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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第10部分阅读

一只巨大的,妖艳的,带着惊人美丽与不可言说的邪恶的蝉,停留在庞培古城的城墙上,微微扇动翅膀,眼波流转,如魅如惑。

    仔细看去,这是一只有着绿色翅膀与身体的半蝉半人,它有着草木初长出幼芽的鲜嫩的翠,温柔的翠,婉转流丽,宛如光阴一样迷人耳目。在它纯绿的翅膀上,从左至右,整齐地排列了七颗黑色的星状点,其中有三颗更在闪闪发光,如天空中最明亮的星辰,预示不可挽回的命运。

    在场看到这一幕奇景的所有猎人仿佛都经历了一场梦魇,久久沉默无语,最后,来自星际联盟的来访者轻轻地说:“看到了吗,那是厄运之蝉。”

    厄运之蝉,大难之象。象征上天的震怒与惩罚,有七色级别。紫色最烈。翅上负灾像星,每颗星星代表一种灾害。庞培的那一只,亮了三颗。土、火、灰尘齐齐为害,使得整个城市鸡犬不留,惨然灭顶。

    如果说在远古的灾难记忆中看到厄运之蝉带来的震撼还不够直接,那么两年之后,我运交华盖,竟然亲身遇见这传说中的灾星。我记得当时自己是在印度尼西亚狩猎,有一天晚上好不容易和一窝长虫打完架睡下,不久就莫名被尿胀醒。本来被尿胀醒平常事耳,不时都要胀一胀的,可是那一次我是在印尼南部未开发的原始林区里准备抓一条疫龙,当地的所有水资源,包括刚从天上落下来的,只要一进入疫龙的百米污染区,统统宣告巨毒无比,谁喝灭谁,我已经有三天加十八个小时没有喝水了,不要说尿,连哭都一律干嚎。带着这百思不得其解的尿意我坐在树上,愣愣研究了一下上帝的恶作剧为什么越来越下流,得不出结论,只好去解手过过干瘾:我倒要看看今天可以拉出点什么来。拉着裤子哼哼唧唧起身,刚一转头,冥冥中感觉自己已经把下半辈子的尿都直接拉到了裤子里。只见在比我高一头的树枝上,一只鹅黄铯的厄运之蝉正无声无息地停歇着,它有一张看不出性别的脸,毫无表情地看着我,翅膀轻轻振动,上面赫然有两颗灾像星熠熠泛光。仿佛是无数把嫩黄铯的刀,一点点刺进我的胸膛,奇痛无比。我盯住它盯了好久,自己两条腿是不是存在都变成了一个大疑问。就在马上要一头晕过去的关键时刻,我鼓起所有勇气,和蝉先生还是蝉小姐,打了个国际化的招呼:“hello!”伊把头微微一偏,倏忽间悄然飞去,要是我当时不是做梦的话,我隐约还看到它嘴角有一丝笑容。我在那里发傻发了半天,一等反应过来,飞快收拾包裹撒腿就跑,沿路往怀里揣了无数昆虫啊老鼠啊之类的一同逃命,等坐上飞行器回到纽约,我一头栽进猎人联盟办公室,要求梦里纱立刻出动政府力量,尽快通知印尼做好民众疏散和防备灾害的工作。我一辈子都记得,梦里纱以一种非常少见的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我说:“来不及了。”

    就在我离开印尼的时候,南部十七个城市发生多波式强地震,死亡人数以七位数计。同时长时间降超大阵雨,给搜救工作造成极大困难,预计之后可能有更多人死于救援不及。

    看完这个报道,我一蹶不振地回到寓所,睡了很多天都不愿意起来。迷迷糊糊中老是看见那只厄运之蝉默然的脸。

    赤橙黄绿青蓝紫,黄铯和绿色的蝉,已经带来了如此深重的灾难,当紫色的厄运之蝉出现时候,会发生什么?

    若是可以,我宁愿永生永世对此疑问一无所知,然而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眼下答案已经摆在我的面前。那就是:“东京,三日内,灰飞烟灭。”

    第三章

    那天晚上,我回到酒店里一屁股坐下,拍着大腿长吁短叹,无论辟尘怎么引用类似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名人名言,我就是不肯停下来。它最后终于恼了,跑到厨房里去炒了一碗蛋炒饭,丢在我面前命令道:“别胡思乱想,吃,吃完给我去睡。”

    我怪叫起来:“我怎么胡思乱想了,难道你不想知道厄运之蝉是怎么来的吗?还有,那个长一脸黄毛的家伙拉你出去说了什么?”

    厄运之蝉那句话,音调平常,效果却弥足惊人。

    当时,余音尚未在空气中散去,满屋子的非人突然都站起来,集体拍拍屁股,走了,连侍应生火女们都转眼消失不见。我看看这凋景残象,忍不住大叹其气。现在,除了我和辟尘,就只有黄金使者还在,而且它还无比殷切地看着辟尘,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的了,不是吗?”

    它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出来以后,不但我头上雾水重重不散,辟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起来,简直难看到要直接垮到地上去了。要知道辟尘生性镇定,眼睛又小,实在很难让人看出它神色的喜怒变化。小破在家时,我们有时候也玩玩京剧表演什么的,它永远站在正中间当布景台,从外观上看起来似乎无甚相似之处,但在本质上却非常接近,即:布景和辟尘,都是没有表情的……

    它不高兴,我当然也不高兴,伸手搭住辟尘的肩膀,我决定马上带着它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面前消失掉。结果那个家伙一见,不顾自己长衣宽袍,装出来一派名士风度,竟然过来和我比手力:拉住了辟尘的另一个肩膀。我在一边说:“我们回家,别理这个疯子。”它就同时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非常之重要。”我们一边争一边就对着对方怒目而视,而且手上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等我反应过来我所用的力气已经是我的极限,而这个极限的记录是曾经跑去希腊岛上搬动过那些几十米高的石像的时候,可怜的辟尘已经被我们拉成了一个平面体,薄薄的胸部贴着背部,在上半部分的某个角落里,有一排牙齿亮晶晶地露出来,并且上下左右做着一些物理上的动作,倘若非要破译,它在说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

    我比较心疼辟尘,当即放手,只见那片曾经是一头犀牛的扁平东西呼啦一声,借助弹力在空中使劲飘扬了两下,然后干脆利落跟块膏药一样贴上了黄金使者的脸,后者手忙脚乱地满世界抓了半天都不得要领怎么把它弄下来,直到过了好几分钟,辟尘自己恢复了原状,才慢吞吞地从它头上爬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怒气冲冲地问:“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喏,这句话也就是我现在要问的,而且作为一个好奇心非常旺盛的人,我还有大把问题在后面排队呢,不过我很有耐心,我愿意慢慢等。

    辟尘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啊,这个家伙在南非发现一个很大的钻石矿洞,不但狭窄无比,而且里面有上千条石|乳|毒虫守着。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是剧毒空气层,生人根本无法靠近,它要我去清理一下,事成之后分我百分之零点三的收益。”

    说这番话的时候,辟尘的眼睛没有看我,而是坚定不移地盯住了地板,好像生怕我反问它什么一样。

    我顿时跳起来,在床上包着条被子扭来扭去,激奋地喊口号:“分太少,毋宁死,百分之零点三,欺负我们吗?”

    它纠正我:“猪哥,没你什么事啊。”

    我白它一眼:“喂,当初我赚钱养家的时候你没这样说过啊。”

    它想想,点点头:“也是哦,好吧,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这还差不多。我心满意足躺下来,随口又那么一问:“百分之零点三到底是多少?”

    犀牛的数学都不太好,所以才会教出小破这种目前都只会从一数到十,然后倒过来数一遍算二十的学生。被我一问,它当即发起呆来,愣愣地数着自己的手指头,还一边咬嘴唇,摸头发,扭脖子,腿伸来伸去的,不知道的以为它在跳大神。半天过去了,它终于冒出一句:“总有一两百亿吧。”

    轰隆,总统套房承重可以达到两吨的大铜架子床给我压垮了!陷在一堆毯子枕头中间我沉思了半天,最后对辟尘无限深情地说:“我跟你走吧,走到那个有好多钻石的地方去吧,让我们离开这些俗世的纠纷……”

    这只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犀牛翻了翻眼睛,毫不客气地叫我滚,叫我滚我就滚好了,反正一家人,面子不重要,在床上滚了好几个来回之后,我才继续问:“那你答应他没有啊,风之辟尘先生?”

    我个人觉得,“风之辟尘”这四个字其实好听得很,充满了浪漫情怀,又有一种特别的尊贵,如果放在江湖上闯名号,肯定一炮就可以红。但辟尘似乎并不喜欢人家这样称呼它,连我都不例外,它听完问题沉默下来,又开始呆呆地看远处。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他不愿意叙述的往事,我对此是了解的。我也了解,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力去要求深入到某个人最隐蔽的地方,获知最神秘的细节。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一个人的精神生活,是他和上帝之间的秘密。

    我大声咳嗽了几下以示不再啰嗦,然后说:“喂,小犀牛,可以赚那么多钱,我们去不去呢?”

    辟尘翻了翻眼睛,悻悻地说:“再说啦,你不是要帮山狗找蚯蚓吗,什么时候去找?”

    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我来东京可不是来玩的,我应该去把那条蚯蚓找出来,要知道还有一帮美国可怜人没饭吃,等着它拯救呢。

    回头和山狗联系上,他压着嗓子,在电话里偷偷摸摸地告诉我,千万不要去猎人办公室。最近全球的超级重污染城市开出了天价寻找半犀人,辟尘的名头越来越大了,在东京刚一露相,没经过山狗的手,消息已经直接传回了总部,梦里纱指令动员全部力量,不惜代价,务必把辟尘抓到手。我越听越气,一拳砸到桌子上,奶奶的,一定是那个狗屁德文回去报告。看来那天扁他扁得不够狠啊。

    既然一时出不去,我们只好乖乖呆着。辟尘没什么事干,自然就去搞鼓它的厨房,而且怎么都不肯死心,心心念念要做猪手,我只好长吁短叹再次出门,去找一瓶“一闻就会让我晕倒”的正宗绍兴黄酒。

    一个人走在街上,感觉回到了多年前的猎人时代,入夜,带一瓶啤酒去地铁站等着蚯蚓出来给我表演“时尚八卦深夜开讲”,懒洋洋晃回家,被辟尘的一个枕头打得满地找牙。那是好日子吗,或者只是我不曾有任何牵挂的日子?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

    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待一瓶绍兴黄酒的气味从瓶口破空而来,将我打昏在地,不过,真正差一点把我打昏的,却是一条断腰鱼。

    这条平常生活在马那亚海沟底部、不过偶尔会到陆地上买买衣服的断腰鱼从天而降,笔直落在我的脖子上。当我把它抓下来的时候,它的头和屁股贴在一起,还在气急败坏地嚷嚷:“不许插队,不许插队!”

    我很耐心地等它吆喝完,然后弯腰问它:“你从哪里来的?”

    它跳到地上,怒气冲冲地把自己打开——跟打开一把折尺一样,白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乡下来的?赶紧回乡下去吧,我没功夫理你!”

    说不理就不理,它的大尾巴在地上一点,整个身体弹跃而起,向前飞去,动作虽然有点傻,不过速度却奇快。

    我摸摸脖子,想不通啊,它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行,我要追上去看看。

    尾随着这只跳来跳去的断腰鱼,我一路狂奔过了两条街,来到了一个y字形状的路口,四周无人,漆黑一片,惟一亮灯的地方仿佛是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店,而就在这店面门口,大批各色非人正排成一条长队,吵吵嚷嚷,热闹非凡,冲突时有发生,不断有三两个非人从队伍中飞出来,呼的一声,不知道被摔到哪里去了。嗯,我现在知道断腰鱼是怎么跑出来的了。

    作为一个喊出过“不好奇,毋宁死”口号的前猎人,此时我要是转身就走的话,下辈子都一定会睡不着。所以我忠实秉承了自己的本性,满脸激动地挤到了队伍的最前排,扒在一只食金兽的背上,刚想定睛看看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清仓大甩卖,居然可以吸引如此多的另类观众,身后一阵马蚤动,好似又打起来了,一股大力在我背上一推,我一个跟头,栽了出去,栽进了一扇门里。

    眼前是一片温柔的烛光,摇摇曳曳的烛火照耀着这间小小的屋子,除了错落分布的烛台外,空无一物,在我的面前,一块巨大的黑色帘子垂下,有个声音幽幽地问我:“你要什么?通行证还是算命?”

    这声音好生耳熟啊,好似故意压低了,一下子又听不大出来。出于某种本能,我也憋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算命什么价钱?”

    答:“批流年可以贵到你出鼻血,也可以由我倒贴你一点去买张草席包包,看你命如何啦。先把生辰八字报来,测字也可以,你随便说一个字。”

    这番纯粹业务性的介绍完毕之后,那声音非常低微地嘟囔了一句:“妈的,饿死了,今天生意怎么那么好!”

    我的妈呀,难怪我说听起来耳熟,这是狄南美啊。

    三年前,她突然从墨尔本消失,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此后偶尔有一个电话来请教辟尘如何处理毛衣起球的问题,或者我在家里天台上唱唱山歌的时候会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千里传音,通常是:“小破,我的乖乖。猪哥,你唱得难听死了。”诸如此类大逆不道的话。看起来混得不错,开店当个体户了,我敢担保,这家伙一定偷税漏税的。听我半天没反应,她开始催我了,说:“到底要什么,你赶紧说呀,我收工了要去吃夜宵的。”

    奇怪了,以老狐狸之通灵,居然不知道近在咫尺的是我?饿坏了吗?

    不管怎么样,先算一算再说。生辰八字?还是测字?给她看手相是一定不行的。她要发现是我,随便一激动,三昧火一出,我的爪子就熟了。

    说到我的生辰八字,老狐狸还真不知道,她说一旦知道了,一定会忍不住要给我算命,而且算得无比仔细,但凡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自然无法坐视不理,只能出手去修正我一生所有可能存在的错误,最后泄漏天机,妄改人命,多半连累我和她一起被雷打死。

    那测字吧,昨天那么多倒霉的事,我希望有一个好兆头,所以说了一个吉字。测最近行事的运气。

    南美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句,我几乎都可以听到她肚子发出的咕咕声了。天哪,为了做生意她居然饭都不吃啊,难道是“勤劳致富”这句成语感动了她?

    我正在偷笑,南美忽然在帘子里抽了一口冷气:“士之口言事不祥,行途拮据,无手则孤,有手而困,是之两难。糟糕,真糟糕!小子,你最近要去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失声说:“什么?”

    那帘子刷的一声拉开,南美盘腿窝在后面的一个大豆袋椅上,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住我:“猪哥?你怎么死到这里来了?”

    我和南美认识这么多年,她以马蚤扰我为人生至乐,却从没给过我机会反咬一口。今天好不容易这么难得的一出相见欢,到得后来,又是在一片马蚤乱中结束的。这马蚤乱固然有我们的一部分贡献——我们打得可热闹了,但主要的出力者,恐怕还是屋子外面那一批非人。

    话说当排队的群众叫嚣着怎么我算命算个没完的时候,南美正把我骑在地上胖揍,她打得上瘾,还要去找根蜡烛来滴我,眼看身体发肤,要毁在异类头上,忽然轰隆一声,这间房子临街的那面墙,倒了。

    整面墙啊!

    所有人不约而同张大嘴巴向天上看,在这面墙和天花板接壤的地方,有一个俊美的男子悠闲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还插在水泥钢筋的墙壁中,如在切割一块柔滑的芝士蛋糕。白色的过膝长衣,一双毫无感情的蓝色眼睛,眼波流转过下面的熙熙攘攘,仿佛牧场的猎人在清点他的牛羊,当看到我这只羊的时候,美男子明显有点惊讶,手一撑,轻巧地跃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外面的非人们发出了杀猪般凄厉的喊叫:“破魂啊,破魂啊。”转头如潮水般散去,飞的飞,跳的跳,可是走不多远,却又拥了回来。在它们的身后,东南西北四个角上,精蓝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也刺痛着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