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风长长出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跟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身为天人族，姜风有记忆比别人都早。就像之前在千渡花的幻境里看见的那样，他小时候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再怎么孤单痛苦，他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知道自己是个人，会说话，能跟人打交道，痛了会哭，高兴的时候会笑，后来还能用自己的双手来支撑自己的生活……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地讲给了阿故听，不管是痛苦还是寂寞，是饥饿还是快乐。他回忆着过去的事情，描述着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心情，一点细节也不放过……就算对姜晨、对叶宵，他也从来没有讲得这么详细过。
他当然不是在诉苦，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感受、作为一个人的感受传达出来。
身而为人，必然会有痛苦、会有喜悦、会有悲伤、会有欢乐。所有的一切情绪组合起来，才能真正的称之为人！
突然，他放在旁边的手一暖，一只小手压了上来。
栅栏门没开，阿故却已经到了门外。她坐在姜风身边，小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无言地传递着什么。
姜风声音没停，反手握住她的手，把那个小小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直接接触，姜风感觉到，他心里的情绪仿佛也同时传递了过去，在两人心里一起回荡着。
他仍然没有停止讲述，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讲到遇见了姜晨，然后遇到了叶宵。
童年时的痛苦与愤怒，遇见姜晨之后的希冀与憧憬，与叶宵相处时的温暖与支持……还有无数曾经遇见的朋友、同伴、敌人……所有的一切，铸就了现在的他，缺一不可！
随着他的讲述，他心底的情绪不断起伏。这些情绪随着两人的接触，全部传递给了阿故。渐渐的，她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一开始非常轻微，慢慢开始变得明显。喜、怒、哀、乐不断呈现，让那张面孔变得鲜活起来。
那种感觉无比奇妙，好像姜风正在通过他的话，向阿故的身体里注入灵魂！
后来，姜风把魔晶从怀里拿了出来，悬吊在他和阿故面前。
阿故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发光的魔晶，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
她突然叫道：“叶宵。”
同样字正腔圆的两个字，无比清晰。
姜风道：“现在她只剩一缕残魂在里面，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她对我非常重要，所以那时候，我才会这么紧张……”
阿故向姜风的怀里偎了一偎，突然那个明力和魔气混合的圆球出现在他们面前，悬浮在半空中。
阿故问道：“这个，对她，有好处？”
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一个词都很清楚，意思表达得也非常清晰。
姜风搂了搂她，重重点头说：“是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让明力和魔气完全平衡了，中间产生的那种灰色力量，能够滋养叶宵的残魂，非常有效。你太厉害了！”
阿故抬起小脸，笑容明朗中微带羞涩。她小手轻轻一划，又一缕灰雾从圆球里飘出来，丝丝缕缕地渗进魔晶里。
残魂上次吸收了足够的能量，正在休眠中，按理不应该再注入新的能量的。姜风心里微微一动，却并没有阻止。
灰色力量渗入得非常缓慢，姜风微微一惊。
他能感觉到，它极为缓慢而平稳地进入了魔晶深处，与残魂接触，一缕一缕地与它结合。
残魂明显地再次被滋养，它吸收了全部的灰色力量，再度苏醒过来。
它浮向魔晶表面，最后竟然从里面浮了出来！
这缕残魂只有一丝，看上去像一抹若隐若现的烟雾。隐约亲近与依恋的感觉从里面透出来，姜风和阿故同时感觉到了。
姜风又惊又喜，向着残魂伸出手去，问道：“叶宵？”
烟雾在他的手指上轻轻一绕，又缩回了魔晶里，蛰伏不动了。
这反应……难道它已经有意识了？
姜风正在思索，阿故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想法一样，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一点点，残留。”
她抬头看了姜风一眼，认真地说，“慢慢来，会好的。”
姜风凝视着她的眼睛，这双金色的眼睛远不像最初见面时那样空洞茫然。它微微闪着光，有些柔软，又有些温暖。
姜风按住她的小脑袋，把她压进自己的怀里，压抑着心里的情绪，道：“谢谢你，谢谢你……”
阿故抓住他的手指，在他的怀里笑了起来。
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再次升起，照亮了一片接一片的池塘，也照亮了池塘旁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青蛙“呱”的一声，跳进了水中。
……
……
天色已经不早，姜风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对阿故说：“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说得非常认真，“我不敢保证能把你照顾得多好，但是……”他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简直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房间，微微冷笑一下，“总比在这里好得多！”
阿故明显很依赖他，这时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她断断续续地说：“必须，在这里。”
姜风意外地问道：“为什么？”
阿故做了个手势，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吃，难吃。”
姜风道：“要吃东西？我可以做给你啊。”
阿故摇头：“必须，这里。”
姜风听她说了几句，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离衍派那些人还不知道，但阿故早就能自由出入这里了。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是因为她必须每天服用一种药物，那种药掌握在对方手上，每天会拿过来。
阿故自己也说不出来不吃药会如何，但她还是意识到，有了这个，她就不能走。
药？
姜风眉头一皱。
阿故的先天力量与直觉都比他强，她既然有这种感觉，那应该就不会出错。
不过，毫无疑问，这种药就是离衍派的一张底牌，有了它，阿故就没办法脱离他们的控制！
不管怎么说，姜风必须要把它拿到手才行。
他思索片刻，摸了摸阿故的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留在这里吧。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阿故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我，找你！”
姜风看了旁边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一眼，点头道：“你能瞬移，如果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当然更好。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安全第一！”
阿故重重点头，小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小天人心思极为纯净，示好的办法非常直接。她把那个圆球塞进姜风的手里，抓住他的手指，让他握住。
姜风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会珍惜它的！”
阿故笑了起来，她指了指魔晶，道：“摸摸。”
姜风会意，他半蹲下来，把魔晶举到阿故面前。阿故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接着把它捉住。
她凝视它很久，又像是祈祷，又像是祝福一样地说：“你，会好的。”
姜风看着这小小的孩子，看着她纯净而温暖的眼睛，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第0447章 竟然
姜风把阿故送回她的“牢房”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有点不忍。
他来之前，真没想到离衍派那些人会这样对待她。
阿故倒是习以为常，她走回桌边，在椅子上坐下，表情淡然。片刻后，她发现姜风还在，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生涩却灵动的笑容。
前后两种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姜风忍不住跟着一笑，向她招了招手，这才转身走了。
姜风离开这里，他本来打算一股作气，去把阿故的药找到，但想了想，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药在哪里，被谁掌管，他一概不知。没头没脑地去找的话，就算他能完全匿迹不被人发现，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找药之前，还是先得把离衍派的底摸得更透一点才行。
他还是回去了天遗峰，先去看了一眼祭司楼那边的情况。
苍松和阿琉都在祭司楼下方的密室里，埋头于大量的卷轴资料中。这些全是天遗峰上万年存放下来的，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想要从这些内容里翻出姜风想要的信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祖孙俩看得眼睛发红，却全然沉迷了进去，姜风跟他们说话，他们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那样子，就像恨不得他早点走，别在这里打扰他们。
姜风苦笑头摇摇头，还是转身走了。
上了天遗峰顶，一个人默默地从阴影里出来，站到他面前。
姜风看见银鼠头发上、衣服上湿漉漉的露水，瞬间就愧疚了。
他昨天晚上陪着阿故，一夜未归，竟然忘记了银鼠会过来给他上课。结果他就老老实实地等了一夜，到现在还没离开。
姜风连忙道歉，想了想道：“昨天你说的那个人，我应该碰见了。”
银鼠立刻抬头，紧紧地盯着他。
姜风明白他的意思，把昨天跟那人交锋的全部经过都讲了一遍，包括他当时那些应对是出于什么考虑、有什么样的效果、引起了对方什么样的反应，全部都说得非常详细，没有丝毫隐瞒。
银鼠听得也很认真，他的目光不断闪烁，最后露出一个讥刺的笑容。
姜风说完之后，他摇头道：“他不行！”
姜风笑了笑，点头道：“嗯，我也觉得，单就实力来说，他比你差远了。”
银鼠思索片刻，又道：“你看。”
他向前走了一步，突然间，脚下的影子向外蔓延，就像有一滩水在他身体周围扩散了一样。
它扩散的速度非常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姜风周围，把他也罩了进去。
姜风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一个念头闪过，还是站在了原地没动。
他感觉到，一股压力侵蚀了过来，控制了他身周的区域。黑影笼罩的范围里，空气、空间的性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但有些本质性的东西却被彻底改变了。
银鼠一抬手，姜风立刻一惊。
他一直在自然而然地从空气中吸收明力，但这一刻，空气里的明力仍然存在，但他跟它的关系却被完全隔断了！不管他再怎么运转天心种，都没办法吸收一分一毫。
以往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力量更强的人，对明力拥有更高的控制力。一旦他控制住明力，对方就很难抢夺，当然也没办法吸收了。这是由纯粹力量的强弱造成的控制力。
但姜风现在感受到的却并非如此。
他能感觉到，这些游离的明力仍然是“自由”的。也就是说，它们并没有被更强的力量压制住。
姜风之所以没法吸收，是因为某种“规则”不允许他吸收！
这一片区域的规则被某种力量彻底地改变了！
银鼠身形一闪，他原本站在离姜风约两步远的距离，这一闪，就到了两丈之外，恰好在阴影范围的边缘。接着他又一闪，突然出现在姜风的背后，几乎紧贴着他。
再接下来，他整个人如同融化了一般彻底消失，姜风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姜风渐渐会过意来，问道：“这就是领域？”
银鼠显现出来，简短而坚定地答道：“是！”
姜风不是第一次见到领域，但却是第一次与领域这样亲密接触。
在阴影笼罩的范围里，银鼠的控制力达到了最强。这种感觉，就像这一个世界，都变成了银鼠的专属！
这中间有一个非常强大，但平时很难感觉到的地方。
这不是单纯对力量的控制，而是对某种规则的深刻理解。
这让领域变得非常完整，单靠力量很难破解。
姜风以前一直以为，两个都拥有领域的意明武皇要是战斗的话，就是比谁的力量更强，能压倒对方的领域。
但现在他却有一种感觉，事实并非如此。
这种领域太过完整，打个比方来说，你就算攥紧拳头，用再大的力气，也很难捏碎一个鸡蛋。但如果你事先知道鸡蛋的形状，找准施力点，也许用两根指头就能搞定它。
意明级别、领域之间的战斗，力量的强弱退居其次，关键变成了对规则的理解与破解！
而建立一个领域，也就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则！
姜风若有所悟，他站在原地，想得更深。
那么，对于规则的理解究竟从何而来呢？
如果是自己要建立领域的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领域？
姜风站在原地，陷入了思考。良久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他有点感悟，但到现在为止，他进入心明境界时间都不太长，要体悟意明境界还早了点。
某些东西就像纱窗后面的花，隐约可以看见，但始终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更没办法抓住。
姜风长舒了口气，道：“还是慢慢来吧。”
银鼠看他一眼，唔了一声，收起了领域。
其实大部分武修有了这样感悟的时候，都会找个机会好好闭一段时间关，整理思路，力求突破。
从心明境界开始，武修晋阶的关键点就不再是元枝内明力的积累。
当然那也很重要，内部力量够强，才能引动外力。但是相对来说，它不再是第一位的了。
对高级武修来说，对力量的理解成为了关键中的关键。
只有真正地理解了力量，才能更好地控制它、应用它、掌握它。也就是说，像银鼠这样，把力量以及力量所引发的一切，完全变成一个整体。
当这个整体的完成度高到一定程度，元枝里的力量又达标了，就自然而然会破境，进入意明境界。
每个人具有的力量不同，理解方式也各有不同，别人的方式只能做个参考，完全没办法照着来。所以银鼠能帮姜风做到的，也就是现在这样，把自己的领域近距离展示给他看看，能激发一点灵感最好，不能的话……也只有这样了。
姜风现在明显有些感觉，按理说应该细细体悟，再争取多点收获的。
但他手上的事太多，根本腾不出这样的空来。
而且，银鼠莫明的有一种感觉，姜风走的路子跟他，跟别人都不太一样，无需干涉，只要看着他，他需要的时候帮个忙就行了。
说到这个，银鼠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挠挠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姜风。
姜风正在想事，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一看就呆住了。
他震惊地问道：“这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银鼠面无表情地说：“是的。”
姜风不可思议地道：“真的是婚宴的请柬啊……茶花的手脚可真够快的……”
他手上的这个东西用植物编织而成，上面写着异形文字与符号。虽然它跟姜风以前见面的实物不太一样，但它的确就是一份婚礼的请柬，上面其中一个名字，正是茶花的。
可能是他第一次见面时给姜风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姜风完全没把结婚这个词跟他联系在一起。更何况，他离家二十八年，现在才刚刚回来，竟然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难怪这几天一直没见到他人呢，姜风还以为有别的什么缘故，没想到是在准备婚礼。
银鼠面无表情地说：“阿溪跟他青梅竹马，一直等他回来的。”
姜风扬了扬眉，笑道：“这样啊……那真得准备一份大礼了！”
茶花果然手脚麻利，婚礼就准备在三天后。
银鼠道：“大衍山的婚礼都是太阳初升起开始，茶花请了很多人，到时候早点去。”
银鼠很少说话，也从来不说废话。一件事只要他强调了，就一定是有用意的。
姜风看他一眼，瞬间明白了过来。
茶花这么快准备这一场婚礼，除了因为阿溪等了太久以外，还是为了他！
他从外面回到大衍山，在这里毫无根基，认识的人更只有两名祭司和茶花他们三个人。
而天人族是未来的族长，势必要串连起大衍山所有的部族、所有的人。
姜风想要摆平离衍派，重中之重当然是血之试炼和大祭礼，但原族毕竟也是人，是人都是有感情的。
茶花的这场婚礼，就是为了帮姜风联络他与大衍山之间的感情。
姜风盯着手里的请柬，笑了起来。他重重点头，道：“嗯，我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