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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第26部分阅读

    颤,避开我的眼神。

    鉴容聚精会神的看着我,似乎也有心事。

    月满如昼,我坐等鉴容回来。他送穆国公回去,明日两军就可会合。不出意料,京师月内可破,只是竹珈,韦娘会不会受到伤害?

    没有别的侍女,滞留军营的流苏服侍我散了头发,我忽然问她:“那个小鸥姑娘呢?”

    流苏说:“她今天不辞而别了。”

    我将蓬松的长发揽到脖子后面:“跑哪儿去?”

    流苏摇头:“陛下关心的不是此事吧?”

    我眯缝起眼:“流苏,我的玉玺是不是藏在王琪家里?”

    她回答:“是。”

    我笑:“大哥做事果然周密。你们在小舟上告诉我杨卫辰还在宫内,我就知道玉玺给他偷去了。别人盗玉玺,不过是盗。但碰上杨卫辰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不管大哥自身如何,他到了建康,他们两家必然不和。”

    流苏说:“这也是王郎计划之一。如果王琪保他,柳昙会不满王家。如果王琪不保他,王郎说出玉玺的所在,柳昙还是会不满王琪。”

    我执手送她出账:“你放宽心,大哥应该会劫后余生。”

    她情泪盈盈:“陛下,如果妾身还可以见到王郎,请您让我们告别百~万#^^小!说隐居乡间,行不行?”

    我拍她的手:“朕答应。”

    回首鉴容已经在帐口黑影里伫立,他对我说:“谁不想海阔天空的了却人生?”

    我拉着他的手臂,放下帐帘,凝视他:“你说过你要陪伴我,那就委屈你‘大隐于朝’吧。”

    他对我只是笑,忽然低下头,温柔绵长的吻我。灼热的气息让我熏熏欲醉。

    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床塌之上。灯火里,他的明亮双眼一直注视我的瞳仁。

    下一刻,他跪在我的脚下。

    “容?”我惊呼。

    “阿福,我有个秘密。虽然情有可原,但我没办法对你瞒下去。而且川军到来乱党崩溃指日可待。我更不需要隐瞒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匣。我打开一看,内里是一卷明黄铯帛书。我是皇帝,自然知道是什么。我大为骇然,却不动手没有取出来,说:“这是先帝秘旨?”

    “是。”

    我望着鉴容:“我不看。既然给你的,我为什么要看?”

    他固执的叫我:“阿福,阿福……”

    我盯着他:“我永远不会看。容,你是我的爱人,我孩子的父亲。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告诉我!”

    他笔直跪着,沉默。

    我感觉缥缈的夜色也潜入我们之中。

    这时鉴容说道:“你也知道先帝在北伐的途中曾经召见过我和宋舟。那一日,我入了帐子。舅舅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鉴容你并不怨恨我们,是吗?’我回答:‘是不恨。’舅舅说:‘但是神慧的母后不相信。你母亲死后,朕在秋荻身边守夜。她反复就是一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说帐子后面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你的母亲,朕的妹妹。’我没成想舅舅把话挑明。阿福,你我共处昭阳殿。你为懵懂女童的时候,我已经是少年了。母亲的死,我早已猜得七八分。但我爱你,我从来不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于是我回答舅舅:‘舅母是病重糊涂了。不过今天神慧有了合适之人照料……,问鉴容一万次,鉴容还是无怨。’舅舅笑笑说:‘你母亲临死的时候说请让我的鉴容离开昭阳殿。而且皇后心病如此。朕为死者念,为生者计,都不能选你为神慧的丈夫。但朕此刻还是后悔了,朕何必又把天下第一豪族王氏拖进这盘棋呢?’我听了,呈言道:‘舅舅,王览该不会有不轨之心。’舅舅叹息说:‘朕自知此去必定不会回来。神慧年幼,王览虽好,朕对他也不能全然放心。近支亲贵中朕最信任你,而你最爱神慧。所以朕赐你一旨:如果将来王氏图谋江山,神慧下落不明,你可以持朕手令指挥天下兵马。皇室孤弱,男女继承权相等。若我儿神慧实在不能担负重任,你平息叛乱后可以取而代之。’他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再三退却几乎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舅舅只以一句话结束,他说:‘你还是逃不开昭阳殿了。不管有没有那个万一,我给你的旨意都不会让你幸福。好事倒可以推。这种苦差事,舍你取谁?’于是这道秘旨陪伴了我十五年。我只希望永远不要用它……“

    他的话停止了。我心里波涛起伏:父亲真捉摸不透。就算对王览,他也有所防备。那么我呢?父亲早就预料我不适合当皇帝吗?前几天如果鉴容利用了这个旨意,那么他几乎可以夺取我的皇位了吗?如果他有野心,他只要伸手就可以够到,但他没有。他退守扬州,忍受诬蔑,甚至川军,也只是因为我的出现才给他一臂之力。

    我把他拉到床上,无声无息,在他怀里蜷伏如猫。我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有寻求身体的接触。他的嘴角孕着丝苦笑:“我始终不明白舅舅用意。但我现在想,他知道我没有你,也就没有一切了。所以才会用这个来戒备王家,保护你我。”

    我问:“览临终前,你没有将此事告诉他?”

    他语声辛酸:“他只是托我尽力照顾你们母子。他即使有所揣测也不会点明。但我记得他对我说了一句……”

    “什么?”

    鉴容抚摸我的头发:“览说,皇家没有完全的信任,但你要无愧于自己的心,忠忱于自己的爱。”

    良宵苦短,天光又向来是不速之客。大军出发之前,鉴容贴着我的腹部,对未出世的婴孩柔声诉语:“乖乖听话。等爹爹这次回来,竹珈哥哥脱险,我们一家人以后就不分开了。”

    三天以后,川军与鉴容军队在建康城外决战。我身处新亭的大营,夜里远眺,千万盏灯火在远处的闪亮,山峰突兀嶙峋,正像攻势凌厉。

    蒋源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的家人也在建康。但在我面前,这年轻人没有露出半分忧色。我想到十年以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情景。就了解了王览为什么在一群知县中唯独重视他。我的男人,鉴容,览,是我父母的选择。蒋源,张石峻,王榕,庞颢也都是我的男人们提拔的。我自己重用的人,此刻正与我为敌。人生真是讽刺。

    “水战,陆战都在进行中吧。”我喃喃说。

    “是。陆战基本上已经胜利在望。但水战柳昙自己监战,所以太尉大人一时无法拿下。”蒋源从容的说。

    柳昙擅长水战,当年他跟着吴王平定南越的起义,一战成名。

    我们新亭离建康很近。但那里发生的杀戮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则是与世隔绝的。

    第二天上午,王榕亲自回来报信。我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是好消息。

    “陛下,上午我军正与柳昙军队激战难舍难分之际。对方突然鸣金,只不过一刻犹豫,就兵败如山。事后柳昙的部将等人带来了他的人头。太尉已经答应赦免他们了。”

    我振袖而起,我的竹珈!如今城破在即,我要我的儿子。

    我对王榕说:“怎样保证太子安全?”

    他皱眉:“王琪父子此时肯定乱了阵脚。方才得到探子回报,说宫城里发生了变故……大约有人关闭了东宫。”

    “是谁?”我马上想到杨卫辰与宋彦,一定是这两个人。他们怎样躲藏在宫中呢,才到现在做这件惊天动地的事?

    我毫不犹豫的对王榕说:“朕愿意赦免城内乱党,只要顺利开门,朕君无戏言。你命令四千士卒,到建康四周齐声呐喊,务必让城内知道朕的口谕。”

    他急速上马离去。我向蒋源点头:“我们向建康进发吧……”

    半天以后,我重新看到了满目疮痍的首都。王珏站在城门口迎接我。他在焦黑的狼烟中淡定而伤感:“陛下,臣代表王家投降了。”王琪留下王珏,等于留了退路。这他早就想到。但目睹家族的没落,傲然如王珏自然不会为他们流苏几乎是跑过去当众抱住了他,我不愿意打搅这对爱侣。蒋源悄悄问我:“大逆不道怎可真的赦免?”

    我回答:“太子总是王家根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氏除却王珏,其他人一律流放广州。他们的子孙五十年内不得回京。”

    我一心盼着见到竹珈,等到见了他。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韦娘在旁呜咽了。

    竹珈也没有说话,他的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

    “竹珈每天都想着娘。”他说完咬住唇。就因为我说过他不该哭,所以他红了眼圈,眼角噙满泪花,却不会哭。

    我对孩子说:“我也想你,现在好了,一起都结束了。”我回头问侍从们:“鉴容呢?”

    他们面面相觑。韦娘上前告诉我:“他可能太累了,方才入了昭阳殿就昏倒了。”

    “太医呢?”

    “陛下别着急,老太医正在。陛下可知这次宋彦他们躲在何处?就是太医院的药材库里面……”

    我没有等韦娘说完,急忙走向寝宫。迎头碰上了老太医史玉。这昔日鹤发童颜的老人,满脸的悲怆。

    “怎么了,不好么?”我问。没有品尝到团聚的欢悦,还有什么等着我呢?

    太医慢慢说:“太尉月前受伤,怎么延误到现在才治疗?老臣无能。太尉大人的症状已经深入,恐怕三年以内……”

    我躲到了韦娘的后面,我不要听……不要……

    可他还继续说:“三年以内,太尉就会失明。”

    我跌坐在石阶旁。这就是胜利的代价?他的头痛并不是普通的病。为什么,为什么不治?

    我愤然的说:“去,谁是随军太医?立刻叫来?”我自己的眼睛也模糊了。

    “陛下息怒。”史玉说。

    我不可能息怒,鉴容的眼睛,他这样的男人,怎可以没有眼睛?那就和雄鹰折断翅膀是一回事。

    忽然,韦娘拍了一下额头:“果真如此……”

    她抱住我,轻声说:“陛下,恐怕不可以怪随军的太医。当年陛下难产昏迷的时候,鉴容请求我和他一起到佛堂祈祷。他在我面前哭了,说大概是因为他的轻率触怒神灵,所以当时他在神佛面前发下一个誓言……”

    我猛然回头仔细的看韦娘。韦娘也怔怔看着我,凄楚入骨。她闭上眼睛:“他说,如果神佛保佑我的神慧,所有的报应我一人承担。我华鉴容,终身不再用药。”

    所有的疑团终于揭开,这就是为什么过去几年他感染风寒好的很慢,为什么他会头痛。为什么前几天他回答我看过大夫。他没骗我,他给太医看过,但他没有服药。这一次,他的威望太高,权利太大。他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从这权力的漩涡中脱身,才可以选择与我相守。

    我冲进屋里,他醒了。他对我微笑,微妙的笑容。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璀璨如星河,吸附着寰宇的魂魄。

    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我哭了:“笨蛋,金鱼,你这个笨蛋。”

    他把我拉进怀抱:“这最好了。三年,我可以交待朝政,可以看到我的孩子,还有……”他明媚的笑着,像世界上最美的芍药绽放在阳光之地:“我永远记住年轻时候的阿福。在我心里,你不会老了……”

    昭阳殿里,我们长大了。因为他的爱,我不会孤独。

    六个月以后,我分娩了。喜出望外,我生了一个女孩,然后是一个男孩。

    这次生育我很顺利,床畔鉴容的笑脸,使我忘记了身体被撕裂的痛楚。

    “叫什么名字呢?”我问他。

    “女孩叫忆娟,男孩叫竹珉。怎么样?”鉴容喜欢,我当然说好。

    竹珉。“珉”字虽然带着“王”,意思却不是玉。“民”,鉴容真心希望这个男孩远离皇位吗?也不错。我玩味着这话,瞥见竹珈宁静的笑脸。

    竹珈说:“我的弟弟和妹妹呀。”我满头大汗,来不及拥抱自己新生的婴儿。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揽到怀里,我凑近他说:“你是娘的长子,永远不变。”

    孩子们很快就有了封号。女孩是“吴郡公主”,男孩是“齐王”。于是大臣们联名上奏,要求给与两位殿下的生父华鉴容正式的名分。

    但是他拒绝,他的理由只有一个:我不在乎。

    鉴容的视力渐渐失去。两年后,我离开建康,去济南和北帝会谈。临行前的晚上,他和我并肩而立在太液池前,微风徐来,他微笑着说:“月色真美。”

    我看了看他晶莹黑亮如昔的眼睛,又无奈的望着天空。

    浮云蔽月,其实,今夜没有月亮。

    但我只是依偎着他说:“嗯,月色真美。”

    济南风物依旧,但今年落花时节早来。我刚入城,宋彦告诉我:“北帝驰马而来。”

    我打开车帘,看到了旧相识:飘洒俊逸的静之,后面是深沉明朗的杜言麟。

    他是北帝,但我看却还像静之。他没有了笑容,把对于人间的潇洒态度埋入血脉之中。他对我说:“陛下,请让我护驾入城。”

    我笑了,他真的还是静之。

    表面看来,静之的皇帝当得轻松。可是,我与他单独谈心的时候,却看见他早生华发。

    “我不得不佩服你父亲的安排。 ”我笑着说,把那个荷包还给他:“物归原主。你的儿子也出生了,过去的伤痛就让它成为记忆吧。”

    静之终于露出他的笑涡,他仰视星空:“那不过是皇帝的义务罢了。爱情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当年我痛不欲生的时候,父亲教言麟这样告诉我。谁不是命运的棋子呢?你想要的,往往得不到。你不想要的,却在你手中。也只有珍惜现在珍惜拥有了。”

    爱情并不是最重要的。如果鉴容也那么想,我们的故事就不是如此了。所以,静之成为北帝。鉴容退居到昭阳殿,只是为了我而活着。

    我偏过头:“当年言麟和鉴容比过赛马,究竟是谁赢?”

    静之望着远处:“今天在行宫我头一回看到言麟哭了。他说,华鉴容的世界如果是黑暗的,那太可惜了。世间的鲜花因为这个失去了绽放的意义。”

    我尽量控制情绪,我的鼻子发酸,但我说出来很平静的话语:“我还有个儿子竹珉。他很像鉴容,但又不像。”

    静之打开荷包,问我:“你把这个鹿皮文书也带来了?”

    我点头:“这很重要吗?”

    静之说:“是我母亲用‘女书’写的一封家信。”周远薰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静之又说:“言皇后为人刻毒。二十岁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庶子,母亲到死也没有提起。父亲为了保护我,只是想让我成为乐人。可是,济南的大火烧掉了父亲最后的希望。当时言氏的权力还是不可动摇。不得已才让我避祸南朝。但到后来,我想你身边的周远薰,华鉴容都猜了出来。我就不能继续留在南国了……”

    我说:“你离开几年,发生了巨变。”

    静之握住我的手:“只要活着,就不该悲观。等齐王竹珉大些,你领来让我看看。”

    他又给我一个木盒:“我没有想到南国会发生那次宫变。直到不久前言太后死去,我们发现了这个——柳昙在南国危急时刻向北帝谄媚的信件。所以我国发生宫变以后。他唯恐我会搜查言皇后的宫殿,暴露了他自己……”

    我到此时才完全知晓了政变的起因。我正要开口,静之指向天空:“神慧快看,流星!”

    流星,又见流星!再一次流星雨来的时候,我还是靠着静之,欣赏了造物的瑰丽。

    我们都向往和平,可我们也重视感情。

    夜里我问静之:“你真的放弃爱情了吗?”

    我看不见他的面孔,但我肯定他笑了。

    北国的皇帝说:“我还有大半生的时间来找寻。”

    十年以后。京口凤凰台御苑。

    暑风日暮,荷塘里千朵荷花,婷婷轻摇。恰似绿衣持节,少女争妍。

    白衣少年,背对着我。海上秀影,不如他超尘忘机。仙家白鹭,不如他风度翩翩。远处湖山,襟怀清旷,却比不上