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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43部分阅读

    廷相虽然刚刚当上左都御史,但他在都察院的时间最长,能量最大,一直把暗中调查胡大帅的事情,掩盖的很好。”余寅又将详情道来:“具体负责这件事的,是负责严世蕃案的佥都御史万伦”此人三年来,一直在江西、徽州等地辗转,名为核实严世蕃、罗龙文等人之罪名”其实是为了找出办胡大帅的铁证……从淅江转任江西的王本固,为了避嫌,虽然没有主动过问此事,但出人出力,十分尽心,其意昭然若揭。”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沈默一摆手,沉声问道。

    “他们从严世蕃的儿子家里,找出了胡大帅昔年写给王直的密信,还有伪造的圣旨。”,余寅叹息一声道:“严世蕃不愧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他竟然早就把负责联络王直的蒋舟等人收买过来,胡大帅写给王直的每一封信件,都有高手匠人誊写仿造,将麋品还给蒋舟,而把真件留了下来。”这一手”显然是防着将来胡宗宪功高盖世脱离了控制只要有这些信件和假圣旨在,哪怕胡宗宪被皇帝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得乖乖俯首听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到和胡宗宪撕破脸的那天,严世蕃就先上了断头台,却把这些玩意儿留了下来,终于在死后几年,又祸害了一把胡大帅……

    “刑部已经鉴定过了,那些东西都是真的。”余寅面sè忧虑道:“学生知道,胡大帅伪造圣旨向王直封官许爵,是为了把他诳上岸。但伪造圣旨这一条罪名,就等同谋反,已经无法翻盘了。”

    沈默目光y沉”望着碗中已冷的xiao米粥,一言不发。其实当年,他就曾提醒过胡宗宪,做事情不要留后患。但胡宗宪不能像他那样,不论做什么都先跟嘉靖通气他和皇帝之间”还隔着一层严家父子呢,擅自越过他们,肯定是不行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以许多事,胡宗宪都是自作主张的,当时的效果立竿见影但现在却成了无可抹去的梦魇。

    但更让沈默吃惊的还在后头,余寅低声禀报道:“来前刚收到的消息,咱们的人”偷拆开都察院寄到山东的密函”发现王廷相命友佥都御史万伦、山东巡按胡言清在中途突审胡大帅,务必问出口供!”说着紧紧皱眉道:“此等反常之举,证明他们所图的,不仅仅是个胡宗宪……他们这么着急,显然与大人提前返京有关,恐怕您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没有圣旨吗?”沈默的愤怒早就抛在了千里外的大运河上”此刻只剩下令人生寒的冷静。

    “没有,他们打算先斩后奏。”余寅轻声道。

    “东厂的人能答应”,沈默没说完便闭上了嘴,这次东厂的动作异常迅速本身就透着蹊跷。如果真有人要算计自己的话,东厂那边肯定已经布置好了。

    “他们没料到的是,大人您会这么快回来。”余寅知趣的换个话题道:“这样京城这一局,还有扳回来的希望,只是……胡大帅那里,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嗯……”沈默缓缓点头。

    “大人,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余寅沉默须臾,眼中竟罕见的闪过凶光。

    沈默的眉头猛地一跳,虽然余寅说得没头没脑”但他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和胡宗宪牵扯太深”有太多事情jiao代不清……不说别的,仅仅当初劫兵船、si放王直一事”就足够自己喝一大壶,如果后者果真把自己卖了的话,怕是隆庆皇帝也保不住自己了。

    其实当初,余寅就曾建议过,趁着胡宗宪在龙川老家赋闲,悄无声息的杀人灭口,然而沈默从来就不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二来,他手下的王寅、郑若曾、沈明臣、谭纶、戚继光、刘显等一干文臣武将,其实都是从胡宗宪那里继承而来,自己做这过河拆桥之事,怕是要寒了人,心。

    所以他一直无法下这个狠心,终于被算计良久的敌人成功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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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大人沉吟不语,余寅以为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g,沉声分解道:“学生起先也只是讶异,怎么这次内外廷配合如此密切,每一步都如此紧凑高效?现在一想,原来咱们掉进了人家jg心策划的圈套之中。先是借着南京的事情,让大人远离北京,接着利用言官和宦官的an斗”把京城这池子水彻底搅混。待得天时地利人和,才把早就备好的铁证抛出来……如今的蒋庆皇帝不是先帝”体会不到胡宗宪的不易,只会因为他伪造圣旨而愤怒”这时候大人又不在京城,没人能为他说话,皇帝自然下旨拿人。”

    “东厂一得旨,马上向徽州发驾帖,那些缇骑早就等在那里,一接到驾帖”就立即抓人进京……否则绝时不会如此紧凑。余寅面蔗y沉似水道:“而且人家早备好了后手,大人不提前返京,他们就把人带到北京来审,若是大人提前返京,他们就先不回京,在半道问出口供,这样就算大人把京城这头摆平”他们也能得到想要的口供,“到时候”又有谁能为大人摆平呢?”,说着一liáo袍角,单膝跪在沈默面前,道:“大人素来仁义,然而行大事者无所不为,您身系千万人之福祉,东南大业之兴衰,切不可感情用事”坏了毕生的事业啊!”

    区区一份口供”哪怕是从胡宗宪口中问出的,也不可能把沈默扳倒”然而其要命之处在于,会使人产生无限的联想,既然你们曾经合谋做过此等胆大包天之事,那么恐怕胡宗宪曾经做过的坏事,你也一样都少不了吧。一下就能把沈默苦苦维持的,伟光正,形象给毁掉。到那时,不用人赶”他也没脸再呆在北京城了。

    “大人,快做决断吧!”,余寅拉着沈默的袍脚,苦苦哀求道。

    沈默痛苦的闭上眼睛。

    余寅觉着自己明白了沈默的意思,这个黑锅”自己来背!便昂首抱拳道:“,那属下就僭越了!”,“不必”沈默沉吟许久,一摆手,睁开眼道:“假你之手”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能瞒得过史家之笔吗?”说着似乎有些消沉道:“一直以来,我都有个弱点,在五百年后,有个名词叫,左倾幼稚病,……总以为政治斗争可以不那用么残酷的。”,“大人对北宋的君子政治推崇备至”,”余寅轻声道:“但时代不同了”现在这年代,下野不代表政治圣明的结束,只有把对方彻底消灭”才能杜绝后患……哪怕大人不这样想,但别人都这样想,所以那些您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我知道了”,”沈默缓缓点头道:“不瞒你说,其实自从知道胡默林再次被捕的消息后,我的情绪便bo动很大”在运河上,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失态。其实不止为了这件事本身,而是他们打破了我的底线就像你说的”我发现自己的游戏规则,别人根本不在乎”只是把我自己束缚住了。”说着嘴角挂起一丝冷酷的自嘲道:“就凭我这种xiao鼻子xiao眼xiao模样,还想让别人也遵守我的规则,真是自不量力。”,“世风日下,人心如此。”余寅早就想劝谏沈默了,现在见他能自己意识到,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大人只能先遵循,然后再徐徐图之……”

    “罢了,没时间感慨了。”沈默穿鞋下地,在余寅身后站定道:“辛苦你亲自跑一趟,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行此下策。”说着重重叹一声道:“否则后患无穷……”

    “是!”余寅郑重点头道。

    “起来吧。”沈默看着窗外卫士的人影”淡淡道:“说了这些话,不要有心理负担,我真正信得过谁,您应该最清楚。”

    “是,”余寅站起来,一下子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

    王寅也好、沈明臣也罢,都以名士自诩”且身后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唯有自己,原本一无所有,皆是大人所赐”也唯有自己,能全心全意为大人考虑,宁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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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不宜迟,你立刻出发吧。”抛弃强加给自己的枷锁后,沈默恢复了多年不见的果决,从怀中掏出一块非金非yu的信物道:“拿着这面令牌”你可以号令锦衣卫、通达车马行,他们的势力无比庞大,可以帮你完成一切想法。”

    接过那入手温润的令牌,余寅心中ji动”这是大人完全信任自己的表现”不由关切道:“那大人下一步呢?”,“我会马上进京,既然他们不跟我按章法来”,沈默淡淡道:“这次我也不跟他们客气了,我就直接去请圣旨”特赦胡宗宪,倒要看看,谁能奈我何?”,余寅心说:,早该如此”便拱手朝沈默告辞道:“大人请放心,学生豁出命去”也让这麻烦停在山东境内!”他很清楚,这出戏的正戏不在京城,而是在山东,在胡宗宪那里”能不能粉碎对家的y谋,全看自己这一行了!

    “去吧……”沈默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待余寅绝尘而去后,沈默也在卫士的簇拥下,往纷纷anan的北京城,疾驰而去!

    惹恼一头蛰伏的巨兽,bi他亮出自己的爪牙,不管是谁,一定会后悔的……

    第八零七章 审讯(中)

    第八零七章审讯(中)

    夏镇是微山湖畔的一个小镇,事实上,在今年之前,这里还叫夏村,其规模可想而知。但因为大运河纵贯微山湖南北,随着近些年往来船只愈发稠密,为了便于管理这段异常宽阔的‘河面’,漕运衙门在此设立了分司,随着衙门的建成,官吏漕丁的进驻,就在今年,夏村升格为了夏镇……

    但叫什么也改变不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全靠过往船只带来人气的情况。这些年冬天又冷得出奇,还没进十一月呢,河面就冰封起来,便有最少三个月不能航运。而这时候的夏镇,就显得格外的偏僻、安静、几乎与世隔绝……

    “贼老天,这是发了哪门子癫?”一个穿着厚厚棉大氅,头带皮帽子的中年男子,跺脚站在结冰的码头上,低声抱怨道:“记得小时候,不到腊月不用穿袄,这些年是怎么了?”

    “可不……”另一个和他一般打扮,年纪也差不多的男子,点头道:“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旱,再这样下去,北方真要赤地千里了。”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一个比他们年轻些的男子,却冷哼一声道:“皇帝不理朝政、大吏贪赃枉法,百姓民不聊生,这是上天在示警”说着对那第一个男子道:“大人,我等这次一定要将那‘总督银山’,还有他身后那些人揪出来,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哈哈……正该如此。”那男子打个哈哈,有些尴尬的望着第二个人,好在那人似乎没在听他们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南边新修的官道上,在那里,一行人马正不疾不徐的行驶而来。

    “来了”三人同时低呼一声,便不再交谈,而是正了正头上的皮帽子,想把这身冬瓜似的装束,穿出点严肃高贵来。

    那些在一边懒懒散散的漕丁,也赶紧过来列队,只是高矮参差有差,又从没站过队列,一眼看去,东倒西歪。几位大人的本意,是让他们壮一下声势的,这下完全达不到目的了。

    不多会儿,那队人马近了,竟然是那些押着着囚车的东厂番子,他们身后,还紧紧跟着一队锦衣卫的缇骑。远远看去,倒像是厂卫联合行动,把那几个官员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这么高的规格啊……

    “哪位是万中丞?”看到立在码头边上的几人,还有瘪瘪索索的漕丁,那东厂珰头也不下马,大喇喇的抱拳道。

    那第一个官员便站出来,也抱抱拳道:“本官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万伦。”说着从怀里掏出印信,东厂档头也不下马,啪地一甩鞭子,竟把那印信从他手里卷走,再把鞭子一手,抄手就将那印信拿住,随意的看了一眼,便抱怨开了:“万中丞,不是咱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个鬼地方?偏出官道最少六十里,兄弟们都要累散架了,感情咱们的tui脚不值钱是吧?”

    “你……”那个年轻些的官员,当时就要发作,被第二个官员拉一把,抢先淡淡道:“衙门里已经烧旺了地龙,请诸位钦差进里面歇息,没什么好招待的,一黄二白、酒肉管饱。”

    “还是这位大人上道。”东厂档头轻蔑的瞥一眼那年轻些的官员,道:“人就交给你们了,快审快结,最多三天时间。”

    “呵呵,下官不是都察院的人,”那第二个官员一侧身,表示自己只是地主:“下官凌云翼,乃是这漕运分司的提举而已。”

    “管他给谁呢,”那珰头大喇喇的挥手道:“反正从现在算起,就三天时间。”说着回头看看押车的四个番子道:“你们须得寸步不离的跟着,要是犯官少了点什么,小心你们的狗头。”

    几个番子一起应道:“喏”

    说完,这些个朝廷鹰犬便往漕运分司衙门招摇而去。

    三个官员连忙让开去路,两个年长的在边上相视苦笑,这些厂卫特务,抓住机会就要人难看,好像整治了官员,他们有多大快感似的。

    那年轻官员则面愤怒道:“太不像话了……”

    “少说两句吧。”第一个官员看看他,淡淡道:“和他们有理也说不清,还是省下力气,赶紧开审吧,三天时间……”说着摇摇头道:“不乐观。”

    “是啊,抓紧时间吧。”那漕运衙门的凌云翼道:“提审房都是现成的,二位只管放心审问就成,那些兵丁我替你们招呼了。”

    “多谢。”两人一起向他行礼道,这次能找到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审问犯人,多亏这位嘉靖二十六年登科的兄台帮忙,没理由不感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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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漕督衙门的职责,是保证大运河,这条维系京城的动脉的安全通畅,所以拥有很大的权力,对于不法分子,可以无需经过地方官府,直接抓捕审讯,是以这个分司衙门中,便有按照按察司标准修建的提审房。

    这种臬台大牢才有的提审房,都是明暗两间。提审犯人在外面的明间,记录口供的人在夹层的暗间……据说这样问案便于套供,因为人犯见无人记录,往往可能放松警惕,把原本不愿招的话,在不经意间说出来。

    两个问案的御史,已经除下了笨重的棉衣,穿上官服戴上乌纱,他俩的官服一红一蓝,但xiong前都补着威严的獬豸,显示其口含天宪的身份。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两人在没有外面时的畏缩之气,反而显得仪表堂堂、不怒自威……朝廷遴选御史,本就是要求严格,其中一条,便是相貌要威严,国字脸、丹凤眼最好,再差也不能差到哪去。

    那穿红袍的,正是四品佥都御史,负责此案的万伦,他看看那跃跃yu试的胡言清道:“先委屈老弟,在暗房中笔录,兹事体大,不能假他人之手。”说实在的,要早知道这山东巡按胡言清,是个三十不到的毛头小子,他就自己单干了。

    胡言清有些不愿意,但对方是上官主审,也只好闷着头,到暗室里坐下,然后把门一关,从外面就只能看到一面普通砖墙,根本意识不到还有个暗门。

    一时安静下来,万伦也在提审房坐下,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审问。不一会儿的,便听到脚步声响起,大门推开,就见四个东厂番子,把一个穿着棉袄,没带刑具的垂垂老者夹在中间,带了进来。

    万伦和胡宗宪是认识的,当初后者还在总督任上时,前者便为调查严世蕃的事情,到府上拜会过两次。时至今日,两人的地位掉了个个,原先诚惶诚恐的小巡按,现在踞案危坐,而当初不可一世的胡大帅,却成了他审问的阶下之囚。

    此时此刻,胡宗宪那昏huā的两眼中,自然没有了当时那种居高临下,可也并没有待罪革员该有的恐惧和乞怜,他只是目光灰暗却平静地望着对方。

    万伦办案三年,经他手判死刑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自问杀气已经不弱了,但在望向毫无当年威势的胡宗宪时,还是不自觉的保持了尊敬,目光淳淳的望着他,吩咐那东厂番子道:“给革员搬把椅子。”

    面对着威严的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