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前幸宏还不以为意的待在名为「阶梯社」的马蚤动之中,现在卻感觉十分厌恶。对於参选学生会长一事亦同,他不想成为当事人,只想退一步,从容不迫观察四周情況。
幸宏的热情冷卻,只剩下对处於马蚤动之中恐惧不安的心情。
这种心情毫无前兆的造访幸宏。他想放棄,不想再继续努力。
甚至认为要是能拋开一切就太好了。
「…………」
幸宏抬起头慢慢向前走,想要更接近河川。背后传来汽车驶过道路的声音。
「神庭同学。」
这时听到有人呼喊,让他转过头去。御神乐从停在不远处的汽车后座奔来。
「御神乐同学!?」
御神乐匆忙地奔下坡,身上穿的长裙随风搖曳。她冲得太急,直到抓住幸宏的手臂才勉強停下。
「啊——吓死我了,想不到会在这裡遇到神庭同学。」
御神乐开心的笑著說道。幸宏为了掩饰害羞之情,故意认真回问:
「御神乐同学,妳住在这附近吗?」
「我今天跟家人出门啊,你看那辆车——啊,已经开走了。」
御神乐手指的黑色宾士汽车,已经默默地开走了。
「沒关系吗?」
幸宏担心的问道,御神乐轻轻挥挥手——
「沒关系、沒关系,我家离这裡又不远,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会请神庭同学送我回家啦。」
简洁的說道。幸宏怦然心动回答:
「咦?啊,嗯……是沒问题。」
「神庭同学,我问你喔,你家是住在这一带吗?」
御神乐环顾河川彼岸的住宅问道,幸宏搖头否定:
「我家在住宅区,离这还要走一段路。我是因为想要独自思考事情才来这儿的。」
「喔?」
幸宏的回答让御神乐的眼睛为之一亮。幸宏露出笑容回說:
「沒有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看、你看——你老是这麼客气啊,沒关系,把烦恼告诉姊姊吧?」
御神乐语罢看向幸宏。幸宏猜想到她会这麼做,一边苦笑,一边說出实情。其实幸宏还是希望有人能听他倾诉心事,而且现在也是絕佳的机会。幸宏在几天前突然对御神乐有所质疑,当时是失眠的深夜,他在被窝中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最后只觉得是多心了。但是,因为他很在意,所以一直希望能夠和御神乐单独谈谈,破除自己的疑虑。
「其实还是关於社团活动的事……」
「你是說阶梯社的事吗?」
幸宏找寻板凳,並且请御神乐坐下。两人並肩而坐之后,幸宏因为距离过近而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不过由於御神乐一脸平常的和他交谈,所以他也努力试著不要让自己胡思乱想。
幸宏向御神乐說出刚刚所想的內容。对於认为自己不想成为当事人的幸宏,御神乐一本正经的回答:
「那樣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不太好,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这是我的个人意见啦。在我看来,这不就代表神庭同学有所成长了吗?」
「有所成长?」
御神乐的话语出人意表,她正视转头面对自己的幸宏說:
「是啊,这代表你变得能夠客观的看待自己了。凡事不懂得三思而后行的人,根本就是小孩啊。可是,现在的神庭同学已经能夠退一步审视自己,所以才会冷靜的判断自己在阶梯社的所做所为,決定要暂时退出吧?沒有人会想成为行恶的当事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我心知肚明,阶梯社是会给旁人带来麻烦的社团。」
「嗯。但是,我认为头脑理解跟实际了解是有所不同的。对以往的神庭同学来說,在阶梯社奔跑是不可或缺的,我也认为你沒有做错。只不过,现在的神庭同学已经不需要阶梯社了啊。」
「不需要阶梯社了……?」
「不需要阶梯社」和「有所成长」。原来不想成为当事人的真正原因就是如此吗?是不是再也不需要去进行那种造成麻烦的社团活动了呢?
「你会觉得无法适应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是一种转变啊。你並沒有失去什麼,只是变成懂得取舍,变得成熟罢了。我想在转变的过程中,你也会有许多迷惘,但是慢慢就会习惯的。然后,这些事在未来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我想就是这麼回事吧?」
御神乐說得有条有理,字句响入幸宏心扉。
「……谢谢妳,御神乐同学,我觉得比较能释怀了。」
幸宏开口致谢。她果然是个率直的人,沒有一丝值得怀疑的地方。如此一来,自己心中的疑虑应该就消除了。御神乐在松了口气的幸宏身旁露出微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事情般的擊掌叫道:
「对了!神庭同学,帮我助选好不好?虽然女同学已经团结一心,不过男同学还是有点分散呢。如果神庭同学肯帮忙我统合他们,对我的选情会有很大帮助,我也会很高兴喔。」
御神乐故意在最后一句装可爱,幸宏看到她的模樣不禁笑了出来。
「啊,真过分!你太伤人了啦。」
「抱歉,因为妳的动作太做作了……对了,我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是这樣的——」
幸宏得意忘形,不加思索将遊佐說的话全盘托出。說到自己被委託参选学生会长,连御神乐也听得哑口无言,可是她又立刻說道:
「原来是这樣。神庭同学其实很能干啊,竟然会受到现任学生会长亲自委託呢,你应该参选啊。」
「不,我办不到啦。都是遊佐学长老是爱說奇怪的话,借此煽动我们。」
幸宏否定道,可是御神乐卻出人意表的积极鼓吹幸宏:
「我觉得你办得到喔,毕竟你很亲切啊。这樣說或许不恰当,不过我们要参选的不过就是区区一所高校的学生会长嘛,又不是要选总理大臣或是担任企业社长,只要肯拚就有希望啊。首先一定要拿出坚決参加选战的意志力,之后的事慢慢会习惯啦。其实我现在也紧张得要命呢,选战明明就还沒正式开始啊。」
「不行啦,御神乐同学比我适合多了啊,我不堪负荷这个重责大任啊。」
幸宏挥手否定,御神乐见状,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說:「你太沒自信了啦——」接著俏皮的吐舌头說:
「可是我现在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呢。如果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可能就不会有机会像这樣一起谈心啦。那樣一来,神庭同学或许就会参选对吧?如此一想,我现在不但不费吹灰之力減少了一位竞爭对手,还让他成为了我的伙伴呢。」
「啊,的确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御神乐同学,妳一定是鸿运当头。」
「呵呵,谢谢你。」
御神乐绽放笑容。
「不过,我不喜欢现任学生会长的想法。神庭同学觉得如何?」
御神乐突然仰望天空,神色黯然。幸宏顿时感觉心痛。
「我觉得……我不太懂遊佐学长的想法,那大概算是一种放任主义吧?」
幸宏为了让御神乐重拾笑顏,尽力回答问题。她听到之后,垂下睫毛喃喃說道:「是啊。」
「那个人沒有打算领导学生。可是,那麼做的结果就只是让学生为所欲为而已。注重学生的自主性听起来很冠冕堂皇,但是我认为那是错的。就好比绘画,老师叫我们随喜好自由创作,然而这卻意外的困难啊。可是倘若老师指定要我们画树,每个人就会画出各有特色的树木。一个学生会长该做的,不就是这种事吗?」
「……妳是指学生会长必须给予学生题目?」
「对啊,学生会长该指示学生往哪裡前进。我认为只要全校学生肯团结一心,一定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学生会长就是领袖般的存在,要负责指挥大家,而不是放任学生胡为乱做啊。」
「……妳說的对。」
幸宏虽然无法全面理解,但还是赞同御神乐的意见。他认为御神乐說的话不会有错。
「太好了。既然神庭同学肯赞成我的意见,那我就沒有竞爭对手啦。请你以后多多指教喔。」
幸宏看到御神乐突然伸出手,一时混乱失了方寸。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伸出手握住御神乐的手。
御神乐的手有点冰冷,触感非常柔软。
「那我们回家吧。啊,车子好像来接我了。」
幸宏仰望上方道路,就看到黑色宾士汽车停在一旁。御神乐问:「要搭便车回去吗?」可是幸宏拒絕了。他也对挥手道別的御神乐挥手,走到道路旁,目送汽车离去。
幸宏觉得全身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昂扬感包围。
他甚至很想当场跑跑跳跳,顺便哼哼流行歌曲返家。晚霞看起来十分豔丽。
(什麼嘛,原来答案这麼简单。)
幸宏回到家之后,窝在房间不出门。
(不过是我有所成长,而且变得不再需要阶梯社罢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都了解啦。)
幸宏在床上翻身,和御神乐的对话內容在他脑中不断重现。
他变得能夠客观的审视自己,退一步判断事情了,未来再也不需要去做那种傻事。从今以后,要更沉著冷靜的活下去。明天得跟社长他们正式道別,不过他们一定会挽留吧。但是这也无可奈何,因为他已经不需要那裡了,就此退出阶梯社吧。
千秋怒叫幸宏吃饭的声音传来,让他急忙下楼至客厅。他在用餐中似乎也一直面露贼笑,被千秋罵了好几次:「你很恶心耶。」虽然美冬的视線很刺人,不过从明天开始幸宏就会沉著冷靜地过生活,所以那视線也只会到今天为止吧。小夏还是老樣子,面无表情。她就是这副德行,沒什麼好挑剔的。话說回来,她是阶梯社的顾问,明天有需要递退社申请书给她吗?
希春还沒下班,她还在加班吗?真是辛苦。可是,所谓的出社会就是这麼一回事吧。相较之下,高中生这个身分可真悠閒。未来要善用时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才行啊。
饭后,幸宏自动自发清洗碗筷,然后回到房间,为明天做準备。他一一确认回家作业是否全部完成,以及课业的预习有无遗漏。虽有少部分尚未著手,不过无伤大雅。既然从明天开始就会脫胎換骨,今天稍微偷懒一点也值得原谅。
幸宏洗澡刷牙,準备就寝。尽管时间比往常早了一点,他还是钻进了被窝。
是不是也该去回絕遊佐学长呢?不过日期只剩两天,不說也沒关系吧。一旦过了十五日,报名就会自动截止,只要放置不管就好了。啊,对了,还沒有正式回答要协助御神乐同学的事呢。虽然沒有自信能夠统合班上的男同学,不过就尽全力以赴吧,这也是为了御神乐同学好。
御神乐同学真了不起。就算扣除年长一歲这点,也很少人会跟她一樣优秀呢。她果然适合当会长,而且思虑也很成熟啊。对,只要将一切都交给御神乐同学就好了。
幸宏难以入眠,大概是因为他赖床赖到午后的关系吧。不过这樣也好,他想尽可能多享受一下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在被窝裡翻来覆去。
一切都交给御神乐就对了,絕对不会错。自己沒有必要再去思考,只要照她說的去做,肯定正确无误,也不会有任何不妥,一定一切都会顺心如意。
幸宏靜靜的注视天花板,回想和御神乐的对话內容。接著,回想起这几天和御神乐的回忆,她一直都是那麼的美丽、坚強、又溫柔。
完美到近乎虛偽的地步。
「……………………」
幸宏停止翻身,将脸埋进枕头。他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怀疑。可是,他的內心卻有某樣事物要他警戒。他不明白那是什麼,但是至今只要一想到御神乐,那樣事物就会自动浮现,它现在強硬的将幸宏的意识拉扯过去。
它要求幸宏面对对御神乐的猜疑。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絕对不可能,絕对不可能是这樣!御神乐同学是个好人,错是在我啊。事情明明就是如此,可是、可是——
为什麼我会这麼抗拒她呢?
幸宏回想起……
再也不愿忆起的记忆。
国中三年级时的夏季,盛夏的那一天。
父亲,神庭歲光逝世时的事情——
父亲经常赴往海外出差,一、两个月不回家可說是稀松平常。幸宏在父亲出国时,都是一个人住。
由於母亲早逝,所以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幸宏虽然会因为沒有母亲而感到寂寞,可是由於身边有乐观的父亲陪伴,所以他的个性並不阴沉。邻居也对他很好,因此他的生长环境可以說不错。升上国中之后,他甚至觉得一个人在家比较轻松,也渐渐开始觉得父亲很烦。当时他常掛在嘴边的玩笑话,就是:「爸爸怎麼还不出差啊?」
父亲在出差前往当地数次,历经数不清的漫长讨论之后,终於成功缔结契約。托此事之福,他朝长久以来的梦想更接近了一步。当缔结契約时,父亲甚至兴高采烈的打国际电话回家报告。
当时父亲半开玩笑的问道:「如果我死了,你要怎麼办?」幸宏笑著回答:「我会靠你的保险金和遗產优雅的活下去。」父亲听了之后,也笑著回应:「好无情的儿子啊。」
或许是因为父亲经常宣言:「我要追逐梦想至死。」的关系,使幸宏对死亡的问题沒有多想。不过,父亲在缔结契約当天,兴奋到忘记时差,直接拨打电话回家时,他感觉父亲的氛围和平常似乎有些不同。
「我等会就要出发啦。」
父亲莫名高调的說道。幸宏睡眼惺忪,只有回答:「喔,这樣啊。」当父亲恍然大悟地道歉說:「你很困吗?啊,日本现在是晚上啊,抱歉抱歉。」幸宏也只回答了:「嗯。」然后再說:「我要掛啰。」就此切掉电话。
之后他再也沒有机会和父亲交谈。
接到联络是通过电话的两天后,第三节课上课中的事。校方在暑假后半举行了以三年级考生为对象的暑期辅导。当幸宏在闷热的教室与考卷大眼瞪小眼时,导师走到身旁叫喚他。「有什麼事吗?」幸宏问道,导师只回答:「你先跟我过来。」他在教职员办公室与伯父歲正和伯母今日子会面。两人看到幸宏之后,脸色转为凝重,今日子甚至转过身去,不忍面对。
「请问有事吗?」
歲正回答幸宏的疑问,說明父亲发生意外,接下来家属必须立刻赶往现场。由於幸宏沒有护照,所以由歲正代理。
「是要去做什麼事吗?」
幸宏几乎已经猜测到问题的答案,但还是近似机械式的反问。歲正一度咬牙,缓缓說道:
「我要去确认歲光,也就是你父亲的遗体。」
之后的事情,一转眼就过去了。
歲正起头筹备葬礼,请邻居一同协助。要处理的手续多且繁杂,而且因为父亲的遗体一直无法运回国,所以葬礼举行的时间其实是在意外发生之后一段时间,父亲的同事与母亲为数不多的亲戚都有来参加葬礼。幸宏的国中朋友也有来悼念父亲,态度裡带著几分不习惯。附近邻居真的帮了幸宏许多忙,葬礼中,他们不时看到幸宏一脸茫然的模樣,无奈的叹气。
葬礼结束,等到繁杂的手续告一段落之后,就必须面对最直接的问题了。
「幸宏,今后你怎麼打算?」
一位邻居阿姨问道,这时幸宏才首次惊觉。
(今后我该怎麼办?)
幸宏隐約有所感觉,以为自己好像突然被拋至空中。虽然他曾经开玩笑說过如果父亲往生,就要靠遗產过活,但是当实际面临情況时,他发觉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大人们互相讨论,最后決定由歲正夫妇收养幸宏。幸宏当时虽然在场,卻一句话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听著大人们谈话。明明是自己的事,他卻表现出置身事外的樣子。对大人来說,一直闭日不言的幸宏看起来一定很怪異吧。父方的亲戚除了歲正以外,都和父亲关系不住,只有形式上的来参加葬礼。唯一的例外,是在葬礼前夜出现的祖父到棺木前就落淚了。幸宏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祖父似乎很懊悔。
幸宏被歲正收养之后,又变得非常忙碌。首先他更改了报考的学校。更改本身並不麻烦,但是要调查歲正住处附近的高中就让他费了一番功夫。结果,他选择报考对於报名资格最沒有设限的私立天栗浜高校。
此外,他还要处理目前所住的住宅。由於在法律上承继遗產的是幸宏,因此他必须填写请求由歲正担任监护人的文件,要花时间确认不少详细事项。另一方面,还得要一併準备升学考试。当时的幸宏除了面临人生首次的考试压力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