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止翎，止翎！”
止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这种场面虽然不多见，但是伍斯德在待人处事上面多多少少需要有人帮他时时解围，而自己的一大半职责都是用来解围的。至于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愣神，她决定暂时不去追究了。
“罗教授，欢迎入驻730！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以后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这次止翎主动伸出了手去了，知道这样罗七肯定是会放了伍斯德的，果然，罗七从容地放开了伍斯德，不过他并没急着去握止翎的手，而是收回了手托住了自己下巴，饶有兴趣地上上下下打量止翎。
“伍教授，白小姐她好像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白止翎这下倒是糊涂了，回头往伍斯德看。伍斯德愣了半天，张了嘴又合上，似乎才想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捉住要领，这个样子让止翎有些不忍，好像他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唉，算了，不问他。于是她把脸转过来对着罗七。
“罗教授，你什么意思？”
罗七这才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一些，温柔地对着她一笑，轻轻地吹气，“从明天起，你就归我了！”
“唉，小翎，我也是不得已的。”伍斯德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不无犯罪感。
止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凭她对伍斯德的了解，跟他吵闹是没有用的，只有惹他更加六神无主。于是，她耐心地等待下文。这里是731层，伍斯德的专用实验室，如果需要，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
“小翎，你来看看我昨天做的实验，就知道为什么我会答应罗七让你去给他当助手了。”
四面都是玻璃的实验室里还是跟以前的一模一样，一个绿色的网球停放在空落落的屋子一头的窄桌子上，地上还有一堆作为备用。只是这一次，窄桌上多了一台仪器，止翎看了半天，这机器难道是投球机？
“是呀，小翎，你猜对了！”伍斯德似乎已经知道止翎的猜疑了，笑了起来，现在的伍斯德跟刚才在外面手足无措的物理教授简直判若两人。两眼放光，动作敏捷，思路清晰，说话有条有理。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有些精神分裂，不过止翎早就见怪不怪了，反而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那只绿色的网球上。
“小翎，这台投球机我做了处理，对投出来的球的速度做了调整。”伍斯德低头慢慢地调整着手里的这台仪器，然后抬头看她，“还记得以前的那些球吗？”
“记得！”止翎当然记得，这个实验他们做过不下1000次了，关于空间折合定律，就是要让网球通过时间折叠而去往另一个空间，这里的另一个空间是1000米以外的实验室的另一端。只是他们希望的结果从来没有出现过，每一次抛出去的球都不知所踪，不知道掉到了哪一个时间空间里去了。想想在某个时间的某个地点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大堆的绿色网球，恐怕还真得感谢当初决定实验用的是网球而不是别的物体。
“现在再看！我把速度调整一下——”随着伍斯德手指按下的按钮，砰的一声，绿色的网球应声而出。
止翎张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片刻后，伍斯德笑着问止翎，“小翎，我知道你看过罗七最新的论文，你想知道刚才这个球体的速度是多少吗？”
止翎没有回答，静静地往实验室的另一头走着，等走到了终点，从地上捡起了那只绿色的网球，抬头看着伍斯德，眯起了眼睛，“教授，你是要我去当间谍？”
（四）
（四）
伍斯德又低下了脑袋，沉默了半晌，忽然扯起了自己的头发。
“小翎，要是没有那场大火就好了，我真的后悔死了！”
“不，不！”止翎疾走了几步到了伍斯德跟前，“教授，这不怪你，十年前也不是你放的火。”
伍斯德抬起头，满是疑惑地看住她，“不是？真的不是我？”
止翎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不过我敢肯定没有人愿意把自己一生心血凝聚的研究成果付之一炬的。”
可惜伍斯德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少的安慰，说着说着，又抓起了自己的头发，“小翎，我满心以为那个公式被烧毁，我们可以重新再算。为什么都十年了，我还是算不出来呢？当初我是怎么想的呢？我的脑子为什么忽然变笨了呢？会不会我以后再也不会想出来了？人家都说脑子是有高峰期的，我是不是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了？”
止翎不得不伸手按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让他的情绪平稳下来。最近，伍斯德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似乎有什么在刺激他，让他越来越烦躁。有的时候会这样不停地喃喃自语半天，老是重复一样的句子，若是不及时阻止他，他甚至会把脑袋往墙上撞。
十年前的大火烧毁了伍斯德工作了三十多年的研究室，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除了一滩灰烬，什么也没有给伍斯德留下。幸好伍斯德的《克服地球引力》的研究成果在大火发生的一天前已经公布于众，但其他的，从他所有的研究笔记，视如珍宝的仪器设备，一直到跟随了他多年的5名助手，全部灰飞烟灭。其中也包括了伍斯德的最新研究成果，时间转换公式。
只有一个人幸免于难，她，白止翎，三个月之后，当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才得知当晚不在实验室的伍斯德精神受了严重的刺激，被关进了精神病所。
止翎皱起了眉头，从那一天以后，一切就都不同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变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了！
“教授，别急，我们慢慢想，会想起来的！”到了现在，止翎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以用来安慰伍斯德，徒劳无功地看着他簌簌地发抖，心情也低落下来。如果她没有想错了的话，是罗七的到来加重了伍斯德的时间紧迫感，那个看起来满脸春风举止妖艳的男人到底为了什么要挤进730？难道真的只是想跟教授合作？还是别有用心？
止翎觉得手臂上一痛，才把自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伍斯德正用力地抓住了她的双臂，两眼里冒着精光，“小翎，你想起来了，是吧？”
“教授，教授！”止翎喊了两声，但伍斯德显然并没有听到，索性摇晃起她来，“小翎，你是不是全想起来了，是不是？”
“不，不！”止翎用力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可是伍斯德手里的力道越来越重了，“小翎，你行的，你有图片式记忆，你的脑子跟照相机一样，你怎么会想不起来，你应该想起来了，都十年了呢，小翎，小翎！”
止翎的头越来越晕了，身体随着伍斯德的摇晃，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地模糊起来。该想起来了吗？是呀，都十年了，为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呢？
一双手伸出来，用力将伍斯德拉开，止翎的重心一失，一坐在了地上。
身边有人在轻轻地呼唤着伍斯德，一遍又一遍，慢慢地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发作平缓下来，然后有脚步声渐渐远去，一扇门啪哒一下关上了。止翎坐在原地都听见了，所有的声音都传进了她的耳朵，但丝毫没有在她的脑子里停留。
记忆，真的是个捉弄人的东西。止翎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几乎所有她见过一眼的事物，都会记得一清二楚。而且在脑子里跟电影画面一般，可以重复来回放映，连最小的细节都不会放过。问题是十年前的那一天，记忆跟她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那个火灾的日子，是止翎所有记忆的开始，也是她所有记忆的结束。今年28岁的她，只有短短的10年的记忆，18岁以前的所有，在她的脑海里只是一片空白。。。。。。
一双大手伸到她的面前，“白小姐，你没事吧？”
止翎抬头，勉强地笑了笑，抓住了他的手，站了起来。能自由出入731层的，除了她，就是他了。“谢谢你，山鹰！”
山鹰点了点头，平淡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他是伍斯德的专职心理医生，多年来，紧紧地跟随在伍斯德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可是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沉默寡言的性格，冷淡漠然的行为举止，在止翎眼里，山鹰更适合贴身保镖兼管家这个职称。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是当初伍斯德从精神病院出来的时候，随手一指跟在轮椅后面的他，笑着问止翎，“小翎，你看他的眼睛像不像山鹰？”
现在再看他的眼睛，虽然依旧是冷冷地俯视着一切，但在止翎心里有着奇怪的亲近感。即便是山鹰对她总是敬而远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止翎心里明白的，在这个研究中心里，只有山鹰和她有着一个致命的共同点：对伍斯德死心塌地的衷心。
山鹰还是沉默着，看止翎确实没有哪里受伤，才转身准备离去。可是止翎叫住了他，“等等，山鹰！”
他止步。
止翎咬下了嘴唇，“不如再做一次催眠？”
山鹰回头，“白小姐！”
“再做一次吧！”止翎肯定地点头，“也许今天就能想起来了！”
山鹰皱眉，“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没有记忆吗？因为你这两天每天都做了催眠的。”
“每天？”止翎惊讶地看他，难怪这两天她浑浑噩噩地一直不对劲，原来这几天都在做催眠。
“这对你不好！”山鹰指指大脑，摇了摇头，“人的大脑对这样催眠的承受能力有限，只能每隔两三个月做一次的。你早已经超额了。”
止翎呆在了那里。
看过时间转换公式的，除了教授，就只有她了。那个写的满满的长达十三页的公式，据教授说她只看过一次。十年来，在山鹰的帮助下，她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做催眠，慢慢地在催眠状态中回忆她见到过的公式，事实其实是相当圆满的，现在她已经回忆出绝大部分的公式了。
问题出在第七页的上半部分，据山鹰说，她在催眠时一直说第七页的画面上有一只手把页面给挡住了。最近的一年来，他们一直在试，说不定她在什么时候见过第七页的全部的，只是没有想到罢了。
山鹰继续看着她，“如果你不想变成痴呆，最好停止做催眠了。”
“可是我明天就会去罗七那里报道，不可能有大把的时间来这里了。”
“那就等你从罗教授那边回来以后。”
“那要多久？”止翎苦笑，她已经等了十年了，难道还想再等十年？她抬头看住山鹰的眼睛，“最后再做一次！如果，你保证看到我情绪不对了，就立刻打住！”
山鹰眯了一下眼睛，不再说什么了，转身往过道的底端而去。止翎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一直到快到底了，他的声音才沉沉地传了过来，“我保证！”
（五）
（五）
连接730层和731层的是一台很旧式的电梯，就是那种有指示灯，需要按按纽才关门，指示器上还有箭头不断地提示你上下的淘汰货。感觉它眼看就要不行了吧，又每个零件都运作，挑不出毛病来。现在电梯里温和的女声正在告诉止翎，“gogdown！”止翎伸手按了关门，女声又说话了，“doorisclosg!”
其实也是的，一共才一层楼，用再先进再高科技的电梯也其实是多余了的，典型的伍斯德教授作风，在能够节省的地方绝不浪费，绝不多花一分钱。据说当初装电梯是为了方便伍老头上上下下走动的，后来，反正也没什么人能够进的去731，而楼梯口又有三道密码门，进出还有自动扫描仪，和x光仪，索性就没人用了，久而久之，这台老式的电梯就变成了进出731的唯一途径。止翎摇晃了下脑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电梯，可能是因为此刻她的脑子里混沌一团，还真的没有其他的什么可以让她想的了。
电梯吱吱嘎嘎地往下而去，止翎伸出一只手放在了紧闭着的电梯门上，让手上冰凉的感觉驱散一下心头的恍惚不定，似乎还是有点头晕目眩，止翎索性把头侧靠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电梯停得很缓慢，电梯里的女声又在提醒她了，“730thfloor！”“dooripeng！”
她下意识地退离了一步，看着沉重的电梯门渐渐启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罗七关切寻味的目光。她想起来了，从明天起，她就要开始为这个风流倜傥的孔雀工作了，知道心中有的是不甘不愿，但还是被她自己强压了下去。
她暗暗地提醒自己，科学是不分界限的，也是不应该分姓名和性别的，她的敬业精神和科学家的血液不允许她对谁谁抱有成见，哪怕那个人长的更像个电影明星，哪怕那个人成天招摇过市，哪怕那个人身上的香水味道让她从头到脚地不自在。。。。。。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堆起了嘴角，往前迈出一步，“罗主任好！”
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电梯走下来有个台阶，当初伍斯德是为了区分显示731楼跟730的不同而特意造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记起了楼下罗七悄没声的身手来，心中一动，便脚下一个踏空，人也随着栽了下去。
一只手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将在她失重的一刹那把她扶住，不早也不晚，看起来只是随意的亲和动作，但从胳膊上传来的被抓的力度让止翎不由自主地将心紧了紧。只是那个溺得死人的温柔声音里还是不紧不慢，带着笑意，“小翎子，你可得小心点呢！”
止翎已经闭起了双眼，做好了自己的鼻子随时跟地板做亲密接触的准备了，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当然得致谢，“谢谢罗主任！”
“哦？”罗七笑得兴趣盎然，手上却依旧抓的很紧，细语清风，“谢我什么？”
“呃——”止翎的脚早就站稳了，显然不需要继续扶持了，可罗七的人还在自己的跟前，而且他的鼻子似乎就要贴着自己的了，她甩了下手臂，知道挣不开，只好再笑，“谢谢罗主任扶了我一把。”
“是吗？那你准备怎么谢我？”那人还没脾气，只是声音低柔得仿佛是在跟止翎说悄悄话。
“嗯？”再挣，对方依旧纹丝不动，这下止翎终于忍不住了，却也不敢大声，“罗主任，您要是走开一点，我就可以告诉您会怎么谢您了！”
罗七蹙了一下他的浓眉，隐约中似乎摇着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点了点头，这一次他说的很响，“好吧！”
一松手放开了她，却低头将止翎脸庞的一些散发轻轻地捋起放在了脑后。他的动作连贯自然，一气呵成，显然是个中老手。只是这样暧昧的姿势止翎这辈子可没碰到过几次，现在被他这么一“温柔”，居然心如擂鼓，一个劲地跳个不停。
好在隐约中有什么射在脊梁上，锋芒在背，让止翎清醒不少。她避开罗七“甜蜜目光”，静静地转身，果然，除了罗氏的那帮女弟子们杀人的眼神，还有伍氏师兄弟们的目瞪口呆，尤其是细细的嘴巴张的足足可以撑一个足球进去。
身后的罗七显然一点没注意到止翎的尴尬，微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层从未听到过的无奈，“今天是我们来730的头一天，又受到了伍斯德教授的如此热烈的欢迎。刚才白小姐和我商量，我同意了，今天我们全体工作人员包括原730的研究员共同加班到9点，以显示我们合作的诚意！”
止翎停在了那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罗七对她这么“温柔”了，从来研究项目的合并是门派间弟子们斗争的根源，如今罗七把伍斯德第一助手拉进自己的阵营，以后天长日久的，在伍氏的人看来她是“叛徒”，在罗氏人人会认为她是“j细”，这一招显然是要把她往风口浪尖推，让她当替死鬼。
止翎暗暗地咬了咬牙，她怎么没看到，手底下大厅里近四十个人失望的眼神。可是罗七的话已经出口，他还是副主任级别，根本轮不到她反对。现在她即便是咬碎了银牙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止翎能做的只有是跟他同样的潇洒了，她微微地干咳两下，浅笑，“刚才罗主任也说了，大家搬家辛苦了，今晚他会加发双倍的加班费。”
身后的罗七脸色一变，想叫住她，“小翎子！”
止翎立刻回头，这一次她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