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一……」
她紧紧抓住床单,仿佛想抓破床单般紧紧地、用力地抓着。波佐间默默地看着她。突然间,她转过头来,探出身子对波佐间叫道:
「胜一!」
「小心!」
波佐间立刻扶住差点要从床上摔下的母亲。母亲紧抓住他的手臂,「啊啊」地呻吟起来。母亲的握力很强,让他不禁要讶异,这双纤
细的双手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妈妈,你冷静一点。」
「胜一!胜一!妈妈只能拜托你啊!妈妈只有你了!拜托你,为宪一雪恨,对天崎家复仇!我绝对不允许那些杀人犯安安稳稳的过日
子!宪一现在还很痛苦,甚至怨恨、诅咒、憎恨他们!希望有人为他复仇啊!胜一,你应该可以理解吧?你能感受到他的恨意吧?」
「妈妈,你放心吧。」
波佐间温柔地搀扶母亲坐回床上,然后回答:
「我从小就一直被这样教育啊。我会听妈妈的话,一定会替爸爸报仇雪恨。所以请你再等一下,我还需要点时间准备。」
「啊啊,胜一。」
母亲抬起头来看着波佐间,充血的双眼满溢泪水。波佐间露出微笑,点头回应。总算冷静下来的母亲,拿起枕边的毛巾擦拭眼角。她
一边擤着鼻子,一边说道:「真是的,我怎么这么丢脸。」
波佐间就这么和情绪平复的母亲在医院闲聊了好一阵子,也说了一些学校的事。聊着聊着,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击掌,兴
趣盎然地提问:
「对了,御神乐家的千金好像回国了耶。前几天御神乐先生特地来探病,真是对他很不好意思,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啊。不过我们
跟他的关系很重要,所以你要跟人家的千金好好相处喔。要不要我帮你们正式缔结婚约啊?」
「妈妈,爸爸以前就说过,那只是个玩笑话吧。就算你没说,我也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你不用多此一举啦。」
「你干嘛这么害羞啊?这是件很重要的事啊,非常重要呢……」
说着说着,母亲的语气又渐渐变得低沉。糟糕,这个话题让她想起父亲的事了。波佐间急忙站起身,提高音量说道:
「妈妈,我差不多要走了。」
他伸手拿起放在地上的纸袋。原本快要陷入回忆中的母亲突然回过神开口问道:「啊,你要走了吗?」
「已经六点多了啊,现在算是晚餐时间了。虽然他们通融让我进来,但是我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你可以在这吃晚餐啊。一楼的餐厅有卖一般的套餐,要不要叫他们送过来?」
「妈妈,不能这么任性啦!而且餐厅早就关了。」
「是吗?那我送你出去。」
母亲将脚伸至床外后下了床。波佐间从衣橱拿出羊毛衫,披在她肩上。「谢谢。」母亲道谢后,连忙穿上羊毛衫。
「啊,波佐间小姐,你要出去吗?」
打开门的同时,碰见了担任护士的阿姨。波佐间低头打招呼:「晚安。」对方也认识波佐间,便笑着回答:「胜一,你来了啊。」
「我送儿子到门口就回来。」
母亲大声说道,然后快步向前走,优雅的行为举止与在室内判若两人。波佐间在内心暗暗咋舌。母亲就是这种人,不管什么时候,都
不忘装出光鲜亮丽的模样。
两人从夜间出入口走到屋外,互相告别。母亲轻轻弯起手肘,向波佐间挥手。波佐间也轻轻挥手回应,然后前往停车场。直到绕过转
角为止,他都没有放松心情。
「呼……」
他绕过转角,走到母亲看不见的位置后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向前迈步。十一月底的空气十分乾冷,但他却觉得很舒服。他脱掉外套,
就这样走向停车场。迎面吹来的冷风,吹乱了他的浏海。
没人详细告知他母亲的病名。
可是,他自己也隐约察觉到,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自从五年前的那一天以来,母亲的健康状况就不时恶化,经常要住院。母亲一
开始也接受过精密的检查,但是过了一阵子之后,开始有一位临床心理科的医生专门负责治疗母亲。住院期间院方也没有安排母亲做任何
检查,只是持续观察母亲的健康状况,只要病情一好转,就让她出院。
或许母亲很脆弱吧。也可以说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小姐。波佐间的祖父马渊启三似乎很宠爱自己的女儿,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成|人。然后母亲在从来没有外出工作过的情况下和父亲结婚,一直仰赖父亲活到现在。
所以当她失去父亲时,精神承受不了打击。
在那之前,她只是一名平凡的母亲:胜一也和一般的孩子一样,对母亲抱有亲情以及些许的厌烦。当然,这并不会使他讨厌母亲。只
是觉得母亲很脆弱。
「啊。」
停车场有个人影站在波佐间的脚踏车旁边,对方发现波佐间之后,后退了一步。波佐间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走到自己的脚踏车旁。
「胜、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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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那里的是水户野。波佐间看到她有些尴尬的模样,直接说:「我不打算去卡拉ok。」仅在一瞬间露出迷惘眼神的水户野则回答:
「我不是要说这个……」
然后露出犹疑的态度,与她的个性大不相像。
「那你有什么事?」
波佐间解开大锁,将纸袋放进脚踏车篮子。接着穿上外套,背起背包。
「那、那个……我直接问你喔。」
看起来像是下定决心的她不客气地提问,接着又一如往常地黏上波佐间。
「御神乐是谁?」
水户野发问的同时,将脸贴了过来,波佐间不禁瞠目。他没有想到会从水户野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我们上次去天栗浜的时候,你好像很在意她。其实你们互相认识对吧?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水户野像是连珠炮似地发问。波佐间想起和母亲的对话,内心燃起一股无名火。
「你少烦我。」
波佐间喃喃说道,然后推开了水户野。
「胜一,等一下!」
「水户野同学,可以请你少问两句吗?还有,你跑到这里来找我,未免太失礼了吧?我说过很多次,我家的事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再
多管闲事了。」
波佐间不等水户野回应,就骑乘脚踏车离去。「等等我!」波佐间虽然听到了背后的叫声,但他没有停下,接着更一口气加速骑出医
院。直到整栋医院自视界内消失后,他才转过头确认水户野没有追上来。
波佐间重新踩起踏板,一路上不由得自我反省。刚刚不该对水户野恶言相向。她这个人很敏锐,只要自己表露的态度与平常不同,她
就一定会追查原因。刚刚应该更若无其事的打发她才对。或许是因为刚刚跟母亲谈到关于御神乐的事,所以自己的情绪才受到影响吧。
波佐间曾和水户野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和母亲经常住院的事。可是那是为了预防她胡乱东问西问,导致其他人——尤其是寺城知道家里的
内情。波佐间很讨厌这种事,因此决定告诉她部分真相,藉此让她闭嘴。可是,他没想到水户野竟然会因此对素未谋面的天崎产生反感,
又莫名地和自己亲近起来。
是我判断错误了吗?
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关于寺城也一样,自己最后还是将父亲过世的事告诉他了,而且他现在似乎还知道更多内情
。尽管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继续踩动踏板的波佐间,只感觉傍晚的风很冷。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波佐间在路旁停下脚踏车,拿出停止振动的手机,原来是手机收到简讯。他担心发送人是水户野,心里不免
紧张了一下,不过其实发送人是浅沢。他松了一口气,开启这封简讯。
「任务完成。」
内容就只有如此。波佐间默默地露出微笑。
一切就快准备就绪了。
神庭同学,我很期待和你一决胜负。
这是一场我擅自决定的「赌注」。不论输赢,都将决定我未来的命运。我希望我们能排除所有干扰因素,尽全力一战。因此,我不能
让你知道马渊家的宿命,否则我会很困扰。我希望你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奔跑。天栗浜校庆的前一天,你自然坦率地说:「其实只要肯
努力,许多事情都是有可能改变的。」我希望你能用当时的眼神和态度,来和我一决胜负。
我只想知道,那句话是不是真的。
我并不是想要故作伟大,去确认那句话的真假,而是单纯想要让自己得到一个结果。到底是不是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是有些
事情怎样都无法改变呢?
只要能知道答案,就不需再苦恼了。
波佐间再度踩着脚踏车,一心只想赶快回家。
第二阶 继承、回国、三对三
选举结束之后,进入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六。
神庭幸宏正迫切地希望课程赶快结束。
「到此都是期末考的考试范围。你们要拿出死背整篇课文的觉悟,将它牢牢记住。」
说罢,大津结束了课程,下课钟声也同时响起。
向大津敬礼告别之后,教室内立刻弥漫起一种充满解放感的氛围。幸宏快速将文具收进书包后站起身来,视线望向在各自行动的同学
中,那位亲切地与聚集过来的女同学聊天的少女。她轻轻地撩起宛若波浪般的卷发,近似西洋人偶般的雪白肌肤与半月形的大眼睛更给人
强烈的印象。
幸宏走到她身边问道:
「御神乐同学,你有空吗?」
本来在和女同学聊天的御神乐,瞥了幸宏一眼,然后缓缓地转过头。她是御神乐绫女,不久之前和幸宏在学生会干部选举争夺学生会
长职位的少女。选举最后由幸宏获得胜利,但是在幸宏的恳请下,请她担任副会长。
「神庭同学,找我有事吗?」
和神色从容的御神乐比起来,幸宏显得有些紧张。他顾不得周围有其他女同学在,和御神乐说起昨晚想到的计划。
「一月要召开预算委员会吧?」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在今年内将所有事情准备好才行。首先要让监察委员长提出监察报告书——」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想过。我想要拜访校内所有的社团和同好会,这样不但可以更加清楚地了解他们的现况,也可以发现形式化的
会计监察所看不见的问题。星期一我们要开第一次的正式干部会议,我希望可以在那之前做好草案——」
「等一下。」
御神乐制止幸宏继续说下去。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书包。
「那我先走罗。」
「啊,你要回家了?」
「我会再发简讯跟你们联络哟。」
「再见罗。」
围绕在御神乐身旁的少女们向她挥手告别。御神乐露出笑容回应后,也跟着走出教室。幸宏急忙追赶在后。
「御神乐同学?我还没说——」
「等一下,我说第二次罗。」
幸宏跑到走廊,可是御神乐却在他的嘴边竖起食指,制止他说下去。幸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无奈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
「那个,我是……」
幸宏怯生生地说道。「唉。」御神乐无奈地叹口气。
「你肯热心工作是一件好事,不过也该看看时间和场合吧。」
接着她用眼神示意幸宏注意背后,他才呆呆地转回头。
「沙」的一声,从教室窗户探出来的头全部缩了回去。幸宏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听见同学们的窃笑。
「咦?这是……我只是想和你谈关于学生会的工作啊——」
「我以前就觉得……」
御神乐轻轻摇头说道:
「你这个人很单纯耶,神庭同学。」
「唔……」
幸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说过了,他不禁感到有些沮丧。或许对方没有恶意,但是他总觉得对方是在说自己「不识相」。
「如果你只是单纯想和我聊天,要在教室或任何地方都没有关系。可是如果要谈的是学生会的事,总会有些事情不方便让一般学生听
到吧?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可以注意这点。你是不是误会了?」
御神乐又继续追打上来。幸宏的腋下开始冒汗,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御神乐重新拿好书包后,再次对幸宏的后方掠过一眼。幸宏不解地转头,想一探究竟——
「走吧。」
就在这时,御神乐抓住他的手臂,强硬地将他拉走。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御神乐主动勾上幸宏的手臂,这使他十分紧张。他环顾左
右,与一双直盯着这边看的眼睛对上眼。
对方绑着一头短短的马尾,还有一副苗条的身材。她是班上的田径社社员三岛真琴,现在她正从教室的门探出半个身子,注视两人的
行动。她凶悍的眼神让幸宏吓了一跳。她很快就转过头返回教室,可是那双宛若斥责般的眼神,却教幸宏难以忘怀。
咦?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幸宏被御神乐拉着走的同时,脑海中不解地想着。
「把你刚刚要说的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的思绪却被御神乐的一句话打断。幸宏走到御神乐的身旁,边走边继续刚刚未完的话题。
「为了预算委员会的事,我想要去拜访各个社团和同好会。关于这件事的草案,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希望能在星期一之前做完……」
幸宏愈说,御神乐的眼神就变得愈来愈凶恶。结果他开始心生恐惧,最后甚至交代得不清不楚。等他完全闭上嘴之后,御神乐转头面
向他。
「我说学生会长大人,您知道这所学校里总共有多少个社团和同好会吗?」
御神乐露出蔷薇般的微笑问道。幸宏有一种遭到荆棘鞭打的感觉,他重新抬头挺胸回答:
「……呃……五十个……左右吗?」
「哇!要是那么少就好了☆」
御神乐绽放华丽的笑容答道。觉得自己好像全身赤裸地被丢到荒野的幸宏,拭去了头上的冷汗。
「……是七、八十个吗?」
「超过一百个。」
用力摇头的御神乐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可不可以实际一点?我早就说过了,想要支援所有的社团是不可能的事。学生会没有那种空——」
「有超过两百个吗?」
这回换幸宏打断御神乐的话。「空——」御神乐话说到一半,张着口看向幸宏,眼神渐渐浮现不安。
「神庭同学,我想应该是我多心了吧——」
「不,你没有。社团跟同好会有超过两百个以上吗?还是三百多个?还是更多?」
「没有那么多啦。也不到两百个,可是——」
「那就不是不可能。试试看吧!我们一起完成吧!我知道这样会很麻烦。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光是要整理草案就会花上很多时间,所
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太好了,我原本担心除了社团数量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没注意到呢。这样一来,只要能拜访所有社团,草案就
能完成了吧?」
幸宏一鼓作气地问道。御神乐直盯着他,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你真的想做啊?」
御神乐像是死心般地喃喃说道。她的手指抵着额头,轻轻闭上眼。
「御神乐同学?」
「就算你要拜访社团,也要考虑彼此的时间。我们要先用学生会的名义发通知单给各社团代表,请他们告知不方便的时间。然后决定
日期,再和他们联络,同时告知他们我们会问的问题、想具体看到怎样的活动过程,以及希望他们提供的资料也要一并写在通知单上。如
果对方是社团,那也要跟顾问联络才行。草案上要列出日程表,简陋一点也没关系,可是要清楚记明理由和目的。王于校内的社团和同好
会有几个,我会去查我手边的数据,之后再告诉你。」
「……」
御神乐的说明太过流畅,让幸宏一时之间无办法理解。等到他理解御神乐话中的含意后,渐渐露出微笑说道:
「谢谢你!御神乐同学。」
「话说在前头——」
幸宏高声道谢,御神乐则立刻冷冷地回答:
「我只是告诉你草案的制作方法而已。至于要不要实行,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