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他还用一些其他客人剩下的布给我做新衣服，我来送货的时候就送给我。”
他转头看着重繁一笑，说：“这个世界上虽然不少坏人，但好人也的确不少。”
夜更深，灯火映着姜风的侧脸，重繁重新感觉到了刚进镇时的那种温暖。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我会记住的！”
回去的夜路，重繁还是只能坐在竹篓里，让姜风背着他走。
也许是天已经黑了，他远没有早上那么尴尬，反而感觉姜风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坚实。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月光直落而下，在万物的表面蒙上淡淡银晖。
我以前留意过这样的景色吗，感受过这样的夜风吗？
重繁怔怔地有些出神。回想到这一天的经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心里瓦解，又有什么东西重新建立了起来。
他突然开口道：“这次我偷偷地跑出来，本来是不想活了的……”
……
……
换了任何一个时候，换了任何一个人，重繁也许都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虽然从小身患重病，身体向来孱弱，但某种东西一直存在于他的内心，让他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但这时，也许是月光太美好，也许是这一天太愉快，也许是树林里传来的夜莺啼鸣太动听，重繁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一些。
听见他的话，姜风什么也没说，步履的节奏也完全没有变化。
这让重繁更安心了，他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不久之前，那个一直给我看病的大夫跟我母亲说，如果想让我活得更久一点，最好对我看得再严一些。如果可以，最好呆在温泉山庄，除了院子里的一点小地方，再也不要出门。”
“少食多餐，食物要少盐少油，不能太硬，最好煮成稀粥混在里面。”
“不能百~万\小!说，不能下棋，不能写字，不能画画。”
“……我不想活了。”
“换了我，我就去把这个大夫揍一顿。”
姜风突然开口，他的话非常平静，里面甚至带着一丝笑意，重繁却听得出来，开玩笑的话里，还是有一丝认真。
“嗯，开玩笑的，你可别真的去打人。但老实说，这样的日子，活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身体不好当然要保养，但活着，就要有活着的样子！”
他从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他可以有他的判断，但这样的建议，太不合情合理了！”
重繁听得呆住了。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这话是姜风说的，还是从他自己的内心里迸发出来的。
他听见医生这样跟母亲说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但话语刚刚要喷薄而出，就被母亲沉郁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他正想解释，姜风问道：“医生说完后，你母亲怎么回答的？不会同意了吧？”
重繁下意识地想解释：“母亲也是为了我好。如果不是她，我绝对活不到现在……”
“她当然是为了你好。”姜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但也是为了她自己好！活着，不仅仅只是要活着，你应该问问你母亲，换了她，她受得了这种日子吗？”
重繁忍不住问道：“那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做？”
姜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不过我觉得，这是她的事情，也是你的事情。要活多久，要怎么活，得你们俩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沟通沟通。也许你也想活得尽可能地久，那就照着大夫说的去做。也许你想活得更精彩一点，不那么喘不过气来……也许你母亲自己，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重繁沉默了下来，姜风也没再继续说话。
他想起一件事。
那天晚上，重繁身受重伤，血流不止。为了救他的命，姜风逼出了本内的金色血气，贯进重繁的伤口。
重繁血止伤愈，同时从毛孔里分泌出一种黑色的物质，恶臭难当。后来，这种黑色的物质散发到空气里，消失不见。姜风醒来后，还留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山洞墙壁上的苔藓全部枯黄萎缩，好像被毒死了一样。
那种黑色的物质，就是重繁的病因？这么说来，他的病可能已经彻底痊愈了。
姜风想了想，暗暗笑了起来。
重繁的家世背景一看就非同小可，救了这样的孩子，一定会给他巨额的报酬。
姜风这时却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满含趣味地想着：这孩子要是发现自己的病突然好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
回去以后，姜风把重繁安置回小屋里，自己则踏上谷外小峰，准备开始修炼。
月光下，他意识澄明，如水般扫过自己全身，开始探查自己当前的状态。
白天时的那一次“优化”，把他体内的明力全部消耗殆尽，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彻底恢复。
不过已经成熟的“果实”不会因此萎缩，打通了的元窍还是通畅的，只是里面储存的明力被消耗了而已。
天机魔方停止了运行，安静地呆在天心种的漩涡里，好像在等待下一次的工作。
姜风到现在为止，对它的存在还是感觉有些莫明其妙。
它究竟是什么？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就是用来优化武技吗？优化的原理是什么？
子夜的修炼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姜风收回意识，准备开始修炼。
月光当头淋下，在头顶汇集成束，明力直贯姜风体内，透过天心种，注入元枝。
天心种内部漩涡旋转，中间的魔方竟然也开始运行。
其中大约三分之一的明力被它吸去。原本工作完之后，魔方上的每一个方块都变得黯淡下来，毫无光泽。此时，淡淡的金光在它表面浮动，渗入内部。
魔方好像被充能了一样，渐渐恢复活力。
一个时辰后，姜风修炼完毕，眉头微微一皱。
只有三分之二的元枝注满了明力，剩下的还空着。这一个时辰的修炼别说进展了，连恢复都没能做到！
这是怎么回事？修炼的效率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低？
这样的话，两个半月后，他真的来得及参加县试吗？
些许的担忧在看到《指明诀·一次改良》之后完全消失。
他记忆力不错，原版的指明诀看了两遍，已经大致背了下来。
现在对照着一看，他发现这个改良版有了极大的变化！
武技的内容被重新调整过了，加入了一些基础部分。
姜风发现，这个基础部分似乎正是针对他而来的。
它专门针对的就是明力稀薄，不受控制的状况。教使用者如何把明力凝聚到一点，使浓度增加到可以操控的地步。
同时，它保留了武技原有的优点，强调对少量明力的控制力，进行更加准确精微的操作。
文字接连不断地从姜风脑海中掠过，他全神贯注地追逐着这些文字，理解其中涵义。
第0026章 银枪落樱
明力混合着血液，在姜风的血管里奔腾。
每流经一处，就有一缕极细的明力从血管里析出，渗进姜风的肌肉里。
明力如同细微的电流，刺激肌肉纤维，对它进行强化。
在他身体里，这样的电流无处不在，它们好像无数条小蛇，又像个无数个勤奋的工人，在各处勤勉工作。
渐渐的，这些细微电流好像听到了指令一样，开始行动。
它们向着同一个地方汇聚过去。
姜风盘膝坐在小峰顶上，右手平放在膝盖上，完全放松。
突然间，他右手的中指轻轻一动，淡淡的金光在指尖出现。
姜风猛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他摆出架势，开始打拳。
他使用的是一套掌法，这套掌法似轻实重，姿态优雅从容，但每挥出一掌时，空气都猛地发出一声爆响，像是鞭炮炸响一样。
雷声渐渐聚集起来，越来越响。
最后，姜风收掌成拳，一拳打出！
“轰隆”一声，小峰上如同一声炸雷轰然炸响，一块巨石被姜风一拳打中，停滞片刻后，炸成了千百碎片！
拳头接触巨石的那一瞬间，金光在姜风拳面上浮现，包裹住他整个拳头。巨石碎裂，金光同时散去，消失不见。
姜风站在碎石堆里，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他刚才打的这一套正是落雷掌。当初它因为这套掌法与小姐结缘，它对他就具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落雷掌是一套普通武技，融合明力种之前就可以修炼，用来强身健体，调节力量。
当落雷掌结合明力，会发挥出全新的威力，那时候才能算是真正的“落雷掌”。
姜风练它练了一年多，对这十二个招式以及其中的变化了若指掌。但是，他没办法正常使用明力，也就没办法发挥它真正的威力。
如今，在改良版指明诀的调整下，他终于调动了体内稀薄的明力，让落雷掌落了雷！
姜风现在体内的明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储存在元枝里，透过金色血脉，不断进入他的身体。
另一部分储存在他的血管里，顺畅流动。刚才姜风调动的，正是这一部分的力量。
之前的修炼里，这一部分明力被他完全恢复，而一掌，又再次掏空了三分之二。
如果日常战斗中也是这样的话，它就只能当作是保命杀招来用。
不过，姜风曾经看见过北姜武馆的师父教授落雷掌。当时他的演示也是包含了明力的，威风远远不如他现在这一掌，大概只有这一掌的一半。
那个师父是黎明初境的武修，也就是说，姜风这一掌，相当于黎明武修的一两倍威力！
这样的招式，就算只有一掌，也能派得上大用场了！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刚刚开始修炼指明诀，控制力还差得远。长此以往，等他真正能做到精微控制明力时，落雷掌的威力，还将成倍增加。
那时候的落雷掌，才真正具有雷霆之力！
姜风恢复了冷静，小峰顶端再次传出持续不断的挥拳声。
是的，这只是一个开始！
……
……
姜风在小峰上修炼的时候，几声鸟叫从小谷里传出，好像有一只夜鸟落了进去，迷失了方向一样。
灰影迅速从山壁上斜掠而下，飘进了树屋里。
重繁笔直地跪坐在草垫上，眼神清醒，毫无睡意。他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仿佛看得极为专注。
兔子夜宵蜷成一团，打着小呼噜，在他身边睡得正香。
很快，一个声音轻轻压倒了呼噜声。兔子长耳微微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少爷召唤何事？”
重繁没有抬头，问道：“母亲现在在何方？”
“夫人正在玄极大陆东方青龙古国，与国主商谈。”
“青龙古国青龙九柱即将开启，此事的确值得母亲一行。请通知母亲一声，七月初九，我在接天城木下居等她。”
“是！”
重繁又道：“除了青龙九柱以外，外面现在还有什么事情？”
灰影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最近最惊人的大事，应该是叶寒州反出了帝御城，不知所踪。很多人怀疑，她已经死在了帝御城追击之下。”
重繁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四圣之一，银枪落樱叶寒州？”
灰影点头：“是，这世上只有一个叶寒州！”
重繁迟迟不能说话，兔子夜宵睁开眼睛，蹦到他身边。柔软的皮毛轻蹭重繁手掌，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轻抚夜宵的长耳，回顾起自己以前看到的情报。
一皇二帝四圣七贤，是这世界上最顶尖的十四个高手。
灰影口中的叶寒州，就是四圣之一。
她惊才绝艳，十六岁融合九环明心种，两个月内突破黎明境界，又三个月晋升天明，二十八岁那年，就能完成这世上无数武修一辈子的梦想——达到心明境界，以一己之力，驭风飞翔于天空之中。
她的传说到此仍然没有结束，四十岁那年，她成为意明武皇，能控制一方天地，形成领域，寿命可延至千年。
这一年，她进入帝御城，一杆银枪扫尽三万魔族，落樱如血，一战成名。
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叶寒州并不只有等级，她的战力一样强大！
今年她仍然未满百岁，但传说中，她已经无限接近魂明武君，很有可能在成为这世界上第六个魂明武君，也是最年轻的一位。
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死了？
在反出帝御城之后，被追杀，而后无声无息地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沉默良久之后，重繁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问道：“这件事可属实？”
灰影道：“帝御城尚未发出正式通告，但对传言也没有表示激烈的态度。”
以叶寒州的地位，传言说她反了，死了。若是假的，帝御城一定会震怒，发出公告追索谣言的源头。
像这样默不吭声，无疑是一种默认，代表着极其不祥的意味。
重繁问道：“帝御城现在在做什么？前面有影响吗？”
灰影道：“御魔军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后勤方面没有太大影响。”
重繁沉吟片刻，问道：“还有更详细的消息吗？”
灰影说：“目前只有一些传言，飞汀大人已经派出专人调整这件事情，相必不久会有更多的消息回来。”
重繁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一定要查明清楚！尤其是帝御城的反应、御魔军的动向，这是事关人类气运的大事，我们必须掌握在手上！”
灰影伏身应道：“是！”
他抬起头，小心觑看了一下主人的脸色，惊喜地道：“主人，您今天精神很好！”
往常说这么一会儿时间，重繁一定会面露疲倦之色。但今天，他外出了一天，又说了这么久的话，仍然精神奕奕，没有一点倦色。
重繁怔了怔，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默默地点了点头。
突然，灰影耳朵一动，抬头看向西边。
重繁注意到了，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一声霹雳在不远处炸响！
雷声距离极近，刚一响起，灰影就掠了过来，挡在重繁面前。
不过它只响了一声，就彻底平静下来。
灰影警惕地防备了一会儿，向重繁行礼道：“属下冒昧。跟主人一起的这位少年来历颇有不明之处，还请主人多加小心。”
来历不明？
重繁皱眉，冷声道：“我不是说了，不许你们查他的吗？”
灰影深深伏在地上，恭声道：“事关主人安全，属下们不敢掉以轻心。”
重繁声音更冷：“也就是说，只要你们觉得合适，就可能违抗我的命令？”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些危险之处，灰影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开始微微打颤，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艰涩地说：“是，我，我们错了，请主人责罚！”
重繁倾身向前，注视着他道：“这是我第二次警告。如果还有第三次，你们就自己去找飞廉吧。”
听见这个名字，灰影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仍然道：“是！”
灰影很快离开了，重繁坐在黑暗的树屋里，轻抚兔子的皮毛。
突然，兔子挣扎了一下，跳出矮窗，消失不见。
“去找你的主人了吗？”重繁笑了笑，接着又陷入刚才听到的消息里。
叶寒州死了……这件事如果被确认是真的，整个明心世界都会为之震荡！
……
……
洁白的兔子在黑夜中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轻盈地奔跑着。
它轻轻一点地面，就能向前飞跃将近十米的距离。
转眼间，它到了小峰之下，接着，四足踩着石块不断跳跃，不到一柱香时间，就登上了小峰，看见了顶上的那个人。
姜风刚刚挥完一万拳，抹着汗停了下来。
剧烈的运动让他神采奕奕，眼睛亮得好像明星一样。他发现，这样规律的运动非常有利于明力的恢复。
现在，虽然元枝仍然未满，但透过金色血脉渗入，进入血管的明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一眼看见夜宵，笑了起来：“咦，你是来接我的吗？”
夜宵在一块大石头上停下，接着白影一闪，那缕残魂从兔子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姜风微一扬眉。
几天不见，残魂不仅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比之前更凝实了些！
最早见到它时，它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