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罩住了碗口，阻止了他。
铁牛下意识地想要发怒，但一触到茶花的眼神，立刻就缩了回去，不吭声了。
这时姜风已经看出来了，茶花是这三人的主导，说话最有份量。
他却不慌不忙，示意道：“你们两位怎么不喝？”
茶花收回手，端起面前的酒碗，一仰而尽，接着把酒碗掷到一边，冷然道：“果然在外面被人类教养长大的，也学会了一副拐弯抹角的脾气！”
姜风扬了扬眉，道：“在哪里出生，被什么样的人养大，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他脸色一沉，斥道，“知道对我没有教养之恩，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茶花一窒，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姜风道：“阿蛮是我的母亲，用命生我护我，我认她。但阿蛮被害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一个人独自成长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你们跟我没有血缘之系，也没有抚养之情，今天坐下来喝杯酒，算是全了我生母跟你们的一番渊源，你们又想怎样？”
茶花下意识地辩解道：“我们也另有任务……”他的声音渐弱，低了下去，道，“……你说得对，我们原本就对你没有半点恩情，又怎么能指望你有什么情份。阿蛮的事情，你的事情，始终都是我们疏忽了。”
他站起身，拣回地上的酒碗，撩起衣摆把它擦干净。
它颇为结实，刚才被扔到地上，滚了两下，竟然没有碎。
姜风对着茶花翻了个白眼，道：“你刚才跟人打了半天，衣服能擦干净吗？”
他站起身，又去取了一个酒碗，放到茶花面前，给他倒满酒，道：“喝这个！”
茶花果然端起酒碗，再次一饮而尽，银鼠见他软化，也跟着一起喝了。铁牛兴奋得要命，喝完了自己的，很不客气地自己拎过酒坛，重新倒满。
这样一说开，气氛比之前缓和多了。
姜风喝完一碗酒，抹了把嘴，向铁牛问道：“你之前说去找他们两人，回来看我，结果找到现在？”
铁牛的脸颊有点发红，不知是酒意还是惭愧的，他嘀咕道：“好久没见到他们了，一时不太能确定他们的位置，找了半天……好不容易见到银鼠，又是他刚刚被骗，我一时着急，就把你的事给忘了……”
茶花瞪了他一眼，道：“铁牛简略提了个大概，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没说清楚。你们究竟是怎么见面的？九龙镯一直在你手上？”
姜风摇头，简单地把当初跟铁牛见面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九龙镯认主时，茶花微微一惊，问道：“你让九龙镯认主了？啊，是的，没错，刚才那明显就是……”
如果不是认主了，九龙镯怎么会在茶花的控制下回到姜风手上？但是他现在还没有经过试炼，怎么可能让九龙镯认主？
姜风问道：“试炼？那是什么？”
茶花摇头道：“我们跟着阿蛮一起离开山里之后，记忆就变得模糊了。我只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情，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完全记不得。”
铁牛也是一样的情况，姜风的确听他说过。
他思索片刻，突然问道：“那么，你们想回去吗？”
第0414章 比理性更重要的东西
茶花三人，已经记忆模糊地在外面呆了几十年。
对于大衍山的一切，包括它的名字在内，都已经被压进了记忆的角落，变成了轻飘飘的浮光掠影。
他们唯一记得的，就是一起出来的这四个人，跟自己的任务。
但现在姜风一提到“回去”，三个人的呼吸都像是停滞了一下，就连铁牛，也停下了喝酒，睁大了眼睛望着姜风。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最沉默的银鼠。他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回去！死也想回去！”
铁牛重重把酒碗拍在桌上，大声道：“我也是！”
茶花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姜风问道：“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吗？”
三人一头，茶花道：“正好就在半年前完成了。”
其余两人也一样，姜风点头，毫不犹豫地道：“好，那就一起回去吧！”
三人的眼中同时露出了喜色。
姜风在重家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要做，他们约定，再给姜风三天时间。
这三天里，他们也不用走了，就留在伊水山庄。到时候，姜风会带他们去接天城，如果阿琉在那里的话，两边会合一起出发。
说完最重要的计划，姜风问道：“银鼠，你那滴天人源血，是阿蛮的吗？”
银鼠闷闷地点头，茶花道：“出来前，我们一人得到了一滴阿蛮的源血，用来保命。我和铁牛的都用完了，只剩下银鼠手上这份，结果……”
这三人实力极强，在九天玄极大陆可以说是罕逢敌手，能让他们用上天人源血的时候，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危险。
重夫人骗走银鼠的源血，其实就相当于骗走了他的一条命。
姜风想了想，对银鼠道：“骗走你源血的那个人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她已经把源血用掉了，没办法还回来了。不如就当我欠你的，回去大衍山之后，我再还你吧。”
银鼠闷声闷气地道：“你先前说得对，本来就是我蠢。用掉就用掉吧，要回去的话，也用不上了。”
姜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什么主意。
他站起身，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吧，回头我会再来找你们。”
三人点头，铁牛抱起酒坛，笑呵呵地说：“你放心吧！”
姜风一走，他终于可以直接拿坛喝了！
姜风回到和山谷，那边的情况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落叶宴本来就已经结束了，客人们里有少许受伤的，但没一个死亡，大部分都安然无恙。
重家很快治好了那些伤，把他们重新安置到千帆尽各处。
重家要是尽心起来那绝对是没话说的，客人们迅速把刚才的事情当成了一次惊险的经历，开始津津有味地大聊特聊起来。
鱼去还在和山谷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他没有在现场保护重夫人，而是带着手下前往千帆尽各处，平息了即将出现的马蚤乱。
长老派一些残余的死硬份子本来想趁机做些事情的，但他们完全没想到千重军来得这么快，不仅没能得逞，反而把自己暴露了。
姜氏电网战法的拍卖一点也没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反而因为茶花三人的出现变得更加热闹。
研究所这边一再强调三人的战斗方法跟电网战法没有关系，但竟然还有不少人把这件事当成了电网战法的又一次宣传。
他们坚信，研究所还隐藏了一些东西，其实三位意明武皇使用定制的战法，是可以打败魂明武君的。
你看，那位帝御城的首席骑士不就是证明吗？
当然，他们手上没有意明武皇，也不需要拿魂明武君当目标。但不管怎么说，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姜氏电网战法一次强势的表态！
战法升级到最后，就能达到这样的威力！
一时间，人们对电网战法的热情更加高涨，向拍卖会提出申请的人数迅猛增长。
无论研究所还是姜风这边，当然都很满意这种状况。
姜风和连江又抽出一些时间，对电网战法的应用进行了新的探索。
以前他们都只是把它用在攻击上，刚才姜风那次实践分明说明，它用在防御上也一样强悍！
由于无界诀，对于别人来说，电网战法只是纯粹的合击性；但对姜风来说，它完全可以用在个人战斗上，单人达到跨境的效果。
姜风正跟连江以及研究员们全神工作的时候，更多的消息从各个渠道传了过来。
覃清圣身为魂明武君，被三个意明武皇联手打败，这个人简直丢得大了。
最关键的是，战斗过程中，他一箭射向重夫人，究竟是有意之为还是误伤？
而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必须为这件事负起责任。
覃清圣挑衅那三个人，本来只是想给重夫人找点麻烦。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三人虽然服饰各不相同，但是来自同一处。无论哪个势力，能出现三个意明武皇的话，毫无疑问都是一个大势力。
这势力来自何方？是友是敌？
现在很明显，这三人跟重夫人有仇，而重夫人想要舍身化解恩怨，他就想把事情搅得更大，把这个怨仇得更深！
这样一来，那个不知名的大势力势必要跟重家为敌，帝御城方面也就不需要太在意重家的扩张了……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没能控制住局面，竟然被那三个人联手打败了，也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被意明武皇打败的魂明武君。
他当然一口咬定那一箭跟他无关，纯粹只是失控而已。
但贺孤山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冷淡，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
贺孤山是御魔军总帅，说话极有份量。虽然他是帝御城主萧沧海的亲信，但要是贺孤山说句话，萧沧海也不得不惩治覃清圣。
一想到这里，覃清圣就在心里暗暗称恨。落叶宴结束不久，他就提前离开了，显然是想在贺孤山回去之前，先做些安排。
贺孤山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行为，他又多留了两天，跟重夫人以及重繁两番深谈，达成了一些默契。
尤其是后面一次谈话，姜风也到场了，四人就叶寒洲的事情重新进行了一些讨论。
不管怎么说，贺孤山也要设法为叶寒洲挽回一些名誉！
不过姜风还是没跟他说叶寒洲有可能复生的事情。
御魔军毕竟跟帝御城的关系太深，贺孤山身陷局中，有些时候是身不由己。这样的事情，还是先不要说比较好。
贺孤山也就只多留了两天，他离开的时候，重夫人限于身体缘故，没有前往送行，姜风和重繁一起去了。
三人乘坐快哉风，到了千帆尽北边的码头，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贺孤山转头看着外面，俯视着千帆尽的无垠大地，直到快到站的时候才感叹道：“能让每个人都像这样御风而行，重家，了不得！”
重繁冷静地道：“交通运输本来就是战争后勤的一大要素，空中没有阻碍，行动起来最为便捷，快哉风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建设的。”
贺孤山突然呵呵笑了两声，回头看他，摇头道：“小繁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重繁一愣，忍不住道：“这不是最理性，最合理的想法吗？”
这时，快哉风刚刚到站，贺孤山看着他笑了一笑，打开门走了下去。
重繁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纳闷地转向姜风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姜风犹豫着道：“我也不太清楚，但他应该是说，最理性的，未必是最合理的？”
重繁不满地反驳：“理性的结论是综合各方面客观因素而得出的，当然是最合理的！”
姜风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感觉，他思索片刻，摇头道：“我只是有这个感觉，在理性的考虑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
一时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东西，一朵浅绿色的苦楝花，平时被认为是混混的人们粗鲁却豪迈的叫喊，那些疲惫脸上纵死而无往的决心……
他肯定地道：“没错，的确还有很多东西，比纯粹的理性更重要！”
重繁看着他，若有不解，又若有所悟。
这种场合，贺孤山当然不是一个人孤身前来的。
有些事情只能他跟重繁谈，但更多的细节还需要副手来进一步具体拟定。
他这次赴宴一共带了四个副手和若干随从，副手里只有一个跟他一起回去，倒有三个会继续留在这里，敲定电网战法的后续。
要是贺孤山一个人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飞回去。但是加上了他们，就要一起坐船渡过隙间海了。
副手已经等在码头，这时迎上来看见自己的上司，好奇地问道：“大帅，您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贺孤山望着远方扑面而来的无尽海洋，听着后面清晰传来的对话，摇头感慨：“你察颜观色的本事还是那么差劲……我只是有些感慨。年轻人们，真是眼看着成长起来了。他们比当初的我们，可要厉害多了！”
副手愣了一愣，不客气地道：“那是您，我跟您相比，也还是个年轻人呢！”
第0415章 回头见
孤帆远影碧空净，贺孤山扬帆远去，姜风和重繁并肩站在海边的峭壁上，眺望着那边。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重繁没有说话，好像还在想着姜风之前的那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姜风道：“不用着急，你不是不久就要去御魔军了吗？有很多事情，你到时候都会一一体会到。”
重繁问道：“你是在泰仓魔战里感悟到的？”
姜风似乎没打算走，他随地坐了下来，点头道：“是啊，那次之后，我一直觉得，身为武修，还是应该在那样的战斗里锻炼一次。那时候，很多东西都会第一次在你面前呈现！”
重繁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自信地道：“嗯，把家里的事安顿完，我就要过去了。本来还以为等我成年了，母亲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看来，还是要继续麻烦她了。”
姜风诚心诚意地道：“你母亲很了不起！不过，能看到你健康，还能成为武修在御魔军里战斗，她一定很乐意继续帮你的忙。”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还带着一些感怀。
重繁回头看他一眼，问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姜风点头。
重繁又问：“你打算跟那三个人一起回家看看？”
姜风又“嗯”了一声，轻声道：“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我也想去看看母亲从小生长的地方。那地方，真的很美……”
他眯起眼睛，想起阿琉让他看见的那一幕幕情景。那就是大衍山？那就是他母亲的故乡？
老实说，姜风对母亲的印象非常淡薄。但就像是一种本能，提起这个词，以及提起大衍山的名字，他都会觉得一阵悸动，感觉到无比的向往。
重繁凝望着前方的海面，微笑道：“嗯，我懂的。我的故乡也很美！”
海天相接，阳光无遮无挡地洒下来，在海面上翻起片片金鳞。帆影已经几乎消失在天边，远远望着它的时候，好像心思也要跟着一起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姜风点头感叹道：“这里的确很美！”
重繁没有说话。
少年人总想着要去向他乡，但现在即将成行了，又开始对家乡有些不舍。
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与衣襟，两人安静地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过了很久，重繁终于轻轻舒了口气，收回了心神。
他突然道：“对了，你走之前，拿着这个，可以再去和山谷一次。”
姜风接过他递来的一个徽章一样的东西，问道：“怎么？”
重繁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好歹也是重家的家主了，也应该试着以权谋私一下嘛。”
姜风何等聪明，立刻会意：“九明湖？”
重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九明湖里一半水一半明力，靠近母树的区域基本上全部都是纯粹的力量了。在那里修炼，事半功倍。按照重家以前的规矩，只有直系与三代以内的旁支才能使用，我打算再大方一点。不过，那也是下一阶段的工作了，今天你先用着，也算是避免浪费。”
姜风也不跟他客气，点头道：“那就多谢了！”
重繁又盯着海面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后走。他貌似轻松地道：“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等到你从大荒山回来，我从御魔军回来，咱们再见吧！”
他说得简单，但无论是姜风去大荒山，还是重繁去御魔军，都是要战斗、要冒险的事情。能不能活着回来，回来之后是什么样，其实都很难说。
姜风却回答得跟他一样轻松：“嗯，回头见！”
重繁离开，海边只剩下姜风一个人。
他从衣服里把那颗魔晶翻出来，握在手里。
这颗魔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冰冷的，无论贴身放多久，也不会染上体温，反而会让人觉得打从心底凉起来。
姜风却始终让它贴着自己的心口，轻易不会离身。
叶宵从来都是冰冷而温暖的，她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无言地支撑着他，保护着他。
现在，两人应该换过来了，应该由他来保护她，拯救她了！
姜风露出一丝微笑，喃喃道：“你也有这么弱小的时候，到时候我可是会嘲笑你的啊……”
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