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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第11部分阅读

两个字:“破魂。”

    破魂二字,令我们心头一凛,对此吸血鬼的兴趣大增,为了方便称呼,我重新回到社交寒暄的第一步,问他:“贵姓?”他虽然看起来很痛苦,不过还算是一只有礼貌的吸血鬼,文绉绉地回答:“小姓罗德,叫我迪克就可以了。”

    辟尘在英语国家呆过几年,现在有点语言常识了,当场笑出来:“迪克罗德先生,名字取得不坏呀。”

    被拍了一个小小的马屁,他好似有点受用,告诉我们,他长期在银座一家高级夜总会当保安,仗着力大招沉,工作一直都很稳定。今天他上班去晚了一点,急急忙忙到门口,却发现空空荡荡,居然半个人都没有。他觉得蹊跷,于是直闯进去,没想到在大厅门口刚一冒头,三魂七魄就都吓得翩翩飞上了天。

    所有的客人和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在了大堂里,一对对背靠背,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一共三排。一个穿着白色过膝长外套、容貌十分俊秀的蓝眼高个男人在其中走来走去。该男子的步伐中带有某种极端的不祥,因此一旦在某个人面前停下,那个人就面如土色,有一个衣冠楚楚的胖子干脆就当场尿出来了,蓝眼男子端详了对方半天,忽然把手放上胖子的头颅。不知道他的手心到底蕴含着什么魔力,瞬间之后,那颗肉滚滚的大好脑袋就奇异地在空中开起花来,变成一瓣一瓣的,次第盛开,没有血液,也没有骨头,这巨大的猪头肉之花的中心,藏着一只硕大的眼睛,正无奈地眨巴眨巴。

    南美插了一句:“东海莲人啊,传说都灭绝了的,居然在东京看到。”

    破魂放在东海莲人上的手离开以后,那朵肉花便悄然凋败下来,眼睛也颓然合上,整个人倒地不起,只有微弱的呼吸起伏,显示其还没有一命呜呼。

    据迪克说,在这个夜总会当中,破魂总共搜寻到了七个非人,包括两只最低级的沙尘鼠鬼,三只在此处工作的吸血鬼,一只短腰万年青和已经非常少见的东海莲人。奇怪的是,摄取了它们的能量后,破魂便悄然离去,既没有赶尽杀绝,也没有按照其族类本身的习惯,将它们驱赶回去作为食仔。

    打完收工,破魂们准备离开,都已经走出门了。迪克躲在大厅的出口处上方的天花板内,闭气闭到都要昏过去了,眼看可以逃过此一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吸血鬼算也不如天算,偏偏他就在那个时候不小心放了个响屁。

    这个屁实在生不逢时,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他发一声喊,开始亡命狂奔,仗着地形熟悉,几窜就窜到了厨房,一看烤箱太小,下水道堵塞,无处可藏身,惊惧攻心的情况下,他没奈何效法鸵鸟,一头闪进了冰箱。这么愚蠢的躲避当然不奏效,因为立刻破魂就拉开了冰箱门,当胸一抓,迪克狂叫着感觉到胸口一阵冰冷,往后便瘫了下去,谁知道身子一空,竟然无巧不成书地掉进了一个空间洞。当然,老天爷玩起人来,绝对不会搞一次峰回路转就罢手了,所以他会倒霉地在另一个冰箱里冒出头来,仍然招来一顿打。

    我陷入沉思:“破魂为什么会如此大规模地在东京出现?这不符合他们那种低调而彻底的作风啊。这样搞的话,不但会造成非常大的非人外逃恐慌,而且一定会惊动吸血鬼出手干预。南美啊,你的通行证生意会越来越好做呢。”

    南美听到生意好做眼睛都笑弯了,也不顾自己其实同样也是破魂算计的目标之一,而且还是大客户级别的,一旦抓住,可以好几年都躺在家里坐吃山空了。

    破魂搞什么鬼,本来我一点都不用担心,可是小破也是破魂族中的成员啊,回想之前听到的厄运预言,联系到邪族的高调行动,如果还对自己说其中毫无关系,除非我上辈子是鸵鸟。

    还是去问山狗吧,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些异象的。我们三个一合计达成了共识,当即吵吵嚷嚷准备出门,接下来我们就发现,门不见了。门呢?

    在房间里四周找了一圈,我犯起了迷糊,和它们两个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是原先是门的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堵实实在在的墙,上面还多了瓶壁花!这是怎么来的?装得跟真的一样。转圈转得我烦躁,凭着四肢发达,我就想上前砸开墙来看看。刚要出手,后背被狐狸一把抓住拉回去了。她神情有点错愕:“猪哥,这是法力非常高深的屏蔽结界。你砸墙有个屁用啊。”

    结界?谁下的?什么时候下的?为什么?

    说起来人的想法是很奇怪的,当我可以随便出出进进的时候,我觉得在这么漂亮的酒店房间里呆上个十天半月吃吃外卖看看成丨人电影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一旦被关起来了,我心里那个痒痒啊,好像有十几只猫在磨牙一样,逼得我跑去窗台边目测了一下高度,就想一跃而下。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还要接受南美的冷嘲热讽:“哼,土包子,在哪儿见过只封门不封窗户的结界啊?”

    到最后,吸血鬼迪克先生成为了我们的福音使者。他好心地提醒我们,冰箱里不是有个空间洞吗!我们可以通过空间洞出去啊。即使回到破魂工作的现场,他们也应该已经撤了。此言一出,我就从浴室出来,把拆浴缸马桶的扳手丢下,兴高采烈地开冰箱。

    我们四个击掌庆祝,大表开心,而后那两只动物突然发难,一涌而上,迪克先生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消失,就被左右擒拿手制住,丢到了床上。当我们接二连三跳进冰箱的时候,我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五花大绑在床头,老狐狸还将他摆成了一个对女侍应生应该很有诱惑力的姿势——要是真的有侍应生来的话,也许他今天晚上会有一段美好的艳遇呢。

    扬手对苦瓜脸吸血鬼先生送去美好的祝福,我们关上了冰箱门,眼前先是一黑,然后,仿佛大幕徐徐拉开一般,一种湛蓝的水光将我们彻底包围了,这是哪里,是墨尔本水族公园吗?我们恍惚就站在那条处于巨大水族箱中间的夹道上,身前身后,水光泠泠,似流动似静止,温柔而寂静。屏住了呼吸,我听到南美轻轻说;“看头顶。”

    头顶是一大方蓝色的幕,活动着无数跳跃的影子,色彩变幻,影像穿梭,使我眼花缭乱,却看不出所以然。擦了擦眼睛,我想问南美这到底是什么,她却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紧紧盯住,身体挺直,手指握成拳头,仿佛处于十分紧张的关头。转眼再看辟尘,也是如此,那种凝重之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到底它们看到了什么呢?带着惊疑的心情,我再次抬头。

    这一次,那蓝幕清晰了。纷乱的图影消逝不见了,代之出现的是海边一栋非常美丽的白色小楼,一条彩色石头的路从门边一直通向一个小小的码头,在那楼上的窗户边,有个美丽的金发女子向下探身出来,笑容如花,仿佛正在向谁大声说着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江左司徒。他笔挺地站在不远处,张开双臂灿烂地微笑着,是在应和楼上女子的叮嘱吗?这是一幅多么幸福的图画,可是,为什么是江左司徒呢?这是哪里?这个女子是谁呢?

    一道霹雳般的电光闪过,劈散了我眼前的图像。千万条蓝色光线疯狂地窜动,我的眼睛都被灼痛了,闭了闭眼,再看,另一幅图画出现了。还是一样的小楼,一样的沙滩和海,一样的江左司徒站在那里,向楼上看着,可是他的脸上不复笑意,却充满了不可掩饰的深深的哀痛之色——那窗户后探身出来的,赫然是一个满脸皱纹、银发如雪的老妇人。

    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老妇人又是谁?那美丽的女子呢?为什么江左司徒的脸上,有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哀伤?

    图像渐渐隐去,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脖子酸得跟四月出头的杨梅一样,简直马上要掉下去了。我叫着辟尘:“过来给我按一下脖子,哇,好痛,我们看了多久啊?”

    它一声不吭地过来,横着就是一记手刀,几乎把我的脖子从近似圆柱形变成扁平结构。刚想抱怨它这么不怜香惜玉,却发现犀牛的脸色极度阴沉,完全不像它平时模样。

    还没来得及出言询问,南美一扯我,低声地说:“继续走。”没有更多的话,一马当先往更深的空间通道处走去。

    我问辟尘:“狐狸怎么了?喂,你们看到什么了?”

    它没有回答我,过了半天,叹口气喃喃地说:“这次麻烦大了,这次麻烦可大了。”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啊,联合起来整我?明明知道我的好奇心比什么都强,居然一起装神弄鬼。要搞我也麻烦你们各自轮班好不好?

    没奈何,只好跟着继续走。水光泠泠,水光泠泠,抚摩着我们行走的身影,周围一切都笼罩在静谧的蓝色光芒里。我不由得想起小破,每当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那眼睛里闪现的颜色,就是这样的。

    心里一酸,让我低头去捂一捂自己的胸膛,不要太过于沉溺吧,沉溺是多么无意义的事情,尤其当你无法挽回的时候。

    唉,一个人要是多情的话,日子是不太好过的。

    这条路仿佛很长,很长。在这寂静无声的地方慢慢走向更深的未知,我生命中所有或深刻或模糊的往事,忽然都从脑海里一幕幕地涌现出来。我记起了幼时才见过的父母的脸,我老爹是个很婆婆妈妈、极度温和的人;我记起了那只老狗,跟着我流浪的时候,狗头上会布满一种“懒洋洋浪子我浪迹天涯”的搞笑表情;我记起了有一次辟尘帮我过生日,特意跑去泰山顶上,在我面前制造了一整天的佛光盛彩、海市蜃楼,看得我回家以后眼睛还在闪星星,大呼过瘾;我还记起,小破每天都从幼儿园把点心省下带回家,一本正经坐在门槛上跟我对半分着吃,每到那个时候,心里总会出现那种整个人都愿意瘫软到地上给人随便踩的温柔感情。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如此美妙的回忆中,总有一股如寒流般的情绪涌动呢?那仿佛与我无关,而是被另外的心灵主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到底想了多久,当我摇摇头清醒过来的时候,南美和辟尘都站在我面前,表情都非常严肃。我第一个反应是往后跳了一步,赶紧在身上左右摸摸,看是不是刚刚被它们一起修理了。还好,四肢齐全,衣服都在,重点部位都没有外逃。我小心翼翼地问这两只好难得板起脸来的动物:“怎么了?”

    南美忽然走过来,抱住我。

    身为一只狐狸精,而且是一只现代豪放派的狐狸精,南美对于揩男性人类的油向来非常有兴趣,虽然她声称自己眼高于顶,宁缺勿滥,若非汤姆克鲁斯、班得拉斯、乔治克鲁尼、张国荣一个级别的,就是趴在地上穿t-back求她碰一碰也不可能,但是好歹朋友一场,她还是决定给我一点面子,没事就来马蚤扰我一下。但是,今天的拥抱是不同的,我感觉到一种在人类身上司空见惯,可是对于讲究物竞天择的非人却非常罕见的感情——怜悯。

    怜悯。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可怜我?

    不错,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的狗也不在了,小破或许也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我还有你们啊。不管我最后如何高寿法,都不可能比犀牛族的长老或者狐狸精活得更久,也就是说,将来我老人家一命呜呼的时候,一定会有一大帮莫名其妙的亲朋好友帮我送终,我到底要不要在头七的时候闹宅呢?会不会闹的时候反而被抓去点天灯呢?不想想清楚的话后果堪忧啊。

    挣脱了南美的怀抱,我低头去看她的高跟鞋:“喂,你要让我自卑也不要出这么损的招数吧?七寸啊!”

    她立刻来劲了:“咳,你猜我回头要去做什么整形手术?”

    我对她左右看看:“已经很好啦。前凸后翘,三十六,二十五,三十六,瓜子脸,象牙皮肤,你还要怎么样?”

    她跺跺脚——那个鞋跟,啧啧,太用力了会直接踩出一眼温泉来呀——继续提醒我:“你不觉得我有点矮?”

    我没好气:“你刚才抱住我,我的头在你耳朵那里啊,大姐!你还矮?那辟尘叫什么?迷你?那东京街上走的那些叫什么?微生物?”

    她立刻很鄙视我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富即安心理:“哼,那是日本人啊,你怎么可以拿我这种出身中国狐狸名门的大家闺秀和他们比?老实告诉你吧,我回头要做个手术,把腿打断了,接个钢架子进去,立刻增高十厘米,哈哈,你就等着我在国际模特圈里大放异彩吧!”

    我简直懒得理她。老大,你是一只狐狸啊,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什么样子,你想自己腿多长就多长啊,到底出于什么心理,你非要去做手术,脑子里的神经都黏起来了吗?

    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我四处看看:“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空间洞呢,以前都是啪的一声就掉出去了。”

    辟尘一直在旁边沉默着,这时才慢吞吞地出声:“猪哥,这个空间洞是某些高等级妖怪开辟的,还设置了潜意识反射障。我们这一路走去,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听到“高等级妖怪”这几个字,我立刻变得十分警惕,把辟尘往我身后一拉,向四周拼命看,随时准备奋起反击来袭者。辟尘的蹄子轻轻搭在我背上,微微有点颤抖,我忍不住回头去安慰它:“别怕,别怕,我保护你。”

    说得雄壮,却完全无的放矢,四周仍然是那样的安静与平和,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来给我们当头一棒的迹象。就在我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的时候,有一个如幽魂一般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啊,风之辟尘,你终于肯出现了吗?”

    我大惊失色,厉声问:“谁?”全身力量急速提升到最高,向仿佛是声音来源的高处望去,眼前突然骤然大亮。

    所有的朦朦胧胧和明灭波光,猛然如潮水般自我们身侧退去,一直退,一直退,退到无穷远的地方去。我们所在的这条狭长的通道,恍惚之间,化为无限旷野中的一个点,周围缥缥缈缈,散落出一个全新的空白世界。

    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这里没有天之高,地之厚,没有边界、限制、远与近,更没有草木万物、日月星辰。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彻底干净,朦胧雾霭间是一块不曾落笔的画布,是一处烧了无数年的火场,是连神灵都来不及诞生的茫茫初世。

    我与一切都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世界。

    第四章

    回响于我耳边的声音,来自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一道温柔水光。进了空间洞之后,我们一直在水光中行走,被水光浸润,而那些无处不在又有形无质的泠泠水光,此时却聚集起来,在广漠中变化成型,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喊出了辟尘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仿佛被辟尘的名字所震动,另一个如同巨雷滚过天宇般沉闷而威力无穷的低声接口说:“辟尘,倘若不是故意将五绝通道开到这里,你是不是仍然隐藏下去,永远都不出现?”之后,第三个声音,包含着不可形容的干涩之意,回答道:“七百年。七百年了。辟尘,你有你的使命。”最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口音带着笑意说道:“辟尘,大局如此,你怎能掩耳盗铃呢?回来吧,五运同绝的大日子到了。”啊,是黄金使者你这个王八蛋啊!

    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我都听不太明白,可是结果我是明白的,他们要辟尘离开我啊。耳边有细微的叹息,却如惊雷一样炸疼了我的胸膛,我莫名地着慌起来,眼角瞥见辟尘一动,仿佛就要走开去,我反手一把揪住它:“喂,不是叫你啊,他们认错人了。”转头我又大声对虚空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喂,你们认错人了。”

    南美轻轻捉住我的手拉开:“猪哥,辟尘是风之主人,事实无法更改。你放手吧。”

    我不可置信地去看南美,有热流来自我的胸口,奔袭而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会突然那么嘶哑:“老狐狸,辟尘去哪里?它什么时候回来?”她悲悯地看着我,拉住了我的手:“五运同绝,八百年一现。一定是有大难将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