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翻身坐起，拉开肩膀上的衣服，借着外面的微光看着自己的肩膀。
光滑无痕，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
他眯起了眼睛，昏倒前的景象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包括那直入骨髓的剧痛……
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望向屋外树上的那个人，目光中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外面不断传来的“啪啪”声惊醒了重繁。
他翻身坐起，惊觉一夜已经过去，天竟然已经亮了。
他的睡眠向来不好，原以为在这样的草垫上，他一定会辗转难眠一整晚。没想到，他竟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还一夜好睡无梦。
重繁走出门外，看见姜风正在树下练拳。
他赤裸着上半身，大量的汗水从肌肉的沟壑里流下，地上已经湿了一片。
他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扭腰、摆肩、挥臂、出拳！
他的手臂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出，每挥出一拳，空气里就会传来“啪”的一声响，清脆响亮。
重繁紧紧地盯着他，好像能看见力量从肩背发出，通过肌肉直达拳头的过程。
他虽然没有练过武，但眼力非凡，一眼就看出来了，姜风这一拳虽然没有使用明力，但力量速度都极其惊人！
难怪只打通了四窍，他昨天就敢孤身一人闯入五级明兽的领地……
有个人在旁边看，对姜风一点影响也没有。他依然故我地完成了早课，一万拳后，他收势静立，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他看了眼天色，对重繁道：“我一会儿要出去打猎，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重繁点头，姜风嘱咐道：“小谷这一带都算安全地带，你要出去转转只能在附近活动，千万不能走远了。”
重繁没想到他看似冷淡，其实这么细心，意外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答应了。
姜风离开小谷，把夜宵留给了重繁。
重繁与兔子面对面地端坐着，大眼对小眼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皮毛。
他喃喃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现在全不见了？而且，我竟然可以吃肉了……”
夜宵红色的眼睛直盯着他，当然不会吭声。
重繁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这次终于可以……”
话没说完，他突然切断了自己的话，脊背挺得笔直。接着，他冷冷地道：“出来吧。”
一个老人风一样卷了过来，猛地跪倒在重繁面前，叫道：“少爷，你没事吧？”
重繁并不看他，直接吩咐道：“这段时间，我会留在这里，你不要出来。”
老人一愣，下意识地反驳：“不行！少爷你……”
话没说完，重繁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他的表情非常平静，眼底却蕴含着一种极其危险的意味。
老人在他的目光下打了个寒噤，深深地伏下头去，闭上了嘴。
重繁也没有说过，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老人终于艰涩地说：“少爷，夫人再次提高了悬赏，谁有办法治好你的怪病，她会把重家十分之一的产业付予那人。”
重家资产横跨九天大陆，连北边的玄极大陆也有涉猎。重家十分之一的资产，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富可敌国可以形容的。
钱财自会带来权势。拥有了这样的财产，那个人毫无疑问会立刻跃升到社会的顶层，从此跟整个大陆的顶尖人物平起平坐！
听见这话，重繁也有些动容。他垂下眸子，淡淡道：“母亲她……”
老人道：“少爷天纵英资，只要能治好这个怪病，重掌重家产业，你……”
这话重繁已经翻来覆去听过无数次了。他抬起一起手，打断了他。他沉默半晌，淡淡地说：“我累了。”
老人浑身剧震，他抬头看着这少年，眼底湿润。
他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现在心底也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说。但无论什么样鼓励的话，在那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也变得苍白起来。
重繁说：“最后这段时间，就让我静静吧。”
老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深深俯身，哽咽道：“……是。”
老人离开，他的背影显得无比佝偻苍老。
重繁低着头，伸手轻抚夜宵的皮毛。他喃喃道：“不能多动，不能吃油腻的东西，不能多费神，只要受一点伤就血流不止，可能直接致命……这样的日子……”
轻轻的叹息声在小谷里幽幽响起，飘然消失。
……
……
惦记着小谷里还有一个外人，姜风今天回来得特别到，中午不到，就出现在谷口。
他手里提起长长一串锦鸡，它们长长的尾巴垂落下来，青色的尾羽上有一个眼睛一样的黑色斑点。
重繁端端正正地坐在树下，姜风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的表情。
看着他这个样子，他突然间有一种感觉，这孩子就算一个人的时候，也坐得端正笔直，就跟什么正式的礼仪场合一样。
重繁抬眼看见这串锦鸡，意外地说：“凤眼青鸡？二级明兽？”
姜风点头：“这是我跟夜宵的午餐，一会儿烤了吃。你没有明力，我另外给你准备了东西。”
重繁更加意外：“你会烹制明兽？”
姜风说：“烤肉而已，有什么会不会的？就是花费的时间要更长一点，有夜宵帮忙，这也算不了什么。”
重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兔子，不明所以。但他没有再发问，只是紧盯着姜风的动作，想要看个究竟。
姜风招呼道：“别在那里闲着，过来帮个忙。”
“帮，帮忙？”
重繁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向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他几乎有点惶恐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走到姜风旁边，“我要做什么？”
姜风一指附近：“那边有些野生的姜蒜作料，你去采一下，在那边的小溪里洗干净。”
重繁有点困扰。他抿了抿嘴，走到姜风指的地方，思索半响，小心扯下几片叶子，走过来发问：“是这些吗？”
姜风随便看了一眼，突然眯起眼睛看他：“你在戏弄我？”
重繁的耳根子都红了：“不，不对吗？”
姜风说：“你扯这些野草过来干嘛……嗯？你昨天对各种作料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该不会根本不认识它们长什么样吧？”
重繁的脸红成一片，他蠕动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是之前那老人看见这情景，还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重繁从小病弱，但向来云淡风轻，偶尔还冷凝威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表现！
重繁终于鼓起勇气承认：“以前在家吃过，也在书上看到过烹饪方法，的确从来没有亲手做过。”
在书上看到过……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触动了姜风，他的目光微一恍惚，站起来道：“该自己动手的时候还是要自己动手，不然，一生中总有不顺意的时候，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他带着重繁走过去，教他一一认清那些作物。什么样的可以采摘，食用什么部位，应该怎么处理……他都说得清清楚楚，任由重繁自己去做。
重繁倒是老实，姜风说什么，他就一丝不苟地照做。虽然还有些笨手笨脚，但看得出非常认真。
突然，他“呀”地叫了一声，抬起了手。
他的食指被草叶划出了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看见这滴血珠，重繁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惊恐！
第0019章 止血的伤口
姜风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小伤，自己舔舔就行了。”
重繁紧盯着伤口，没有动作，姜风皱起了眉：“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也值得在意？”
他摘了片叶子递给重繁，说：“不想舔的话，就包一下。”
重繁终于点头，接过了叶子。
姜风说：“反正你也会认了，我先过去干活，你把这些东西弄好了就拿过来。”
姜风一走，重繁就远没有刚才认真了。
他摘两片葱叶，就忍不住揭开树叶看看伤口。
这树叶里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止血成分，没过一会儿，重繁手上的血口就完全止住了，只留下细细一条痕迹。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他掐得极重，疼痛非常鲜明。这代表，他不是在做梦！他的血果然自动止住了，没有价值千金的灵药，没有强者利用明力修复，就这样，自动愈合了！
早在重繁出生时，他就身患一种怪病。
他的身体极为脆弱，血管极易受伤破裂，随便在哪里轻轻一碰，就是巨大的青黑淤紫。
同时，他身体的修复能力极差，一道小伤口就都会血流不止，很可能致命。
换了任何一个普通家庭，这样的孩子绝对养不大。
好在他出身于重家，那个“天下我取一金”的重家，还是当家家主的独生子。
他是他母亲唯一的孩子，自从生下他，发现他的怪病之后，母亲毅然绝育，表示再不要第二个孩子，全心全意地抚养他。
他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长大了。他从未经过风雨，比花瓶还要脆弱，连多看会儿书都会被人劝阻。
即使是这样的身体，也无法掩盖他的惊天之才。
所有的东西，他都过目不忘。他随口提出的建议，就曾经帮重家解决了一个巨大的危机，两次让重家的产业大规模扩张。
重家的人越来越遗憾，如果这样的孩子拥有健康正常的身体，他能把重家带到什么样的地步？
但是，重繁仍然从来没吃过肉，菜色寡淡，承受不了任何休闲娱乐。
虽然生在重家，但再贫穷的孩子，都要过得比他更快活。
这次，他强烈要求母亲把他放到太屋山别庄休养，其实就是为了晚上偷偷溜出来。
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只知道，以前那样的日子，他的确不想再过了。
但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肩膀上消失的重伤，吃了肉也没有绞痛的胃，现在自动止血的伤口……
他转头望向姜风所在的方向，满脸深思。
……
……
十多分钟后，重繁用一个竹筒装满了洗好的作料，捧去给姜风。
姜风看了一眼，洗得不算太干净，但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果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啊……
重繁眼睛极亮，迫不及待地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姜风把凤眼鸡的尾羽全部拔了下来，小心放到一边，想了想道：“柴可能不够了，你去拣点儿回来吧。”
重繁看了眼旁边摞得高高的柴堆，仍然高兴地点头说：“好！”
姜风快手快脚地把凤眼鸡的毛全部拔了下来，去掉内脏，挖出里面的几颗木系元核碎片，扔到一边。
他用泥包起两只鹌鹑，跟几块地薯根一起埋在地下，在上面架起了柴堆，开始烤鸡。
夜宵早就在旁边等着了，不需要姜风招呼，它就开始往火里喷吐青气。火苗向上猛地一腾，接着变成透明的颜色，稳定下来。
没过一会儿，浓烈的香气从他的方向向四周传去，重繁闻见，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夜宵的举动也好，姜风的烤制方式也好，他简直不知道应该更吃惊哪个。不过最后他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就是在旁边紧紧地盯着他的举动。
半个时辰后，姜风叫道：“开饭了！”
他扒开柴灰，挖出里面烧硬的泥块，掰开来递给重繁：“这是给你的，小心烫。”
鹌鹑香气扑鼻，重繁小心接过来，深深吸了口气。
姜风问道：“没试过这种吃法吧？”
重繁迟疑片刻：“在书上看到过，但的确没试过。”
他咬下一块，嚼了两口，迅速咽了下去。跟着，他也顾不上那鹌鹑有多烫，一口接一口，吃得极快。要不是用餐礼仪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说不定他现在都维持不住应有的风度了。
姜风看呆了，连忙说：“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
话音未落，重繁的眼睛突然眨了眨，一道泪水从颊边滑到唇边。他浑然无所觉，把那滴泪混着鹌鹑肉一起吃了进去。
姜风愣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还有人会吃肉吃到哭出来。
他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也不算特别好吃吧？小姐做的比我好多了……”
重繁抹了把眼泪，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他问道：“小姐？”
姜风点头：“嗯，小姐是我最重要的人。她很厉害，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做得很好……”
他才说了两句，就闭上了嘴，没再继续下去。
“她现在呢？上哪里去了？”
姜风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没什么。”
他切下一条鸡腿，放到夜宵面前，夜宵两只短短的前爪抱着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姜风自己也抓了一条啃起来，重繁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鹌鹑，震惊地看着姜风——短短的一天里，这个山野里的少年已经不知道给他带来过多少次惊讶动容了。
明兽的肉，可以直接这样烤来吃的？
不加处理，里面的明力……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姜风脸上的肌肉微微跳动着，大滴冷汗冒出，落下。他微闭双眼，全神贯注于身体内部，手上动作却从来没停过。
吃完整整两只烤鸡，他整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完全湿透了。
他睁开眼睛，对重繁点点头：“午修时间，我先离开一下。”
重繁这才发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到了正当中，向大地洒下金子一样的光芒。
姜风坐在小谷旁边的山峰顶端，全身沐浴着金光。
很快，金光在他头顶上汇集起来，像一根金柱一样，把他完全笼罩在里面。肉眼可见的明力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钻进他的身体，在他皮肤下面流动着。
重繁喃喃道：“金山玉柱！竟出现了金山玉柱现象！”
姜风修炼了一个时辰，重繁就这样盯着他看了一个时辰。
金光渐渐消失，强大的明力波动随之而去。姜风平定呼吸，站起来开始练拳。
姜风渐渐能感觉到明力在体内的运动状况，每挥出一拳，明力就被他引导，在身体里产生一次激荡，身体因此被淬炼强化。
一万次后，这次修炼所吸收到的明力彻底与身体融合，他目光明亮，神采奕奕，明显感觉到自己又强大了一线。
他跳下小峰，回到山谷，心情颇好地对重繁说：“明天半月集，我要去陆明镇上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吧，顺便给你买两件换洗的衣服。”
他打量了重繁一下，“不过天云绵什么的肯定买不起，你就将就一下吧。”
重繁古怪地盯着他看，片刻后吐了口气，问道：“半月集是什么？”
姜风说：“陆明镇郊的一个集会，每个月初一十五开。集上卖的全是武修的必需品，我打的这些明兽材料也可以在那里换点钱。”
陆明镇毕竟是个小地方，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修武者不多，更没什么高阶修武者。
在那些比较大的城市里，专门为武修准备的店铺集市可能比普通人的更加热闹繁华。但在陆明镇这样的小镇子，这样的集市半个月才有一次，要去的话还得赶早。
重繁点了点头说：“不错，陆明镇位于太屋山旁，长川河畔，交通还算便利。要不是附近的泰仓州城分去了人气，说不定还会更繁华一点。应该会有一些人赶着时间，来这里收山货，不过价钱应该会比泰仓城便宜一些。”
他说得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姜风点头道：“你说得对。只是我日常也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还不如节省一点时间。”
重繁不认同地摇头：“节省时间是对的，不过钱还是很重要。俗话说，穷文富武。打熬身体、引导明力运行、元核宝器，哪一样不需要用钱？你现在不觉得，未来就知道了。”
他迟疑片刻，抬眼看向姜风：“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把你的明兽材料交给我，我帮你到半月集上去卖……”
他话没说完，姜风已经答应了：“好啊，你来帮我，中间的抽成，就算是你买衣服的钱了！”
之前他说要帮重繁买换洗衣服的时候，重繁略有些不自在。现在一听这话，立刻挺起了胸膛：“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亏本的！”
第0020章 天地人
夜晚的小谷万籁俱寂，偶尔的鸟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