力登时压入他胸中,毕结不由当场呕出了一口鲜血。

    华胄一击得手,并不乘胜追杀,反一拉胡不孤,两人仍向河边退去。

    身后已闻怪啸连连。那啸声如响自塞上沙场的兵戈之声。华胄与胡不孤神色一变,华胄已低声道:“高手!”

    胡不孤道:“金日殚?”

    华胄道:“不错,你先走!”

    他左臂一抡,胡不孤已追上江边秘宗子弟,他们正在等他分派。当此危急。胡不孤只有咬牙道:“渡河,与‘长车’相会!”

    秘宗弟子惯习秘术,俱是游泳好手,闻言已携受伤伴伴下河泅向对岸。

    胡不孤回首望向已反身向追来的金日殚疾扑过去的华胄,华胄一身华服在风中飘拂。他深知华胄根底,听适才朗啸,已知虽高朗如华胄,只怕也已遭遇平生大敌。

    只听华胄厉声道:“你退,助长车,退虎头滩,别管我。”

    胡不孤暗暗一握拳——要说辕门有什么可以让他这一个久经砥砺的老狐狸也甘于效死的,除袁老大的枪负,就是兄弟间的这一点血性了。但此时不是搏命的当口,他不再回头,扑入江水,向对岸泅去。

    耳中只听华胄已与来人接手。那人喃喃不知说了些什么,似是北朝土语,华胄却朗声高吟道:“本为贵公子——”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材。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华胄一向极爱陈子昂的这首感遇,也的确与他情怀和出身相称。

    西驰零丁塞,北上单于台。

    登高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能惧罗祸,磨灭成尘埃?

    ——石头城一夜冬风冷,华胄阔剑华服,力斗金日殚于秦淮水畔。

    萧如坡上闻华胄放歌,就已心头大定。

    她知华胄才调,论武功虽不见得辕门第一,较“双车”之锋锐犹有小逊,但其智谋胆识,足以担负今夜大事。

    她抖抖袖,竟在茅寮上笑了起来。她笑得如此开心——只要不是全军覆没,辕门一向并不怕暂败。

    文翰林怒道:“是华胄!姓赵的两个老儿在干什么?以他们一身修为,合力出手,连辕门右士都留不下来,还和袁老大斗个什么斗?”

    萧如一双眼却有些悲悯地看向文翰林,淡淡道:“难不成这世上只有强权武功吗?他成功了——华胄本善用攻心之术,也不枉他事先找我问询琢磨亡国之义……”

    文翰林神色一愕,已听华胄在坡下咳声大叫道:“拔剑起蒿莱!”

    萧如却在茅寮顶低吟。

    她的语音细不可闻,但意兴萧飒,虽为女子,这番低吟之下,却吟出一种跃马壮夫也不能比及的气概。

    她目光微扫,却见“落拓三中”闻声眸中似大起知音之感。

    文翰林冷冷道:“陈子昂郁郁至死,这句子,还有什么念头。”

    萧如掠掠鬓:“苟利国家,自当生死以之,岂能因福祸而趋避——我虽不是什么奋志报国之人,但好多事,翰林,你原是不懂的。”

    坡下剑风激荡,华胄之阔剑奇彩颇盛,夹在他朗吟高歌的击刺中。只是,他也已受伤——金日殚果非凡手。

    一炷香功夫,对岸忽有“长车”欢呼声起。看来,“秘宗门”与“长车”已然会合。萧如脸上浮起丝笑意。

    文翰林面上却阴晴不定。今日之事,功败垂成,就是败在那赵姓二老的手里。他的牙齿恨不得咬出声来。但他不能不惜文府精锐。知“长车”与“秘宗门”虽伤病过半,但对岸己方之力只怕远不足以将之围歼。拖战下去,吃亏的怕正是自己。

    他咬了下牙,一拍手,喝道:“撤!”

    有人把他这下特殊的信号一声声传出。果然对岸疏林中,就见两拨人马分头而退。文府门下退向河边,残落的“长车”和“秘宗门”子弟却向虎头滩方向退去。

    坡下剑影忽散。夜黑林遮,他们也看不到金日殚与华胄对搏的战况。

    不一时,一个人影腾跃而归,却是金日殚。

    文翰林询问地望向他。金日殚一挥手,他颊上也有新伤:“我伤了他,他正向下游逃去。”

    至此微顿。他解释道:“我如出全力,也许可以杀得了他。但因克日可能要与袁辰龙一斗。他这个手下右士,功夫极为不错。我现在,还受伤不得。”

    萧如抱膝望月,得知华胄已全身得退,似全不觉自己孤独无助之境,脸上只见安然。

    走了——都走了,这喧腾近一夜的秦淮河与石头城又恢复了它惯有的岑寂。毕结已过河收束文府之众。长车、秘宗门、胡不孤、米俨、常青、华胄退避虎头滩。这里,只剩下她一个女子坐在黯黯的夜里,独面对方五大高手,抱膝待旦。

    文翰林已恢复平素的脸色,拂了拂袖,似要掸落这一夜的灰尘,重现他文士风流的洒然之态。

    只听他口中脱略道:“罢了,虽未竟全功,但能这样,也不错了。”

    只听萧如在茅寮顶开口道:“你们这次一意伏击,是想推袁辰龙下马,以期执掌缇骑吗?”

    文翰林情知不必对她隐瞒——萧如一向是个聪明的女子,但有所猜,无不中的——口里答道:“不错,我们只需把他江湖上的势力挫败杀散,朝中则自有朝中的手段,他这缇骑统领的位子也就坐不住了。”

    萧如微微一笑:“可辕门……就是那么容易摧毁的吗?”

    文翰林望着萧如的眼,柔声道:“阿如,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华胄救胡不孤、解长车之围,逃窜而去。他们明知坡上还有你,却弃你于不顾。他们,也确实薄情寡义之至。你也该看清辕门之为人了。”

    萧如望向建康城方向,她不屑辩答。文翰林就是文翰林,哪怕自己是他最在意的女子,只要一有机会,文翰林还是会想法儿来刺伤她的。

    她是——伤心。但也不伤心。她知道,就是袁辰龙自己来,如当她身处困境之时,也是可救则救,不可救的话,他顾及大势,纵心伤如沸,也不会救的。

    她微微抬起眼,欲追逐天上那风吹云散后露出的一两点星星——谁叫,她爱上的就是这么个男人呢?他是会把身边所有一切都裹挟入他的大事的。为了大事,他可以牺牲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何况自己是“他的女人”。

    他不会想到萧如也是一个人,一个能独自生存、独自判断的女人。如果她爱他,在他看来,就注定该将自己的身与命都托付与他的那些大事的。

    所以萧如独居晚妆楼。

    她不去临安。她虽看重袁辰龙,但她也要保持自己有一个独立的姿态来坚持这种看重。她不想因看重而追随,因追随而自丧,而自丧后唯有一个姿势,那就是——仰望。

    而仰望——那是她不要的。

    她肯仰望的,只有这样的夜与这样的天空。这样的天空下,她与袁辰龙一样是在这世上挣扎折挫的人。她好想在这样的夜中他能平等的、忘却他那些大事的和她共坐一次,哪怕如凡夫凡妇,哪怕……不再有什么激越跳荡,那也是一种由于对方的尊重而印证出自己存在的踏实的爱。

    萧如轻轻叹了一气,四周林木幽深,对岸田野冥寂,她这萧梁遗孤心里那么忧伤地感叹着人生之无常,所欲之不可得,繁华之易散,挚爱之不可追……哪怕是你那么坚持的梗梗的爱、那么渴望过的一场红底金字……一切最后只能消沉如六朝遗迹。

    文翰林望着萧如,羡慕于她那种清独的自认,这羡慕更让他想可以就此双臂延揽、拥之入怀。

    只听他温柔道:“阿如,下来,咱们一起走吧。”

    萧如坐在那茅寮顶,她真爱这样一个夜,真爱。——哪怕只是在这夜里感想那一段她永难得之的情感。她叹了口气,但这人世,英雄期而不得,小人常环己侧。高华梦破,一个女子发觉纠缠于自己身边的只有这些琐屑。

    她厌于这些琐屑。好多次,她都想与辰龙月夜奔举,升入烟霭。哪怕就此各居一星,永隔河汉;也可摆脱尘杂,洗心相伴。

    但那只是一个最幼稚最狂妄的梦想罢了。

    她回过头,身边,原还有秦相、金日殚、文府、翰林……这种种挥之不去的琐屑纠缠。

    萧如低声道:“是该走了。”

    她语意飘忽,文翰林也猜不透她想什么,柔声道:“阿如,你也不必那么伤心,别恨那姓袁的了,咱们过自己的日子。”

    萧如微微一笑,从怀里忽掏出个大红庚帖,拿在手中略一端详,就双手把它轻轻撕成两半。

    那两片红纸就在茅寮顶轻轻飘下。

    她广袖翻飞,如欲乘风而去。这么样的她曾无数次渴望的红底金字的爱,当此穷途,细想起来,又算什么呢?她本一向脱略行迹,今夜,就将这八字庚帖也看淡了。

    ——“我是恨他从不曾顾我。”

    ——“但我也不会跟着你走。”

    萧如轻轻道:“我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哪怕独隐山林,我也还有那个自恃之所在。”

    她一跃而下,终于沾了那个她似一直不愿沾足的地面。

    文翰林神色一变,他知萧如之能,可不想被她就此托辞而去。也许她还会复出、再助袁氏。以她之能,那必为自己日后心腹之患。

    只见他面色一凝,冷然道:“阿如,此情此景,我就是想放也不能放你走了。”

    萧如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就是从此抽身事外也不能?”

    文翰林咬咬嘴唇——“不能”。

    萧如已是他今夜最大的战利品,日后可以用来对付威势赫赫的袁氏,无论如何也是一张他绝不忍轻弃的王牌。他知萧如脾性,自己此言一出,两人必将终生决裂,但还是冷凝道:“不能。”

    萧如忽呵呵而笑,直至笑出一滴眼泪来:“翰林,你是这世上不愿见我与袁某人在一起的人,但也总是你这样的人,要逼得我与之生死与共。”

    她神色一正,目光忽厉:“不要以为你们有五人在就可以对我萧某随心所欲,听汝处置。”

    她忽一扬首,有一种白眼青天式的、女子们所少有的勇略高慨:“听说两个多月前荆三娘曾于六合门‘永济堂’上以一手‘舞破中原’搏杀‘文府三藏’于一刃之下。江湖乏烈性,寥落颇可伤。蓬门荆紫、我慕之久矣,却是她给这黯淡江湖添上了一抹就是男子也难为的光彩——你是要逼我与那荆紫一比吗?”

    文翰林冷然道:“舞破中原,公孙一派剑术,也未见得天下独步。”

    萧如一扬首,——她高髻广鬓,身量本高,这一扬首似把她削长的身量又拔高了一截般。

    只听她道:“那好,我要走了,你拦吧。”

    她身形忽翩飞而起,当日她受困扬州,只为习艺未成。此时,她“十沙提”艺成久矣,就是袁老大也曾赞许她为女中翘楚,足以与男子争锋。只见她袖中双指一弹,一缕指风射出,就欲逼退文翰林。

    文翰林侧步一滑,却是“谈局步”。他筹划算度,一向精细,这“谈局步”原最适合他的性子。

    文翰林才才就势让开,萧如身形已向前一窜,已落在“落拓盟”三祭酒面前。那三人各出拳掌,微微拦阻,萧如却一触即退,人就要向坡下逸去。她轻功身法极佳,号称“十沙提”,只要被她逸出局外,众人再想追她就难了。

    却听一个人涩涩地道:“小娘子,你留下。”

    那却是金张门高手金日殚。

    他还未出手,只见他脸上就先已浮起了一抹淡金的色彩。他人并不动,一双手却如虎爪般地向空中抓了一抓。萧如面色已变,只见她去路已被那金日殚爪指间发出的气脉阻断——怪不得高明如华胄居然也在他手下负了伤,果然高手!

    萧如忽一掠鬓,身形翻飞,人已与金日殚斗了起来。金日殚招术巧妙处并不多,但出手极为凌厉。所谓“摔碑锁腕缠金手”,原本就专擅锁拿。只要一入他手,只怕就是坚金硬璧,也会一时消解于无形。

    萧如一条身影却在他指爪间翻飞,她以“十沙堤”之术全力闪避金日殚的凌厉之爪。金日殚越斗越奇,口中“咦”了一声,指间渐渐加力,只见一条条隐隐可见的淡白气色在他指间发出,映着这荒坡野草间,纵横缠绕,极为诡异。

    萧如的身影却如磷火幽魅,在那一道道白气之间穿梭闪避。

    金日殚喃喃道:“南人之中,除了袁老大,就是女子也有这般高手?”

    他慢慢提力,一张脸上淡金之色反越来越淡,渐渐泛白。

    他所习本为“搏兔图”中功夫,以鹰隼为像,一双手屈曲开来,真如苍鹰劲爪,直欲搏兔而裂。落拓盟中的钟宜人看着萧如,口里却喃喃道:“幽兰露、如啼眼,何处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竹、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十沙堤’功夫,果然诡异,当真飘荡如鬼魅,没想当世还有人能练到如此光景。”

    她是女子,自然对萧如之能犹为叹服。

    文翰林在旁边面上却阴晴不定,他不能放萧如走,但眼见金日殚聚势发力,一身修为渐渐已发挥近十成,却也怕他就此把萧如伤在爪下。

    那萧如身形越展越开。原是,她平时也少有机会这么一逞全力的。那身影却似渐渐飘散,恍非人形,直如六朝烟水中晃动的一个传说千载的魅幻。“十沙堤”功夫原本颇近鬼道,练来提聚阴气,颇伤气脉。所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这十字却是这一门内力心法的要诣之所在。

    金日殚面上神色却越来越凝肃,他本一向欺南朝无人,谋略筹算、除曾倾服于淮上易杯酒之外,若论武功、他也就只敬江南之袁大了——只为袁大曾驱“双车”尽折连北朝高手也不得不叹服的当年“紫微堂”中的一剑三星。

    但今日他已遇华胄,其阔剑凌厉之势,已让他一惊,没想一个女子出手居然也如此阴诡难测。萧如看似从头至尾都没出手攻击她,但她身形辗挪,每一避,都让他攻得说不出的不舒服。稍有疏虞,那一抹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就会暗暗袭来。

    金日殚知道这是极高明的内力心法,心下无端烦躁,如此下去,恐不免中了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的计算,所以不由不把他“金张门”的“搏兔图”心法发挥至极致。出手已不似一开始的犹有余敛,只见其凌厉狠悍,一发无余,分明已把萧如当作了平生大敌。

    “搏兔图”功夫传于白山黑水之间,原有“兔伏”、“鹰扬”两脉,金日殚兼修并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